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劉寄奴

劉寄奴是一味草藥,其名是由前朝大将劉裕(小名寄奴)射蛇得草的典故而來,劉裕乃前朝名将,因其駐守北地一十二載,抗拒胡人有功而留名青史。

當然,在襄荷前世的認知中,劉裕劉寄奴可不是什麽将軍,更不是因抗擊胡人而青史留名的将軍,而是一位帝王。

蘭郎中的醫術是半路出家,也沒什麽學識,雖對這味藥的藥性十分熟悉,卻并不清楚其名字來由,因此襄荷自然也無從得知“抗胡名将版”劉寄奴的傳說。

是以,聽到小孩的話時,襄荷一時愣住了。

不僅僅是因為聽到熟悉的歷史人物的名字,更是因為對方的措辭:寄宿、奴仆……正常人會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麽?

見自家閨女愣住,蘭郎中忙笑着打哈哈:“這名字好哇!破血通經,斂瘡消腫,可是一味好藥!想當年我在軍中時,這可是供不應求的緊俏貨,軍醫的秘制金瘡藥裏就有一味劉寄奴,可惜那老兒賊摳門,把秘方捂得緊緊地,我纏了他許久也沒弄到手,唉,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喲,似我這般古道熱腸又不藏私的大好人可不多見咯……”

前面還像個樣子,後面卻越說越離譜。

襄荷無力扶額,臉上都快燒起來了。但礙于有人在,不好直接拆自家爹爹的臺,只得趕緊悄悄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制止蘭郎中再胡說下去。

蘭郎中雖然各種不靠譜,但有一個優點,就是聽閨女的話,襄荷一打手勢他就乖乖閉嘴了。

以防他再說出什麽不靠譜的話,襄荷指使他去廚房燒水。蘭郎中笑眯眯地“哎”了一聲,沒半點不情願的樣子,屁颠屁颠地抱柴火燒水去了。

院中只剩下襄荷與小孩——不對,應該叫劉寄奴了。

經過蘭郎中這一番打岔,因對方瘦弱可憐而湧起的心疼同情,以及因他名字而起的詫異都已稍減,看着眼前這個叫劉寄奴的小孩,襄荷不禁覺得腦仁兒一陣發疼。

她想起方才梅豆架後郎中小聲說的那番話。

此次游醫是父女倆第一次分開這麽久,以往襄荷都是扮作男娃跟着郎中穿街走巷。但襄荷年紀漸長,且她最近有個賺錢的點子,必須留在家中,因此這次便沒有跟去。

蘭郎中只得囑托交好的村民照看着女兒,然後自己孤身上路。只是終究放心不下,因此便不準備走遠。原打算一路南行,不出河南府界便回程,屆時恰是槐花初開時節,還趕得上吃一茬鮮槐花。因此父女倆便約定了時間,到期便回,也省得襄荷在家擔心。誰知蘭郎中這一去足足耽擱了三個月還多,襄荷在家心急如焚,生怕他出什麽事,若郎中再晚歸一些,她估計就要離家尋父了。這也是她一開始對蘭郎中冷言冷語的緣故。

不過,知道蘭郎中耽擱這許久的原因後,她倒是立時便原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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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郎中一路南下,行到河南府南邊的息州時,遇到了逃難的難民群。

是年春,河南府轄下息州境內,自開春便未逢雨落,禾苗幹枯而死,河流漸至枯竭,百姓以草根樹皮為食。偏偏州府長官不僅不赈災,反而又課重稅,終于逼得百姓暴動。數千百姓揭竿而起,聚衆圍攻府衙,息州太守急調軍隊鎮壓,只是息州向來積貧,此次旱災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義軍四起,一地被鎮壓,另一地又起,調來鎮壓暴民的軍隊來回奔波,簡直亂成一鍋粥。

天災*之下,為了保命,息州百姓不得不踏上流亡之路,舉家逃難。

蘭郎中不幸地遇到一股北上的流民,劉寄奴便在這股流民之中。方才時間短促,各中詳細蘭郎中并沒有細說,襄荷只了解到,劉寄奴的母親家人都已經在逃難中死去,劉寄奴便是劉母死前托付給蘭郎中的。

至于劉母為何将孩子托付給一個相識不過幾天的人,蘭郎中又為何接受,這些蘭郎中都沒有細說。

劉母死後,蘭郎中帶着劉寄奴離開了難民群,不走來路,而是繞道返程,只因原定路線已被流民堵塞,各地城門也閉門不開,蘭郎中帶着一個小孩混在流民群衆,危險比在深山野林還大。

這一繞道,自然便耽擱了歸期,再說,蘭郎中身上錢物已被幾乎化為強盜的流民洗劫一空,除了幾件衣服和行醫的家夥事兒,再也沒剩下什麽,連狗皮膏藥都不剩下一貼。蘭郎中醫術不算精,也就比村子裏的赤腳大夫好一些,要不然也不會只是個游方郎中。但他有一手不錯的正骨功夫,這功夫沒藥也使得,加上認得許多野生藥材,便帶着劉寄奴一路采藥,一路行醫地捱了過來。只是這樣這樣別說掙錢,連吃飽飯都難,畢竟哪有那麽巧都遇上需要正骨的病人,他也只能勉強掙個吃飯的錢,還常常吃不飽。

這麽走了一個多月,才終于回到了秀水村,蘭郎中和劉寄奴都瘦了一大圈,尤其是劉寄奴,據說現在已經胖了不少,原來更瘦。

這個孩子,今後就要在蘭家生根了。

襄荷看了看他,眉頭微蹙。她倒不介意家裏多雙筷子,只是這小孩遭遇這麽大的變故,她怕他心裏留下什麽陰影。也不知道他那樣介紹自己的名字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他覺得在蘭家是寄人籬下,那麽不僅他自己不舒服,她和老爹也不會好受。

只是既然将人帶回來了,總不能不管,只希望以後他能真正融入到這個家裏。

郎中去燒水了,襄荷便将劉寄奴帶到客廳讓他先坐着,自己翻箱倒櫃去找他能穿的衣服。劉寄奴安安靜靜地坐着,頭顱微低,很安靜的樣子。

蘭家家貧,衣衫自然也不多,連襄荷的大部分衣服都是用蘭郎中的舊衣改制的。劉寄奴與襄荷身高相仿,劉寄奴比她高一些,但卻比她瘦許多,她的衣服他也都能穿得,襄荷便翻出自己一件洗幹淨的舊衣,準備讓他待會兒換上。

蘭郎中燒好了水,襄荷便将兩人都趕去洗澡,自己去廚下做飯。

蘭家三間茅草房中,東廂房是襄荷的卧室,西廂房是廚房,正堂中間是客廳,客廳兩側各辟一小間,蘭郎中就睡在東邊較寬闊的一間,東邊則堆放着一些雜物。現在多了一個人,襄荷便尋思着将客廳東間收拾出來,做劉寄奴的卧室。

進了廚房,襄荷剛剛舒展的眉頭又不自覺皺了起來。

蘭家現在的狀況可不怎麽好。

廚房裏的東西一眼望到底,糧食只剩糧缸裏一層薄薄的糜子,以及瓦罐裏不到兩斤的白面,這些東西,再吃十來天就要斷頓。而藏在床板下的銀錢,則只剩只剩幾百文。

都說窮家富路,以往襄荷跟着蘭郎中一起行醫時,一向是将全部家當都帶着的。此次只蘭郎中一個人,襄荷怕他在外面照顧不好自己,便将家裏的一大半錢財都給他帶上。蘭郎中是個沒生意經的,沒自己在身邊,襄荷倒不指望他能掙多少錢來,但卻萬萬沒想到蘭郎中會遇到流民,身上錢財都被搶劫一空,以致蘭家如今陷入窘境。

好在現在不是冬天,院子裏種的一大半都是菜,各色果蔬都不缺,再加上還時不時能進山尋摸點吃食,因此即便沒糧也餓不死,只是,營養均衡什麽的就別想了。襄荷摸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不禁覺得自己非常苦逼——雖然前世今生加起來心理年齡都奔三了,但這具體可還是實打實的七歲小孩啊,天天吃水果吃菜葉子,那絕對是虐待兒童。

身為穿越女,混到這種肚子都吃不飽的地步似乎真的蠻丢臉的。

如果家境殷實,哪怕蘭郎中再遇上幾次流民,蘭家也不會落到如此窘境,但是,蘭家底子薄——即使她是個好像天生就該自帶光環的穿越女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沒辦法,誰叫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坑爹。

襄荷上輩子父母死地早,自己死得也早。剛畢業沒兩年,人生剛剛起步的時候,父母就雙雙車禍身亡。然後,剛剛料理完父母喪事,她就因為心神恍惚走路不看路而同樣命喪車輪下。

再醒來就成了剛出生沒倆月,乳牙都沒長的蘭襄荷。當時蘭郎中還不是郎中,而是一名剛剛打了敗仗的潰兵。

永嘉九年,大周與犬戎于關山口決戰,大周戰敗,主将顧長準降敵,史稱關山口之戰。蘭郎中就是這場戰役中最底層的一枚小卒子,他比他無數戰死的同袍們幸運,因為他活下來了,雖然因為受了傷,再也無法做重活。

戰事結束後,蘭郎中帶着還是嬰兒的襄荷返鄉,因為在軍中跟軍醫學了些醫術,便以醫術謀生,待襄荷大一些時,索性帶着襄荷走街串巷做起了游方郎中。襄荷這輩子沒娘,自打穿越過來就沒見過,據說是生她時難産死了,但蘭郎中待她極好,雖然因為家境原因不能給她太多,但卻從不曾讓她凍着餓着,更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于是她也就慢慢從前世的情緒中走出來,決定這輩子好好活,好好孝敬老爹。

渡過了無所事事只能裝傻發笑的嬰兒期後,學會走路的襄荷抓緊一切機會了解周遭環境,準備利用穿越優勢帶領老爹發家致富奔小康,争取早日當上秀水村首富。

然後……然後她就卧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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