第25章 ☆、袒露心意
是夜。
阮清羽木然立在一棵老樹下,手裏依舊握着時常挂在身邊的那枚玉佩,怔怔地仰望夜空。
夜空沒有星辰,漆黑深沉如淵海,仿佛要将人的靈魂卷入其中。
泠柔站在燈火明亮的小竹屋裏,靜靜地望着阮清羽的背影,每當他有心事時,就會拿出那枚玉佩,怔怔發呆,或在屋頂,或在樹下,凡是一個人的地方,他都待過,仿佛一直以來,能夠陪伴在他身邊的唯有那枚青玉,仿佛它已是阮清羽的精神支柱。
這枚玉,是程蝶送給他的嗎?
他是不是,又在思念着程蝶?
泠柔微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回到裏間為他拿來一件披風。
肩上傳來暖意,阮清羽回眸,泠柔輕輕道:
“阿羽,回屋吧,外面冷……”
“嗯。”
阮清羽在泠柔的攙扶下回到屋裏,忽然拉着泠柔坐下,面色深沉。
從早上那件事發生到現在,阮清羽一直沒怎麽說過話,泠柔也沒有問,有些事情總不是她該開口。
“今天的事情,你為何一直沒有問過我?”
阮清羽看住了泠柔,目不轉瞬。
泠柔迎視着他的目光,抿唇道:“我早已下定決心跟在你的身邊,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改變,問與不問,能有多少分別呢?何況,你若願意告訴我,自然會同我說的。”
阮清羽微微垂首,嘆息道:“你未免太輕易相信了一個人,明知道跟在我身邊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你甚至連我是個怎樣的人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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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柔卻搖頭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我卻知道你是一個君子,這還不夠嗎?”
阮清羽驀地擡首,目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轉而又被另一種情緒覆蓋,他竟已忍不住發笑,道:“君子?你見過一個滿手沾血殺人如麻的君子麽?”
他的情緒明顯已失去了平時的穩重,是什麽令一個向來冷冷清清的人,突然間一反常态?
“在你眼中,我看到的只有對仇殺的厭惡,阿羽,你并不喜歡殺人,對嗎?”
泠柔目光沉靜,淡若止水。
阮清羽垂下了頭,沒有說話,他早該發覺泠柔并不是一個很傻的女人,很多事情其實她早已看穿,只是從來不會主動表露。
“阿羽,我不在乎你過去做過什麽,又跟誰結下過仇怨,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是誰,有着怎樣的身份,我都想要跟在你身邊……”
“你這又是何苦?”
泠柔卻沒有答話,回眸望向了窗外,目光沒入一片沉沉的黑夜裏:
“人們都說我們這一類的女子,天性下賤,人盡可夫,從來不懂何為情,何為愛。在大部分人眼裏,我們也只是用來洩玉的工具,沒有一個獨立的人格,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可笑半生都在他們中輾轉,到頭來,居然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停留心中。”
她将目光從遠方收回,輕輕落在了阮清羽的臉上,幽幽道:
“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孤兒,這個世上既沒有我在乎的人,也沒有在乎我的人,生活對我而言早已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年輕時,以為生命或許會有些不同的際遇,怎料,那樣的際遇,也只是讓我更加看清了何為人心。
直到遇見了你……阿羽,直到遇見了你,我才明白一個人也可以如此的與衆不同……
你沒有問過我的過去,即使知道了我的出身也沒有嫌棄我,反而尊重我,接納我,将我視作最尋常的女子。
對我而言,你就是一個君子,是我一生一世都想要跟定的人……”
在泠柔深情的眼波裏,阮清羽面紅如火,緊張而又不知所措。
他不想讓泠柔變成另一個程蝶,卻又害怕直接的拒絕會傷了她的心,沉默半晌後,暗聲道:
“你知道我和程蝶,為什麽會分開麽?”
泠柔神情微怔,下意識地捏緊了指尖,搖了搖頭。
阮清羽道:“因為我欺騙了她。”他絲毫不意外泠柔眼中的詫異,道,“我既能騙她,也就能騙你,你知不知也許直到這一刻,你都是在我的欺騙中?你知不知你眼前所見的我,或許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我?”
泠柔低下了頭,美麗的面龐被隐藏在一片陰影裏,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聲。
阮清羽已有些懊悔,懊悔自己不該以這樣的口吻,去逼迫她面對現實。
氛圍變得益發沉悶而令人窒息,阮清羽忽然看見一串晶瑩的淚珠,從泠柔的眼眶裏墜落,一滴,一滴,濺濕了冰涼的地面。
這一刻,阮清羽的心驀地抽痛,他不能不去怪自己,怪自己的自私與殘忍。
他無法向泠柔坦白一切,只有一味拒絕泠柔的滿腹深情,就像是為了甩脫一個人而編造出似是而非,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離奇又沒有邏輯的理由,毫無責任,毫無擔當,一味将她推入感情的深淵,留她一人在深淵裏張皇無措。
他同時越來越意識到一件事情,泠柔早已在他心頭留有一席之地,他之所以不肯表明自己的身份,是否因為心裏更本對她留有一絲渴望?
想到這裏,他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惡寒。
只有跟泠柔在一起,他才能無所顧忌沒有壓力的去享受生活,享受她給予自己的照顧和溫暖,這正是他所渴望和需要的溫暖。
“對不起……”
阮清羽如鲠在喉,忽然牽起了泠柔的雙手,将她攬入懷中,到頭來只能艱澀的在她耳畔吐出這三個字。
泠柔在他的懷中輕輕顫抖,用力抱緊了他,抱緊了這個被她視為珍寶一樣的人。
阮清羽輕撫着泠柔單薄的肩背,聲音低緩的道:
“以前的我,手上沾滿鮮血,每晚坐在山林裏,懷疑是否還能望見明天的月亮。
你說世人以為風塵女子無情無愛,然而殺手,又何嘗在世人眼中有情有愛呢?
我不介意你的過去,只因為我的過去又何曾光明?
我尊重你,其實也只是尊重我自己。
我隐居于此,就是不想再做他人手裏的刀,我拼命想從過去抽離出來,可如今看來,已是不可能了,你跟着我,也許都活不過明天。”
泠柔卻抱着他更緊,聲音益發凄迷,癡癡的道:
“阿羽,我們是如此相似的一個人,這個世上只有你能知我,懂我,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未來對我還有什麽意義?
請你不要趕我走,也請讓我珍惜同你在一起的時光,即使真的再也看不見明天,也不要讓我留有任何的遺憾,好嗎?……”
沒有人能夠懷疑泠柔此刻的深情,也沒有人能不為這樣的癡情打動。
每個活在世上的人,都會有他各自的牽絆,若能獲取這樣一份純粹的感情,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飛蛾撲火,就是為了在那一刻綻放生命的光輝。
有些人就像飛蛾,一生都在等待着生命綻放的那一刻。
阮清羽的心在顫抖,曾幾何時,也曾有一道溫柔的身影,在這一燈如豆的夜晚,與他傾吐心語。
泠柔從他懷中微微坐起,深深凝注着他的雙眼,燭光在她臉上閃動着,如此溫柔又如此凄迷。
阮清羽的身子微微發顫,臉已通紅,卻躲開了泠柔深情的凝注。
泠柔伸出手去,牽起了他的手,覆上了自己溫軟白皙的臉頰,輕輕摩挲着。
她的臉,傾國傾城;她的淚,動人心魄。
她輕輕閉上了雙眼,用心感受着此刻蕩漾在臉頰上的溫柔,淚水滑落,濺濕了阮清羽的指尖。
“阿羽,我知道我沒有蝶姑娘的單純、善良,但我對你的心,是真的……”她睜開了濕潤的眼眶,那一份懾人心魂的凄迷,令阮清羽黯然銷魂,心神激蕩,“阿羽,不要再丢下我一個人,好麽……”
喃喃細碎的輕語,似是從最深的迷霧中飄來。
阮清羽情潮翻湧,情思飄蕩,仿佛置身于夢中。
恍恍惚惚,泠柔已覆身而來,輕輕吻上了他俊逸雪白的面頰,溫軟沁涼的唇瓣。
那一刻,阮清羽的心,劇烈一顫。
泠柔無疑是貪心的,她并不滿足于如此微淺的觸碰,輕輕捧起他的臉,深吻着他,在他沁涼的唇瓣上輾轉碾磨,輕舔慢咬,吻到動情時,皓腕情不自禁纏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懷中嘤咛。
阮清羽顫抖着,終于在泠柔綿綿不絕的攻勢下妥協,微微張開唇瓣,迎接着她溫滑甜美的舌頭,相互交織,厮磨。
纏綿而熱烈的激吻,讓泠柔意亂情迷,那一種邁向沸騰的感覺,讓泠柔幾乎已喜極而泣。
如果說兩個人的交頸纏卧是對彼此空洞的心最好的治愈,那麽阮清羽就是藥,而泠柔則是一碗迷湯。
一碗讓人無限沉溺、失去自己,最溫柔也最消魂的迷湯。
泠柔一聲悶哼,忽然已被阮清羽鴨在了申下,幾乎已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婵眠中保持清醒,可是阮清羽忽然間卻已亭滞,像是從美夢中悚然驚醒,臉色已變作了一種近乎病态的蒼白。
泠柔怔怔地看着阮清羽僵硬的神色,心頭忽然湧上一陣不安,微微動了動純角,尚未開口,擺在他腰間的那只手,突然被阮清羽挪開。
泠柔呆住了,心一點點的往下沉。
她咬着唇,看着阮清羽站起,然後離開,那背影,像是一堵堅硬厚實的牆壁,從未有過任何的改變。
她的唇已咬得發白,美麗的面龐再無半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