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回見她這樣的表情,亦是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跟我回家吧,齊國才是你家。”獨孤玦決定不予理睬冷屠袖。只把冷屠袖的話當屁放。他一把抓住段水遙的手,目光炯炯。
段小黑妞眨巴眨眼眼睛,抽出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另一邊的冷大公子。道:“太子表哥,我可以告假一段時間同你回齊國看望舅舅。不過我還是要回陳國,我姓段,不姓獨孤。”
太子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冷大公子還要補刀:“誰說水遙在陳國無親無故,她有我啊。有我就夠了。”
“……”
愣是叫獨孤玦眼皮跳了三跳,啞口無言。
而此時,冷屠袖腦子裏思路轉得奇快無比。
齊國太子來陳國。多半是為了齊國傳國玉玺一事。當初冷大公子按照他爹的指示來到京城對段水遙“下毒手”,便是齊國給的消息說玉玺在這小姑娘手上。一開始冷屠袖覺得不太可能。如此老實巴交的一個姑娘,怎麽可能手握傳國玉玺?但現在知道了水遙她娘是齊國嫡長的公主,相當于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所有的不可能都成了可能。
若是當年小魔姬晏靈白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偷盜走自家的傳國玉玺來到陳國。那後來她哥哥晏尋找上門,死咬着晏靈白不放,逼得自己妹妹跳崖自盡就有了理由——他為了拿到傳國玉玺。從正統上說,晏靈白才是嫡親,齊國男女平等,嫡長女便是未來女皇,若非晏靈白死了,晏尋也當不成帝王。
可這當中,讓冷大公子想不通的地方有許多。
比如獨孤玦小時候去段老爺家找表妹,說明齊國的人一直知道段家的動向,如果是沖着玉玺而來,早幾年為何不出手?連段老爺冤死、段水遙充當官奴,那麽大的變故,不說他們會有良心救人,但可以趁亂找玉玺啊,卻也沒見來個人影。又為何要在十年以後再出現?
再比如,若是晏靈白拿走了玉玺,又跑來陳國混跡江湖,兩件事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而且最後嫁給段老爺,生了段水遙。如果不是她哥突然出現,晏靈白根本就是打算一家三口普普通通過一輩子,那她拿走傳國玉玺的動機到底是何?玉玺又到底在哪裏。
當年晏尋回來找晏靈白,沒懷好意;
現在獨孤玦回來找段水遙,亦是沒懷好意。
當年晏靈白孤立無援,是她不幸。
現在冷屠袖決不讓段水遙重蹈覆轍。
“獨孤太子,雖然青崖宮做生意向來講究誠信,然今次關乎水遙安危,之前十萬兩黃金的買賣,我們不做了。”冷大公子十分有心機,當着小黑妞的面,趕緊和齊國撇清關系。
獨孤玦掃視四周,對冷大公子這招過河拆橋頗有微詞,此地乃陳國皇宮,皇帝耳目衆多,今夜他們三人之間的對話,獨孤玦拿下半身幸福打賭,能只字不差落到小皇帝耳朵裏。
若是叫陳國皇帝知曉鄰國玉玺丢失,其他也沒啥,就是笑掉大牙咯。
冷屠袖,你狠。
“太子表哥,是你……”小黑妞反應慢了半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冷大公子話中所指的買賣,是說一開始冷大公子半夜摸進她房間翻找傳國玉玺的事兒。盡管冷屠袖先前已經對她坦白從寬,如今知道真相,小黑妞仍很驚訝。
“遙啊遙,這事兒咱回去再說。我累了,先去休息。”獨孤玦小時候就怕被水遙追着問,尤其是對上她那雙清澈單純的黑眼睛,純粹地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小時候他是心虛,有些問題他答不上來,又不想毀了自己高大的表哥形象。現在他還是心虛,有些問題他答得出,可是不敢回答。
獨孤玦從來沒有否認,他在乎段水遙。他若不在乎,怎會在九歲那年,千裏迢迢跑到陳國找表妹。齊國皇室子息一向單薄,偌大的皇宮,除了将死的父皇,他就剩下段水遙一個親人。只是生在帝王家,注定要背負萬人之上的代價。
小黑妞瞧着獨孤玦離開的背影,有幾分落寞的味道,側目望向冷大公子,傳達出一份信息:我表哥好像有點可憐。
冷屠袖面無表情,給了她一個“我只在乎你”的眼神,心裏其實在罵着:堂堂齊國太子,給爺裝可憐,要不要臉?
某太子後腦勺感受到一道冷銳的目光,默默翻了一個白眼:本太子就裝了,怎、麽、地?!Z
☆、074、帝國的早晨
隔日。
冷大公子和太子大表哥在廊邊不期而遇。
冷大公子左轉往前,下巴一擡,滾。
太子大表哥右轉往前,白眼一翻,哼。
走廊不寬敞,不可共存。
于是,冷大公子先開了口:“你這奴才,不長眼睛?”大清早剛睡醒,壓根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獨孤玦。
“狗眼瞎。”大表哥對冷屠袖臉盲一事略有耳聞,今日得見,大表哥只懷疑此人是裝出來的,試想本太子乃一國儲君,他就算認不出我的臉,難道還嗅不出本太子身上的貴氣?
冷大公子懶得廢話,直接動手。左勾拳帶了個回旋踢,把太子逼得後退三步。然後抖了抖衣袖,轉身往前去。
獨孤玦每走一步意淫了一種整死冷屠袖的法子,走了一百步,竟能想出一百種不一樣的法子,也算蛇蠍心腸。奈何武功沒人家高,也便只能想想而已。
兩人朝着同一個方向而去。冷大公子停在一扇房門之外,忽然扭頭問齊國太子:“你可知京城那滿街的垃圾是誰人所為?”
“自然知曉。”
“那你怎麽不回去治他?”
“你不是猜出來了,何必多此一問,孫廣志這招便是想逼我進宮。”
冷屠袖嘴角微揚,“太子難道甘願被他人玩弄于鼓掌?”孫廣志此計可真是一石二鳥,既暫時阻撓了冷大公子的娶妻路,還讓齊國認下這門親戚。齊國一直知道段水遙的存在,卻從未挑明她的身份,一眼就看出來,本來人家壓根沒打算認她。
“先攘外。後安內。”太子表哥犀利的眸子瞅着冷屠袖,是預備先攘冷屠袖這個外人。他冷大公子想挑撥離間?想太天真。
不過冷屠袖并不在意獨孤玦的态度,微微一笑,極是好看。他道:“孫廣志有多會算計人,太子想來比在下清楚,別到最後,把自己埋坑裏了。”
獨孤玦語塞。他下意識其實是認同這個觀點的。卻還得打腫臉充胖子,冷哼一聲,扯開話題喊了一嗓子:“遙啊遙。起床了!”
方才兩人停下的地方正是段小黑妞下榻的房間。
此時,無人回應。
“遙啊遙……”
“二位公子可是找女官大人?她天沒亮就去找皇上了。”剛巧有個小太監路過,好心告訴他們。
獨孤玦抓住小太監:“皇上在哪兒?”
冷大公子則“嗖”地一下,沒了蹤影。
小太監打了個哆嗦。忽然認出來這位飛檐走壁的武功高手便是昨兒夜裏打暈他又扒他衣服的那個“刺客”!立馬叫喚:“大俠,皇宮重地。請好好走——路——”
喊完回頭時,卻連獨孤玦也不見了。
而段水遙那頭,還沒有見到皇上。彼時,她走到皇上寝宮時。天子正準備上朝,叫她去禦書房候着。等到太陽升起,皇上下朝來到禦書房。可他身邊還跟着個老者,小黑妞認得。是當朝太師孟先。
孟太師年紀雖大,眼神十分澄明淩厲,瞧了段水遙一眼,段水遙打了個哆嗦,有些懼怕此人。段水遙不知是不是看錯,她覺得孟太師那個眼神裏暗藏幾許殺意。他為何想殺她?
“段姑娘,朕現有要事與太師相商,你先去隔壁等候吧。”
于是好脾氣的小黑妞又去了隔壁屋子等,等到日上三竿,饑腸辘辘。她其實就是想着自己身份尴尬,身上流着一半齊國皇室的血卻在陳國當女官,讓兩國都為難,不甚妥當,遂準備向皇上辭官。
辭官以後怎麽辦?
去青崖宮給冷大公子當媳婦兒呗。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給段水遙添了些茶,看姑娘面善,就和她攀談起來,“姑娘你真是來得不巧,今兒皇上和孟太師估計有得好談。”
“你如何知道?”
小黑妞黑亮的眼睛望着小太監,把小太監瞧得有些得意,打開了話匣子。是早朝上剛發生的事兒,還沾着晨露的新鮮氣。“早朝時,皇上想把榮華公主許配給京兆尹孫大人,讓大臣們議一議。結果孟太師突然跪下來,說孫大人是其失散多年的嫡孫,要皇上主持認親。”
“呀?”
她驚呆了。
衆所周知,孟太師兒子死了好幾年,沒留下半點香火,坊間對這事兒的流言蜚語許多。孫廣志怎麽會是孟太師的親孫子?何況陳國歷來不允許公主與朝臣或朝臣之子通婚,以防止結黨營私,若孫廣志真是孟太師孫子,一娶公主,不僅孫廣志自己不能再當官,連孟太師也要辭官。
“咱皇上吧,一直想除去丞相和太師兩大權臣,好自己獨攬大權,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孫大人和孟太師的關系,來了這一出賜婚計?”
段水遙老實地搖搖頭,她哪兒知道,權貴們的世界太複雜,她不懂。
小太監自問自答,一腔熱血:“不不不,孟太師這種老狐貍,怎麽肯被皇上牽着鼻子走,如此幹脆認親,鐵定也有陰謀。等等,如果皇上一開始并不知曉孟孫二人之間的關系,那他給孫大人賜婚,豈不是明褒暗貶了孫大人?孫大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小黑妞傻兮兮對他笑了笑,她真的啥都不知道,啥都不好說。
只好心提醒:“公公你這般議論朝綱,議論皇上和大臣,若是被管事聽到,要拖下去打板子的吧?”
“……”小太監捂住嘴不敢再吱聲。
盡管段水遙弄不清楚那些勾心鬥角,但想想從昨天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皇上應當覺得生活挺刺激,齊國太子前腳找公主,太師後腳要認孫子,很快京城段子手就能按照此劇本寫一部小黃書,可以叫做《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之小姐懷孕了》。
正越想越歪時,禦書房的門打開了,段水遙見孟太師走出來,走在她這間門口停頓片刻,腳步一轉,居然走了進來。
“參、參見太師。”
“你倒是命硬,運氣也好。”太師說話,不同凡響,愣是叫小黑妞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接口。
“多謝、多謝太師誇獎。”
“你趕緊離開京城吧,走得越遠越好。”
太師說完,扭身潇灑而去。
留段水遙在原地,一陣莫名其妙,好脾氣的小黑妞心裏難得冒出句粗話來:你大爺的,他到底在說什麽鬼。Z
☆、075、狼表哥請自重
冷屠袖找到段水遙的時候,孟太師剛走,小黑妞正在發呆。
“水遙!”他走進來,胸前一颠一颠,不知藏了什麽東西。
段水遙見着冷屠袖,立即翻過孟太師找她發神經這頁,笑顏如花,脆生生喊他:“一刀哥!”
冷大公子從胸前掏出兩個白饅頭,又掏出一瓶辣椒醬,跟變戲法似的。
“猜你那麽早起來,面子又薄,到現在還沒吃着飯,我剛經過禦膳房,便順了點出來,快吃吧。”
小黑妞眼睛一亮,冷大公子果然是神機妙算,她起來得早,急匆匆跑出來找皇上,皇上日理萬機,怎會關心她肚子餓不餓,等到日上三竿,心裏就想吃兩個白饅頭加一勺辣椒醬!
邊吃還不忘拍馬屁:“一刀哥,這宮裏的饅頭雖然好吃,但沒有你煮的面條一半兒好吃。你的面條,最最最好吃。”
誇得冷大公子心裏飄飄然,跟只大花貓被人順了肚子上的毛一樣享受,奈何這厮面上高冷無比,輕輕勾了個嘴角,裝腔作勢得一派自然。
“見着皇上沒?”
水遙搖頭,之前皇上說和孟太師有要事相商,把她請到了隔壁,現在孟太師已經走了,可皇上也沒有傳見,難道她要去隔壁敲個門?
正打算吃完饅頭再去敲門,結果獨孤玦搶了先,将禦書房的們拍得“啪啪”響,“皇上,皇上!”門很快被打開,獨孤玦開口就找表妹:“叨擾皇上,不知在下表妹可在您處?”似是十分擔心皇上會吃了段水遙。
皇上側目看向隔壁,而段水遙和冷屠袖雙雙從隔壁走出來。四個人剛好聚在一起,帶起一陣短暫的沉默。陳國小皇帝的面色并不是很好,大概孟太師将将在他跟前說了些不盡如人意的話。
坦白講,陳國小皇帝作風優良,根正描紅,以後一定是個好皇帝,只不過現在稍微嫩了點。那也是環境所致。陳國國泰民安。先帝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兄弟之間沒有争權奪位,對他來說最不順心的事兒。可能就屬丞相和太師兩個老家夥一左一右架着他行動。溫室裏的花朵,少了些挫折。
今朝皇上受的氣一定不小,周身隐隐散發殺氣。在場其他三人默默打量,不約而同決定不去做那個冤大頭。
獨孤玦迅速挪到段水遙身旁。拱手道:“多謝皇上盛情款待,我們是來辭行的。雖則在下本意是想游歷山河,來陳國借鑒些治國之道,可畢竟身份敏感,實在不便。這便帶表妹回齊國。”
“太子既然去意已決,朕也不強留,來人。送太子幾位出宮。”
說罷,轉身又步入禦書房。“嘭”地關了門。
“……”
昨夜還硬是要把人扣下來的“好客”皇上,過了一夜,從禦書房出來就換了個态度,如此冷臉相待,連反應素來遲鈍的段小黑妞,都看出來皇上這是十分不待見他們。
小黑妞呼了口氣,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聖意難測。
“一刀哥,今天我聽伺候的小太監說,跟屁蟲是孟太師的親孫子,皇上又要賜婚給跟屁蟲,如此一來,跟屁蟲和太師的仕途就都走到了頭。你說是不是孟太師跟皇上吵了一架,不肯讓公主當孟家孫媳婦,所以皇上的臉才那麽臭?”她牽着冷大公子的手,大搖大擺走出宮門。
“肯定是極大一部分原因。”冷大公子秉持媳婦永遠是對的原則,先百分之百肯定了段水遙的說法,後扭頭瞥了眼另外一邊的獨孤玦,補充道,“不過方才皇上看獨孤太子的眼神,殺氣極重,太子是不是背地裏做了什麽有損兩國友好的事兒,被皇上發現了?”
獨孤玦長袖一揮,冷哼一聲,大步開外。
宮門外就是開樂街,那條段水遙掃了無數遍的熱鬧長街,今天也如往常一樣熙熙攘攘。不,比往常更嘈雜,因為街上的人都在議論早朝上皇上指婚和孟太師認親的事兒。
京城的老百姓消息也真是靈通,故事已然升級過好幾個版本,從公主癡心說到孫大人愛江山不愛美人,再到太師逼宮小皇帝狠鬥老狐貍,說得繪聲繪色,叫人身臨其境,當場見證過一般。
路人甲:“孟太師早不認孫子,晚不認孫子,偏偏皇上指婚了,他就跳出來認孫子,明擺了跟皇上過不去啊。”
路人乙:“那你說他為何要跟皇上過不去?”
路人甲:“這得有前因後果,前因呢,聽說京兆尹大人少時落魄,被齊國所救,後來歸國報效我陳,皇上之前盡管用孫大人除去了丞相大人,但對孫大人肯定沒全信,不敢重用也不敢放走他,就想出了這麽一招。後果呢,孟太師替自己孫子打抱不平咯。”
好像說得有幾分道理……
段水遙湊過去還想多聽幾句,被那兩個路人發現,瞧她是從宮裏出來,怕惹上麻煩,匆匆逃走了。小黑妞撇撇嘴,跟着冷屠袖往冷記面館而去。獨孤玦一路跟着他們,面色不知不覺沉了下去。
太子此時在想,孫廣志被他所救之事,除了兩個當事人,也就父皇知曉,怎麽忽然之間,陳國普通路人都知道了?難道是孫廣志那頭白眼狼自己傳出去的?
“太子表哥,你不用送我,京城十分安全,何況有冷公子在。”
段水遙回頭,打斷獨孤玦的思緒。她趕人的意思很明顯,自從知曉自己這個表哥身份,小黑妞的思路非常清晰——要和太子表哥保持距離!
她這态度,讓冷大公子十分欣慰,默默站在旁邊,高冷地瞟了眼獨孤玦,順帶着幾絲挑釁的味道。
“遙啊遙,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你,你莫要防我如防狼一般。”獨孤玦剛想朝段水遙撲過去,就被冷屠袖輕松擋開。嗷嗚……太子內心十分委屈,這份委屈從昨天晚上至今不曾消減,反而愈加濃烈。
冷屠袖:“太子,自重。”公子面無表情,冷俊異常,眼神裏傳遞出“你再纏我媳婦,別怪我當街暴打你,不給你齊國留面子”的信息!而公子暗地裏,已經給獨孤玦取了個“狼表哥”的外號。
狼表哥同冷屠袖對峙須臾,眼神交戰一番,最後敗下陣來,轉身氣沖沖走了。
“一刀哥,太子表哥孤身一人在陳國,會不會有危險?”
“你那個狼表哥敢來,定是做了完全的準備。”
“也是哦……”
“咱趕緊回去吧!”
冷大公子加快腳步,猴急猴急往冷記面館走。
“一刀哥,走慢些。我都要被你帶着飛起來啦。”
冷大公子幹脆回身把小黑妞打橫抱起來,施展輕功,在人頭攢動的開樂街上,飛檐走壁,就是急着要回去。Z
☆、076、對薄公堂
冷記面館今日沒有開門營業,豆芽正無聊地翹着二郎腿,撸着他額前那幾根稀疏的毛發。
然後屋內突然有了聲響,驚得豆芽手一抖誤拔下一根頭發,人一個激靈,提着嗓門怪叫一聲:“公子!”
段水遙被冷屠袖打橫抱進去,再落地時候,入目就是滿屋子紅丹丹的聘禮。她眼花缭了個亂,捂住驚訝了半響,最後說:“一刀哥,這麽多東西要怎麽收拾?”
她這問題問得真有遠見,十分賢惠。
冷大公子心神蕩漾開去,他從來不用操這份心,都有手下打理妥當,今日被段小黑妞這一問,俨然有種當家過日子的奇妙感,清清嗓子扮起一家之主:“都是給你準備的聘禮,豆芽,把清單拿過來給少夫人看。”
豆芽在眨眼之間,将大紅紙送上來,密密麻麻的字。狗腿道:“少夫人,請過目。”他說罷,斜了一眼自家公子,暗暗佩服。公子您真是可以的,進一趟宮不但将段姑娘完好無損帶了回來,還已經搞定了終身大事,浪費他之前白擔心一場的神思。
小黑妞的小臉黑裏透紅,又大又黑的眼睛不自覺彎成了月牙灣,接過豆芽手中的紅紙,認真看起來。她其實并不在乎紙頭上寫着多少東西,又值多少錢,她就是覺得成親是人生最大的一樁事兒,半點不能馬虎。
冷屠袖低頭俯視段水遙的側顏,就覺得眼前的姑娘怎麽看怎麽順眼,怎麽看怎麽歡喜,他可以不要整個青崖宮,不要天下武功第一。就想和這姑娘成親洞房生娃娃,然後白頭到老。
瞧他這點出息。
“水遙,我爹說青崖宮的新房都準備好了,讓我們擇日啓程回青崖宮。之前你覺得辜負了皇上一番好意,現在你既然要嫁給我,且你的身份如此特殊,你默默辭官離開京城。倒是給皇上臺階下了。”冷大公子打好腹稿。婉轉地表達了自己想盡快成親的意思。
請看他灼灼的目光。
不過可惜的是,這位姑娘好像屏蔽了冷大公子發出的信號,認真看到一半。猛然擡頭想起一件事兒:
“一刀哥,我在宮裏碰見孟太師,他認得我,叫我快點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孟太師看上去挺兇,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個壞人。”
冷大公子清楚記得某夜在京兆尹府的屋頂上偷聽到的對話。孟太師親口向孫廣志承認,當年是孟太師授意将段老爺谪出京城,為此孫廣志還想要報複孟太師來着。
原以為孟太師這樣做是因為段老爺暗中調查工部侍郎貪污和皇宮內大筆錢財去向不明一案,觸碰了某些集團利益或是皇室秘密。然,現在段老爺都死了,孟太師還是不想讓段家人留在京城。孟太師到底有什麽難言之隐?
“所以你現在就寫封辭官信呈交上去,然後跟我回青崖宮成親。”
他成功将話題重新引了回來。
段小黑妞這次聽進去。立即點點頭,“好。”
“豆芽,筆墨伺候。”
“嗳!來啦!”
京城裏的人這陣子都挺着急,段水遙急着辭官,冷屠袖急着娶媳婦,公主急着招驸馬,孟太師急着認孫子,谪仙似的孫廣志大人賊急着打官司。
也是這一天裏,段水遙在冷記面館與冷屠袖兩人琢磨辭官信應該如何寫的時候,京兆尹開堂審理案子。
然,這回京兆尹大人沒有坐在堂上拿驚堂木拍案,而是跪在了堂下成了原告。京兆尹大人也是老百姓,誰說不可以打官司了?!
于是,刑部尚書被請來坐在了“明鏡高懸”匾額之下。但他覺得一個人份量不夠,鎮不住場面,因為被告是當朝太師孟先。遂,刑部尚書大人又去請來了大理寺卿。這種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怎麽可以讓本官一個人承擔?!
大理寺卿黑着臉坐在了刑部尚書旁邊,問:“怎麽不請皇上?”
“派去宮裏彙報的人被皇上打了一頓。”
皇上明顯是還在氣頭上,壓根不想管這事兒。
大理寺卿狠狠瞪了一眼尚書,恨不能活剮這個死對頭。
刑部尚書拍了下驚堂木,開始審案。
“下官孫廣志,狀告當朝太師強搶民女,草菅人命。”
堂下看熱鬧的小老百姓一片嘩然。
尚書大人拿驚堂木的手有些發抖,下意識看向孟太師。早朝時候孟太師禦前認親,他親眼見證,這沒一會兒功夫卻被親孫子告上公堂,叫人一點兒也看不懂這出戲。
孟太師如蒼勁的古松,站在堂內巍然不動。他是朝廷一品大員,三朝元老,何須跪在這裏,沒叫人搬張椅子坐在來,已經給足大家面子。
“可有證據?”尚書大人問得小心翼翼。
“有人證。”
“何人?”
“杜天瑞。”
杜天瑞是誰?
立即有人從人群裏出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說自己是杜天瑞。孟太師扭頭掃了杜天瑞一眼,皺了眉頭。他以為杜天瑞死了,竟也沒死。
據這杜天瑞所言,當年自己的媳婦去城郊娘家探親,可半路被人劫走,他找尋多年,忽有一日在京城瞧見個女子,與自己妻子十分相像,追上去查看,竟是太師兒子納的小妾,已經懷胎九月,即将臨盆。
那小妾當街不認杜天瑞,可杜天瑞不甘心,過了幾日想辦法混進太師府上,又去找她,小妾看四下無人才哭着承認自己的身份,又将太師兒子怎麽搶她奸她困她的經過說與丈夫聽。兩人合計要逃走,可惜沒瞞過太師的法眼,在白雲城附近抓住他們,杜天瑞那妻子慘死劍下,杜天瑞僥幸逃脫。
尚書大人:“孟太師,您看……”
“此事與你何幹,何須你來狀告。”孟太師開口,對着孫廣志。
孫廣志是跪着的,他仰頭,笑得從容不迫:“你殺的是我娘,我要替她讨回公道,為何不能狀告?”
孟太師冷笑:“你的娘并不想懷你,在太師府上險些流産多次,也是你命硬,長大出息了與你親爺爺對薄公堂。她若認你是她兒子,又怎會将你遺棄在白雲城的小樹林裏,她恨孟家入骨。你卻想替她讨回公道,也不知她泉下買不買你的帳。”
當朝太師生了一條毒舌,百官都嘗過苦頭,皇帝更不能幸免,現下孟太師依舊不改作風,嘴上不饒人,而他的言下之意卻是承認了杜天瑞的話和那些罪證。
段水遙和冷屠袖收到青崖宮屬下的消息趕至衙門口,剛剛好聽到了孟太師這些話。Z
☆、077、出其不意幹得漂亮
青崖宮的手下在一旁向兩人講述了一遍公堂上的經過。
冷屠袖皺眉,乍一聽“杜天瑞”這個名字,覺得十分耳熟,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
思索期間,公堂上的對薄戰沒有停。
孫廣志對孟太師的話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說:“我娘既懷胎十月将我生下,命是她給的,我便要還。我那父親将良家婦女搶回來,太師您非但不管教他,反而助纣為虐,如此有失德行之家,我孫廣志絕不認,認了亦會大義滅親。”
這樣的話,應該是義憤填膺的,偏偏是孫大人谪仙似的人,不食人間煙火,他用平淡如水的語氣陪着那樣的字句,從他嘴裏念出來,讓人覺得不是怒火,而是極寒的冰,凍着人的感覺,比火更有殺傷力。
孟太師瞬間怒了。
孟太師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但大家都肯定他怒氣滔天,恨不得一巴掌扇倒跪在地上的京兆尹大人。
冷屠袖望着堂內祖孫倆發了會呆,靈光一閃想起來這杜天瑞的名字為何這樣眼熟。幾個月前他趁孫廣志一時不查偷襲了他,從他書桌裏翻出過四卷卷軸,第三個卷軸裏記載的案宗就是杜天瑞報官說丢媳婦的。
看來孫廣志早就有所準備,一出現在京城,一出現在段水遙面前,便已然計劃好一切,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是小黑妞嗎?冷屠袖看向孫廣志的背影,心頭蒙上了一層不太好的預感。
再瞧身邊的段水遙,滿臉緊張,很擔心孫廣志。她可以對獨孤玦保持距離,因為感情不深。但孫廣志自打她出生起就一直陪在身邊。自然是不同。段水遙把孫廣志當親哥哥看待,無論他想做什麽,憑段水遙的老實善良,肯定被孫廣志牽着鼻子走,不離不棄的那種。
“犬子所為,老夫起先并不知其中內情,待知道實情已是犬子被杜天瑞夫婦二人将犬子刺死之後。那婦人逃到白雲城。剛生好孩子。元氣大傷又一路颠簸,待落網時已經回天乏術,老夫并未殺她。”
孟太師身經百戰。轉眼就把關系又撇清。他這話一出,堂下再次一陣嘩然。孟太師的兒子死得早,對外宣稱得了不治之症,英年早逝。可真相是家醜不可外揚。
他說完。丢了個眼神給尚書大人。
刑部尚書又與大理寺卿對視一眼,很是頭大。
孟太師不能輕易得罪。但聖上的意思才是王道,問題就是聖意太難測。想想看,京兆尹大人風頭正盛,人人以為他是未來丞相人選。誰知道皇上突然要賜婚讓他當閑散驸馬。而聰明人都看得出皇上想除去孟太師,收回大權,今天這出戲誰知道是不是皇上和孫廣志串通好了要坑孟太師的。
正左右為難之際。忽聽堂外一嬌聲:“大人,民女有話說!”
所有人的視線投向說話的人。冷大公子吓了一跳,趕緊把段水遙護到身後,氣勢洶洶。
段水遙卻自己跑出來,重複道:“大人,民女有話說。”
“你不是那個新上任的清道司司長嗎?”刑部尚書認出她來,揮手讓看門的衙役放段水遙進來。
小黑妞跑上來跪到孫廣志一處,開口就問:“敢問孟太師、杜老爺,你們口中的那婦人是不是鵝蛋臉、柳眉、丹鳳眼,鼻尖有一顆小痣,右耳和右手臂上都有小片的胎記?哦,還有小腿曾經骨折過,是小時候的傷。”
杜天瑞和孟太師一時沒反應過來。
孫廣志悄悄拉她袖子,給她猛使眼色,是想讓段水遙回去。
段水遙瞪了他一眼,帶着些責備的意思,态度很堅決。
“你怎麽知道?”杜天瑞驚訝。
“家父當過白雲城縣令,白雲城民風淳樸,無甚兇案。我爹他辦案最是認真,經年來無頭案也就剩下這一件沒了結,我經常出入他身邊,有些印象。卷宗上記載了,那婦人死于林外,仵作驗屍,說是本已經病重,似失足摔倒,腦袋磕在大石頭上,就死了。”
小黑妞咽了口唾沫,擡頭瞅尚書,尚書示意她繼續說,她便繼續說。
“因為卷宗上說無名女屍衣着普通但身上帶着好些銀票和值錢的寶貝,所以我爹猜想可能是大戶人家私逃出來的丫鬟或是小姐,每回有貴客來府上,他都會拿出畫像問問賓客是否認得。很想破案。”
“老不死的,這人是你找人的托兒吧!瞧她這年紀,我媳婦兒被你害死在白雲城的時候,她娘都還沒懷上她!少在那兒信口雌黃!”杜天瑞反應過來,激動地抨擊起段水遙,恨不得撲上去咬他。
但被孫廣志一個眼神給吓退了回去。
段水遙無辜的大眼睛瞪着孫廣志。她如何會對這樁案子知道的那麽清楚?她和孫廣志心裏皆清楚,因着仵作驗屍的時候發現那死掉的婦人剛生産完,就在報告上記了一筆,段老爺看得仔細,發現有這樁案子,又和孫廣志出生的時間作了比對,懷疑過這女屍就是孫廣志的親生母親,故爾如此重視這樁案子。
只可惜未曾查到線索,段老爺也死了。
別看小黑妞平時憨傻了點,關鍵時候她心思澄明,這事兒不能在公堂上全說。
“方才杜老爺說他娘子是慘死劍下,但事實上,他娘子身上并無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