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原是女兒身
阮清羽看住近在咫尺的一雙輕輕閉合的眼眸,那仿若蝶翼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他忽然覺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悄然靜止,唯有鼻息間的溫熱與清香,還有他的心跳,是那般真實的存在。
甜美溫軟的香唇自他唇間緩緩移開,失神中的阮清羽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空落。
泠柔看了看呆在原地兩眼圓睜的阮清羽,玉頰緋紅,像是點起了兩盞燈籠,随即微微垂下了臉龐。
阮清羽如夢初醒,霍然站起身退了兩步,向來冷靜如他此刻竟也心慌意亂起來,慌神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忽然道:“你試試走兩步……”
泠柔微微怔了下,擡眸望向阮清羽漲紅了的面頰,一時忍俊不禁,随即又憋了笑意,緩緩站起了身。
她小心地邁着步子,腳步輕盈,似乎已經無礙。
阮清羽吐出了口氣,也不知是緊張着什麽,頗有種虎口脫險之感。
然而泠柔沒走幾步,忽然一個趔趄,“呀”的一聲,又撲進了阮清羽懷裏。
這一次,泠柔再不給他絲毫喘氣的機會,雙手纏上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攬到了跟前。
她的身體是那麽溫暖,那麽充滿活力,在阮清羽的血液裏掀起陣陣波瀾。
他就像是一只不慎跌入貍口中的兔子,在沒有絲毫的防備下,又一次成了她的口中餐。
她的柔唇如火,溫軟豐盈的嬌軀緊緊貼住阮清羽的身體,喘xi聲連同滾燙的體溫引導着他的手和靈魂。
阮清羽意亂情迷,所有理智都快要迷失在這銷魂的滋味裏。
“柔兒……”
趁着最後一絲的清醒,阮清羽将泠柔從懷中撥開了一點距離,聲音也帶着種迷醉和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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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柔目光迷離,心中竟是充滿了空虛和落寞,嘤咛一聲,再次吻上了他。
“柔兒……”
阮清羽又一次出聲阻止,泠柔不禁僵住了身子。
紫藤花絮絮簌簌的在他們身邊飄落,四下裏,一時靜的連花瓣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泠柔的呼吸依然火熱,眼波裏的焰火仍在燃燒,卻充滿疑惑又充滿不安地瞧住了阮清羽的眼。
阮清羽目中閃過一線陰影,聲音有種壓抑的暗啞,低低道:“我有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情,一定要現在說麽……”
“嗯。”
泠柔這時從他懷裏離開,抿了抿唇,輕輕道:“你說,我聽着……”
阮清羽深深呼吸,踟蹰許久,方低聲道:“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她看着他,目不轉瞬。
阮清羽卻不敢正視泠柔的雙眼,垂下頭,澀聲道:“其實……我……”
他在內心做着激烈的掙紮,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吞下,他是真的非常在乎面前的女子,才會為她知道真相後的反應而深深不安。
就在氛圍益發僵冷時,忽聽一個聲音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其實,是女兒身?……”
這聲音輕輕柔柔,仿佛陳述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阮清羽只覺晴天霹靂似的,石化當場。
“你……怎麽知道的?……”
半晌後,阮清羽睜大了雙眼。
泠柔卻輕輕嘆息了一聲,幽幽道:“同你相處了那麽久,怎會沒有察覺呢……”
阮清羽臉色發白,心頭咚咚直打鼓。
泠柔卻含情脈脈地凝注着阮清羽的眼睛,眼波中充滿了溫柔,柔聲道:“還記得我第二次來到小竹園尋你的那天麽?……”
阮清羽吶吶地點了點頭。
泠柔道:“那天,你喝得很醉,很潦倒。我看到你的屋子很亂,哪裏都亂,可是無論你怎樣落魄,你的面容卻一如既往的潔淨。我不明白,難道一個男人在最傷心最落魄的時候,還會時刻注意着自己的儀容麽?”
阮清羽恍然,泠柔所述之事,的确是一個很大的破綻,她的面容的确不該那般光潔,一個長期潦倒的男人,怎麽還會想到要去剃胡子?
“還有那天你受了傷,衣服被血染透,明明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卻不肯讓我留下,這樣做的原因,一定是你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阮清羽啞口無言。
“還有那晚……”泠柔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臉也紅了,咬着嘴唇道,“那晚我們……親密的時候,你的身體……你……”
她又紅着臉垂下頭,悄悄瞟着阮清羽,眼波觸及到她的那刻,又迅速落下。
阮清羽雖不大明白她話中之意,但她這般美妙的神韻,不得不令阮清羽又一次淪陷。
泠柔動情地挺身摟住了她,将臉深深埋在阮清羽的懷裏,情思如潮,道:“阿羽,即便你是女兒身又怎樣,我已經愛上你了,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這一生,我多希望能同尋常女子一樣,随一個心愛的人長相厮守……”
阮清羽的心一陣顫抖,緊緊摟住泠柔,無限愛憐。
無法否認,這一刻泠柔真情流露,即便如此,一段因欺騙而開始的感情,真的能經得起現實的考驗麽?
“柔兒,你要知道,我不是男人,不能、不能給你他們所能給你的一切……”
懷裏的人兒沒有說話,許久後,傳來泠柔微微低啞的語聲:
“阿羽,我從小就被賣入青樓,當同齡的孩子還在父母的懷抱裏時,我卻日夜忍受着欺壓和侮辱。
他們讓我去做一個孩子不該做的事情,我不懂,也很怕,因為怕所以反抗,結果只會招來無止境的打罵和羞辱。
我不明白為什麽男人只有通過不斷地剝削、踐踏女人才能獲得他們想要的成就感。我恨,也怨,後來漸漸開始放縱自己,去接觸各種各樣的男人,看着他們一個個為了自己争風吃醋,反目成仇,互相咒罵毆鬥的樣子,心裏居然有種無比的快意。”泠柔貝齒緊咬下唇,目中的厭惡與諷刺溢于言表,“只不過壓在女人的身上,便自以為征服了女人,男人永遠都是這麽愚蠢可笑。我早就受夠了他們令人不喜的體味,也更加厭倦了這樣夜夜承歡空洞如死的日子。”
泠柔說到這裏,擡眸看住了阮清羽的雙眼,阮清羽心怦的一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泠柔這樣充滿嘲弄,充滿掙紮,也充滿怨忿的複雜眼神。
“阿羽,我曾經也想過結束這樣的日子,為了擺脫這樣麻木不仁的生活,我只有依附那些有身份跟地位的男人。”
阮清羽靜靜地聽着,隐隐覺得泠柔接下來的話語,會給她一場石破天驚的反轉。
“我、我……那時候、我做錯過很多事情……”她十指掐的很緊,目光閃爍,嘴唇都已咬得發白,道,“為了博得陸右亭的歡心,我甚至答應他,來你身邊,做你的婢女……”
她說的每一字都很艱難很小心,到後來已不敢再說下去,緊鎖住阮清羽的眉目,不放過她眼中任何一絲細微變化,如果有一點疏忽和處理不當,她很可能就此失去眼前這個她所深愛、心愛的女人。
阮清羽的第一反應當然還是比較震驚的,皺了皺眉,但很快就舒展開來,心裏頭沒有怨念沒有惱怒,反而有的是同情跟理解。
仿佛泠柔的處境,自己完全能懂。
阮清羽低下了頭,沉默半晌後,嘆息道:“柔兒,你還是太天真了……”
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反而語重心長,泠柔簡直都要哭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就像一朵被雨打濕的海棠。
“陸右亭的複雜程度,不是你能想象跟了解的。”
“阿羽,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我查了他很久。”
泠柔咬着嘴唇道:“所以,你也早已懷疑到我了,是嗎?”
阮清羽搖了搖頭,道:“我并未懷疑你,只是不太确定,不太确定你對我……”
泠柔抿唇,不小心就讓一滴淚滑落,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晶瑩剔透,惹人憐憫:“那你現在,願意相信我對你的心意了嗎?……”
阮清羽看住了泠柔含淚的眼波,深深道:“嗯。”
泠柔眼中充滿了歡喜,但很快又黯了下去,澀聲道:“可是……阿羽,你難道就不怪我?……”
“……我怎麽能不怪你。”阮清羽無奈一笑,道,“可是我又該如何怪你……你怎麽能用自己的命……”
她黯然嘆息道:“傷口偏離心髒只有一寸,你……”
她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目中不忍責備的關切之情,卻已很明顯。
“如果,我真的丢了這條命,那也算是對你的償還。”泠柔眼波深深,斬釘截鐵,紅着眼圈道,“反正失去了你,我就算活在世上也不會再快樂。”
阮清羽的心一陣收縮,不禁伸手拭去了泠柔臉角的淚,她已明白泠柔內心的剛烈,以及她所度過的無數個煎熬、掙紮的夜晚。
這樣的她跟這樣的自己,是那麽的相似。
她怎能忍心去為難、怪罪一個與自己如此相似的人?
過了很久,阮清羽才閉目長嘆了一聲,喃喃道:
“不如,你聽一聽我的故事。”
“宏武二十一年,濱縣洪災,整個縣城湧出了無數難民,饑餓迫使人們互相殘殺啃食,人成獸,弱小只能淪為獵物。
十歲的我雖然在這場天災中幸存,卻依然難逃人禍。當時有三個難民将我圍獵,只因他們本身饑寒交迫,沒了多少勁力,到最後只有一人擒了我,正要對我下手時,萬萬沒想到我随身藏有匕首,趁其不備一刀割裂了他咽喉。
後來的結果可以料想,被分食的是他,不是我。
我看着那兩個活人,惡鬼似的生吞了他們的同夥,極度的恐懼和虛弱下,暈了過去,等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被帶到另一個地方,觸手可及之處,竟有新鮮的水跟食物,我知道,有人救了我。”
阮清羽說到這裏頓了頓,語調明顯加重:“救我的人,是解剛。
第一次見到解剛,他二十二歲,和組織裏的成員一樣,被從衆多無家可歸的流浪兒裏挑選出來,只不過他那時已經成名。後來團隊裏出現了三個有名的殺手,其中一個是我,還有一個便是陸右亭。
陸右亭本名陸展,宏武三十一年還只是個以殺人謀取錢財的刺客,直到新帝登基,當朝國策重文抑武,極大削弱了錦衣衛的職權,依附錦衣衛而生的組織不得不面臨解散。
錦衣衛從創始至今,經歷過宏武、建文、勇樂三朝更替,短短二十年間由盛極衰。到了勇樂三年,解剛力挽狂瀾,錦衣衛于是再入正軌,剛想重整組織,勢局卻已不再如他預期。
盡管組織存在時間并不長,卻也有人憑借自己的手段短時間內斂獲了不少錢財。你現在看到的,家赀钜萬的豪商陸右亭,就是一個。
陸右亭依靠本身累積的財富,以及勾結到的朝中勢力,未至兩年聲名鵲起。
共事時,我便知道他很有野心,不甘居人之下,為達目的可窮盡一切所能。那時他一心想要掌控整個組織,怎料解剛最終卻将調動團隊的令符,給了我。
解剛任錦衣衛指揮使多年,也曾帶領整個部下踏上輝煌,奈何好景不長,後來他被心腹出賣,锒铛入獄,定于秋後問斬,東廠勢力,亦因此而愈發猖獗……”
阮清羽面色沉重,泠柔握住了她微微泛涼的雙手,輕輕道:“那天,襲擊我們的蒙面人,是東廠派來的吧?”
阮清羽默然。
“你打算,去救解剛,對麽?”
阮清羽點了點頭。
泠柔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很看重情義,同樣也知道你不想再沾染任何仇殺,你厭惡這樣的日子,所以……真的要再卷入其中嗎?”
阮清羽沒有立即答話,只是從懷裏取出一枚綴纓青玉。
泠柔第一次見到這枚玉佩的時候,就覺得十分特別,形狀若羽,細看之下,錯落分明的羽枝經光特定角度折射,赫然顯示出一個亮閃閃的“飛”字。
這竟然便是飛羽令。
“這道令符,承載了我半生榮辱。”阮清羽将令符送入了泠柔手心,瞬也不瞬地看住了她的眼,意味深長,“對我而言,意義非凡,我想将它送于你。”
她伸手輕撫上泠柔白皙的臉頰,目光纏綿,溫柔之至:“等我回來。”
泠柔指尖收緊,深深迎視着阮清羽的雙眼,她所有沒有說出來的話,已用眼睛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