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整個翠濃宮的布局是倒u字型,分為主殿與東西兩個側殿,兩個側殿又各自有一個小殿,秦雪衣就住在西側殿的小殿中,從這裏到達德妃住的主殿容華殿,着實要走上一段路程。

好在燕明卿給的那鬥篷很是暖和,秦雪衣略微眯起眼,鬥篷的皮毛厚實,外頭風雪交加,她竟半點都不覺得冷,比羽絨服還好使,不愧是長公主殿下給的東西。

“郡主,到了。”

那傳話太監停下腳步,這回他不敢造次,态度好了許多,秦雪衣點了點頭:“有勞。”

那太監替她打起簾子,殿外明亮的光芒便照了進去,将秦雪衣一身緋色映得如火一般豔麗,她邁入殿內,暖香撲面而來,将那冷冽的寒氣一掃而空。

殿裏無人,倒是被簾子隔斷的內間傳來了隐約的談話聲,一名宮婢見了秦雪衣來,連忙道:“郡主,娘娘已等您許久了,您這邊請。”

她說着,将內間的簾子打起來,裏面的談話聲便戛然而止,秦雪衣進了內間的屋子,入目便是一張軟榻,榻上是一方小幾,上面擺放着各色點心,左側坐着的是一名貌美婦人,氣度雍容,右側的少女年紀不大,看起來與秦雪衣差不多,兩人穿戴俱是一般的華麗富貴,容貌也有些相似,仿佛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那婦人正是德妃,她如今已有三十多歲的年紀,卻保養得極好,乍一看上去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她膚色極白,眉目精致,眼角位置正巧有一點朱砂痣,使得她更透出幾分妩媚之意來,顧盼間風姿動人。

秦雪衣打量着她,心想,怪不得德妃入宮近二十載,新人來舊人去,她卻一直聖寵不衰,很是得崇光帝的喜歡,到底是有本錢的。

德妃見了秦雪衣站着不動,放下手中的茶盞,曼聲開口道:“有些日子不見,你倒連規矩都忘了?”

她旁邊坐着的是三公主燕懷幽,斥責道:“怎麽不給母妃行禮?”

晚輩見了長輩,理該行禮,這是師父曾經教過的,秦雪衣上前一步,學着記憶中的樣子,給德妃見了禮,德妃打量她一眼,道:“聽說,你前陣子擅闖抱雪閣,被宿寒宮給扣下了?”

她的語氣裏帶着幾分責怪:“阖宮上下,誰不是繞着宿寒宮走的,你倒好,反倒巴巴地送上門去給人家把柄,如今可吃到了教訓?”

秦雪衣不說話,德妃似乎也習以為常,端起茶盞吹了吹,問道:“如何?長公主是怎麽說的?”

秦雪衣仍舊不吭聲,燕懷幽見她這模樣便煩,沒好氣道:“母妃問你話呢,你啞巴了麽?”

秦雪衣心裏翻了一個白眼,可算是明白這母女倆的意思了,秦雪衣被扣在宿寒宮這麽多天,她們不聞不問,這會兒人回來了,立刻跑過來打聽她到底有沒有得罪長公主,長公主如今又是個什麽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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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衣心思電轉,終于擡起頭來,答道:“長公主什麽也沒說。”

“嗯?”德妃的手指一頓,擡眼瞟來:“什麽也沒說?她就沒有怪罪你?”

“沒有,”秦雪衣搖搖頭,又道:“長公主非但沒有怪我,反而還很和氣,我這麽多天沒回來,皆是因為長公主舍不得放我走。”

“舍不得放你走?”燕懷幽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道:“你在做什麽春秋大夢?”

德妃柳眉輕皺起來,看了她一眼,燕懷幽不甘不願地閉了嘴,秦雪衣卻道:“三公主為何不信?你看看我身上這件鬥篷,就是長公主送給我的。”

她那件緋色鬥篷十分漂亮,打從她一進門開始,燕懷幽便注意到了,這回再也忍不住了,不信地問道:“是長公主賜的?”

秦雪衣道:“這豈能有假?”

德妃看了看那鬥篷,上好的料子,繡花精致,栩栩如生,這等做工,只有司衣局的一等繡娘才能做得出來,比起她平日裏穿的,竟還要精細三分。

秦雪衣在翠濃宮長大,一應吃穿用度,都是經了德妃的眼,她絕不會有這樣一件鬥篷,遂對她口中的話,不由信了幾分。

見這兩母女被唬住了,秦雪衣又繼續編起瞎話來,道:“不止如此,我夜裏還與長公主同榻而卧,秉燭夜談呢。”

嗯,這話确實沒錯,她當時确實是睡的長公主的床,和她的貼身宮婢秉燭夜談,只可惜長公主不在場就是了。

秦雪衣扯了虎皮做大旗,吹了好一波她和長公主燕明卿之間的友情,就差說兩人情比金堅,義結金蘭了,把這母女給說得半信半疑,一愣一愣的。

燕懷幽瞪着眼睛看她,懷疑道:“這麽說,你擅闖抱雪閣,長公主非但沒怪你,還好吃好喝供着你,與你交好?”

怎麽可能?燕明卿會有這麽好的脾氣?

秦雪衣笑眯眯道:“我與長公主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燕懷幽幾乎要吐血了,她的一番設計,沒見着效果也就罷了,最後還叫秦雪衣從中撈到了便宜去,與燕明卿交好,這可是多少人想做卻又做不到的事情?

燕明卿脾氣差,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偏偏特別得崇光帝的寵愛,這麽多年來,宮裏上下所有人都想讨好她,她卻誰也看不上。

燕懷幽絕不相信,就秦雪衣這懦弱怕事的性子,也能入得了燕明卿的眼,抱得上她的大腿。

燕懷幽心裏憋氣,德妃也微微皺眉,對秦雪衣道:“你擅闖抱雪閣,長公主不怪罪你,是她大人大量,你當心懷感激,日後不可再如此肆意妄為,否則,惹了麻煩,別怪本宮不保你。”

她說了幾句,便擺了擺手,道:“這幾日你老實在宮裏待着,不要出去,去吧。”

秦雪衣也懶得待在這裏,二話不說,擡腳就走,等她離開了,燕懷幽才皺着眉道:“母妃,你信她說的話?燕明卿豈是那樣好的脾氣?”

德妃若有所思道:“此事确實有些蹊跷,燕明卿素來是睚眦必報的性子,怎會如此輕易就放她回來了?”

燕懷幽忿然道:“真是便宜她了。”

德妃忽然看着她,正色道:“我還沒說你,你去招惹宿寒宮做什麽?”

燕懷幽表情有些難看,咬着唇低聲道:“兒臣不過是……想教訓秦雪衣罷了……”

德妃卻道:“她在翠濃宮裏,你想怎麽教訓都不是問題,你為何偏偏要讓她去闖抱雪閣?燕明卿豈是甘為他人做刀的?若叫她知道了事情原委,日後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燕懷幽低頭不語,德妃推開手邊的茶盞,轉向她,道:“這個宮裏,別說你我,便是皇後,她生了皇子又如何?不是還得捧着燕明卿?這其中的幹系,你竟看不出來?還敢去招惹她?”

她伸出手指輕點燕懷幽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如今正是要婚配的時候,但凡她随口一句話,便能叫你下半輩子過得不安生,你知不知道?”

燕懷幽不服輸地反駁一句:“她自己也未嫁,豈能管到兒臣的頭上來?”

德妃輕嗤一聲,道:“說你沒腦子,你還不信,二公主不就是前車之鑒?”

燕懷幽茫然道:“她?她是嫁的不好,可這與燕明卿有何關系?”

德妃翹起小指,輕輕撥了撥腕上羊脂玉的珠串,悠悠地道:“二公主的生母賢妃,曾與長公主的生母孝嘉皇後不合,孝嘉皇後在世時,二人都是針尖對麥芒的,後來她生了女兒時,孝嘉皇後已經去了,賢妃自覺贏了她一頭,連帶她養的二公主亦不甚尊重孝嘉皇後,二公主還曾當着人譏諷過她。”

德妃道:“後來這話不知怎麽,就落到了長公主的耳中,那時二公主正是及笄的年紀,想必你不知道,她的及笄禮,恐怕是我大晉朝最寒酸的一次及笄禮了,連世家的庶女及笄,排場都比她大。”

她說着,忽而盯住燕懷幽的眼,道:“再後來,二公主臨出嫁時,任是賢妃如何苦苦哀求,求了皇上,又去求皇後,在養心殿前跪了好幾日,也沒能替二公主求來一個封號。”

二公主沒有封號的事情,燕懷幽是知道的,她的臉上漸漸泛起了蒼白,德妃一說,她才想起來,當初就是因為燕明卿的一句話,二公主便丢了封號。

封號,那是一個公主一生中最大的尊榮,有封號與沒有封號,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地位。

自此以後,在皇室宗譜上,二公主永遠是二公主,她甚至還不如有了封號的秦雪衣。

想到這裏,燕懷幽才終于怕了,扯住德妃的衣袖,驚懼道:“母妃,兒臣……兒臣不是故意要招惹她的,誰知道秦雪衣她那麽蠢,竟真的敢進抱雪閣——”

“噓——”德妃忽然伸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道:“好在事情并未真的敗露,這次就罷了,你設計不成,叫秦雪衣撿了便宜,且由得她去,翻不起什麽浪來,但是你聽好,離宿寒宮遠遠的,不要招惹那位。”

燕懷幽連連點頭,德妃注視着她的眼睛,道:“她有病,知道麽?咱們可比不得她。”

燕懷幽大力點頭:“是,母妃,兒臣記住了。”

……

卻說秦雪衣回了院子裏,小魚連忙迎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郡主,您去了容華殿,沒什麽事吧?”

以往秦雪衣每回被叫去容華殿,都要受氣,回來情緒低落,要好一陣子才能緩過來。

這次她以為也是一樣的,做好了準備,豈料秦雪衣一臉茫然道:“沒什麽事啊。”

就是扯了一張虎皮,吓唬吓唬那對母女一通而已。

秦雪衣一早就起來,只在宿寒宮用了幾塊糕點,這會兒有些餓了,問小魚道:“有吃的麽?”

小魚連忙道:“奴婢去禦膳房看看,郡主您稍等片刻。”

她說着,便提起食盒匆匆走了,小院子再次恢複了安靜,秦雪衣轉了一圈,将這裏的物件布局漸漸與夢中的場景一一對應起來。

起初還覺得陌生,越看越熟悉,仿佛她真的在這裏生活過十幾年一般,就連那院牆上有幾道裂縫都還記得清楚,如此奇妙。

她在原地站定,忽然就想起了那個亘古不變的命題,到底是我活成了秦雪衣,還是秦雪衣就是我?

三秒之後,秦雪衣就決定不去想了,想這個有什麽用?還不如去紮紮馬步來得實在。

趁着小魚沒回來,秦雪衣便擺開架勢紮起馬步來,這一紮就是一個多時辰,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多有練習,起初才一刻鐘便覺得手酸腳痛了,堅持得久了,慢慢時間也就越來越長。

這代表着她的身體素質在漸漸提升,秦雪衣十分樂見,收了勢之後,她才回過神來,驚覺小魚去的時間有些太長了。

都一個多時辰了,從這裏去禦膳房取飯食,就算用爬的也該爬回來了吧?

秦雪衣看了看天色,擔心小姑娘路上出了什麽意外,便準備去找她,等沒走多遠,便聽見前方傳來了争執之聲。

小魚的聲音夾在其中,顯得微弱而毫無氣勢,還帶着隐約的哭腔:“你們、你們怎能如此做?”

“哎呀,我這不是忘了嘛?又不是故意的,你再去一趟禦膳房不就是了,有什麽好哭的?”

“就是,多大個人了,還掉眼淚,真真笑死人了。”

那兩人便嗤嗤笑起來,秦雪衣探頭往前看去,卻見小徑旁,站在兩名宮婢,小魚手裏拎着一個食盒站在她們面前,眼圈兒都紅了,她努力往回憋眼淚,扁着嘴道:“可、可你們明明答應過我,我替你們去司衣局傳話,你們便幫我将食盒送去聽雨苑的,怎的說話不算話?如今粥都冷了,郡主要受餓了。”

那個稍高一點的宮婢撇了撇嘴,面上卻又帶出笑來,毫無歉疚地道:“不就是一碗粥嘛?如今時間尚早,你再去一趟禦膳房,腳程快些,一刻鐘便能走個來回了。”

“你再哭,你家郡主恐怕都要餓瘦了。”

說完,兩人都齊聲笑起來,小魚畢竟年紀還小,受了委屈也争不過她們,只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嗚嗚哭着轉身要走。

那宮婢還揚聲道:“趕緊着走快些,誰知道禦膳房還有熱粥沒有?”

她才說完,便聽身後傳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叫誰走快些?”

那宮婢愣了一下,回過頭來,還未看清楚來人,忽覺眼前一花,有什麽東西迎面而來,下一瞬她便眼睛一痛,下意識尖聲叫起來:“啊——”

“我一般不打女人,”秦雪衣收回拳,語氣冷冷地道:“除非實在忍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秦雪衣:我不打年紀比我小的,幸好你們一看就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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