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争命

明月緩緩移上中天,又沒落于西方的地平線。

寧靜的一夜,由穿過窗隙的第一縷曙光覆蓋,坐息中的阮清羽,感應到室外的異動,一時間睜開了雙眼。

門鎖在聒噪的聲響裏打開,冷風拂過,闖入兩名獄使。

解剛這時緩緩睜眼,看着獄使徑直向阮清羽走去,曙光斜照在她一張冰冷淡漠的面龐上,仿佛一個冷酷的幽靈。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閉上眼,藏盡眸中風雨。

獄卒将阮清羽綁上了刑架,從頭到尾綁了個結實,即便淪為砧板上的魚肉,她的情緒也沒有絲毫的起伏跟變化。

“良宵苦短,偏你不識趣,說了一夜無關痛癢的話。”陸展背負雙手笑眯眯走來,任何時候,他都以最儒雅溫和的笑臉出現,生怕有什麽擋了他的福運。

“你想聽什麽,直接問我就是。”阮清羽緩緩擡頭,彎唇一笑,目光不無嘲哂,“何必偷偷摸摸,做着不和身份的事?”

陸展笑容依舊,像是敘家常的道:“你跟解剛這麽多年未見,好歹也該談談公事,怎麽就對‘煉獄’,只字未提了?”

“你想我說什麽?”阮清羽眨了眨眼,饒有興致道。

陸展終于不再拐彎抹角,發問道:“煉獄在江南江北共有十八處據點,雖已解散多年,組織中卻有人自立山頭,竟也惹得四處紛紛效仿,遺憾的是他們彼此間互不誠服。以我了解也只掌握了八處信息,剩下的,分布何地,領頭人又是誰?”

阮清羽皺了皺眉,有些掃興地垂下了臉,提不起興致的道:“八處還不夠你擺布?你可知光是這八個據點,就已經夠你颠覆朝堂了?”

陸展哼笑道:“你知道我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阮清羽似已料到他這番話,默了片刻後,一字一句道:“煉獄解散的這五餘年間,你從一名殺手做到名噪一時的富商,什麽毒計沒使過,什麽髒事沒幹過,怎麽到頭來卻還要來求我,才能滿足你對權力的欲望?”

陸展這時沉下了臉,面色有種十分難看的青黑,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此刻,刑堂已架起了火爐,獄卒送來烙鐵,陸展卷起衣袖,神态悠然的拿着烙鐵在火爐裏烘烤,手法娴熟,“哔啵”炸響的炭火都帶着一種嚣張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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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怒我,對你沒有好處。”陸展望住爐裏的火光,沒有一絲語調的道,“以前,我是顧忌你的後臺才不敢輕易下手,如今,捏死你也不過是一根手指的事,你不該不知趣。”

他将燒紅了的烙鐵舉起,面無表情地看住阮清羽,道:“最後再問你一次。”

阮清羽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置若罔聞地譏诮道:“這就發怒了,是不是戳到你的痛楚了……”

話到嘴邊硬生生吞了下去,一陣刺鼻的焦味散發開來,伴着“滋滋”脆響,阮清羽只覺整個人差點窒了過去。

烙鐵貼肉的瞬間,仿佛百把尖刀同時在她腰腹瘋狂割刮,全身的力量與知覺都集中在了那一點,在承受着那幾近致命的痛苦一擊。

鮮血随着汗珠滾滾而落,浸透了衣衫,印出一片模糊血肉。

然而她并未叫出聲,牙關緊咬,連嘴裏都蔓延着一股血腥。

“我知道你向來嘴硬,從你嘴裏很難問出結果。”陸展這時将烙鐵緩緩移開,看着阮清羽被汗珠浸濕的慘白面龐,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被各種酷刑折磨的樣子,這可比玩弄權力,還更有樂趣。”

“呵……”阮清羽身子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即便酷刑也松不了她的口,強忍痛苦道,“還記不記得你跟程家養子做下的那些肮髒交易?那個名叫律齊的人,你還記不記得?”

陸展揚眉,頗有意外之色,直勾勾盯着阮清羽,右手卻朝身後獄使做了個示意:“你倒是很有敘舊的興致,無妨,行刑過程本來就乏味枯燥。”

阮清羽左右手這時已被上了夾棍,陸展卻眯眼笑道:“律齊這個人,我當然記得,甚至對他的死,至今都抱有遺憾。”

“遺憾什麽?遺憾難得遇上一個心思與你一樣狠毒的人,卻早早斃命了?”阮清羽冷笑數聲,複道,“律齊九歲被程仲伯領養收為義子,備受程仲伯器重,程家待他不薄,他卻為了程家的財産,買兇弑父。如此狼子野心,你是不是覺得特別熟悉,是不是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陸展笑了笑,那笑容好似與己無關的淡漠,又似包藏了最深毒的惡意,夾棍這時驀地收緊,阮清羽只覺猝然下,十指連心的劇痛鑿心而來,骨骼被拉錯位的“咯咯”聲連響,她額角青筋暴起,不一會兒夾棍就被鮮豔的血跡浸染。

陸展此時的眼神裏,更多了一分快意。

“不要覺得自己就高人一等,你我同根而生,說到底又能幹淨幾分?”陸展反諷,盯着阮清羽被汗濕透了的青蒼色的臉,陰笑道,“當初上頭要對付程家的時候,你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又是怎麽做的?

不僅與程蝶茍合一處,竟然還背着組織私放了她和她那窩囊廢一樣的哥哥。

更匪夷的是,你居然陪着程蝶躲入東海縣,在秦家莊的山腳下建了所竹院,每日監守,如此不遺餘力的保全她的命,最後換來的又是什麽?

是切齒的仇恨。

你有想過自己對得起組織麽?”

阮清羽牙關已咬出了血,鮮血直溢,但仍然在笑,笑的猙獰而扭曲,殘忍而快意,讓人不寒而栗,一字一句道:

“是你,在跟律齊見面的時候,将事關內部的機要密函遺失,洩露了重大機密。為了封口,解剛才下達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人的指令,滅了程家,是也不是?”

陸展一臉輕巧的道:“是,又如何?”

“你犯的錯,卻讓程家做了替死鬼,你所背負的血債,百死難辭其咎,就不怕終有一日遭到報應?”

“報應?”陸展仿佛聽到了一個大笑話,張狂笑道,“誰還能給我報應?

程蝶麽?

程劍麽?一個早就不知身死何地的窩囊廢?”

他将冰冷惡毒的目光最終凝結在阮清羽的臉上,陰恻恻道:“還是你?”

瘆人的咬字令阮清羽渾身一個激靈,一股不祥的預感強烈湧上心頭。

“我倒是差點忘了,你也是個女人。”

陸展目中閃爍着一種變态的光,擡手一揮,竟是大笑着揚長而去。

阮清羽在他癫狂的笑聲中全身發抖,即便經受各種酷刑都未令她如斯模樣。

毀滅一個人,便是毀滅她的靈魂,尤其對于阮清羽,再沒有什麽能比摧毀她的精神來的直接殘忍。

兩個獄卒上前解綁,其中一個剛想作歹,異變陡生。

只見身旁同夥霍然抽出袖口匕首,冷不丁捂住他口鼻,一手朝他橫頸一抹,“撲”的一響,那人應聲跪跌倒地,再無聲息。

整套動作利落流暢,搖曳的火光中,他撕下了臉上的□□,真面目竟是阿福!

毫無疑問,阿福也參與了這次的行動,按理說,他已背叛了阮清羽,又是如何參與進來的呢?

話要說回阮清羽将飛羽令交給泠柔的那一晚,正是那晚,二人将彼此真心交付,計劃聯手反擊陸展。

泠柔只有獲得了飛羽令,陸展才會相信阮清羽中了他的奸計,并且毫無防備之心。

至于她與阿福之間一直存在的微妙關系,泠柔也和盤托出,包括他與自己的一段前緣。阮清羽這才知道,泠柔、阿福以及沈月新三人曾有過這麽一段糾葛,再想到自己平日對沈月新的過分寬容,反倒苛刻了阿福,心中不免慚愧,決定不與他為難。阿福知悉後,在院裏長跪一夜,請求給他待罪立功的機會。阮清羽念起昔日情份,這才使他參與到了計劃中。

此刻,阿福剛扶過虛弱無力的阮清羽,驟聞“轟隆”一聲巨響,一道人影從甬道飛來,撞的刑架四分五裂,那人應聲倒地口吐鮮血,正是去而複返的陸展!

陸展先前太過得意忘形,以至于絲毫未能察覺轉角一頭霍然出現的程劍,窺聽到所有真相後的程劍,震怒之下,出其不意的給了陸展一記重創。

陸展撐着身子,仰面望住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一面喘着氣,一面尋思自己哪裏開罪了他,回眸再看身後,兩名獄卒一人躺屍地上,脖間還在往外溢着血,一人卻是救下了阮清羽,将她護在身後,頓時間,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受到了算計。

“為什麽?……”陸展艱難吐字,這一足之力直擊他要害,肋骨數斷,站都站不起。

程劍卻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緩步走到他面前。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嚣哄鬧,原是柴房走水,所有人高呼救火,火勢正朝這裏蔓延。

混亂之際,闖入兩名蒙面人,一人将阮清羽背在背上,一人随阿福奪了鑰匙,解救關在獨監裏的解剛。

陸展憤恨地瞧住程劍鎮定自若的臉,咬牙切齒道:“你竟助叛賊放火劫獄!就不怕皇上降罪,誅滅九族?!……”

程劍面無表情地望着陸展,就像是望着一個死人。

“我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而你,便是活活燒死在牢裏的解剛了。”

陸展腦中“嗡”的一聲,只覺一個霹靂打将下來,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駭然切齒道:“你怎麽能放過自己的仇敵?你究竟、是哪一邊的人?”

“這個問題,你還是去問閻王吧。”

掌風起,如山勁氣直罩陸展面門,迫得他呼吸頓窒,下一秒,身子橫空倒飛出去,不省人事。

監獄裏的火把在一陣劇烈抖動後又迅速恢複如常,火光映着程劍一張明滅不定的臉,仿若一個幽靈。

“我本以為,你會讓我多受些折磨。”管嚴背着阮清羽經過程劍身旁時,忽然停了下來。

程劍神情淡漠,不含情感的道:“記着,你與我程家之事,未完。”

解剛被扶出囚牢時,牆外火勢漸大,直竄他所在的那座獨監,灼熱的高溫不斷攀升,間隙傳來他暗啞的咳嗽。

他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一步一步低頭蹒跚前行,似乎随時都會栽倒下來。與程劍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他們誰也沒有回看彼此,一場大火,仿佛将兩人的恩怨就此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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