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冷似深海(3)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遇到這個神秘大廚。

那天晚上下班,我從儲物櫃裏拿出我的羽絨服,準備穿在制服外面然後回家。可經過餐廳的時候,我發現22號餐桌上還有一個盤子,裏面好像還有東西。我走過去看了看,盤子裏是球狀冰淇淋,綠色,上面還有薄荷葉做點綴,看起來很可愛。在我送的菜裏,我是沒有見到過這個的。我看了看四周,都沒有人,便端起這冰淇淋,走到廚房裏,剛準備倒掉,身後傳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你打算就這麽倒了?”我回過頭,看了一下,廚房裏也沒有人,我問:“你會隐身嗎?”一個身影從餐具櫃後走出來,他說:“我不會隐身。”我仔細看了看他,身上穿着黑色大衣,頭發黑黑的,褲子黑黑的,鞋子黑黑的,眼睛黑的深不見底,全身上下除了皮膚都是黑的。我問:“你是誰?黑無常?”他笑了笑:“啊哈哈,我不過是這裏的一個廚師而已。”我鄙視的看着他:“難不成你是那個什麽神秘大廚?”

他又笑了笑:“啊哈哈,你怎麽知道?”聽了他詭異的笑聲,我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哦,你找我有何貴幹?”他指了指我手裏的冰淇淋,問:“你就打算把它倒掉嘛?”我問:“不然呢?難道這是你點的?”他說:“餐廳的菜單上可沒有這個東西。”我說:“哦,那你要不要吃?不吃我倒了哦。”

他又問:“你就這麽把它倒了?”我說:“你這個問題已經問了三遍了,沒人吃難道放這兒?”他說:“如果我說這是我做的呢?”我把盤子放他手上,說:“那好,物歸原主,你做的你負責吃了它,拜拜我走了。”正轉身要走,他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嘗嘗嗎?我做的東西可是別人花錢都不一定吃得到的。”我說:“如果免費我可以代替你嘗嘗。”他伸手從餐具櫃裏拿出一把冰淇淋勺,連同他手裏的冰淇淋一起遞給我。

我伸手接住,一邊說:“大冬天的吃冰淇淋,你這見面禮真和藹可親。”他笑了笑說:“快幫我嘗一嘗吧。”我用勺子舀了一小塊冰淇淋送進嘴裏,他問怎麽樣,我說:“真是透心涼,心飛揚。”他說:“你仔細點,味道怎麽樣?”

我又嘗了一小口,慢慢回味,說:“又苦又甜,像愛情。”這句話怎麽聽都特矯情,但是我就脫口而出了,因為吃到這個,我就想到了白溯洄,想起他和林臻菀。他問:“你失戀了?”我說:“對啊。”他問:“那這個冰淇淋就叫失戀好了,它就作為下個月的創新菜推出去。”我說:“你覺得賣得出去?失戀的人還被你打擊。”他笑了笑說:“這叫以毒攻毒。”我說:“你腦洞真大。”他說:“過獎了,你叫什麽名字?”我說:“你一問名字我就覺得你猥瑣。”他說:“我叫顏訴,你呢?”我說:“尹蒹葭。”他說:“看你這身制服,應該是餐廳裏的傳菜員吧。”我說:“是啊,大廚師,我已經是下班時間了,你能不能放我走了。”他說:“好,你走吧,謝謝你幫我嘗我的菜啊。”說真的,我覺得很奇妙,吃了他這個冰淇淋,不但沒覺得多傷心,還覺得輕松了許多。

回家的時候,我媽已經睡下了。我哥告訴我媽她白天的時候一邊吃飯一邊嘔吐,胃痛了一次,吃了好幾片止痛藥。我不敢想象那是個什麽情景,我哥本來說要去找工作,但是我告訴他男生在寒暑假不好找工作,并且我們兩個人都工作去了,便沒有人照顧我媽。他說七七經常來家裏玩,老是把媽逗得笑的春風滿面。我想看她笑,只要看她笑,再苦再累都覺得值了。我哥讓我不要那麽拼命,我說:“不管怎麽樣,就算她不接受治療,我也要把辦葬禮的錢存起來。”

從那天開始,每個晚上下班都能遇到顏訴,他就扯着我給他嘗東西,我說:“這餐廳沒那麽過分讓你每天創新個菜出來吧?”他就笑着說:“這是我的愛好。”他的笑聲驚天地泣鬼神,每次聽到我都不寒而栗。我說:“你叫顏訴,是不是因為你性格不夠顏訴,所以天天穿黑衣服裝的很嚴肅啊?”他聽我這話,馬上說:“誰說叫顏訴就一定要嚴肅了?你叫尹蒹葭你也不是草啊。”以前我覺得張代山是很臉皮厚的,現在遇到他我覺得顏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問:“你應該是大學生吧,怎麽跑來打工了?”我把我媽的事告訴了他,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就願意把所有事都告訴他,潛意識裏就特別相信他。

漸漸地他告訴我了關于他的事。總的來說就是,他家挺有錢的,世世代代經商,他做兩份工作,一份是在他爸工作的公司上班,一份就是在這家西餐廳裏當大廚,最近他們公司出了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大到需要別的公司來幫忙的問題,所以他把重點放在起了做菜上。他喜歡做菜,據說是因為他妹妹從小就喜歡吃,他說:“我今年二十三,我妹妹比我小兩歲,跟你同齡,算起來她也該大三了。”我沒聽出他的話裏有什麽不對勁,便說:“你妹妹大概被你喂胖了。”

他說:“她哪有那個福氣?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那是我才六歲的時候,我爸媽帶着我們搬到上海來,因為他們的企業在上海建立總公司。那天我們去海邊,我爸媽遇到熟人,便聊了起來,我拉着我妹跑到海邊礁石上坐着,後來我們兩個就躺那上面睡着了等我被我爸媽叫醒的時候,我坐在礁石上,全身都被海水打濕了。然後我們就發現妹妹不見了,應該是被海水卷走了。”

聽到他說這些,我覺得他特別可憐,他妹妹也特別可憐,四歲就淹死了,上輩子大概毀滅了地球。我問:“萬一她沒死你也可以找到她啊。她身上有帶着什麽東西嗎?”他說:“沒有,除了衣服褲子什麽也沒有。”我說:“你節哀順變吧。”

他說:“要是你身邊有誰是孤兒,你跟我說啊,反正我也做了很多次DNA鑒定了。”我說:“嗯,我一定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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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圖書館和西餐廳都放假了。我一大早就出去買了很多菜回來,都是我平時不會做的,但我媽愛吃的。所以我就在廚房裏從早上忙到中午,我媽也一直在旁邊給我指導“哎哎哎,這個醬油放多了!”“那個你洗過沒有?”“你這是炒還是炸呢?”“你放的那個是跟味精長得很像的鹽!”“你這以後怎麽嫁人啊...”她的這些話讓我自信心很受挫,明明我做給她吃的時候很高興的,可一看着我做菜她就抓狂,于是我下定決心,以後不讓她在廚房監視我了。

等一大桌子菜做好的時候,她一擦汗,說:“你炒菜我跟着你操心。”我笑着說:“你們快嘗嘗吧。”我哥夾了一筷子魚送進嘴裏,嚼了半天,說:“還不錯。”我嘗了一下,說:“明明就是很好吃嘛。”我媽笑的很開心,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菜。可是我發現,她的表情越來越奇怪,我說:“媽你怎麽了?”她僵硬地笑了笑,轉身就跑進了衛生間,緊接着我就聽到她嘔吐的聲音。我連忙扯了幾張紙,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用水漱了漱口,用紙擦擦嘴,說:“沒事兒,我們繼續吃飯啊。”她轉身又坐到飯桌前,笑着吃飯。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大冬天裏她額頭上沁出的汗,還有她皺起的眉。我坐下來,問:“媽,你難不難受啊?要不,就做手術吧?”她笑着說:“你這孩子,大過年的淨說這些。”

那天晚飯過後,鄰居家的張阿姨過來看望我媽了,當初她知道我媽的病時,她很難過,一直說:“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啊?”之後,她就經常來我們家跟我媽聊天。看着她們聊天的時候,我媽笑的很開心,我就覺得看到了希望。她說:“你們今年怎麽不跟同學出去放煙火了?”我說:“我不想出去,今年怪冷的。”她就笑笑,我想她明白,我和我哥都想用全部時間來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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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阿姨走後,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看春晚,每看到小品,我們三個人都會發出哈哈的笑聲哈哈的笑聲,可是我聽得出來,這些笑聲根本不是發自內心的,而是為了互相安慰。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聽見我媽房間裏傳來的被刻意壓低的□□聲,我起床走到我媽房間門口,聽到她的聲音,我都可以想象那該是有多痛,我隐約又聽到她起床拿杯子倒水的聲音,她應該正在吃止痛藥,然後是她悉悉簌簌躺回床上的聲音,輾轉反側的聲音。不知不覺,眼淚已經填滿我的眼眶,我忍不住就要伸手推門進去,一只手突然拉住我,我回頭一看,是我哥。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拉着我進了他房間裏。

一進去我就忍不住淚流滿面,我說:“哥你為什麽要攔住我?”他皺着眉頭說:“媽絕對不希望你看到她那個樣子。”我抓住他的手,發了瘋一樣的說:“哥,讓媽做手術好不好?勸她做手術?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哥,我求你了,勸勸媽吧!”他說:“如果你覺得勸得動她你就去勸吧。”我像洩了氣一樣坐在板凳上,說:“要是是我得胃癌就好了。”他走過來,伸手把我的頭按進他懷裏,一邊撫摸我的頭,一邊說:“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沒事,真的沒事。”人都是這樣,難過的時候就适合一個人,一旦有人安慰就會徹底崩潰。所以之後,我把他的衣服都給哭濕了。

想起白溯洄把相冊摔在我面前時的眼神,想起我媽的病,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冰的,冷似深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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