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見她這樣的表情,亦是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上幾乎每天都能找到一個。起初她留意到不過是因為睹物思人想冷大公子,忽有一次,小黑妞終于開竅,原來這些掃晴娘一直在跟着她啊!
“小姐,你在看什麽?”孫廣志納罕。要不是他确定冷屠袖的人馬此刻還沒追到齊國,他都要以為小姐是在看那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暴發戶。
“在看跟屁蟲一定要帶我來的地方,有什麽好玩好看的。”
馬車恰好停下。
“小姐,我們下車吧。”
外面是齊國皇宮大門,獨孤玦站在門口,身後帶着黑壓壓一群人。
段水遙将将落腳,太子長袖一揮,那黑壓壓的一群人就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呼:“恭迎公主回宮,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黑妞一時沒心理準備,被這麽大的陣勢震懾,連退三步。
獨孤玦就大步流星朝她撲過去,似狼似狗就算似狼狗吧。
“遙啊遙,以後這裏便是你家,這些人都聽你差遣。”
“太子表哥……”段小黑妞躲去了莫茶臣身後,露出半個腦袋,一雙怯怯的大眼睛,“這裏頂多,算我娘家。”
孫廣志和獨孤玦同時有三個眨眼的失語,同時在想一個問題。
她最後說的是,算我娘的家,還是算我的娘家?
前者勉強可以,後者——不嫁不嫁!Z
☆、082、當年
水遙被一大幫子人簇擁着進了齊國皇宮,然後見到了傳說中的舅舅。
那個人躺在床上,勉強起身靠着床頭,氣息微薄,病容枯槁,正如太子表哥告訴她的,舅舅可能命不久矣。
他擺了擺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內只留下段水遙和晏尋。在段水遙心裏,獨孤這個姓氏很陌生,她寧願他們都跟娘一樣,姓晏。
海晏河清的晏。
殿內安靜,晏尋注視段水遙良久,水遙膽怯,縮着脖子不敢動,也不敢看床上的人。她腦海裏僅剩下斷崖邊呼嘯的冷風和莫茶臣悲怆的琴聲,直到聽到那人開口,“你過來。”
小黑妞就很聽話的挪過去兩步,踩着小碎步的那種。
晏尋笑了,一邊咳嗽一邊笑,笑得很輕,聽得出滿是寵溺。
于是小黑妞擡頭快速瞄晏尋,見這舅舅的眼角折起許多道皺紋,的确笑得很開心,也很孤寂。
“水遙,你別怕。孤就想仔細看看你,看你有幾分像你娘小時候的模樣。”
“我爹說,我長得不像娘。”就手上的三顆痣,和娘長在同一個地方,幾乎一模一樣。
晏尋聽到段水遙口中的“爹”,面色又沉下來,咳嗽加重。
段水遙看他陰晴不定,整個心都懸着,這一刻,小黑妞想要是有冷公子在旁邊陪着,她就不怕了。
片刻之後,聽得晏尋一聲嘆息,他說:“孤對不起你娘。”
小黑妞眨巴眨巴眼睛,不接口。這道歉是晏尋給晏靈白的,她可沒辦法接受。
……兩人冷場。
“那個。舅舅,你,好好休息,調養身體。”她兩只手絞在一起糾結半天,勉強擠出去句話來。
那人又笑起來,果然是陰晴不定。“孤命不久矣,臨死能見到你。足矣。”他說完。閉上眼睛,似疲倦正在休息,又好像是閉着眼睛正在回憶往事。因為他的嘴角有微微的牽動,骨瘦如柴的手指也有節奏地輕輕敲打着床沿,段水遙猜不出晏尋心中在哼唱着什麽歌。
……繼續冷場。
“當年你娘偷跑出宮,孤以為她是玩心重。便放她出去游玩,玩夠了就會回到孤身邊。”
停頓片刻。晏尋說話吃力,斷斷續續。
“誰知道她跑去陳國。她小時候與孤的先父一同出使陳國,與一個小皇子結下緣分,但先父因那皇子而殒命。孤對陳國懷恨在心。”
晏尋說話時候依舊閉着眼睛,水遙覺得他并不是說給她聽的,其實是說給晏尋自己聽的。
“後來她真的找到了那個本該已死的皇子。與他再續前緣。孤找到她,威脅她将殺那皇子。又偷走了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
“她了解孤性格偏激,殺人如麻,愛人癡狂,她便是受不了才逃得遠遠的。她以為孤是為了報父仇和争天下,所以她寧願犧牲自己,跳崖自盡了。”
……
“那時她站在懸崖邊,對孤說,她要用齊國江山與孤換夕承一世安康,再用她的命抵當年先父一命。她讓孤如願以償,也求孤放過她。真是,好傻。”
……
晏尋說到最後是苦笑,苦笑中還透着一絲哀怒。
有些話段水遙并不是很懂,那故事裏的皇子像是她爹,可她爹就是個小小的縣令啊。怎麽和皇子扯上關系?不過她總算知道了她娘跳崖自盡的大概原因。真的是被這個霸道冷酷的舅舅逼的。
晏尋恨陳國害死父親,要找陳國報仇蓄謀已久,未料晏靈白一直記得兒時與夕承之約,獨自跑去陳國找他。齊陳兩國兵戎相見實非白翎公主所願,況晏尋一定要取夕承性命。彼時若不是慶夜太子托孤,晏尋他爹也不會去犯險。都是因為夕承,害晏尋失去父親,又被他搶走心愛的妹妹。晏靈白知道晏尋恨極了陳國,更恨夕承,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不得已也只能以死相逼。
以上內容小黑妞具不清楚,她更想不到,原先她和冷屠袖在陳國追查段老爺舊案,衆官員貪污受賄及皇宮內大筆銀兩皆不知去向的真相。
那些錢都被秘密送來了齊國。而這并非晏尋報複陳國的手段,甚至連晏尋一開始也沒有想到,這是陳國那個搶了哥哥皇位的老皇帝和齊國女皇秘密定下的契約,期限是五十年,陳國每年向齊國進貢一億兩黃金,作為暗中助陳國皇帝繼位的報酬。
因此晏靈白對晏尋深感虧欠,她的母皇用親弟弟的命去換錢。
最是無情帝王家。
殿外後窗下有個小太監整個人貼在那兒偷聽,他倒是都知道了這些事情,但深感小黑妞思想單純,不應讓她知道太多皇室中的龌龊事,他恨不得直接帶小黑妞離開這個地方,可事情沒有完全解決之前,他只得忍一忍。
殿內聲音響起:“無論當年誰對誰錯,也都是過去的事情,水遙心裏埋怨過舅舅,現在埋怨好了,還望舅舅保重身體,就當替我娘多活些時候。”
你看,段小黑妞性子和長相都随了段老爺,厚道裏泛着股懶意,懶得跟不在意的人計較。
晏尋終于睜眼望向段水遙,從她眼裏看到溫和的善意,還有藏在她眼底的疏離。一國之君,最會馭人術,最懂看人心,晏尋猜得出,段水遙這份疏離,是因不想去恨別人卻也無愛的心境,她不恨也不愛,您、請、便。
“舅舅,我有件事兒想同您商量。”
“孤沒幾日可活,你多陪孤些時日。”他猜小姑娘肯定是要跟他商量回家的事兒,就自以為聰明地把人家的話先給堵上了。他還閉上了眼睛,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段小黑妞不是那麽有心的人,壓根沒留意此時齊國國君的神态,很直率地否定了他的自以為是:“啊?我不是說這事兒呀舅舅。”小黑妞天真又無辜,“我就是想請舅舅讓孫廣志快些回陳國去娶公主吧,不然他和他爺爺都要掉腦袋啦!”
晏尋強忍着沒有睜眼,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卻明顯在滾來滾去,沉默片刻,他道:“孤累了,你先出去吧。”Z
☆、083、等一個好時機
083、
段小黑妞走出寝殿,吸了口外面的新鮮空氣,裏頭的藥味太濃,她的鼻子聞着有些難受。齊國天氣要比陳國京城濕潤許多,四季如春,庭院裏花團錦簇,別致缤紛。
若非到來的時機和過程不太順心,水遙覺得她還是很喜歡齊國的風情。
“小姐。”孫廣志一直在外面候着,見她出來,巴巴兒迎上前。他看得緊,生怕她一個眨眼就逃走了。
“跟屁蟲,這些年你住在這裏嗎?要不然你帶我四處走走吧。”
孫廣志呆愣一瞬,有些意外她這要求,小姐不是很不高興來齊國的嘛?該不會有詐吧?再打量段水遙無害軟萌的小臉,對上她澄澈漆黑的大眼睛,似乎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遂默默帶着她往前走,“小姐,國君時日無多,他怎麽說也是你親人,留下來送他最後一程吧。”
水遙同孫廣志盡管生氣,可心底裏還是當他是自己人,先埋汰道:“你違抗聖命,連親爺爺都不管不顧,有何顏面來勸我和我表舅的事兒。”她特意在“親”和“表”字上加了重音,說完低頭踢着腳下的石子,略微賭氣,“再說小時候,表哥能找到我們家,可不說明舅舅一直都知道我和爹爹的事兒,可他卻始終沒有出手相救。”
她知道,時至今日,晏尋心裏還是恨着段澄的,故爾對她亦是懷着矛盾的心理。如果不是孫廣志設計将她強帶回齊國,恐怕晏尋這輩子不見她,也沒什麽所謂。
思及此,段水遙心情稍稍複雜,對孫廣志有些擔心。“跟屁蟲……我只想替爹爹昭雪,然後開開心心過普通人的生活,不用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掃大街,也不用許多人跟在屁股後面伺候。”
段水遙回頭。
兩派宮人排着隊伍,逶迤如連綿的小山脈。
宮人們見她轉身,紛紛行禮,帶頭那個叫得特別洪亮:“公主有何吩咐?”
段水遙扭頭去。氣呼呼瞪了眼孫廣志。
孫廣志摸摸鼻子。“小姐本就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兩國儲君的獨生女,卻淪落在京城街頭掃大街,孫廣志每每想到這點。就替段水遙不值,天道不公!瞎了老天的狗眼。他一定要給小姐讨回公道。
“哎!”小黑妞跟他說不通,一跺腳蒙頭往前去,她想先認認路。等一刀哥來了,萬一他不認識。還能給他指條好逃跑的路。
再說冷大公子此時在哪裏?
那貨還跟壁虎似的趴在晏尋寝殿外頭的窗戶下面,偷聽裏面的動靜。
蹲得腿有點麻,他正考慮要不要換個位置,殿內有人進來。
“父皇。”
是獨孤玦那頭大灰狼。
病床上的人弱弱問:“傳國玉玺找到沒有?”
之前。冷屠袖以為傳國玉玺被晏靈白前輩偷出皇宮,才被自己哥哥追到天涯海角,結果并不是這樣。晏靈白跳崖。将皇位硬生生送給了晏尋,晏尋要繼位。必須有傳國玉玺在手,如此推測,那玉玺是近些年遺落的。
“并未。兒臣當年不懂事,誤将傳國玉玺當做普通寶貝帶出皇宮,分明是送給了表妹的……”
原來是大表哥兒時犯下那麽蠢的錯誤,現在變了法子要找傳國玉玺。冷大公子蹲在窗下,嘴角挂着一絲冷笑,真是要謝謝當年那位熊孩子的随手相贈,還要謝謝他後來利用青崖宮去找玉玺。如果沒有這個錯誤,怎麽成就他和小黑妞的相遇呢。
冷大公子原來是不信命的。
現在他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皇位你要是不要?”
“要要要。”
“那還不趕緊去找回來!”晏尋說到最後*了,一個勁“吼、啊、吼、啊”的喘氣,把他兒子吓得手忙腳亂,屋子裏又是一陣“乒乒乓乓”。
窗下的冷屠袖趁着寝殿裏面人仰馬翻的時候,偷偷溜去找段水遙。齊國的守衛并沒有陳國森嚴,何況當下冷大公子穿着一身太監服,招搖過市竟是無人阻攔。他兜了三圈,在一處僻靜的院落裏找到發呆的小黑妞,跟只迷路的小狗似的,招人憐愛。
他确定院內沒有孫廣志也不見莫茶臣,安心許多。
“公主。”這厮還裝模作樣地叫喚一聲,委實賤了點。
小黑妞不太喜歡聽別人喊她“公主”,怪別扭的,可她人好啊,還是立即轉頭來看,禮貌問:“什麽事兒……咦,你怎麽看着有點眼熟……?”
賤賤的公子自認為迷人的微微一笑,“奴才小刀子叩見公主。”
沉寂少頃。
對面的姑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驚呼半聲,怕被人聽見,連忙捂住嘴捂住了後半聲,睜着小鹿似的眼睛,遲疑了一下,才狂奔而去,絲毫不矜持地撲進冷屠袖懷裏。
“一刀哥,我可想你啦。”水遙悶悶的聲音從他胸前傳出。
冷大公子一手擁着水遙,一手擱在她毛茸茸似小動物的腦袋上,前一刻是受寵若驚的,但後一刻就變成了春風滿面無比享受。
“水遙你別擔心,過兩天我就帶你回家去。”
水遙把埋在他胸前的小臉仰起來,抱着他的腰沒撒手,“為什麽要過兩天?”
“我要想個法子讓孫廣志對你徹底死心,你是我們冷家的媳婦,他天天惦記個什麽鬼。”
段水遙咬嘴唇,聽到冷大公子霸道的話,略略羞澀,低頭不說話。冷屠袖則極其自然地擡手摁在小黑妞腦袋上,讓她把腦袋重新埋回自己胸前,恩,這樣真舒服。
至于對付孫廣志的法子,要等一等。
不光冷屠袖在等,孫廣志也在等,都在等一個好的時機。
而這個好的時機出現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風吹碎枝桠上的花,雨點潑灑在屋頂的瓦當上,流下來成了一道道水簾。
還有雷電,電閃雷鳴。
這樣的夜晚,注定不是個太平的夜晚。
有人從殿外來,褲腳管和鞋子都濕透,但絲毫不影響他的仙氣。守門的小宮娥紅着臉給他開門,殿內傳出國君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他走進去,又回頭望了一眼外頭糟糕的天氣,意味深長。
冷屠袖怕認不準人,來之前用重金購買了一種蝴蝶的翅粉,一般人看不出異樣,只有滴了特制的眼藥水才看得見翅粉的熒光。這東西本來多是青崖宮用來高級追蹤,粉沾着人皮膚上,半個月裏水洗不掉,風吹不散。
冷屠袖一點不心疼銀子,抓一把翅粉糊了孫廣志滿滿一臉,故爾孫廣志回頭那一瞬,冷大公子貓在樹後面,猛地瞧見一張幽光盈盈的鬼臉,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晏尋見孫廣志,微愕。
“有件事兒要同您商量。”
晏尋使了個眼色,讓所有人都出去,冷屠袖此時掀開一片瓦當,正好聽下面兩人說話。
“何事如此着急?”
孫廣志低眉順目,“國玺一事。”
病榻上的人一聽,整個人都來了精神。直起腰欲拉孫廣志的手,可惜被孫廣志輕巧躲開。
晏尋面色沉下來,秒懂孫廣志的來意。
他想開口,沒說出話,先猛咳一陣。
“咳咳。傳國玉玺,咳咳。在你手上。”
“是。當年太子來白雲城尋公主,從宮裏帶了許多寶貝。公主挑了最貴重的幾樣送給小人,說是留着給小人娶妻,小人不敢辜負公主好意,多年來一直留在身邊。”
天子龍顏大怒,手指榻邊人,直抖,氣呼:“你是,早就預謀好的。”這場計劃可能早到一開始孫廣志暈死在齊國京都被太子救起之時,就已經預謀好了。
谪仙似的公子淡定從容:“不敢。”
“除了皇位,你要什麽孤都給你。”
孫廣志勾起一抹冷笑,“您真是貪心之主,當年想要江山在手美人在懷,白翎公主不從,您将她逼死。後來段家落難,您又起小人之心,見死不救,如今您想要她送小人的這方傳國玉玺,不好意思,小人也非高尚之人,恕難從命。”
屋頂上淋着雨的冷屠袖,聽到此處,十分解恨。他本想打死自以為是的孫廣志,看他這幾句說得到位,那就打成半死不活好了。
晏尋身子壞了,腦子沒壞,立即警覺起來:“來人……”
可這聲喚如貓叫,根本沒人聽見。
他孫廣志今夜敢來面聖即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對晏尋下了狠手。
眼看晏尋慢慢癱軟,阖上眼睛,不知是死是活。孫廣志轉身離開,跨過一灘水漬,忽然發現視線所及之處有些不對勁,仔細一想,好好的屋子裏,哪來的水?轉念再一想,擡頭一看,他忍不住罵了聲娘,屋頂有個小窟窿,漏水?
呸,分明是有些不要臉的家夥又偷窺他!
你說冷屠袖怎麽這麽無恥,先前在京城京兆尹府上就不知蹲在屋頂上偷窺了他多少回,到了齊國皇宮,還是這一手!大男人偷窺大男人,有啥好看的?偏偏他武功不如人家,總是後知後覺,拿冷屠袖一點辦法沒有!
姓冷的來了……
不妙。
孫廣志反應過來,匆匆奔進大雨中,往段水遙的院子而去。Z
☆、結局 明日天晴朗
孫廣志很急,奪門而出,忘了打傘。
大雨打落,瞬間淋濕全身。
一縷發絲順着雨水黏連在孫廣志半邊臉頰,他沒顧得上撸開,只往外啐了一口唾沫,想把嘴裏苦澀的雨水味兒吐掉。
這是他最不要形象的一次。
他一邊奔跑,一邊想計策,要怎麽說服小姐留在齊國而不跟冷屠袖走?要是小姐已經被冷屠袖帶走了怎麽辦?冷屠袖到底想做什麽?可是孫廣志什麽也想不出來,腦子好像被大雨淋得進了水。
這是他最驚慌失措的一次。
孫廣志真的很怕冷屠袖帶走段水遙,帶走他的人生裏全部的寄托。
……
“一刀哥,你這身打扮,是準備今晚啓程回陳國?”
與此同時,小黑妞被冷大公子吓了一跳,只見他一身防水的夜行衣,從頭到腳裹得油亮油亮。
冷屠袖颔首,朝外看一眼。
小黑妞并不知今晚宮裏發生了什麽,也不關心,她歸心似箭,眼下看冷屠袖點頭,絲毫不猶豫:“好!那我們快走吧!”拉住冷屠袖就想外去,連傘也不去拿。
“再等一等。”
冷屠袖反手拉住小黑妞的手,然後又朝外看了一眼,很沉着冷靜。這時雨幕中有白色豆點狀的人影閃現,很快就到了眼前。
段水遙就覺得一陣風刮過,接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握住,濕噠噠的。她來不及出聲,對方已經開口:“小姐,此人與齊國勾結,用十萬兩黃金買賣傳國玉玺。他不是真心對你,是為了玉玺!江湖人都知道青崖宮唯利是圖,少宮主更厲害,只認錢,不認人。”
坦白講,孫廣志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全憑本能。他又轉向冷屠袖。喝道:“呵,幸而我及時趕來了,今夜你休想帶走小姐。我絕不會讓你這小人得逞。”
被指的公子很幹脆地給孫廣志翻了一個白眼,腹诽:要不是本公子将将拉着你家小姐非要叫她慢點走哦,否則還能讓你站在這兒污蔑本公子?冷屠袖清冽的聲音裏夾雜一絲戲虐:“傳國玉玺不就在你兜裏揣着嗎?我若為了玉玺和錢,該勾引你才對。”
“你……!”
今天孫廣志戰鬥力不行。或許他心底早就明白。他根本留不住段水遙。
“跟屁蟲,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段水遙趁孫廣志不注意。掙脫開那只濕噠噠的手,朝另一邊縮了兩步,顯然沒有把之前孫廣志黑冷屠袖的話放在心上。
此時,屋外電閃雷鳴。遠處隐隐約約有人群嘈雜聲,似都是朝着皇上的寝殿而去。
孫廣志沉默許久,他不知怎麽措辭。才好讓段水遙容易接受。他家小姐生來就是個與世無争的性子,和段老爺一樣。他在乎或是憎恨的。都不在段家人的心上。
“我們走吧。”冷大公子出聲,但人沒動。
某人一聽,心急如焚,立馬上鈎,脫口而出:“小姐,我是在幫你報仇。”
“你幫爹爹洗刷的罪名,還幫我重獲自由身。丞相也死了,你還要怎樣報仇?”段水遙小臉十分震驚,正如孫廣志所料,她的确一點不能理解他的行為。
“丞相當年為了幫先帝坐穩龍椅,害死老爺,此人罪有餘辜。老爺本是陳國皇子,可榮登大寶之人,就因為有些人垂涎皇權,與齊國勾結,誅滅太子慶夜一脈,先帝便是那兇手,他的罪誰來治?小姐感念當今聖上還你清白,那是因為他當時并不知內情,後來你進宮時可曾碰到孟太師?孟太師已将實情告訴聖上,然,聖上再見你時候的臉色,小姐還記得嗎?他也動了殺你之心,不過是看你是女子,不足為懼,又忌憚齊國太子,遲疑着沒有下手罷了。陳國皇族都是欠你的!”
孫廣志愈說愈激動,脖子都紅了。
段水遙眨巴眨巴眼睛,無言以對。
“還有齊國,小姐的娘親本是齊國公主,亦是要繼承皇位之人,但是你那表舅心貪,想要得到你娘,便能既有美人又有江山,可你娘不從,他竟然出狠手拿你爹和你的命威脅你娘,逼得你娘跳崖自盡。齊國太子幼年确實心挂于你,但後來齊國傳國玉玺被他誤送你,若是他夠君子坦蕩,又何須雇青崖宮的人埋伏在你身邊找玉玺,那本就該是你的,他們都不要臉的霸占着你的東西。”
段水遙又眨巴眨巴眼睛。被跟屁蟲這麽一說,怎麽感覺全天下都應該是她的?可她卻在開樂街當了十年清道奴,掃了十年的十裏長街?
孫廣志默默觀察段水遙的神情變化,見她低頭若有所思,眼底隐隐有些波動,以為是她被自己的話打動,心情激動,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孫廣志一把抓住段水遙将将掙脫的手,又道:“小姐,我要幫你把那些該屬于你的東西,都搶回來。讓那些欺負過你的人都付出代價!”
“什麽東西?”段小黑妞傻兮兮問。
“這天下啊!這天下所有的東西都該是你的!”
“你是說,要讓我當女皇帝?”
“對,我會幫你,先得到齊國皇位,再揭穿陳國皇室的惡性,讓慶夜太子的後人,也就是你,誅奸佞,順應天命,一統齊陳二國。小姐,你會名垂千古,受萬代敬仰!”
“……”段水遙驚呆了,驚得微張小嘴,再次掙脫孫廣志的爪子,後退兩步。她沒想到孫廣志會有這麽遠大的理想,盡管她一直相信如孫廣志這般天人之姿,是要做大事的人。可這樁大事裏,不應該有她啊。
段水遙扭頭,跟冷屠袖說,“一刀哥,你這兒有沒有清心醒腦的藥,以防練功走火入魔的那種。給跟屁蟲吃點。”
冷大公子面如冷玉,相當嚴肅認真地回答:“今天身上沒帶藥,不過沒關系,明天再給他吃也不晚。”說得別有深意,說得孫廣志眉頭一皺,心底一陣疑問,他這話啥意思?
段水遙倒沒有往心裏去。她在原地轉圈。在想該怎麽勸孫廣志收手,轉了三圈之後,她突然眼神明亮地瞅了一眼冷屠袖。有了主意。
“跟屁蟲,你過來。”
孫廣志渾身濕透,沒有往日的一絲仙氣,倒是像一只雨夜無家可歸的小白犬。
他乖乖俯身湊近段水遙。
沒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只小拳頭出其不意打在他俊美的臉頰上,孫廣志對段水遙是真心的。真心到當他被打的一瞬間,他腦子裏的問題不是他家小姐為何要打他,而是,他家小姐打下去的力氣不夠。完全傷不了人,他要不要佯裝很疼嗷嗷叫喚兩聲?
不過段水遙顯然沒他想的多。毫不猶豫,又一拳打在孫廣志另外半邊臉上。嘴裏念叨。“今個兒沒藥給你吃,只能把你打打醒了!”
孫廣志不還手。也不還口,讓段水遙打了個痛快。
“你口口聲聲為了幫我報仇,卻從未問過我的意思,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這些東西是我要的?跟屁蟲我今天告訴你,我不想要天下,不想要那些人償還我什麽,更加不想要你犯險,你以後老老實實待着,不許再給我添亂。腦袋長那麽聰明,怎麽就白聰明了呢。”
孫廣志怕小個子的段水遙打起他個大高個來太累,自覺趴倒在地,段水遙最後騎在孫廣志身上,一拳頭打在他胸口。真的,跟撓癢癢沒啥區別,但孫廣志還是嗷了一聲。
“今天我就是手上沒掃帚,才輕饒了你,不然非拿掃帚尾巴打得你屁股開花不可!”
冷屠袖默默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着一絲賤賤的笑意。
段水遙打完了,拍拍手從孫廣志身上起來,“你說,還去不去湊那皇宮裏的熱鬧,當攪屎棍子?”
孫廣志從地上坐起來,苦笑。你瞧,小姐根本不屑于江山王權,不屑于天下至尊,她将皇室都想成糞坑了。
見孫廣志不說話,段水遙默認他是罷休了,扭頭找冷屠袖:“一刀哥,我們趕緊走吧,順便将他綁了帶回去給孟太師收拾。”
“好。”
冷屠袖內心狂喜,面目淡然,走過去把孫廣志一把提起來,只聽孫廣志弱弱的出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公子愣了一愣,繼而明白過來,他在說小黑妞學會揍人的事兒啊。
公子偷偷給孫廣志一個勝利的眼神,十分傲嬌和驕傲。
……
那夜風雨交加,齊國皇帝駕崩,傳位于太子獨孤玦。
獨孤玦千方百計要找的傳國玉玺,不知被何人藏在了駕崩皇帝的褲裆裏,來殓屍的小太監一摸死人的下面還是硬的,吓得半死。
新帝拿到傳國玉玺,匆匆跑去段水遙住過的小院子,裏面已然人去樓空。
只發現窗戶上挂着一個掃晴娘,暖暖的笑臉對着他,似是在跟他說,明天一定是個大晴天。掃晴娘下面還挂着一張紙,寫着一行字:萬望江山安定,海晏河清。
新帝對着那個掃晴娘,哭了起來。就像當初那個小胖子,被爹爹派來的人硬抓回去,拉着表妹的手不肯放,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遙啊遙,搖到外婆橋……”
可惜段水遙大概再也不願意回來了。
獨孤玦後來想,他們失去段水遙,并不可惜,因為他們不配擁有她。
她的良人,必是全心全意待她,沒有任何雜念。
……
翌日果然是個豔陽天。
小驢車慢悠悠駕在田野的小路上,冷屠袖手裏拿着根竹竿,竹竿前面放着跟胡蘿蔔,引誘着一只毛驢往前趕路,段水遙坐在他旁邊,拿着根挂白菜的竹竿,引另一頭驢趕路。
“一刀哥,我們先帶跟屁蟲回青崖宮吧。”
“為何?!”冷屠袖不大願意,這人叫跟屁蟲,還真是陰魂不散。
“回去跟你成親,我都沒娘家人,沒人給我撐臺面,萬一将來你欺負我,我也有人照應。”
“我若讓你不開心,你就打我啊,不準找娘家人,不準離家出走。成親以後跟我練功,下回打人,要有章法,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就叫人滿地找牙。”冷大公子把人往懷裏一帶,摟得緊緊的。他心裏想的是,小黑妞之前打孫廣志那幾下,委實太輕了。
小黑妞偷笑。
“一刀哥,我現在想想,自己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爹爹是皇族,娘親也是皇族,若是他們不死,我該比榮華公主更嬌貴吧?”
“那現在真好。”
“為什麽好?”
“你不是天下人的公主,只是我一個人的寶貝了。”
“嘿,我也覺得,現在真好。”
小黑妞笑眯眯,将頭靠在冷大公子胸口,哼起童謠。
(角落裏五花大綁的谪仙大人孫廣志幽怨地盯着前面那兩個秀恩愛的人,哼唧哼唧哼唧!)Z
ps:正文已經全部結束啦,謝謝大家的支持~對文有啥不滿的地方可以留言,正好要修文交稿給出版編輯,有些內容還有番外将放在實體書裏。《掃晴娘》的繁體也賣了,在臺灣的朋友說不定能看到不一樣的番外。另外《懿旨到》定在十月上市,出版名《江山如此多坑》,結局或許是更多人想看到的,到時候感興趣可以上當當網搜搜看。總之謝謝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