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會兒,有人敲門。
“進來。”
那人便推門進來了,手裏提着一只保溫盒,臉上沒什麽表情。
她卻整個人都被點亮了,神采飛揚地叫道:“逸文!”
“好些了吧?”鞠逸文将保溫盒放在床頭。
“好多了!”她點頭,關切地望着他,“你的臉色不對,哪裏不舒服嗎?”
“一點風寒,不礙事。”他臉色蒼白,聲音有些無力,“買了些小米粥,你喝了吧。”
程璐突然大膽地拉住他的手,眼巴巴望着他,“逸文,你昨晚是不是很擔心我?”
他抽回了手,□□自己衣袋,沉默了數秒。“你好好休息吧。”
“你是生我氣了嗎?”程璐沮喪地低下頭,“是我不好,我把安眠藥當作維C誤服了,害別人誤會你,真的很抱歉!”
“不,要說抱歉的人是我。”他聲音裏沒有情緒。
“很抱歉,有些話一直沒說清楚。高中時我說過,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其實是委婉的拒絕,可能你誤會了。現在我想說清楚,今後,我們不要有任何往來了吧。”
“不要有任何往來?什麽意思?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嗎?”她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的,很抱歉。”他丢下這句話,高挺的身影邁步而出。
“逸文!”她下地去追,卻忘了手上還紮着針管,被這麽一牽扯,人倒在地上,針管從肉裏出來了一大截,迅速回血。
“鞠逸文!”她咬牙切齒地用手捶打地面。
護士趕來時大驚失色。
“哎呀小姑娘,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她卻什麽也聽不見似的,呆呆地望着門口,眼裏充滿了怨恨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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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又傳來了稀稀拉拉的腳步聲。這次來探望她的是三個人,趙子墨和莊萌萌走在前面,舒瑤走在最後。
三人在病床前一字排開,趙子墨将水果籃放在床頭。
她們本就和程璐比較疏遠,經歷了這次極端事件,面對程璐更加覺得不自在,不過,畢竟是一個寝室的,擡頭不見低頭見,探望一下是必須的,何況舒瑤,還是傳說中的當事人之一。
舒瑤看着她:“你……為什麽要自殺啊?”
程璐擡起下巴,瞪着舒瑤:“明知故問!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喂喂。”趙子墨也瞪她,“看在你是病人,我們不和你計較,但請你說話注意點,我們畢竟是好心探望你。”
程璐不屑地笑笑:“用不着,一大早逸文就來探望過了,還給我帶了小米粥,向我道歉,我現在好得很。”
莊萌萌哼了一聲:“程璐,你別裝了,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會今天才來嗎?昨天你搶救的時候他在哪裏?”
程璐一怔,嘴硬道:“他當然是在病房外面忐忑不安地等着啊!”
莊萌萌笑了,“不好意思,昨晚的病房外确實有很多人,但絕對沒有他,不信你去問吧。”
“你——”程璐一下子臉漲得通紅。
她倒是真沒想到,哪怕在自己生命垂危的時候,鞠逸文都沒有過來?
自己苦戀他這麽多年,竟在他眼中一點地位都沒有麽?
剛才自己還問他,昨晚是不是很擔心……
她突然用手指着莊萌萌,整個人都在發抖。“你們關系好,所以你們維護她,但我告訴你,被人奪愛的滋味,總有一天你也會嘗到!”
莊萌萌只不過講了幾句公道話,沒想到她的矛頭就指向了自己。那怨毒的目光,莫名地讓莊萌萌膽寒。
該死的烏鴉嘴,別咀咒老娘啊!
舒瑤将萌萌拉到一旁,自己走過去,正色地問:“你和鞠逸文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程璐冷冷地看她一眼,“我不屑于跟你講。”
這讓舒瑤有些詫異,本以為她會竹筒倒豆子一般全倒出來,甚至添油加醋地吓退她。正遲疑着,該怎麽繼續問下去,程璐又開口了。
“我和逸文之間,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曾經同眠共枕。”
這句話無異于天雷滾滾,炸得在場三人外焦裏嫩。
程璐看着她們驚呆的樣子,不由得意地笑笑,然而沒過一會兒,她自己也目瞪口呆了。
原來程曉剛又回來了。他提着飯盒,站在門口,臉色鐵青的吓人。
毫無疑問,他也聽到了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帳篷
這世上所有的謊言,都不是空穴來風,它們總要基于一些事實,只不過事實不夠讓人滿意而已。
那是2005年的秋天,秋林中學高一(2)班組織露營,行程安排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末,地點選在鄰近的A縣萃秀山,計劃是第一天中午11點抵達萃秀山所在的村落,吃完簡便的團餐,下午一起爬山,晚上到山頂安營紮寨。第二天上午自由活動,中午自助燒烤,下午原路返回。
剛剛經歷了黑色初三的少男少女們,一入高中就遇到這樣的好事,無不興奮雀躍。不管家裏經濟條件如何,或買或租,一個個都把帳篷、睡袋、登山杖、頭燈這些物品提前準備好。
班長鞠逸文的任務要重一些,他要統籌公共物品的管理,比如烤爐、炭火、食物、調料等,還要負責帶隊管人确保安全。好在副班長楊勃勃向來貼心,在行前會上已将具體事務分配到四名小組長的頭上,大大減輕了鞠逸文的負擔。
“咱們就好好玩一次吧。”楊勃勃笑着拍他肩膀。
那段時間,鞠逸文的父母剛剛簽字離婚,雖然整件事情前後拖了三年之久,但真到了簽字完成的那一刻,楊勃勃知道他的心情不會好到哪裏去。
萃秀山海拔1786米,臨行前,班主任千叮咛萬囑咐,不要逞強,不要逞強,尤其是體弱的女生,如果行李太重就請男生背,如果空手爬山還是爬不動那就果斷放棄……
那天鞠逸文走在隊伍最後,楊勃勃走在隊伍最前。大家穿着五顏六色的沖鋒衣,人手一支登山杖,一步一個臺階,走得有模有樣。
接近半山腰時,鞠逸文接到父親電話,獨自停了下來。
“逸文,你媽媽好不容易同意簽字了,我無法拒絕她唯一的要求。”父親鞠乾清在電話裏滿含歉疚地說。
“我明白。”他望着遠方籠罩在雲霧之中的山峰,聲音低沉。
“血緣關系是永遠變不了的,你記住,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将來我的一切都會給你。”
“我什麽都不要,爸爸。”鞠逸文的眼底透露着一股哀傷,薄唇中輕吐出幾個字,“你多珍重。”
挂了電話,他迅速整理好情緒,正要追趕隊伍,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女孩的聲音。
“班長,我走不動了!”程璐彎着腰大口喘氣,幾乎四肢着地,像只不堪重負的駱駝。
若在平時她的體質不至于如此,只是趕巧了今天大姨媽在身,實在是氣血兩虧、渾身無力。
鞠逸文向下走了兩個臺階,伸手将她的背包提了過來。
她擡頭一笑,立馬站直了身子,渾身舒展地伸了個攔腰。
“現在能走嗎?”他關切地詢問。
“能!”她連跨了兩個臺階,走到他身旁。
“那走吧。”
清冽的山風吹動着陣陣松濤,數不盡的野花從山麓向山頂次第盛開。随着步伐的邁進,景色越來越開闊壯觀,但山路也越來越險峻陡峭。兩人拄着登山杖,走過了青色臺階,走過了碎石子路,又走向泥濘的坡道。
鞠逸文肩負着兩個人的行李,漸感吃力,額角沁滿了汗珠。
程璐時不時地看向他的側臉,那張專注地登山、落滿汗水的側臉,清澈的眼角,挺直的鼻子和微翹的紅唇,無不看得她心神蕩漾,看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還要看第三眼……
她不明白啊,天下怎會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啊!——”
“你怎麽了?”鞠逸文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她倒在地上,咧着嘴連連皺眉。她會告訴他,因為自己一直偷看他,才不慎摔倒的嗎?
“我……我不小心被石頭絆到了……好痛……”她抱着左腳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蹲下身去查看。
“好像扭到了?”
“嗚嗚,不能動了……”她淚光閃閃。
在這半山腰處受了傷,真是進退兩難。他思忖了一會兒,将她的背包還給她,将自己的背包背在胸前。
“我背你吧。”
她心一緊:“那怎麽行??我不想你太累!!”
“沒事,我也背不了太遠,上面就是白雲凹,先找個地方落腳。”
“那我們不去山頂和大家會合嗎?”
“你肯定去不了了。”他微微屈膝,背對着她,“上來吧。”
剎那間,她的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朵根。趴在他的背上,清楚地感受着他的一呼一吸,他的心髒跳動,以及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氣息。
鞠逸文同學,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天天扭到腳……
那時,她也從未想過,愛要兩廂情願才得以美好,倘若他的心裏早就有了別人,就算背她一千次、一萬次,也是與愛無關的。
白雲凹是山腰處的一塊盆地,設有客棧和野味館,供游人們休憩。恰逢秋日,草甸中開滿了蘆花,白茫茫一片,在夕陽中随風搖曳,如清波蕩漾,不經意間,就會輕輕地打動人心。
鞠逸文舉起相機,拍下了一張風景照。
程璐拉住他:“給我也拍一張!”說時懸着一只腳,跳到蘆花中,歪着腦袋擺了一個俏皮的姿勢。
他只好再次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走吧,帶你找客棧去,晚了怕沒床位。”
“不急不急,我也給你拍一張。”她不由分說地拿過他的相機,并揮手示意他站到她剛才站過的地方去。
他只好走過去,站在搖曳的蘆花之中,兩手插在褲兜裏,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聲,快門按下,他的微笑稍縱即逝,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這一切看在程璐眼裏,卻是男神特有的冷峻氣質,夕陽的餘輝灑在他的身上,一暖一冷形成了鮮明對比,她簡直迷得要死。
“請問還有床位嗎?”
他們走進了白雲凹唯一的客棧。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正在電腦上打撲克牌,眼皮也不擡一下。
“沒有了,沒有了。”
“那等會兒有人退床嗎?”
“天都快黑了,不會有退的,你們在外面搭帳篷吧。”
兩人跨出了客棧大門,見到外面空地上确實有很多游客在搭帳篷。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他想。
“你帶了嗎?”
“沒有……我本來說好了和韓婷婷睡,她帶了。”程璐作出一臉愁容。
鞠逸文沒再說什麽,卸下自己的背包開始拿東西。程璐看見他拿出的是帳篷包,暗自竊喜,連忙伸出手去,“我幫你。”
兩分鐘後,一只深藍色的帳篷在草甸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程璐自告奮勇地鑽進去,鋪好了地墊枕頭和睡袋。
一切就位,她聽見他在外面打電話。
“勃勃,你到山頂了吧?”
“早到啦,我們在玩殺人游戲,你人呢?!”
“我一會兒上去,晚上和你睡啊。”
“不行啊,黃濤沒帶帳篷,我剛答應了收留他,你不是自己有帳篷嗎?”
他頓了一下,有點着急地說:“那你現在就去問問,有誰是一人睡的。”
“OK,你等等。”楊勃勃抱着電話,轉頭高聲問了一句。
他就聽見那邊十分嘈雜,有人重複了好幾遍“天黑請閉眼”,再然後一陣哄笑。
過了一會兒,楊勃勃貼近電話說:“男生都有伴了,女生倒是有落單的,你要不要?”
“算了。”鞠逸文皺着眉頭将電話挂了。
程璐這時趕緊爬了出來,仰着頭說:“天已經黑了,上山不安全,我們就睡一個帳篷吧。”
他瞥了她一眼:“不行,我不能影響你的名譽。”
她呆了一呆,心中不住地說:求影響啊,求之不得啊……
“不會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她說得誠懇,見他目光略有松動,趁熱打鐵發起了誓言,“我保證絕不說出去。”
他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夜裏,她便睡在他的睡袋裏,他穿着自己的沖鋒衣入眠,中間仿佛劃了一條三八線,絕不越雷池半步。這一夜,對他來說太過漫長,對她來說又太過短暫,兩人各懷心事,漸漸睡去。
程璐是在一陣清脆的鳥叫中醒來的,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前半段甜蜜,後半段驚悚。醒來已記不清具體內容。嗅了嗅鼻子,他的氣息還在,揉了揉眼睛,他的人影早已不見。
她剛想鑽出去,突然下身一陣熱流滾滾。這該死的大姨媽!她幾乎不敢動彈了,甚至懷疑自己已經将他的睡袋弄髒……
“璐姐?”一個聲音驚醒了她。
她擡頭一看,竟然是霍明秀蹲在了帳篷門口。
“你怎麽在這兒?”
“我們學校也在這裏露營,剛才看到放在外面的鞋子,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他為這樣的緣份驚喜不已。
她無精打采地“噢”了一聲,看到他身上的外套,突然眼珠子一轉,“明秀,把你外套借我一下。”
“好的好的。”霍明秀畢恭畢敬地脫下來遞給她。
她這才從睡袋裏磨磨蹭蹭地鑽出來,并立刻用他的外套紮在腰部,正好蓋住了臀部。
“我去一下廁所,你在這裏幫我看一下。”
“噢……好的。”霍明秀木然地看着她匆匆走遠了。
難道不是怕冷才借我的外套嗎?好奇怪……
他撓着腦袋,目光無意中落到帳篷裏,看見她剛才翻出的包裏敞着一包衛生巾,一瞬間,仿佛明白了什麽,肉肉的臉上升起了兩抹紅霞。
就是這一段波瀾不驚的故事,三年後,成為了程璐口中的那句“我和逸文曾經同眠共枕”。
這句話和之前那句“他是同性戀”一樣,迅速在周圍傳播開了,并且這一次,因為程父也聽到了,因此波及的範圍更廣、更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點個收藏吧,不要看霸王文啦,愛你們喲!
☆、訂婚
今天是軍訓結束的日子,全體新生在操場上舉行閱兵式彙報表演。
那些被以為是火坑的日子,到了要終結的時刻,卻驀然發覺心存不舍。太多的歡笑,太多的回憶……最難舍的,竟然是教官。
平日裏強裝嚴肅的肖教官,告別前終于卸下面具,露出了“真顏”。真實的他,就是一個腼腆、斯文、愛時尚的年輕人,和我們每一個人沒有兩樣。
女生們挨個兒挽着他合影,被喻為“吉祥三寶”的大寶莊萌萌、三寶趙子墨,也都爽快上前合影。唯獨二寶舒瑤,從頭到尾心神不寧,一副失魂落魄模樣,坐在草地上發呆。
肖教官主動走過來,向她伸出了手。
這個舉動倒是讓許多人大吃一驚。腼腆的肖教官哎……你怎麽就對舒瑤伸出了手……
剎那間,全體女生都想通了一件事——剛剛的大會上宣布了本屆軍訓優秀學員名單,法學院2班的優秀學員,為什麽會是舒瑤?!
平日裏不守紀律、經常被罰出列的舒瑤,怎麽就成了優秀學員?!!
“舒同學,我們合個影吧。”肖教官腼腆地說。
舒瑤怔怔地從草地上爬起來,和他站到一起去。
莊萌萌趕緊拿出手機,卻被教官喝止。“用我的手機拍。”他說。
這一下,莊萌萌當真意識到了什麽。
“教官喜歡舒瑤??”
趙子墨嘿嘿一笑:“好像有這個苗頭。”
“你看這張照片,教官笑得多開心!”
“是啊……”
兩人竊竊私語,語氣酸酸的。
——說什麽吉祥三寶,平日裏叫她們大寶、三寶叫得歡,原來醉翁之意只在二寶身上!
風華正茂的女孩子,誰不希望自己是最獨特、最招人愛的那個呢?本來覺得,教官是她們大家的,現在覺得,教官是舒瑤一個人的……
莊萌萌舉着手機為兩人對焦,“一二三——”,茄子還沒喊出口,鏡頭裏突然沖進了一個人。
舒瑤擡頭看見那人時,一雙失神許久的眼睛,終于泛起了不一樣的漣漪。那個人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帶她走。
肖教官疑惑地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忽聽莊萌萌輕嘆了一聲。
“教官,二寶的男朋友,帥不帥啊?”她殘忍地笑問。
肖教官愣了愣,臉上禁不住一陣白、一陣紅,“嗯……很帥……”
一路上,舒瑤如同被綁架的人質,被鞠逸文拖在身後。他緊緊地抓着她手,快步往前走。
她掙紮了許久才掙脫。
他回過頭,沉沉地看着她:“幹什麽?”
“應該我問你才對。”她後退兩步,刻意保持距離,“你要幹什麽?”
他立即上前兩步,“我要把你帶回去嚴刑拷問,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不接電話,不回短信,還和別的男人挽着胳膊!舒瑤,你太不乖了!”
暈倒,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暧昧的話!她禁不住心底一陣柔軟,卻又不得不板起臉來。
“是誰還未成年就做那種事,是誰害得人家自殺,是誰陷我于不義?鞠逸文,我真是後悔又遇到你!”
她說着說着,藍色的眼睛仿佛漲潮的海洋淚水洶湧,雙肩都顫栗起來。
鞠逸文看着她這副模樣,喉頭滾了滾,語氣輕柔下來,“卷卷,你這麽容易聽信別人可怎麽好?往後我們面對的問題會更多,你這麽脆弱可怎麽好?”
他聲音極輕,仿佛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舒瑤究竟聽沒聽到,便黯然神傷地獨自離開了。
舒瑤沒想到他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心中更感委屈難過,一狠心,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仔細想想,這還是她頭一回獨自逛校園。頤大确實很美,滿眼都是浪漫的法國梧桐,金燦燦的葉子時不時地飄落,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她走到一棵梧桐樹下,坐在長滿野花的草地之中。這裏是一個小坡,能望見校園的大部分景色:坐滿了考研學生的自習教室、人來人往的圖書館、隐約飄來飯香的食堂……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校園,但現在已沒有了任何一絲幸福感。原來夢想和某一個人是息息相關的,沒有了這一層聯系,校園不過是一個冰冷的存在。
她哀傷地撿起一片梧桐樹葉,打開懷裏的優秀學員證書,将樹葉夾了進去。
“要做書簽嗎?”耳邊響起了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是位氣宇軒昂、西裝革履的男人,手裏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他蹲下來,也撿起了一片樹葉,沖她微笑,“我喜歡用梧桐的葉子做書簽。”
“哦,這個提議不錯。”她淡然地說。
“是的,梧桐葉的清香和紙的清香溶在一起,是一種很特殊的香味。每當我翻開書,找到那片梧桐葉,就會想起秋天的歲月。”他緩緩說道。
“哦,你很喜歡秋天。”她的反應依然淡淡的,像頭發呆的母豬。
——這位大哥,沒看出人家剛剛失戀嗎?實在沒有心情和一個陌生人讨論一年四季!
男人也發覺這一點,慢慢站起了身,遞給她一包濕紙巾。
“擦擦鼻涕吧。”他說着走遠了。
她驚訝地用手抹了一把鼻子,果然一大把透明的、黏糊的液體……真讨厭!都躲到山坡上哭了,流點鼻涕還要被人撞見,還好是個陌生人!
“教導主任說得對,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學習,努力提升自己!”她騰地站起來,神色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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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反貪局的局長辦公室裏,程曉剛剛剛忙完一個案件讨論。送走了客人,關上了門,他走到窗邊,給市政府辦公廳的朋友打去電話。
“湯秘書長的電話多少?”
“哦?有什麽事嗎?”朋友敏感地問。
“一點私事,放心吧,號碼多少?”
他拿了筆和紙,邊重複邊記錄,“好,謝謝。”
随後撥去電話,一直提示占線,重撥了兩次,終于接通了。
“湯秘書長果然是大忙人啊。”
“請問您是?”
“我是市反貪局程曉剛。”
那頭迅速反應過來,“哦,程局長,久仰久仰!”
“言重了。湯秘書長,晚上有空嗎?想約您聊一聊,是關于孩子的事。”
“今晚?”那頭頓了一下,“那就八點半,臨江公館北門,天壺茶樓。”
“好。”程曉剛放下了電話,心頭隐約有一種不詳的預兆。
這個女人雖然現在是市政府秘書長,但他已聽身為省委常委的岳父多次提到過,她很有希望成為下一屆市長。要找這麽一位鐵娘子談判子女的個人問題,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作為父親必須出面主持公道。
晚上八點半,他如約趕到天壺茶樓。問了服務員,服務員粲然一笑,輕車熟路地将他帶到樓上的一個包間。
“程局長。”女人穿着顏色素雅的套裙,戴一條鏈子極細的鑽石項鏈,禮貌地從檀木沙發上站起來。
他微微一怔,走到她對面坐下。柔和的燈光下,她的臉容竟比電視和報紙上好看得多,而且怎麽看都不像是年過不惑的人。
“湯秘書長——”
“叫我小湯或者紅玉。”女人嫣然一笑,為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普洱茶。
“紅玉,呵呵……”
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人的話總是真理。平常見慣了大人物的堂堂反貪局長,面對風情萬種的湯秘書長,還是有點語無倫次。
“是這樣的小湯,我剛剛聽說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不知道令郎說過沒有?”
“是什麽事?”
“說來有些難以啓齒,但事關兒女終身幸福,不得不找您商量。昨晚我詳細問了一下小女,她說高一時班級組織露營,因為沒帶帳篷,所以借住了令郎的……”
“你是說他們住了一個帳篷?”湯紅玉微微瞪眼。
“是的。”
“這事還有誰知道?”
“她現在的大學同學。我想,很快就會傳播出去。”程曉剛為難地看着她。
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突然笑了。
“程局長,看來這真是老天注定的緣份。”
“湯秘書長?”他不解地看着她。
“事已至此,就給孩子們舉行訂婚儀式吧,都是成年人了,沒關系。”
她說得雲淡風輕,卻不知聽者心中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
本以為她會惱羞成怒,壓根推翻不認,沒想到直接說出了訂親……就這麽同意訂親了???真不愧是傳說中作風強硬的鐵娘子啊!!!
“這個,我再回去問問孩子的意思吧。”他故作矜持地說。
“嗯,應該的,改天安排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再敲定具體事宜。”
“好,再聯系。”程曉剛心中一塊石頭放下,不禁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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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在同一個帳篷裏共宿過一晚,所以鞠逸文和程璐要訂婚了。”
這則消息在校園中不胫而走,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急轉的劇情逼瘋了。
“怎麽回事?幾天前不是和舒瑤熱戀嗎?”
“後來程璐自殺啦,寫了一份遺書,狠狠打了小三的臉!”
“看來鞠少還是更愛原配啊。”
“是啊,小三都沒有好下場!”
類似的話,這些天,舒瑤走在路上常常能聽到。
莊萌萌和趙子墨每每伴其左右,安慰的話很難說出口。某種程度上,她們似乎也在心裏默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舒瑤真的是第三者。
身為朋友,她們的心情也很奇妙。前幾天舒瑤萬千寵愛于一身時,她們暗暗嫉妒,現在舒瑤遭衆人所唾棄了,她們又暗暗同情。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是一門大課,幾個學院混在一起上,這其中就包含了法學院和經管院。
莊萌萌故意帶着兩人走到後排去,餘光掃了一下,最後一排中間位置坐着楊勃勃。
她心中一喜,走到他前面落座。
自從醫院一別,兩人互相發過幾條短信,彼此增進了一些了解:楊勃勃的父親是江市電視臺臺長,她的父親是萬家連鎖酒店董事長,總算是門當戶對;楊勃勃是水瓶座,她是雙子座,書上說這會是一對心心相印的戀人;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一見鐘情!
“咦,就你一個人,鞠少爺呢?”趙子墨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
不知從何時起,學校裏流行這麽稱呼鞠逸文。“少爺”兩字,不是光有財富就能當得起,它還是風流倜傥的代名詞。如今因鞠逸文而起的一系列風雲,已讓他的“少爺”形象深入人心。
楊勃勃看了一眼她旁邊的舒瑤,默而不答。
莊萌萌立即岔開了話題:“勃勃,晚上回市裏嗎?帶我一起。”
“好啊,沒問題,下課就跟我走。”
“下課就走嗎???”
“對,我車就停在樓下,早點回去不堵車,晚上我們去看電影。”楊勃勃眼神缱绻地說。
“嗯嗯,好的。”莊萌萌喜滋滋地回過了頭,開始假模假樣地聽講馬克思。
趙子墨唏噓了幾聲,埋頭玩手機游戲。
舒瑤一直盯着書本看,心緒卻飄到了很遠。
想起了那個傾盆大雨的下午,也是在這樣大大的階梯教室裏,她走了出去,沒想到鞠逸文追了出來。就在一棵清香四溢的桂花樹下,他猝不及防地走進了她的視線。
曾幾何時,她覺得那天的暴雨是上帝賜予她最美好的禮物。
可現在,她再搖搖晃晃地走出去,還會有人追出來嗎?
那人消失了,突然間消失了,仿佛人間蒸發一樣。
她打開手機,呆呆地看着他發過來的最後幾條訊息:
“怎麽不接電話?”
“主任說你了嗎?不管她說什麽,也不管将來任何人對你說什麽,你都不要聽。”
還有那天他強行拖走她之後說的那句話——卷卷,你這麽容易聽信別人可怎麽好?往後我們面對的問題會更多,你這麽脆弱可怎麽好?
思緒紛亂,她趴在桌上,無聲無息地落淚了,淚水滑進嘴角,鹹鹹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難堪
這天晚上,楊曉菁在百忙之中接到一個電話,什麽也沒多說,敬完手裏一杯酒,匆匆從珍寶舫的大船上走出來。
彼時夕陽正濃,晚霞燒透了半邊天,她踩着搖搖晃晃的索道,走到了江堤之上。
“怎麽不進去說話,外面風涼!”她心疼地望着坐在長凳上的人。
“沒關系,一個人坐在這裏聽聽音樂,感覺挺好。”鞠逸文摘下耳機,輕輕拍了拍凳子。
他剛從健身會館出來,穿着一身黑色運動服,襯得他更加白皙清俊。
楊曉菁在他身旁坐下來,側眸看他:“那你叫我出來幹嘛呢?看你臉色有些憔悴,什麽事讓你不開心?”
“失戀了。”他郁郁地說。
“什麽?你會失戀?”她啞然失笑,“那晚你帶來的女孩,我看得出,她很喜歡你呀。”
他淡淡笑了一下,彎起的唇角如清冷皎潔的明月,“是啊,我也很喜歡她。可是——你知道她是誰嗎?”
她愣了一下,半天才回過神來,露出驚異的表情:“噢,噢……她就是你經常提到的那位舟市的女孩?”
“是的。”
“難怪你會那麽寶貝她了……”她恍然大悟,“可是,你媽媽知道嗎?”
“知道我戀愛了,但不知道是她。”他皺着眉頭,“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去舟市,但現在,她考到省城了,我真的不想放棄。”
“我知道。”楊曉菁輕輕地攬住他的肩膀,“等了十年才等來的重逢,千萬不要放棄。”
“可是我媽真的太固執了,沒人能改變她的想法。”
“不一定,你爸爸努力了三年,最終她不是妥協了嗎?事在人為。”她鼓勵地看着他,“或者你就一直瞞着,等生米煮成熟飯,她也會喜抱孫的。”
鞠逸文搖頭:“一直瞞着會傷害很多人。”
“那就向你媽媽坦白吧,這一關遲早要過,不如來得早一點,自己也少受些折磨。”
坦白……可以坦白嗎?腦海中忽然閃過了母親憤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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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收到舟市寄來的信箋,滿懷欣喜地讀完,夾在了語文書裏。沒想到被母親發現,當着他的面撕得粉碎。
“我不允許你和那個丫頭來往!如果你不聽話,我們就斷絕母子關系!”
零落的紙片如飛雪飄落在地上,母親淩厲的眼色和歇斯底裏的咆哮,讓他一夜之間長大了。
在那個懵懂的年紀,他本以為母親是擔心自己影響了學習,從此更加發奮努力地讀書,作為小地方過來的轉學生,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考進了全校前十。
直到有一天夜裏,他無意經過母親的房間,聽到了母親在說夢話。
“文宇,不要走……文宇……”
剎那間,他想通了許多事。
“文宇”,那是舒瑤父親的名字。
小時候,他從父母多次吵架的內容中,得知母親有一個初戀情人,只是後來慘遭抛棄。
那個初戀情人,竟然是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