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回見她這樣的表情,亦是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順情,受盡爬揭難随意,勞而無功運平平。是下下卦。
美人蘇宋不由皺眉,沉思起來。
他在想,怎麽每次給段水遙算卦,都不是好卦呢?他若是說出來這卦的意思,會不會被段水遙覺得他是烏鴉嘴,成天好的不靈壞的靈。但反過來想想,段水遙的運氣也是極好,總能化險為夷,就是老人家常說的,傻人有傻福。
“蘇公子,怎麽樣?”段水遙打量蘇宋的神色,心中十分忐忑。她的确是在想,怎麽每次蘇公子給她算卦都是面露難色。要不然以後還是不要讓他算了,還不如不知道。
“水遙啊。”蘇宋回過神,決定挑好聽的說,“這卦為歸妹,有嫁娶之意。你身為官奴,理應沒可能再獲自由嫁作人婦的可能,故爾嫁人之路會有些坎坷,但這卦象既出,你出嫁就是時間問題,所以要切記欲速則不達。明白不?”
段水遙點點頭,将蘇公子的話記在心裏。欲速則不達。
不過蘇宋覺得這卦裏還有許多意思,他有的參不透,有的則沒有告訴段水遙,歸妹愆期,遲歸有時,或許她出嫁的時間會被延期,或許她這出嫁路上有許多波折,但反正段水遙傻人有傻福,總是能化險為夷。
“水遙,你最近可能會遇到貴人,到時記得要順應權貴之人,對你有好處。”蘇宋送段水遙出門,臨走添了句。
段水遙又點點頭,她一直相信蘇公子是個十分厲害的人,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
“公子,段姑娘去醉人酒坊坐了好一會兒,出來以後有些神游天外。”青崖宮手下打小報告。他們才沒有不打小報告的蘇宋公子那麽高尚。
冷屠袖正在給段水遙拌涼面,聽聞眉頭一皺,“那酒鬼跟她說了什麽?”
“幫段姑娘算命,段姑娘問嫁娶之事,蘇宋公子叫段姑娘不要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手下是言簡意赅,挑了最精華的部分告訴冷大公子。
冷大公子聽罷,面條拌斷了好幾根,暗暗磨牙。
這厮忒陰險,人家姑娘急,關你蘇宋屁事,他就高興人家姑娘操之過急啊。
“去把蘇宋酒窖裏的酒都砸了。”
“公子,那酒窖上了鎖,咱進不去了。”
“那你就在他的鎖上再加一把鎖,讓他也進不去。”
公子,這真是個好主意。
※
段水遙這天掃街掃到城北的時候,還真碰到了個貴人。
乃是上回請她吃過天香樓糕點的金貴姑娘,那嬌滴滴的美人依舊明媚動人,叫段水遙一眼認出來。不過這次美人身邊還跟了位豐神俊秀的清貴公子,兩人比肩而站,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那姑娘也認出段水遙,一點不客氣的喊:“诶,又是你啊,你過來!”
水遙記着上回冷公子跟她說的話,這姑娘八成是皇上唯一的妹妹榮華公主,給段水遙十條命也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段水遙趕緊屁颠屁颠過去,給她福了個身,“公子、小姐金安。”
“我問你,這兒說書最好聽的茶館在哪?”她問。她真是極少上街的人,偌大的京城,什麽也不知道。段水遙心想,若這姑娘真是公主,那當公主不見得有多開心,終日困在高牆之內,看不見花花世界,生活該有多無聊。
“城中狀元湖邊有個茶樓,樓裏的說書先生講得極好。早茶時候就會來,你們現在過去正好。”
“狀元湖在哪兒?”
段水遙指了路,他們就準備往狀元湖去,還是沒有道謝。
那姑娘身邊的貴公子始終未曾開口,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但十分嚴肅的樣子,叫段水遙看着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覺。段水遙眼珠子轉了轉,心想如果這小姐是公主,那能跟公主走在一起的,八成是位王爺,王爺啊果然很威武。
将将走出三步開外,那姑娘又回頭,“诶,最近街上有關京兆尹大人的八卦多不多?”
“不多,就那一個,孫大人是公主的人,誰也不敢宵想。”段水遙答的很溜。
姑娘點點頭,滿意地走了。
段水遙端着掃帚心想,蘇公子要叫我順應權貴,果真靈驗。
☆、047、耍流氓全憑天賦
近些日子,京城裏說書先生肚子裏的故事挺多,三伏天的中午天氣炎熱,許多人都喜歡去茶樓裏乘會涼,喝壺涼茶,降降暑氣。所以夏天是茶樓生意最好的時候,每間茶樓都幾乎天天爆滿。
段水遙只在開樂街上掃了幾個來回,聽得路人都在議論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故爾,段水遙事後想想,那嬌滴滴的公主盡管宮門不出,倒也消息靈通,對京城流行風向标掌握的十分準确。
更有一些落魄書生,把那些從說書先生處聽來的故事編成了戲本子,拿出來賣錢,亦是十分暢銷。段水遙掃街的時候,與開樂街上常年擺字畫攤的張老伯閑聊(張老伯就是上次借給她百家姓讓她搜出“冷”姓和“段”姓最為般配的好心龍套)。
“水遙,你要看戲本子不?這冊戲本子我得多進兩本去,買得十分好。”張老伯無兒無女,聽說是妻子死得早,又不願意續弦,他待段水遙十分親切。
段水遙接過一看封皮,鬥大的好幾個字:《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之丞相大人風流史》,還配了一張簡筆畫,兩個人抱在一塊,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很考驗畫畫功底,畫的簡單卻非常傳神。
打開翻看幾頁,段水遙發現每篇都陪有香豔的簡筆畫,具是點到為止,欲語還休,叫人愈發欲罷不能。張老伯說現在就流行這樣有圖有文的戲本子,直觀刺激和憑空想象雙管齊下,看得人更加刺激。
“這……”段水遙眼皮跳了跳,她忽爾想起幾個月前,有本叫做《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之捕快牆壓清道奴卷》戲本子似乎也賣得十分暢銷。不知道背後的寫手是不是同一個人?
她沒忍住好奇,仔細看了一篇。講的是丞相大人沒做丞相的時候,血氣方剛,那會兒出任巡撫去幾個州巡查,路上看見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長得特別好看,然後就無所不用其極壓倒了小少年。其中那些關鍵時刻的描述相當細致入微,小少年如何輾轉**,丞相大人如何霸王硬上弓,段水遙當街翻看,委實不太好意思。
“水遙,你在看什麽?”冷屠袖上街買菜回來,恰巧碰見段水遙。一臉單純的打量段水遙。
這貨別的本事沒長,在人群裏一眼認出段水遙的眼力勁不知道從何時起已然練得如火純青。
“啊。冷公子。”段水遙趕忙将戲本子還給張老伯,有些做賊心虛,主動迎上去同冷大公子扯題,“冷公子今日親自上街買菜呀,怎麽不見豆芽小哥?”
“我有些事讓他去辦。”冷大公子真挺單純一大老爺們,丁點多心都無,順着段水遙的腳步與她并肩而行。
偏偏張老伯是個熱心腸,還在後頭喊:“水遙,水遙,你別急着走呀!”
段水遙回頭,張老伯已經追上來,好心塞給她那本戲本子,“阿伯瞧你方才看得認真,就拿回去看吧,等看完再還給阿伯。”阿伯,你以為這還是那本百家姓啊!段水遙臉紅,卻又盛情難卻,只能咻地将封皮朝內,把書抱到胸前。
冷大公子眼睛毒,就那一瞬間,将封皮上長長的那一串字,一字不落看在眼裏。随即眼皮跳了跳,咽了口唾沫。“水遙啊,你喜歡看這種戲本子?”早說啊,我可以讓人去買齊這個系列送給你看,何須站在街頭曬太陽!
“不是,不是。我就是看到丞相二字,順手拿起來翻兩眼。”段水遙當着冷屠袖的面,揣着這樣子香豔的書,深以為向對方傳達的某些信號不甚矜持。何況她說得也是實話,若非丞相二字,她絕不會看一眼。她發誓!
“水遙你對丞相大人……”冷屠袖皺眉,略不安。公子其實在想,之前孫廣志給他看過段老爺的案子,斷案欽差是當今丞相上官泓,但彼時段水遙年紀小,不知人事,孫廣志和他皆默認段水遙不知丞相之事,原是他倆太天真,把段水遙也想的太天真。
小黑妞卻誤會冷大公子的省略號,急忙擺手,欲跳腳:“丞相大人盡管至今未娶親,可他都一把年紀了,我口味沒那麽重。只不過當年是他斷我爹之罪,丞相位高權重,不是我所能去對峙,心有不甘,故爾與他有關的事物,我總忍不住多看兩眼。”
“你果然都是知道的。”
嗯?段水遙嗅出端倪,反問:“冷公子,你知道我知道什麽了?”
冷屠袖點頭,神色嚴肅。
段水遙跟只受驚的小兔子,湊到冷大公子身邊扯扯他的衣袖,不打自招:“冷公子,我不是故意想瞞着你,可我爹的事情牽着丞相和太師兩位權臣,我不想讓你犯險才一直沒告訴你。”正走在路上,她怕別人聽見,聲音壓得極低,腦袋湊得極近。
只需輕輕一低頭,冷大公子就能吻到段水遙揚起的小臉上那兩瓣芳唇。朝思暮想。但是這人啊,須得講究個時機,如青崖宮冷少宮主這種“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江湖高手,更加要求快狠準,克敵制先。
“唔……!?”
呸,從朝思暮想後面那幾句講的都是廢話,他就是腦子一熱,啪地一下,比打蚊子還快,俯身在段水遙小嘴上啄了一口又迅速撤離。去他勞什子的克敵制先法則,丫兒就是本能的耍流氓。
段水遙腦袋瓜子空白一瞬,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以後別說這樣的話叫人寒心,我們既有約定在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冷大公子耍完流氓,俨然一副間歇失憶的坦然,秒變大俠,神情到位,義正言辭,義薄雲天。
他本來生得冷峻,樣子一做出來,十分順利地唬住了段水遙。
“冷公子,你別生我氣,我以後不瞞着你就是了。”
“嗯。”回家吧,我給你做蔥油拌面去。
有人在偷看他們,定是冷大公子當街耍流氓的一幕被一些路人恰巧瞧見。冷大公子向來認不住他人的臉長何模樣,于是乎間接将自己也變得不要臉起來,索性提走段水遙手上的掃帚與菜籃子同手,另外那只賊爪子牽住段水遙空出來的小手,光明正大往冷記面館而去。
冷大公子頭一仰,讓你們看個夠,這朵小花有主的。
“水遙。”
“嗯。”段水遙臉紅透,眼瞄在地上。
“你方才是不是說太師也和你爹有些牽扯?”
“欸?冷公子原來你不知道啊!!!”
☆、048、殺他措手不及
冷大公子從段水遙口中套出的話,得知段老爺可能得罪的人是孟太師,後命豆芽從刑部下手,欲查當年段老爺在京城做書令史時候經手的案子,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段老爺遭人陷害至死,必有秘密,找到那個不該讓人知道的秘密,便也是幫段水遙翻身的好機會。
若段老爺生前混的是江湖,冷屠袖好比朝堂裏丞相、太師那樣厲害,只可惜段老爺混的是朝堂,且牽扯進來的人物一個比一個厲害,叫冷少宮主實在有些鞭長莫及。
于是,這幾天青崖宮的手下無所不用其極,在京城各個角落裏打聽十多年前刑部的事兒,打聽丞相和太師的事兒。可京城乃魚龍混雜之地,水極深,丞相和太師在朝堂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不可能一點風吹草動都注意不到。
只不過冷大公子此次沾了段水遙的好運氣,最近這陣子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館裏關于丞相大人的花邊故事實在太多太勁爆,其中還參雜着許多皇家的陳年往事,統統變成老百姓茶餘飯後唠嗑的談資,青崖宮探聽的手下混在裏面,并不曾遭人懷疑。
冷屠袖拿着從段水遙那兒沒收的《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之丞相大人風流史》,一篇一篇翻看。越看到後面,眉頭皺的越緊,看得越認真。某些人老大不小,但某些方面的經驗幾乎是零,小黃書裏的姿勢動作技法要領描寫得具是十分到位,學習一二,以後鐵定管用。
“豆芽。”冷屠袖認認真真讀了一遍,把豆芽喚到跟前。
豆芽瞥見自家公子手裏的書,眼皮跳了跳,低下頭非禮勿視。
“去查查這戲本子原作出自誰人之手。”
欸?
豆芽驚訝,公子居然要找一個寫小黃書的段子手……
冷屠袖被豆芽看得心裏發毛,無奈補充:“本公子要找這作者問些事情。”
“公子想要問哪方面的啊?”
你老母的,你說哪方面!冷大公子飛刀似的小眼神丢過去,冷冷開口:“知道你腦袋上毛為啥比正常人少麽,就是因為想太多。”
otz,豆芽膝蓋中箭。
講大實話,冷大公子确也只是覺得,此本書名與之前那本寫捕快牆壓清道奴分明是一個系列,好像有一雙眼睛總在暗地裏偷偷監視着一切,且老挑他們感興趣的寫。這人寫出來的東西看似香豔勁爆沒有內涵,可深挖一下,又藏着些隐晦的東西,如同泥鳅黃鳝之類,太滑抓不太住。
豆芽領命去了,走的時候還刻意在冷大公子面前拿衣袖抹了抹小臉,很受傷似的模樣。冷屠袖翻白眼的速度比他出劍的速度還要快,對着豆芽翻了個白眼,繼續琢磨那書中的細枝末節。
越看越覺得有什麽,當天夜裏,冷屠袖翻牆去了一趟京兆尹府上。
※
“少宮主這麽晚找本官,所為何事?”
孫廣志坐在書桌前,淡淡看了一眼踢門進來,毫不客氣的冷屠袖。
京兆尹大人無論何時來看都是如谪仙般的人物,處變不驚。
冷屠袖這回沒跟孫廣志廢話,他曉得跟此人不能鬥智,讀書多的人擅長詭計多端,他只能鬥勇。
風一陣刮到孫廣志面前,趁孫廣志還在那兒裝仙逸,冷大公子出其不意地點了他的大穴。孫廣志心裏嚎了一聲,可人已經被冷屠袖定住,連啞穴也一起點了。
那廂冷大公子見拿下孫廣志,遂立即動手,将孫廣志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尤其是書桌的抽屜了,還有書架子上。所有帶字的紙頭具仔仔細細瞧過,生怕錯漏一點線索。
因為冷屠袖考慮過了,現下孫廣志是知道內幕最多,且他最好下手的人。之前冷大公子太好說話,現在他反應過來了,憑什麽你知道的事情不能給我也知道,你不告訴我,我可以自己找啊!反正我從來都不曾承認過自己是正人君子。
冷大公子今夜這招,也的确将孫大人殺了個措手不及。在孫廣志屋子裏,冷屠袖同樣找到了兩本《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系列小黃書,還在孫抽屜裏翻出幾樁案子的記錄,具是同丞相大人有些關系。
“你這兒是不是還有密室?”冷屠袖有點不太相信,孫廣志這屋子裏幹淨的有些過分。若不是有密室,便是孫廣志這人太謹慎,什麽東西都不留在身邊被人當把柄。冷大公子寧願相信這屋子裏有機關和密室,遂又裏裏外外找了一遍,再無所獲。
孫廣志能動的只剩下眼珠子,也就默默地對着冷屠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049、亂
從京兆尹大人處搜刮來的線索,被冷大公子拿到了冷記面館內,冷大公子先鎖好門,關好窗,才掏出懷裏的卷宗。
卷宗一共有四:
第一樁記錄的是個失竊案,京城客棧失竊,丢了……一匹馬。時間是三天前。馬主人投宿客棧,不料客棧弄丢了馬兒,客棧老板不肯賠,主人一怒之下報了案并要狀告客棧老板。那馬的模樣在卷宗裏作了記錄,是匹棗紅色的母馬,白鬃,左後腿上有個印子,被家裏的狗要的。
第二樁記錄的是個殺人案,人死在城南的小巷子裏,不明身份,男性,年約三十,死時穿着一身緊身黑衣,似乎是道上的人。被人一刀割喉,死的一點沒反抗力。時間也是三天前。
冷大公子看完兩卷,眼皮直跳,他不禁懷疑,孫廣志那只狐貍仙莫非連抽屜裏的案子也僅僅是他管轄的大京城裏芝麻綠豆的小案子?合該叫皇上給這厮發個敬忠職守的光榮匾挂在房門口。
他耐着性子打開第三卷,這卷宗陳舊,應有些年頭。
第三樁記錄的是人口失蹤案,已是二十三年前的案子,報案的人叫做杜天瑞,丢的人是他媳婦。按杜天瑞口述,他家娘子那天早上出京城,是去城郊的娘家探親,他送到了城門口,可下午娘家人來問怎麽不見娘子,才知道人是出了城之後丢的。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沒有線索,案子裏提到杜天瑞這娘子長得貌美,當時斷案的京兆尹只當是被人販子擄走,不了了之。
這好像有那麽點意思,冷屠袖摸摸下巴,思索:難不成是丞相垂涎娘子美色,便擄走了那娘子?但全國的老百姓都知道,丞相大人年過半百,至今不曾娶親,連個小妾也沒有,膝下無子女。這孑然一身的有些決絕,故爾戲本子裏都寫丞相大人口味偏重,喜好跟普通人南轅北轍。
冷大公子一時想不出所以然,又打開最後一卷案子。
第四樁的卷宗與其他三卷不同,上面三卷用的是黃麻紙,落的具是京兆尹與書員的官印。而這第四樁卷宗為竹簡,陳國只有驚動皇上的大案子,用竹簡記錄後存入刑部的庫房,憑孫廣志的品級和官職,若非特殊的案子向刑部尚書提交申請,擅自并不能入那刑部庫房。不過孫廣志向來本事大,冷屠袖還沒往下看,人已略激動。
案子說的是二十年前,有個叫黃儉的工部侍郎,因為貪污受賄被揭發,押到刑部審問,大理寺監聽,黃儉供認不諱,人證物證俱全,後處于極刑。工部向來油水足,貪污受賄之類屢見不鮮,被發現就革職處分罷了,這案子單看面上并無特別之處,就是判得似乎重了點。況,冷大公子從來都是目無法紀的大爺,對刑獄法典不屑一顧,并不知道陳國的大理寺和刑部坐在一塊兒會審,乃是件多麽極其嚴重的案子。
不過冷屠袖在斷案官員一欄發現了個熟悉的名字,孟先,太師為主審。
案卷下方還有記錄的書令史的官印,名字十分好認,段澄。
冷大公子眼睛亮了亮,這兩個名字一同出現,想來孫廣志那厮也知道段老爺從前得罪過太師的事情,要走這條線。孫廣志在京為官,深谙此道,腸子彎彎又多,簡直如魚得水,背後還有公主給他撐着,冷屠袖統攬了一下全局,走正道鐵定是贏不過那頭狐貍仙,看來還是得抄小道。
“豆芽。”冷屠袖朝外喊一聲。
豆芽立即進來,“公子,有什麽吩咐?”他其實在外面候着好一會兒了。
冷屠袖提筆寫下幾個字,交給豆芽:“去查查這兩個人。”
“公子,兄弟們找到那個寫戲本子的人了。”
“人呢?”
青崖宮的手下把一個五花大綁的男子丢進來。那男子五十歲開外,瘦,顴骨高,眼睛小,有些猥瑣。冷大公子對人臉沒什麽感知,就覺得此人瘦得跟個排骨精,大約是窮瘋了。
“公子,此人是個啞巴,大家都叫他啞秀才,專門些這種小黃書賣錢糊口。聽說年輕的時候讀了些書,但人太好色,縱欲過度變成現在這萎樣,舌頭是有一回調戲了大戶人家的小姐,說了些下流的話,被人割掉的。其他無甚可疑的地方。”豆芽一一彙報。
冷大公子冷眸打量啞巴秀才,那人蜷曲着瑟瑟發抖,看上去怕極了。
他走到秀才身邊,蹲身,扣住秀才的下颚,見口腔中确實沒有舌頭。冷屠袖又探了探秀才的脈象,雜亂無章,不會武功,氣血不足。整一個生活在困頓中失敗者。
“這兩本書是你寫的?”冷屠袖問道。
秀才搖頭,一臉的死不承認。
咚。
某人一拳過去,打碎了啞巴秀才後牙槽的一顆牙,秀才噴出一口血,有些懵住。
“到底是不是你寫的?”
秀才一個勁點頭,眼淚嘩嘩流。
冷屠袖又問:“誰讓你寫的?”
啞巴猛指自己胸口,示意是他自己所寫。
冷大公子二話不說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啞巴秀才掙紮不過,以為又要遭毒手,吓得嗷嗷直叫。
但冷屠袖這次沒打人,他把秀才提到桌子邊,對他說:“既然是你寫的,應當十分清楚寫過什麽,你今天再寫一遍,寫的沒錯,便放你走,錯一個字,小命留這兒。”
那秀才被冷屠袖吓得連毛筆也握不住,一滴墨水落在宣紙上,開出一朵濃重的墨花。冷屠袖冷眼旁觀,試探:“是不是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男人,讓你寫這些戲本子的?”
啪。
又滴落一朵墨花。
其實冷屠袖只憑猜測,如今京城裏針對丞相的風言風語鋪天蓋地,好似有人刻意去點了那根鞭炮的火線,然後噼噼啪啪炸開來,一發不可收拾。然,他不敢斷定,因為孫廣志對段水遙那份情天地可鑒,若是前一次也是他叫人寫捕快強壓清道奴的小黃書,豈不是不顧段水遙清譽,完全是不擇手段,他居然舍得?!
可再仔細想想,他之前讓張監官那個小賤人誣告段水遙,害的他和段水遙坐了一天的牢,孫廣志的确狠得下心。
嘭!
冷大公子一巴掌拍在書桌上,終于後知後覺的想明白了!
“肯定是孫廣志那厮幹的!”
不料他突然的舉動,驚動了握着毛筆遲遲沒有動作的啞巴秀才,啞巴秀才聽見冷屠袖這句,臉白了白,然後他趁冷大公子不注意,從袖中取出某物直往嘴裏塞,待冷屠袖發現再出手,啞巴已然把東西吞咽下去,眨眼的功夫,便倒在書桌前,竟是死了。
冷屠袖今朝算是佩服極了孫廣志的手段。
“公子……”豆芽驚呆,他方才就是擡手撸了撸自己的劉海,怎麽手放下一看,人已經沒了。
冷大公子皺眉,吩咐道:“将屍體丢回去吧,再讓手下的人散布些消息,就說是啞巴秀才亂寫丞相風流事,惹惱了丞相,被丞相暗地裏弄死的。”
☆、050、有妖孽自遠方來
卻說冷屠袖不當心弄死了啞巴秀才,對孫廣志有些過意不去。冷大公子這人十分識時務,他想孫廣志既然說過要幫段水遙翻案,定有他的本事,雖則冷大公子和孫廣志是情敵,看孫廣志不順眼,可在段水遙的事情上,應當與孫廣志保持高度的一致。
他有些擔心,萬一誤了孫大人的正事兒,打亂人家計劃,他就是對不起段水遙啊,故爾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去跟孫大人認個錯。
孫廣志萬萬沒想到這蠢貨還會再殺回來,彼時正在房間裏和人說話。
“現今倉州旱災嚴重,朝廷撥下去的赈災金被一級一級剝削,引起不少民怨。”孫廣志道。
“你知道該怎麽做。”另一人答,這口氣聽上去霸氣側漏,明顯是比孫廣志高出一籌。
冷屠袖聽力甚好,他悄無聲息地後退兩步,翻上屋頂,揭了片瓦,準備偷聽會兒。他記得孫廣志穿的衣衫,認出屋內孫廣志是站立着,還有個人坐在書案前。只看到那人的黑玉冠,相當名貴,衣着亦十分考究。坐在那裏,氣場強悍。冷大公子在青崖宮裏見多了他爹收藏的那些寶貝,眼睛練得很毒,一看這人的打扮,非富即貴。
京城裏非富即貴的人實在太多,冷屠袖猜不出這一位的身份。不過讓孫廣志這麽低眉順目的,想來這人相當厲害。冷屠袖心道,難怪孫廣志有恃無恐,除了公主,還有人給他撐腰。
“三天前在京城發現了一具無名男屍,一刀封喉,似是您慣用的劍法。”
那人懶懶說:“是我殺的,自保而已。”
“客棧的馬兒也是您偷的?”
“那匹是汗血寶馬,養馬的太不長眼,我就當回伯樂而已。”
孫廣志嘴角抽了抽,這大爺別的嗜好沒有,就喜歡挑馬。他當時一看這兩樁案子,心裏猜的就是他幹的好事,沒想到他竟然來了京城,只得冠冕堂皇的說:“您只身在外,還請當心些。”
“嗯。”
孫廣志又道:“皇上前些日子微服私訪,榮華帶着他去了狀元湖邊的茶樓聽書,已對丞相動了除之後快的心思。最近彈劾丞相的折子也不少,但丞相老謀深算,具沒有确鑿的證據,皇上讓我暗中調查。”
“調查的如何?”
“抓不到把柄,就捏造把柄。”
那人點頭,“這些年沒白教你。”
孫廣志道:“我這條命是您救的,如今鞠躬盡瘁而已。”
冷屠袖皺眉,忽覺孫廣志可能要做的事情沒那麽簡單,更有甚者,幫段水遙翻案或許僅僅是他順手而為。
“我要在京城多待幾日,你該幹嘛幹嘛,不必顧及我。”那人起身,準備走了。
孫廣志躬身把人送出去,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冷大公子坐在方才那人坐的地方,冷若冰霜地盯着他,他結結實實被冷屠袖吓了一跳。
“少宮主,你又想作甚?!”孫廣志磨着後牙槽,對冷屠袖隐忍到了極限。
這就跟他出門的時候沒留心腳下,踩到一腳狗屎,還沒來得及擦幹淨,那狗又過來翹起後腳在他邊上撒了泡尿,對着他“汪汪汪”亂叫。你若是跟條狗大動幹戈,便是折煞了自己,可心裏又咽不下這口氣。
在孫廣志眼裏,冷屠袖這樣段位的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跟狗也沒差多少。你跟他較真吧,拉低自己檔次,不跟他較真吧,他成天在你眼前轉悠挑釁,真不想忍。
“剛才那人是誰?”冷屠袖問。
孫廣志剛想答,關你屁事。
某些人已經自問自答,“我知道,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我就是口水多,喜歡瞎問問。頭一次見你這麽低聲下氣,真是大開眼界。”
“……”
“哎,孫大人,你是不是讓一個啞巴秀才寫了幾本戲本子?”
孫廣志臉色難看。
“我今晚早些時候,不當心吓死了那個啞巴秀才,怕耽誤你正事兒,得來跟你說一聲。”
谪仙似的大人眼皮直跳,心裏罵了一句他老母的,薄唇吐出幾個字:“你真有本事。”
冷屠袖又從懷裏掏出那幾本卷宗,道:“這些案子還給你。朝堂上的事兒,真不适合我。我仔細想了一下,既然你我在水遙的事情上須得保持一致,我也不給你添亂,不若這樣,你把你的計劃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呀。”
“你當我傻麽?”孫廣志不假思索拒絕了冷屠袖的“好意”。
冷大公子撇撇嘴,也料到孫大人如此聰明的人,不會那麽容易上當。
“你既然不肯說,若下次再碰上我吓死你手下人的事兒,可別怪我。”
“秀才早晚是要殺的,你既殺了便殺了吧。”孫廣志不甚在意一顆棋子,他走過去把幾卷案子收回抽屜裏,“少宮主還有別的事情麽,本官明日得上早朝,這會兒該就寝了。”
某人二話不說,一眨眼又翻窗走了。
孫廣志揉了揉太陽穴,明日要叫吳師爺在後院多雇兩個打手,防強盜!
※
人總是喜歡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不管那是否真相。
啞巴秀才被人發現死在家中,言傳出來是丞相派人殺的人,京城關于丞相的各種流言蜚語便是層出不窮。更有些人去京兆尹那兒擊鼓鳴冤,說丞相不光殺了啞巴秀才,還殺了他爹、他娘、他姥姥。
京兆尹大人開堂審案,段水遙正好掃街路過,也擠進去看了會兒熱鬧。
“我爹幾年前不小心沖撞了丞相大人的轎子,丞相就叫人打死了我爹!”
“我娘是丞相府裏的浣洗娘,有一回洗壞了丞相大人一件衣服,被丞相府的人亂棍打死了!”
“我姥姥眼睛瞎了,腦子不太清楚,丞相有次下鄉撫平幫困正好來看我姥姥,我姥姥以為是我,喊了句孫子,第二天就被人打死了。”
段水遙雖不知這些人所說真假,可有沖動也去擊鼓鳴冤,替她爹爹讨回公道。正聽得激動,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去。
“你是……”段水遙看到來人,并不認識。覺得有幾分眼熟,又想不起來在那兒見過這人。
對方笑容滿面,“遙啊遙,十年不見,不認識我了?”
☆、051、酷炫的表哥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是全天下的孩童都會念的童謠。
段水遙聽到這親昵的稱呼,驚喜不已。
“晏珏表哥!”
十年前,有一個小胖子帶着一堆手下人殺到段府,和段水遙一起過了幾個月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
那會兒段水遙喜歡叫他晏玉。晏珏喜歡叫她遙啊遙。
晏珏說,“我是你表哥,我爹爹是你娘親的哥哥,我祖母便是你外婆,你若有一日想去我家玩,就坐着船,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你瞧你名字裏也有個遙,真巧。”
段水遙對這個昵稱十分喜歡,樂颠颠點頭。還問晏珏,“那我能跟表哥一起回去看外婆嗎?”
“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