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尾聲
十日後,金陵,陳府外宅。
陽光穿過枝頭灑下點點光斑,落上了阮清羽的肩頭,一片落葉從耳側輕擦而過,她卻渾然未覺。
近處的白牆黛瓦,綠樹紅花,在午陽的沐染下添上了金黃的暖意,幾只彩蝶飛舞,婉轉多情,輾轉花叢間,更顯靜谧。
阮清羽愛這溫暖适宜的午後,每一次光透身體,都仿佛給人以生機。
泠柔正在房中收拾着行裝,透過敞門可見那靜坐在院裏怔怔出神的恬淡身影,眸中溢滿溫柔與愛意。
身後傳來鞋底踏過木階的細碎聲,泠柔走到阮清羽身邊,在她身前蹲下,像只軟糯的貓兒依偎她膝邊,玉手輕輕牽過她纏滿白布的左手,癡癡的道:“在想什麽呢?”
阮清羽俯視着暖陽下,那張明媚動人的嬌顏,心旌一蕩,道:“在想你。”
泠柔微微橫了她一眼,道:“貧嘴,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回來,還說想着我!……”
阮清羽不作聲了,略一停頓後,巴巴乞憐道:“對不起,柔兒……”
泠柔心一軟,輕嗔道:“拿自己做誘餌,硬闖虎穴,你可不就是個死心眼,大傻瓜?……”
她嘴上雖嗔怪,五指卻與阮清羽緊緊交扣:“幸好有阿福,你的右手才不至于傷了筋骨,只是這左手,怕是要好一段時間治療了。”
感受着泠柔手指間的柔膩,阮清羽心中一片安寧,若光給人以生機,那麽泠柔就是她心頭的暖陽與皎月。
泠柔将臉側枕在阮清羽的雙膝上,喃喃道:“阿羽,你真的就這樣把飛羽令交給程劍了麽?”
阮清羽點了點頭。
“那是你用生命守護的信物,就不怕程劍會毀了它?……”
“程劍不但不會毀了它,反而會慎重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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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柔有些不明白。
阮清羽道:“煉獄是錦衣衛陰養的機密組織,一旦揭發,便是謀反的重罪。以程劍所掌握的情報跟權力,若想對錦衣衛和煉獄實施打擊報複,有千百次的機會,但他并未這麽做,只因他所針對的只是解剛一人。”
泠柔驚奇道:“煉獄牽系到他的血海深仇,他竟恩怨分明,不願牽連無辜?”
“當然不是。”阮清羽搖頭道,“他從一個亡命之徒,一步步做到東廠廠主,沒有強大的野心與錦衣衛的助力,如何能有今日成就?他深知錦衣衛與煉獄的力量,所以才想擁有并掌控這樣的力量。”
泠柔微微仰首,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瞧住阮清羽,喃喃道:
“‘飛羽令’仿佛就是掌握天下的兵符,所有人為之癫狂……解剛是,陸展也是,就連程劍到後來亦是如此,有時我真不明白,權力怎就有如此大的魔力?……”
阮清羽目中飄起一絲迷霧,誠實的道:“我也不明白,這大概就是煉獄在我手上淪為一盤散沙的原因吧。”
泠柔“哧”的一笑,眨眼道:“你把飛羽令交給程劍,一定還另有目的。”
阮清羽挑了挑眉。
“你想讓他重整煉獄,對不對?”
阮清羽沒有直接回答,目光望向遠方牆外,緩緩道:“煉獄解散,到底是因我無能,現今又分成數個領派,一片混亂,若有人能将之重新整合,讓流亡的人亦能有歸屬,也算彌補了我的過錯。
雖說人各有命,生殺不應由他人予奪,煉獄乃人世黑暗的體現,但人間正邪,功過對錯,誰又能說的清?錦衣衛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屠殺,誰又知道這些年葬送的朝廷命官裏,哪些是忠,哪些又是奸?更多是一種警醒與制約,維系皇權與朝臣的平衡罷了。”
泠柔卻不以為然的嘟了嘟嘴,賭氣似的起身背轉過去,道:“你才不無能呢,你可能耐的很!不僅早早把一切算計好了,還拼着命把自己的心頭肉也救出來啦!”
她不看她,并非因為自己真的生氣,而是因為心中對阮清羽滿滿的在乎與關心。
午陽斜斜照上她玲珑高挑的柔媚嬌軀,愈發勾勒出婀娜誘人的明麗曲線。
阮清羽绮念叢生,不禁挺身環住她的蠻腰,将她帶入懷中,下巴搭上她的香肩,在她耳根輕輕吐氣:“我的心頭肉,可不就是你!”
泠柔霞生玉頰,直過耳根,真個是豔美絕倫,嬌聲道:“你為了解剛那般不顧死活,也會為了人家如此嗎?”
阮清羽想都不想的道:“何止如此,誰敢傷你,我必定要了他的命!”
泠柔心跳怦怦,好不愛她的蜜語甜言,真想就這麽一直被她攬在懷裏,纏綿至久。
“那……如果換作程蝶有危險,你會怎麽辦?……”
阮清羽心頭咯噔一下,燥熱的身軀立馬被澆下一盆冷水,萦繞在心頭的悵惘,又一次浮現。
感應到身後的僵硬,泠柔抿了抿唇,微微側轉過身,玉腕攬過她脖頸,柔聲道:“阿羽,你心中對她,依然有情,對嗎?”
阮清羽面色微白,片刻後,嘆道:“我與她已成過去,今後都不會再見了。”
“如此,便能解了你的心結了嗎?”
阮清羽一愕,自己的心思仿佛被泠柔一眼看穿。
“背負着仇人的身份,就這麽離開,什麽也不解釋?”
阮清羽嘴角彎起一絲微不可見的苦笑,環着泠柔腰肢道:“你呀,唯恐天下不亂,還想讓我去找她不成?”
泠柔咬着唇道:“我只是不想你心有遺憾,更不想你以後後悔,我想讓你了無牽挂,死心塌地地念着我,跟我一起離開。”
阮清羽情潮疊湧,心湖蕩漾,不禁把泠柔擁入懷中,軟玉入握,更有鼻息間萦繞的淡淡幽香,她動情道:“我早已滿心滿意都是你,何須解什麽心結,你若執意将我推給別人,那倒成了我心結了!”
泠柔喜上眉梢,只覺整個心扉都被濃濃的甜蜜包裹,情不自禁為阮清羽獻上香唇,恨不能與她吻到天終地極的極盡。
“泠姐姐!……”
大門外這時傳來清細的叫喚,二人在如癡如醉的纏綿中戀戀不舍的分開,泠柔身子輕顫,微微嬌喘,伏坐在阮清羽膝上,秀臉火紅,半是迷糊的道:“是小蓮來了!”
“泠姐姐,得知你們今日要走,我特地來給你們送行來啦!”
二人起身迎客,入眼處的女子長相十分清秀,一颦一笑盡顯風韻,那女子笑道:“本想給你們略備水酒踐行,泠姐姐又怕太過張揚,這段時間又讓二位屈住外宅,實在是過意不去呢!”
泠柔笑道:“我和阿羽此番來金陵,本不便透露太多行蹤,妹妹與陳員外肯接受我們的叨擾,心中已十分感念,怎敢再要麻煩?”
“姐姐說的哪裏話!以前在月西樓,姐姐沒少給妹妹幫襯照拂,難得有妹妹報恩的機會!”
念起舊日時光,泠柔不免觸動情懷,油然道:“看到妹妹苦盡甘來,有陳員外這麽一心一意的疼愛着你,真是發自肺腑的替妹妹高興!”
小蓮俏臉一紅,羞窘道:“若非那前妻命苦逝世的早,哪裏有我受寵的份!”
泠柔嗔道:“還賣乖,天下間一心愛妻的男人何其難得,妹妹定要好好珍惜,彼此恩愛到老才是!”
小蓮紅臉道:“那死鬼,想納妾還沒那個福消受呢!”
說罷,一雙妙目移向了身後的阮清羽,斂去了嬉笑嗔怪,緩步到她跟前,面露真情的道:
“自泠姐姐将姐夫帶回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遇到了對的人。豈不知,這世上哪一個女子不想遇上一段好姻緣,好歸宿,怎甘願為風塵所誤?小蓮看得出姐夫在姐姐眼裏的地位,那是小蓮從未在姐姐身上有過的感受,姐夫能夠不避世俗濁眼跟姐姐在一起,是個難得的真心人,只希望姐夫今後好好疼愛姐姐,如此,也能了卻了妹妹的一樁心願。”
小蓮句句情真,阮清羽如何不被打動?
泠柔心境觸動,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姐妹情深的情景,鼻尖酸澀,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放心吧,我會的。”
阮清羽說時,目光與泠柔相絞,深情款款,盛滿道不盡的蜜愛,縱然天地于此刻崩塌,她們也會兩心合一,毫無畏懼的直抵生命盡頭。
江岸,綠水雲闊,客船停泊,亂點碎星耀人眼目。
江風吹拂起泠柔細密的發絲,飄散在阮清羽英俊的面頰上,撩的她心癢癢的。
泠柔敞開雙臂擁抱着自然清新的風氣,胸襟開闊,頓生無限憧憬。
“天涯藐藐,地角悠悠,終于可以與心愛的人攜手浪跡!”她迎風歡笑,笑容映着斜陽餘晖,更勝一切美好。
阮清羽正沉醉在眼前獨美的風景中時,身側不遠處,遙遙走來一雙人影。
泠柔最先感應,微微回首,這一瞧,竟好一會沒再移得開眼。
入眼處,一名女子停伫江岸,白衣如仙,儀容淑靜,微風拂過,袖衫輕輕飄揚,襯着她凝脂肌膚,好似梨花白雪,清雅絕倫,教人心醉。
阮清羽正自疑怪,泠柔望着那女子,輕輕道:“你瞧,誰來了?……”
阮清羽回身,凝眸一望,忽地渾身劇震,全身血液都沖到了頭頂。
泠柔望着阮清羽久不曾失态的面容,心頭并無意外,而是已有預備似的悄然走遠,随女子前來的婢女,亦心有默契的,悄悄離開。
天地間,一時只剩下藍白兩道素潔的身影,在斜陽暈染的江岸,默默相對。
若非風在耳畔經過,二人幾不知時光就在身畔運轉流逝。
然而誰又不想,時光,能流轉的再慢一些呢?
風吹在她的臉上,那麽的溫柔,縱然過往曾如無情的刀刃将彼此傷到體無完膚,在阮清羽眼裏,她還如當初那只依偎懷中,尋求着溫暖與依靠的脆弱小鳥,只是這份依戀,對阮清羽而言已非僅此唯一。
在程蝶的心裏,應當也是如此吧!
時間能改變一個人的容顏,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亦能改變一個人的情感。
阮清羽在最初的激蕩後,心潮漸複平穩,動容道:“小蝶,你……怎麽會在金陵?……”
程蝶明眸如水,斜陽中更顯溫暖沉靜,丹唇輕啓道:“秦川已同我表明了哥哥的身份,我到金陵,是來與哥哥相認的。”
“你見過程劍了?……”
“嗯。”
阮清羽喜道:“兄妹相認,真是一件喜事,恭喜你!”
她說完這句話,就不知如何繼續下一句話,呆了一陣後,踟蹰道:“秦川他……”
“秦川他很好。”不待阮清羽說完,程蝶已答道,“敷了泠姑娘的斷續膏之後,很快就能行動自如了。”
阮清羽嘴角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
程蝶望着阮清羽木讷的神情,美目好似深深凝入了她的眼裏,流露着那麽一絲期待,又有那麽一絲憂傷,半晌後,抿唇道:“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阮清羽心一顫,她的聲音那麽輕柔,仿佛山間飄渺的雲霧,若隐若現着某種不為人知的心緒。
她該說些什麽呢?像泠柔希望的那樣,解開所有發生在她們之間的誤會,或許彼此心中還能留有一些美好。
但此情此景,面對眼前的玲珑玉人,她忽然覺得一切言語只徒增蒼白,再多的粉飾,也無法抹去兩人之間曾有的傷害。
既然說出來也無用的話,不說也罷,不如将那份虧欠掩藏心底,留給真正合适的人去替她彌補。
“你和秦川,一定要幸福!”
阮清羽說出這句話時,不知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只知這其中的滋味,五味雜陳,卻出自于真心。
程蝶嘴角隐隐抽動,白皙的面頰更因某種情緒泛起一道異樣的嫣紅。
她将眼睫低垂,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再次擡眸時,神色已恢複如初。
程蝶緩緩走到阮清羽的面前,牽起了她的手。
綿軟入握,阮清羽心尖一蕩,低眸看去,留在手心裏的,竟是一片削成了兩半的樹葉,中間有被粘合過的一線痕跡。
一片普通的樹葉,卻仿佛有種巨大的魔力,阮清羽胸腔熱血湧上,雪白的面頰也激起了一線紅暈。
“以前的我,很傻,總覺得自己生活在孤獨裏,因孤獨而犯了錯,也因孤獨和錯誤,從此封閉了自己,看不見許多近在身邊的美和溫暖。”程蝶輕輕的說着,聲音如夢,虛實之間,夢散人醒,“直到再一次與哥哥重逢,我才知道,老天爺其實待我不薄。所以,我和秦川,一定會幸福……你和泠姑娘,也會幸福,對嗎?……”
阮清羽深深凝注着程蝶的目光,那裏,暖如驕陽,融化了一切寒霜冰雪。
程蝶最終還是原諒了她,原諒了她所有的欺騙和傷害,也讓陷在痛苦和仇恨中的自己,解脫出來。
這一片有着裂痕的樹葉,代表了她們曾經的一段感情,雖然它不完美,有痛苦,有破裂,卻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屬于彼此心中無法抹去的那一部分。
當一個人接受了自己的殘缺,才會懂得彌補,懂得如何使自己真正的快樂。
阮清羽明亮的眸子裏,此時仿佛泛起了一絲潮濕的霧,油然點頭道:
“我們會的!”
船已啓航,在金色的陽光下破浪前行,沿岸線上漸遠的亭閣樓宇,依依也添了些惜別之情。江浪輕輕拍打着船頭,船身略傾,讓人有種身似浮萍之感。
人生何嘗不若浪裏沉浮的客船,在一次次送別後,又開始新的啓航,每一次的停泊,皆收獲了一段難忘的風景。
*****以下是放飛自我的結局*****
阮清羽和泠柔站在船尾,一路與程蝶揮手作別,直至遠方人影化為一點。
“有沒有想過,讓蝶姑娘也乘上這艘船?”
泠柔眼望對岸,像是很随意的輕輕一問。
阮清羽身子一震,訝然回眸。
泠柔笑意吟吟,一雙美目亮起鮮豔的光彩,陽光灑在她皎潔的面頰上,更顯嬌豔妩媚,卻自帶一種精怪狡黠之氣。
阮清羽不覺幹咽了口口水,心裏一陣發毛,暗忖道:“這莫非是……傳聞中的、靈魂拷問?……”
她舔了舔唇,一咬牙道:
“船這麽小,哪能裝的下第三個人,我的心這麽小,又如何容得下第三個人?”
“呵。”泠柔挑眉,精怪的像只貍,“二女共侍一夫,難道不好嗎?”
阮清羽流着汗道:
“不好!”
“為何不好?”
“換位思考,若你另有所愛,我也要跟別人分享你,那我……那我寧可退出!”
泠柔“噗哧”一笑,真個是豔美絕倫,彩霞纨绮在她面前也只會黯然失色,吃吃的道:
“可你不知,蝶姑娘跟別人不同哩!”
阮清羽冷汗直流,好似答錯一句話就要身陷萬劫的窘迫,正不知如何招架的當兒,泠柔卻像是個嬌羞的少女,垂頭去弄着衣角,紅着臉,輕輕咬着嘴唇道:
“其實我心裏,也挺……喜歡蝶姑娘……”
“啊?!”
阮清羽失聲,目瞪口呆,張開的嘴一時再也合不攏,一張臉更紅到了脖子裏,“你你你!……你何時……何時……你想、你難道想?!……”
她實在不敢再想下去,只有用一只手捂住了臉。
泠柔似乎很是得意,忘形的朝江面伸了個懶腰,好似沒事人一樣,仰天慨嘆道:
“今天天氣真好!”
阮清羽依然捂着臉,動也不動。
“你瞧,西岸的那座山峰多挺拔俊秀!”
“……”
“以後我要和你登臨絕頂,在那裏,一定別有一番意趣和感受!”
“……”
“你瞧東面那座小島,荒島無人,想想都覺得刺激!”
“……什麽刺激?”
“感受很刺激啊!想想,在無人的島嶼,荒蕪的野外,做暧做的事情,難道你沒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
“山川野地,世外幽境,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我都要和你一起感受!”
“唉!……”
“你不願嗎?”
“我只怕我英年早逝,來不及與你共享世間繁華……”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人家可是藏有秘不外傳的寶典秘方呢!一定不會讓你早早做鬼的!”
“既然如此……你覺得此情此景,是否,應該……”
“讨厭!人家只是随口一說,這就動手動腳了!旁邊還有人呢!……”
“躲在別人身後做艾做的事情,這滋味豈非更加銷魂刺激?……”
“你你你你!……你竟是這種人?!……”
“這樣的我配這樣的你,豈非絕配?……”
“讨厭!……”
這一路風景,陪你領略的人或許很多,也或許很少。
每一次靠岸後,是否依然有人停留在你身邊?
聚散離合,本是宿命使然。
但這一次,人生的船帆将一直航行,而船上的人,會陪她走完下一程人生,不再停泊,直到終點。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可以安安心心繼續下一部作品了,弱弱的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