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買珍珠

探望蘭郎中的村民一波一波的來,襄荷與劉寄奴一邊照顧蘭郎中一邊接待客人。從醒來後,襄荷便再沒有休息過,許是那瓷瓶裏的藥的确是好藥,她的傷處并不太疼痛,因此她可以一直支撐,支撐着笑着向每一個來探望蘭郎中的村民道謝,支撐着在他們離開時送到門口,支撐着在他們走後繼續守在蘭郎中床頭。

劉寄奴勸她休息一下,但她并不覺得累,一點都不累。

她只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當成小孩子,覺得什麽事都有蘭郎中替她擋着,她可以無憂無慮地重活一世。蘭郎中倒下了,她就應該将這個家支撐起來。

她還安慰劉寄奴,讓他不要擔心,告訴他爹一定會醒來,醒來了就沒事了。

告訴他,也是告訴她自己。

但當蘭郎中真正醒來,迷糊着眼喊她“閨女”的時候,她還是軟弱地差點流出眼淚。

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屋外的陽光晴暖和煦,微風中也夾雜着暖和的氣息,薔薇開始凋謝,院中到處是散落的薔薇花瓣。

襄荷将熱了又冷冷了又熱的飯菜端上來,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着蘭郎中。

蘭郎中看着她額頭上的繃帶,心疼地要命,閉緊了嘴不讓她喂,襄荷便哄他,哄不住就僵着,手裏拿着勺子,一直擡着不動,等到胳膊痛了就委屈地看着他,蘭郎中便心軟了,乖乖地讓她喂食。

只是一提起這場事故的起源,蘭郎中便又悔又恨,悔自己當時拉錯了缰繩,恨那縱馬的騎士太過狠辣。

他将襄荷額上的繃帶輕輕掀開來看,一看到那還凝固着紫黑色血塊的傷處,便恨不能爬起床來将那縱馬的人給生吃了。

襄荷見狀,半點不敢提肩上還有傷的事,為了轉移他注意力,便說起那瓶藥的事,還将藥瓶打開讓他聞。

蘭郎中聞味辨藥材的本事還不如襄荷,但他游醫多年,也算見多識廣,見那藥膏的顏色,又聞聞藥膏的氣味,便斷定藥是難得的好藥。待将藥膏抹到傷處,更加斷定制藥的人定是深谙醫理,且炮制藥材的炮制師傅定也是一把好手。

他雖是半路出家,但對醫術卻并不敷衍,也不只将其當作謀生的手段,因自知自己水平不高,便逮着機會就與城裏的坐堂大夫,甚或鄉間的赤腳醫生探讨醫理,頗有些求知若渴的意思。此刻見這藥膏,便有些對那制藥之人心生向往起來,想着若有機會能座談醫理該有多好。

只是一想起這藥的來處,他便不又有些惱怒,雖則聽襄荷與劉寄奴描述,車裏那人似與縱馬的有些不對付,但他們總歸是一路人,都是害襄荷受傷的壞蛋。因此,蘭郎中便将那車裏的人也一并怨上了。

至于車裏貴人與制藥大夫許是同一人,這個可能蘭郎中壓根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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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自古便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說法,但儒家向來認為醫學方技屬儒之小道,即便有大成就也不足為提,因此士人之中雖有不少略通醫術,但醫術精湛者卻少之又少。而以那藥膏的水平,蘭郎中認定制藥之人必是名醫,自然不會是那車內的人。

因此他理直氣壯地将那一隊人馬全都怨上了。

襄荷見他怒氣難消,像個小孩子似的只差沒紮個小人日日戳他們腳底板,不禁又好笑又窩心。

之後幾日,襄荷與蘭郎中按那老者的吩咐定時用藥,果然一日好過一日,襄荷肩膀處也能活動自如,方才騙過蘭郎中。

除了藥膏,還要喝湯藥,而煮湯藥的藥材,自然是自榮生堂拿來。當日情況緊急,拿着錢的襄荷又昏迷不醒,随行的村民也都是窮人,平日無事自不會帶許多錢在身上,因此當日的診費連同藥錢都是林大夫代付的。林大夫有心要免他們的費用,只是他也是受雇于榮生堂,診費尚且要與榮生堂分成,藥更是完全屬于榮生堂,因此他也只是代付。

醒來後第二天,襄荷便讓劉寄奴去了襄城,将診費連同藥錢一分不少地還了,用的正是賣南瓜的那二兩銀子,只這一項花費,二兩銀子便只剩了幾百個銅板,這還是林大夫将藥材按進價給他們算的結果。

這時代,窮人生病一般都是熬,熬得過就好,熬不過便也只能認命。頂多向蘭郎中這樣的鄉下大夫抓副藥吃,如榮生堂這樣的城裏醫館,向來鮮有窮人光顧。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襄荷與蘭郎中傷的是腦袋,盡管那老者說十日便無事,襄荷卻不敢冒險。因此劉寄奴去襄城的時候不僅帶了那二兩銀子,更帶着那顆貓眼大的珍珠。

回來時,劉寄奴帶回許多溫補的藥材,還帶回一個一層包着一層的布包,外面用醫館包藥的油紙僞裝成藥材。

将那布包打開一看,襄荷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銀子,好多銀子!

襄荷拿起一錠掂了掂,估摸着差不多有十兩重的樣子,而同樣大小的銀子,足足有九錠。

“當了一百兩,買藥花去八兩三錢,還餘九十一兩七錢。”劉寄奴解釋道。

襄荷雖然高興,卻有些不解,“醫館裏也賣珍珠粉,價錢可比這個便宜多了,我還以為能當二十兩就不錯了呢。”

劉寄奴一笑:“一分圓一分錢,珍珠品相好與不好,價格上便天差地別。醫館磨做珍珠粉的珍珠都是品相不好的次等小珠,價格自然便宜。但咱們當的那顆形狀圓整,個頭又大,是珍珠裏的上品珠,尋常富貴人家都難找到這樣品相的,一百兩算什麽,只怕開價千兩也有人買。”

這麽一說襄荷便明白了,頓時覺得自己糊塗了。不過這也不怪她,這世界又不是前世商品經濟發達的前世,像珍珠這種奢侈品的物價,也只有享用得起的上等階級和相關從業人員清楚,她兩者皆非,自然也沒個清楚的物價概念。

劉寄奴頓了頓,面色有些晦暗還有些憤恨:“起初當鋪夥計見我人小,當我好诓騙,只願出十兩,我作勢要走才急了,只是最多也只願出一百兩。若是有時間慢慢尋買主,一千兩不敢說,五百兩還是能賣到的。”

襄荷卻并不太在意。一百兩對于如今的蘭家已經完全足夠,再多也只是存着,而她急着買藥,哪裏有時間慢慢找買主?

因此她便安慰劉寄奴道:“已經很好了,幸虧是你去,若是我去,指不定人家出十兩,我就真十兩給當了。”

想想又有些遺憾,那珍珠值得如此高價,自然也是十分美麗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前世時像那樣的珍珠自然也是天價,她也只看過商場裏幾百塊幾千塊的小珍珠,自然對那珍珠也很喜愛。

只是和她的那一點點喜愛相比,自然是珍珠換來的銀子更重要。

劉寄奴一直看着她,自然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遺憾。他命途多舛,自小便有察言觀色的本事,當即便明白她在遺憾什麽。

心上微微有些波動,并不劇烈,但綿綿密密的,是他從未體會過的心情,這種心情,叫做心疼。

雖然經歷特殊,但在五歲之前,他過的一直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後來突逢遽變,不再如以往一般金尊玉貴,卻也生活優渥,只是後來又接連遇難,才最終淪落到絕境。

見識過人世間極致的醜惡,卻也享受過常人難享的富貴。在他記憶中,周圍環繞着的女人們哪個不是珠圍翠繞,珠釵滿頭,談論起珠寶首飾如珠寶商人般熟稔,産地價格如數家珍。而如襄荷這樣的出身,卻連多看一眼喜愛的珍珠都是奢望。

他忽地想起襄荷昨日說的:他是她的哥哥。

胸膛中忽地生出一股氣來:他劉寄奴的妹妹,怎能如此受委屈?

“襄荷,以後我給你買珍珠,買最好的珍珠!”

他鄭重地許下誓言,說話還帶着些孩子氣,語氣卻無與倫比的鄭重。

襄荷心裏将他當小孩,見他這副小孩子立大志似的模樣,當即便被逗笑了,于是用哄小孩似的語氣道:“好啊,以後你給我買珍珠,買最好的珍珠!”

有了銀子,且是很多很多銀子,自然不必再苦巴巴地省吃儉用,尤其蘭家還有兩個病人,唯一沒病的也因之前逃難而餓壞了身體,最是需要調養的時候。

因此接下來數日蘭家的飯桌上每日都花樣翻新,肉食日日不斷。

因為上次進城留下的不愉快印象,襄荷短時間內都不想進城,許多東西秀水鎮上也有,雖然有些質量不如城裏,但湊活着也夠用,因此便每日都去一次秀水鎮。

秀水鎮挨着秀水村,就在秀水村的北面,中間只隔了一條秀水河,原本被叫做秀水村的後村。因臨着秀水河,交通很是便利,許多鄰村的都愛來這兒交換東西,交換的人多了便發展成了鎮。只是秀水村的許多老人都還保留着過去的習慣,去鎮上不說去鎮上,而是說去後村。

距離如此之近,襄荷便不嫌麻煩地每日都去,除了第一日将要做衣服的布料和油鹽米面等物買了,後面便是每日都去買些新鮮的肉食,尤其豬大骨,加上藥材熬煮出濃濃的骨頭湯,硬逼着蘭郎中和劉寄奴一人兩大碗地喝,當然,她自己也喝。

有了米面調料又有了肉,襄荷的手藝終于可以完全施展出來。只是她的肩膀還不能太用力,拎勺拎久了就有些吃不消,于是她便在旁邊做指導,劉寄奴掌勺。何時翻炒,何時放調料,一人說一人做,配合的倒還默契。且多做幾次之後,不用襄荷指點,劉寄奴自己也能做出不錯的飯菜了。襄荷笑眯眯地誇他賢惠,劉寄奴有心要給她個爆栗,但礙着她額上的傷,只能沒轍地忍了。

這樣的好夥食養着,兩個病人恢複的都不錯,劉寄奴臉上也終于有了些肉,就連被香味勾引回來天天蹭食的醜貓包子和小奶狗饅頭,也各個都吃得滾瓜肚兒圓。

即便過着這麽每日不斷肉的“奢侈”日子,半個月過後,當珍珠的九十多兩銀子也才只去了個零頭。這時的錢難賺,但也值錢,這九十兩銀子若精打細算地用,再加上蘭郎中行醫的進項,蘭家穩可以過上秀水村中等人家的生活。

只是銀子存着也不會生銀子,而蘭郎中年紀也不算小了,襄荷不想他再辛苦地四處游醫,就琢磨着在鎮上或是襄城給他開個小醫館,不求多賺錢,只求有些收益,蘭郎中也不用像以前那麽辛苦。

正琢磨着什麽時候去襄城找找有沒有合适的店面,一筆生意自己找上了門兒。

既不是逢年過節,寧家也沒什麽大事,抱香卻回村了,回村後先不回寧家,而是直奔了蘭家。

她是給襄荷傳消息的:周府的二少爺對她那南瓜上長字兒的法子有興趣,想跟她談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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