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我再去下。”
豆芽看自家公子與段姑娘相處得自然熟稔,心裏還是有些擔憂,公子難得喜歡一個姑娘,現在還好,段姑娘天天握着把掃帚來開樂街清掃,體征非常明顯,萬一哪天段姑娘放假出門逛街,正好碰到他家公子,高高興興跑過去和他打招呼,他卻冷冰冰一張臉,該怎麽辦?
豆芽心想,還是要找個機會告訴段姑娘,自家公子不能見人的毛病。
段水遙吃飯快是在清道司裏常年累月養出來的習慣,活兒多來不及幹是一方面,張監官吃飯又催個不停。只聽她“呼啦呼啦”吃得津津有味,冷屠袖便說:“吃慢點,又沒人催着你。今個兒豆芽起來沒事做已經把鋪子裏外都打掃過了。”
張監官被他收拾了一頓,現在開樂街也不敢來。青崖宮出來的人,這點手段也沒有,白擔了這麽多年的紅名。段水遙本不好意思天天蹭冷大公子的一碗面,冷大公子就讓掃街的時候幫他鋪子也掃一遍,當做幹活兒的酬勞,段水遙這才有臉天天賴在冷記面館裏。
水遙咽下嘴裏的面,才說:“聽說今天新任的京兆尹要來,我想着得把京兆尹府門前那一片多掃幾遍。”
那頭冷大公子朝豆芽飄了個小眼神,豆芽機靈,假裝不在意道:“段姑娘,這條開樂街,今天我瞧過去挺幹淨的啊,一片樹葉子都沒有。”
“嗯……”這話說到了段水遙心坎裏,她皺眉有些納悶,“最近幾天,開樂街忽然變得特別幹淨,我一天都掃不出半袋垃圾,真是從沒有過的事兒。”這小姑娘心思最是單純,只覺得奇怪,沒往那主仆二人身上懷疑過半分。
“這不挺好,說明我們京城老百姓素質都提高了呀,不亂丢垃圾。你也能省事不是。”豆芽站在段水遙後面,邊說邊朝冷屠袖擠眼睛。公子你瞧,這招絕壁是給段姑娘對症下藥吧。
“也是哦。”
冷大公子得意地揚揚眉毛,抿嘴什麽也沒說。
他方才心血來潮幫段水遙煎了個荷包蛋,造型沒有拗好,還有點焦,有點不好意思就藏在面底下。段水遙吃到最後,忽然發現還有料,黑溜溜的大眼睛亮了亮。
在荷包蛋浮出水面的時候,冷屠袖說:“我讓人去查過你爹當年的案子了。”停頓,“你先把它吃完我再告訴你。”
段水遙立即三口吃下去,巴巴兒望着。
“那案子的卷宗,應在刑部庫房。但沒有找到。”
“……”這是什麽意思?
“應是有人刻意拿去藏起來了。不過十年前白雲城不少人都看了你爹的熱鬧,此事來龍去脈也倒不難查,那個指認你爹通敵叛國的人,從前是白雲城的捕快,後來換了名字,便是不久前死掉的京兆尹。”
段水遙震驚。
冷屠袖想伸手拍拍段水遙的肩,大老爺們都這樣安慰人,繼而想想不太好,又老老實實縮了回去,給她把事情講明白點才對她好:“那個趙成德死得也蹊跷,看來是有人比我們捷足先登了。現下的情況,應該不是沖着你和你爹而來,想必是當年的事情牽連甚大,餘波未平,極有可能是沖着陳、齊兩國而來。不過你也小心一些,若是掃地掃到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別去管它,趕緊來跟我說。記住沒?”
這顯然不在段水遙的接受範圍內。
她呆呆的,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瞅着冷大公子,想問又不敢問。
直到這天傍晚,段水遙從南街掃到北街臨近皇宮邊的一條小弄堂口,這塊地方都是達官貴人的處所,街兩邊的店鋪具十分高端大氣上檔次,又靠近皇宮,人流稀少。這時候已經靜悄悄。
段水遙隐隐約約聽到有人的喘息聲,一口氣長一口氣短,一口氣重一口氣輕,她好奇往裏面張望,确實有個人影靠在牆邊,離她有十幾步遠,看個子應該是個男人。
那人也聽見了這頭段水遙的聲音,他的一雙眼睛在幽暗的小巷中格外明亮,像狼。段水遙和他的目光對上,心頭一震,想起冷大公子叮囑她的話,立即要逃開,可剛轉身,忽然聽見身後“咕咚”一聲響。
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段水遙咬牙,再回頭去看。
只一個疑問:冷公子說掃到奇奇怪怪的東西不要管,那掃到個躺在地上的大活人,要不要管?
☆、016、還記得白雲城的小夥伴嗎
段水遙望了一眼長長的開樂街,她在街這頭,冷公子在街那頭,來回跑一趟,得小半個時辰。
糾結片刻,段水遙艱難地選擇了先去看一下那個躺在的地上的人。她緊了緊懷裏的掃帚,當做身上唯一的武器,然後縮在肩膀慢慢挪到那條小弄堂內,距離男人三步開外,蹲下來查看他的情況。
此人一身黑衣,背對段水遙,一點沒動靜了。
段水遙伸出手臂,想把人扳平,手臂舉在半空猶豫須臾,她有些害怕。沒敢碰,先喊了一聲:“這位公子,你,你怎麽了?”
那人似是暈過去,并未答話。
段水遙無法,還是把手臂伸了過去,将人扳平。
他的臉顯露于段水遙面前時,段水遙抽了口氣,心嘆:這世上還有比冷公子還要好看的男子!只見他閉着眼睛,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面如冠玉,宛若谪仙。美色當前,段水遙咽了口唾沫,私以為這麽好看的人,她不救就是對不起萬千少女。于是段水遙一咬牙,女漢紙地背起了這來路不明的男子。
她掃了那麽多年開樂街,附近大大小小的弄堂小路再清楚不過。段水遙也不全傻,料這男子出現的地方和不知重傷到哪裏的樣子,定然不可見人,遂盡挑着無人的小巷穿梭。
鬼醫無壽的藥鋪在開樂街中間,段水遙敲開他的後門。
“水遙?!”鬼醫打開門看到這清道奴,還有她背上的男子,甚為驚訝。鬼醫年紀不大,三十歲上下,長着一張長臉,眼睛也是細長的丹鳳眼,好在臉不大,所以并不醜,就是性格不太好相處。
“無壽大哥!”
段水遙與要看心情救人的大夫有一段不算波瀾的陳年往事。
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段水遙大概是十二歲,剛幹完一天的活兒卻被罰不許吃晚飯,餓的偷偷躲在清道司的牆根小角落哭鼻子,然後忽然從牆的那頭翻過來個黑影,咚地落在她腳邊,将小水遙吓得忘記了哭。鬼醫無壽那時候因為得罪了江湖上的人,一個不當心中了別人奸計,正在逃命。兩人相對無言半響,追殺的人沒有找進清道司,他們就那麽不約而同地一動不動的靠在牆角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宛如一個戰壕裏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後來鬼醫看段水遙挺順眼,若是碰見她來掃街時偶爾面帶病容,便送她幾副藥回去吃。段水遙因此深信鬼醫是個好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上“鬼見愁”鬼醫無壽的風評……有多差。
“他好像快死了,無壽大哥你救救他吧!”因為深信眼前這大夫是個救死扶傷的好人,她說得不假思索。
鬼醫皺眉,他這輩子見的死人比活人的,他最喜歡折騰死人,不太喜歡折騰活人。可他今天沒有任性,他默默側身讓段水遙把男子背進來,見那七尺男兒跟條毛毛蟲似的附在一個小女娃身上,甚至幫段水遙搭了把手将人移到自己半邊身子幫她扶着。
段水遙第一次進鬼醫的鋪子,平時他總是喜歡把大門關着,就算開了門,裏頭也還挂着一層黑布簾子,瞧不大見屋內的光景。來找鬼醫看病的人并不多,而且那鋪子四周仿佛常年散逸着一股暗黑陰冷的氣息,在熱鬧的開樂街顯得格格不入。
“啊。”段水遙目光接觸到一串像小辣椒樣子的奇怪的東西,仔細辨認不出,就覺得吓人。
“那個是人舌。”鬼醫面無表情答疑,還好心提醒她,“前面那個角落裏堆了幾個死人,你怕就別望那邊。”
“……”段水遙腿有些抖。
鬼醫并不覺得有什麽,他本來就研究死人死物為多。
空氣裏充斥着濃重的藥味,段水遙聞久了這刺鼻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哦,我這兒屍氣重,這味道能殺毒,放心。”
“……”段水遙腿軟,踉跄一下,扶住牆,臉也白上三分。
鬼醫把昏迷男子扔到一張不知道躺過多少死人的床上,骨感的手指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手腕和肚子,一氣呵成,便開口診斷:“死不了,受了點內傷,靜養三月就能好。”
“無壽大哥……那他什麽時候能醒?”段水遙膽怯地看着鬼醫側顏,她今天走一遭這間藥鋪,三觀都有些颠覆。
“現在就能醒。”
說罷,鬼醫從邊上的櫃子裏取來一根銀針,對着那昏迷男子的幾個穴位紮了紮,不多時果見男子發出一聲痛苦又隐忍的**,睫毛打顫顫,幽幽轉醒了。
鬼醫給了段水遙一個“你看,我沒騙你”的淡定神情,轉身忙別的去。
段水遙眨巴三下眼睛,安靜站在那兒打量着床上的男子,這人的意識還沒徹底清醒,整張臉陷入一種短暫的迷離動人的茫然美,轉瞬他的眸子發亮,黑裏透着犀利,從床上彈起來。
他戒備,欲抽腰間軟劍,待看清眼前是個姑娘,僵住。
“這位公子,你,你,你方才在街上忽然暈倒了,我送你來看大夫,大夫說你受了內傷,你別亂動。”段水遙後退數步,手指指他全身,希望他快躺回去。
男子美如畫,段水遙雖有些怕他,可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恰在她偷看的檔口,突然,毫無預兆,那谪仙般的男子,就跪在了段水遙面前。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段水遙瞪大眼睛,沒看明白。
“小姐。”
他的聲音溫潤清朗,帶着一絲沙啞。段水遙微張小嘴,沒聽明白。
鬼醫聽得聲響,從另一屋裏走出來,一見這情景,也沒想明白。
只那男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帶着病痛,硬撐着一口氣,情深意重地又喚了一聲:“小姐!”
“你,你是……”段水遙有些淩亂。
那人剛想接口。
“腦袋也受傷了嗎?”段水遙關切地望了他一眼,又找無壽大哥救助,怎麽辦,這個人不光受了內傷,腦子也壞掉了。可惜了一張好看的臉,這以後碰到壞人怎麽辦。
鬼醫沉默不語,他瞧着這人腦子沒壞,神思清明的很。
“小姐,我是孫廣志。”他咬牙,隐約淚目,男子氣概裏透着一份悲怆。
“……你是……跟屁蟲?”段水遙的确認識一個叫孫廣志的人,那是她家從前的老仆人孫大的兒子,比她大兩三歲,卻總喜歡跟着她。記憶裏那個小男孩,是個瘦瘦小小的蘿蔔頭,不太愛說話,和孫大一樣都是好脾氣的人,便老被別家男孩欺負,每每早上穿得幹幹淨淨,晚上衣服髒了,臉也花了。孫大也不說他,第二天還是把他整得幹幹淨淨,他說就算下人也不能給段府丢臉。孫大沒媳婦,這兒子是他撿的,求段澄取了個名字,養了下來。
男子點頭,“老爺從前經常教導我,定心廣志,吾何畏怕兮。”
段水遙還是不太敢相信,莫非男子也有男大十八變的說法?
孫廣志看出段水遙的懷疑,于是他又不打招呼,猛地把衣服一扯,扯出他看上去纖瘦但有精肉的半片胸膛。(這哥們絕壁是故意露的!)段水遙捂臉遮眼睛都沒來得及。只見他指着自己胸口那一道傷疤,“當年小姐和表少爺偷溜出去玩,險些被惡犬咬傷,是我沒保護好小姐;這麽多年又讓小姐在外受苦,亦是我無能。”他說着就要抽劍再往自己胸口的狗牙印子下來一刀。
段水遙自是見不得他當面自殘,趕緊跑過去攔下來,“跟屁蟲,你,你別這樣。”
“小姐,你肯認我了?”他額前的發絲幾根淩亂,襯得臉更俊逸,段水遙細細端詳,好像有三分當年跟屁蟲的影子。
她勉強點點頭,“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孫廣志察覺鬼醫無壽的目光,“小姐,方才的事兒,我以後再同你解釋。現下,我們先離開此地吧。”他順勢拉住段水遙的手,那半敞的胸襟也沒掖回去。(你看你看!)段水遙果然被美色迷惑,任由他拉着,往後門去。
“診金留下。”鬼醫不愛多管閑事,但親兄弟明算賬。
孫廣志麻利地留下一錠銀子,目光在鬼醫身上打了個轉,“多謝。”
沒走出幾步,不曾想前門及時被人拍得啪啪作響,張監官又尖又厲的喊聲穿透力極強:“無壽大夫,段水遙是不是在你這兒偷懶?!讓她趕緊給我滾出來,最近給她日子太好過,都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了,什麽時辰了還不見人掃街回來,不想混了是不是!段水遙——!”
張監官的聲音對段水遙來說跟魔音無異,她立即仿佛宛如自己背上被人無形抽了一鞭子,瞬間清醒過來,掙脫孫廣志的手,她得馬上出去給張監官順毛。
谪仙公子想把段水遙拉回來,手伸出去又伸回來。
算了,來日方長。
他便只默默陪她到正門,門開了。
“張監官我臨時有些事兒,我錯了你別生氣。”段水遙撲出去,撲到張監官跟前,搓手,可憐兮兮。
小太監剛張大嘴吸了口氣準備好好罵她一頓,好把自己從某些人那兒遭受的罪還回去零星。可他視力不錯,餘光掃見段水遙身後的人,驚訝不已,忘了說話。
段水遙以為他是在想犀利的成語開罵,腦袋不小心卡殼,也未多心。她趁機拖着張監官就往清道司的方向回,低聲下氣:“張監官,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這次吧。”
“慢着,你吃飯的家夥呢?”張監官臉噌地黑到底,瞪兩手空空的段水遙。
啊!
方才要背跟屁蟲,掃帚落小巷子裏往拿了!
☆、017、真;男主
===4.3補更===
孫廣志從鬼醫鋪子後門走出來的時候,發現門外站着個人。
冷屠袖看着從那門裏走出來的人,眯了眯眼,沒什麽反應。
孫廣志倒是坦然,和冷屠袖打了個招呼:“冷少宮主,我們又見面了。”
不過顯然冷屠袖不記得此人,只道:“不管你是誰,你要敢再纏着段水遙,就是跟整個青崖宮作對,後果自負。”他派去保護段水遙的手下,在段水遙糾結要不要救人的時候,已經通知了同夥禀報老大,冷屠袖聽完事情原委,專門找了一趟張監官,然後自己堵在後門口。
果然是被他等到。
條條大路通黃泉,你非要死在段水遙這條上,那就讓他作死好了。
對面的孫廣志,對青崖宮少宮主的了解,也僅限于江湖傳聞的層面,今次見他這麽高冷,亦不知那有他不能見人的臭毛病,只當冷少宮主桀骜不馴,冷傲不屑。
“少宮主的話,在下記在心裏了。那後果,必會自負。”孫廣志面容平和,并不打算在這裏和冷屠袖動手,他的內傷雖然不致命,也不是在鬧着玩。一步一緩走到冷大公子邊上,準備擦身而過。
冷大公子胳膊一擡,攔下,準備打人。
孫廣志比他矮半個頭,身子骨也比冷大公子單薄消瘦一些,冷大公子是條硬朗漢子,孫廣志是個粉面書生,各有各迷人的地方。
是男人,就該來一場較量!
氣氛不太和平,劍拔弩張,一瞬之間。
“嘭!”
是鬼醫麻利地關了他鋪子的後門,還有栓門的咔嚓聲。
冷屠袖覺得蠻好,等會打死這小白臉,就沒人再救活他了。
孫廣志也覺得蠻好,他有鼻炎,鬼醫身上那股怪味他忍了很久,作為一個完美的男配,這時候打噴嚏總是不敬業的。
“少宮主,可否借過?”
“你有本事打過我,自然就走過去了。”
廢話什麽,冷大公子說完就動手,一個龍抓手瞄準對手的脖子,想掐死他。孫廣志咬牙,與他過招。冷屠袖不記得孫廣志,孫廣志卻還記得這位半夜丢簪子欲插死別人的大哥,瞧今夜的架勢,少宮主是又想打死他。
“真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青崖宮少宮主,會因為一個姑娘與男人打架。”孫廣志胸腔似火燒,還能強忍着,悠悠調侃冷屠袖,“在下若做了冷少宮主的刀下亡魂,想來不會寂寞。就不知那姑娘在意不在意少宮主殺人的事兒。”
冷大公子打起人來很專心,不接孫廣志的話。
孫廣志身輕如燕,提氣,一躍上了屋頂。京城的屋頂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冷屠袖怕他躲去什麽犄角旮旯裏,追的十分緊。孫廣志避開冷屠袖抓向他肩膀的手,不料冷屠袖還有後招,一個踢腿就攻他的下盤,瞄準的還是最最要緊的命根子。孫廣志以近乎扭曲的姿勢避過那致命的一腳,額角青筋急跳。他從懷裏一掏,掏出某樣利器,用勁射向冷屠袖的一只眼睛。
嗯?
冷大公子後退半步,穩穩接住飛來暗器,匆匆一瞥覺得這玩意有些眼熟,不是前幾天他在街上買了準備段水遙的玉簪子嗎?!他這時才想到,這個他正在追着往死裏打的男人,好像就是那天在清道司裏和小太監偷雞摸狗的那個小表砸啊!
“你接近段水遙究竟有什麽目的?”冷屠袖追問。孫廣志趁他回憶的檔口,已飛出去五步遠。
孫廣志回頭,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江南三月的煙雨。他反問:“那冷少宮主一個江湖成功人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圖她一個罪奴身上的什麽?”
冷大公子冷哼,并不屑于對他回答。
谪仙似的男子将同樣的表情反射給冷屠袖,或許是因為這人的臉長得确實是比較好看,冷大公子竟生出些低人一等的墜落感。冷屠袖從前不是個注重外表的人,今日被這人比下去,心中萬分不爽。
纏鬥還在繼續,孫廣志幾個起伏,最後落在寬闊的大街。
他落得像片雪花,飄然卧地。
這一幕叫抱着掃帚走在開樂街上的段水遙吓了一跳。她和張監官一起回北面找掃帚,路上耽誤了一些時候,沒想到會再次碰到孫廣志。
“跟屁蟲,你怎麽又……”段水遙震驚,又橫躺在大街上!
冷大公子沒剎住步子,緊跟着跳下來,正好跳到段水遙面前,也是一愣。瞥見方才還好端端的孫廣志倒地不起,随即在心裏罵娘,尼瑪這小婊砸是故意的,他個諸葛亮似的腦子裏算好段水遙走到這兒,故意落在這兒!
段水遙見冷大公子氣勢洶洶的樣子,還有看孫廣志時目露兇光的樣子,做了個承上啓下的聯想,指着冷大公子懷又指指地上的孫廣志,疑道:“冷公子,之前是你打傷了他?”
冷大公子梗脖子,下意識要默認。青崖宮一貫的“四不”原則,殺人的時候不手軟,做過事情不抵賴,老大訓話不頂嘴,別人破髒水不解釋。可他及時糾正了這個原則,不屑回答:“不是。”
“小姐,這位公子好像對我有些誤會。”孫廣志立即接口,不給冷大公子喘息的機會。
段水遙蹲下去想把孫廣志扶起來,同時更加疑惑地望着冷屠袖。
男配賣美色,賣可憐。冷大公子有一時的不知所措。他是條漢子,美色比不過小白臉;他現在站着,人家小白臉躺着,強弱反差太大。可他作為真男主,決不能讓男配搶了飯碗,遂在腦子裏飛速地思索後,想出了一個主意!
“哦,我剛才正巧碰見他,覺得他長得好看,以為是個女人,想抓回去給豆芽當媳婦。”
“……”
豆芽:阿列?
☆、018、對面不識
“都給我起來了,一群好吃懶做的家夥!”
天還沒亮,張監官的嗓子比公雞叫的還要早,他大約問打更的人借了面銅鑼,只聽春雷似的炸起“duang~!”的一聲,把段水遙從夢裏敲滾到了床下。瞬時,一個屋子的清道奴手忙腳亂爬起來穿衣服,紛紛抱怨張監官這突然的羊癫瘋。
“新的京兆尹大人剛來,人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京城裏的活兒他正在一樣一樣檢查,你們雖然是罪奴,身份低微,可京城的大街條條都是陳國的面子工程,你們這是要等到日上三竿垃圾遍地了才去掃街嗎?!信不信人家那火燒死你們啊!”張監官一邊訓話,一邊拿手裏的棒槌打人。他打在別人腦門上,咚咚咚。打到最後段水遙處時,瞥了她一眼又假裝她是個空氣,沒敢打。
段水遙微愕,張監官這是怎麽了?
張監官催促着一群人上街清掃,寅時未到,月亮西斜。清道司和京兆尹府距離不遠,段水遙從小巷子裏走出來,斜對面就能看見京兆尹府的大門,點了兩個大紅的燈籠,在風中搖曳。
“吱呀——”
門開了,師爺走在前面,躬身迎出一個身着朱紅色官府的男子,想來是新來的京兆尹大人。段水遙好奇心起,便悄悄走進兩步,要瞅瞅新大人長什麽模樣。只見那男子身材挺拔,面容姣好,有點眼熟。
段水遙揉揉眼睛,懷疑:這人怎麽那麽像跟屁蟲?
那頭的京兆尹正要上轎子,是去早朝。
師爺先發現偷看的段水遙,瞪了她一眼,沒說話。
但京兆尹顯然察覺到師爺目光中的內涵,扭頭看向段水遙。
段水遙和他的視線相觸,迎着月光和燈籠火,将他的容貌看得清楚。
這樣似谪仙的公子,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段水遙剛想和孫廣志打招呼,可京兆尹大人卻高冷地瞟了她一眼,随即轉身上了轎子,潇灑而去,那樣子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般。
“水遙?”胡勒昨夜值班,從京兆尹府的小門出來,正好碰見一動不動貓在牆角的段水遙,喊她。
“啊,胡勒。”段水遙回頭,“我方才看見師爺陪着一個大人出來。”
“哦,新來的京兆尹。”
“他,他叫什麽名字?”
“孫廣志。”
沒有錯,沒有錯,真的是跟屁蟲。
段水遙确定又不确定,方才孫廣志明明看見了她,可他那張冷漠的臉叫段水遙覺得根本不是那個她認識的,總喊她“小姐”的跟屁蟲。段水遙有點想不通,又隐隐覺得可以理解他。
堂堂京兆尹大人,在人前管一個清道奴叫小姐,面子沒地方擱。
如此思索着,段水遙轉身往城南而去,胡勒見她這麽魂不守舍的樣子,追上去問,“我們這新來的京兆尹大人長得那麽好看,你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胡勒問得自己有點緊張。
段水遙:“什麽?!”
“我聽說榮華公主十分喜歡孫大人,孫大人坐上京兆尹的位子也是她關照的,這将來是當驸馬的人,段水遙你可別想不開啊。”
“……”我怎麽就想不開了?!
榮華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妹妹,陳國皇帝今年不過雙十的年紀,下面就一個嫡親的妹子,十分寶貝。榮華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子難免驕橫了些,這要是讓她知道一個清道奴垂涎她家準驸馬美色……胡勒打了個寒顫,反過來拉着段水遙就走。
段水遙肚子裏的彎道沒胡勒這麽多,她也沒往深裏去想,孫廣志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開樂街這麽長,長過了她的愁緒。她還是先把街掃幹淨了再說。
卻說開樂街注定不是一條太平街,不知怎麽回事,這天城門剛開,段水遙就看見許多人湧入京城。大部分都是男子,有些五大三粗,手裏拿着鐵錘大刀之類,有些斯文幹淨,但劍不離手,還有一些穿着一樣的衣服,一看就是一個一門派一起出來溜達。其中少數的女子,個個胸大腰細,婀娜多姿。
他們彼此之間不說話,把開樂街上僅有的一家客棧擠滿了,有錢的又擠到天香樓裏去,吃着茶水和糕點,眼睛總是往外到處亂飄。段水遙正掃街,經過兩個同門師兄弟,恰聽見他們說話。
一個說:“師兄,聖武令真的會在京城?”
另外一個說:“掌門收到的消息,應當錯不了。你看五大門派都有人來了,不管在不在,總不能叫他們占得先機。”
“哦,那到底在哪裏,掌門師叔說了嗎?”
“只說青崖宮少宮主在這兒,他們唯利是圖,從不做沒好處的事兒,線索定然在那少宮主手裏。”
段水遙埋頭假裝認真掃地,跟在他們身後想聽的多一點,可惜那兩個人都是練家子,立即發現後面的段水遙,兇巴巴讓她走開些。段水遙無奈轉身,抓着掃把匆匆往回趕。
這些人都是江湖武林的人,京城規矩多,況他們與朝廷向來進水不犯河水,沒事兒不來京城閑逛,今次興師動衆而來,原來是為聖武令。段水遙不知到聖武令是什麽,但她聽冷公子說過,他是青崖宮的少宮主,而那兩人的對話裏冒出青崖宮三字,叫段水遙心拎起來。她知道冷公子不簡單,如此推算,今朝這事兒也不簡單,她得去給冷公子說一聲!
冷記面館的門照例開着,段水遙走近了才發現,排隊吃面的人都排到了前面醉人酒坊那兒。說實話,段水遙白吃冷記面館這些日子,冷記面館的生意向來冷清,她還為此擔心冷大公子會賠本,今天忽然這麽興隆,十分奇怪。
再仔細一看,這隊伍當中多數是女子,就是早上那一批胸大腰細婀娜多姿的姑娘們。哦,這樣數數,人倒也是不少。
段水遙站在不遠處,糾結要不要進去,豆芽剛巧出來。
“各位女俠,小店今天的面已經賣完了,明日趁早啊!”
豆芽怎麽不知道這些女人的意圖,吃面?來吃他家公子還差不多。青崖宮在江湖上雖然紅名,可暗戀他家公子的女人多如牛毛。青崖宮宮主斂財的本事人盡皆知,誰要是能嫁進青崖宮便是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看誰不順眼還能帶上一批青崖宮高手把人一家門都收拾了去。何況“冷一刀”名聲在外,小魔頭、武功好、長得帥!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豆芽要是個女的,也想爬自己公子的床。
那些女子敗興而歸,哎哎喲喲的抱怨,卻不敢硬闖冷記面館。
有個長得伶俐的,蹭到豆芽身邊,塞給他一個小瓶子,“豆芽哥,這是相思蜜,家師一片心思,還請轉交冷少宮主。”
“原來是相思門的人。”豆芽退開一步,并未接她手裏的東西,“相思門主二十年前死了丈夫,才創立相思門懷念亡夫,這都四十好幾的人了,若是想給我家公子當後娘,請直接去青崖宮找冷宮主。”
相思門人:“……”
冷大魔頭:“……”
姑娘面子薄,被豆芽奚落,生氣不已,冷哼一聲,扭身就走。她為了發洩怒氣,隔空一掌打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威力震得大樹落了一地“頭皮屑”。段水遙眼皮跳了跳,準備提掃帚過去先掃幹淨。
誰料豆芽把人攔住,笑眯眯的:“這位妹子,不虧待你方才喊我的那聲哥,哥哥給你提個醒,我們公子最讨厭你這種破壞環境和綠化的人了。不想死,就把這些葉子撿幹淨。”
豆芽這話說得十分讓人不爽,一個姑娘發個小脾氣,怎麽就不行了!可那胸大腰細婀娜多姿的美女就僵在原地,內心掙紮了片刻,真蹲身去撿葉子。她一彎腰,那乳溝深深的,若隐若現的大包子,在那兒晃,晃住了好多過路男子的腳步,真是個*。
段水遙杵在不遠處,又看了會兒,然後默默回了清道司。
☆、019、我不配!
第二天,段水遙沒有照例去吃冷大公子的那碗許多女子擠破頭想嘗一嘗的陽春面。冷大公子捧着面等啊等,就看見段水遙揮着掃帚“灑、灑、灑”從店門口掃了過去。
咋回事?冷大公子扭頭看向豆芽。
豆芽眨了眨眼睛,又撸了撸他額前稀疏的幾根頭發,想出個答案:“公子,昨天我出去趕走那些想吃您煮的面的女人的時候,好像看見段姑娘站在街角那個石敢當那兒,不過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轉身走了,不知道有沒有看錯。”
那又怎麽樣?冷大公子皺眉,嫌棄豆芽不把話說清楚。
豆芽跺腳,恨鐵不成鋼的把話說白:“段姑娘是個死心眼的姑娘,她看到那麽多人要吃你的面,肯定想你忙不過來,她一個白吃白喝的怎好意思再來!”(觀衆:真的是這樣嗎?)
冷大公子聽了白癡豆芽的話,醍醐灌頂,趕緊追出去:“段姑娘!”
段水遙回頭,有些不知所措,像只小兔子,沒有如往常那樣爽朗地喚他一聲“冷公子”。
“店裏沒人,怎麽不進來?”他按照豆芽的思路,段水遙是看到他店裏人太多不好意思進來,抓了重點問。
“冷公子,我想,我不能天天去叨擾你。之前是我太不知禮數,請冷公子勿怪。”
冷屠袖眉頭皺的更深,這啥意思?
“……我沒覺得你擾我,所以你以後還是天天來吧。”
段水遙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