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花開

帽兒街很長,從街頭到街尾約摸有五百米,而各種随風招搖的布幌招牌、街邊小食攤泛起的缭繞白煙,以及摩肩繼踵的行人,将頭尾之間的視線完全遮擋住。

蘭郎中擺攤的地點就在帽兒街街頭,而據胡餅攤老板說,那個新來的“神醫”一般是在街尾的一家綢緞莊前擺攤。

蘭郎中和襄荷使勁踮高了腳,也望不見那“神醫”的一絲芳蹤。

街上人流來往頻頻,但在蘭郎中攤前駐足的人依舊寥寥。

對于立志要掙錢養家養閨女的蘭郎中來說,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如果是在平時,聽說來了個神醫,蘭郎中說不定會颠颠兒地跑上去跟人家請教醫術,可那胡餅攤老板說話忒損,醫術好就醫術好,什麽叫“關鍵人家長得好”啊?!這不明擺着說自己長得醜麽!

蘭郎中簡直想糊老板一臉胡餅。

再說那些老客戶也忒薄情,以前交情多好啊,他還經常給人減免診費呢,如今不過是個來了幾天的勞什子“神醫”,就因為“長得好”,居然就把他這舊人給忘了!

蘭郎中心酸地不行。

他氣哼哼地沉臉坐着,有心要去打探一下敵情,但又有點拉不下臉,尤其旁邊胡餅攤老板說完話一臉賊笑地瞅着他,似乎很期待他去踢館他好看熱鬧似的,這讓他不由更郁卒了。

正郁卒呢,攤前終于又來了個客人,還是個熟客。

來人是帽兒街上一賣蔑器的老漢,因做得一手好蔑器,人稱蔑器張。蔑器張年輕時幹活拼命,也不注意身體,老了落了一身小毛病,尤其是老寒腿,每每犯病時腿部便劇痛難忍。但這病不好治根兒,蘭郎中對此病也不擅長,給蔑器張瞧了幾年也沒瞧好。蘭郎中心裏愧疚,就勸蔑器張花點錢去醫館找高明大夫看看,可蔑器張為人節儉到近乎吝啬,哪裏舍得去醫館花錢,每次仍舊只找蘭郎中,不求根治,只是拿幾副膏藥貼貼,發病時能稍稍緩緩疼痛就好。

平日裏蘭郎中見了蔑器張都不怎麽高興。作為一個頗有追求的郎中,總看到一個自己治不好的病人在自己眼前晃蕩,心情自然美麗不起來。

可今日,蔑器張那搖搖晃晃的佝偻身影一出現在小攤前,蘭郎中當即差點沒熱淚盈眶抱着蔑器張,大喊一聲:“大哥,好人啊”!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在衆多熟客都喜新厭舊奔向那勞什子“神醫”的時候,蔑器張居然不離不棄他這糟糠之妻,實在是忠心可嘉忠貞可表不離不棄當為世人典範!蘭郎中一邊心裏亂七八糟地歌頌着蔑器張,一邊熱情洋溢地将對症的膏藥在攤子上一字排開,正準備豪氣萬千地來句“今兒的膏藥不要錢,白送!”,忽聽蔑器張唉聲嘆氣道:

“唉,這老寒腿就是擠不過年輕人,本準備讓謝小神醫給瞅瞅的,誰知還是擠不過!”惋惜哀嘆之情溢于言表。

說完這句,他又沖蘭郎中道:“郎中,來兩貼往日用的膏藥,我暫且貼着止止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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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郎中整個臉都黑了。

胡餅攤老板嘴巴快要咧到耳後根了。

襄荷扶額,手腳麻利地包起兩貼膏藥,一邊遞給篾器張,一邊笑着道:“張爺爺,您的膏藥。”

篾器張便從袖子裏摳摳摸摸,半天才終于抖索出十幾枚銅板來,從中挑出十枚,割肉似的遞給襄荷。

“等等,”蘭郎中卻突然出聲,他瞅着篾器張,頗有些惡狠狠地道:“膏藥漲價了,一貼十文,兩貼二十文!”

篾器張拿錢的手一哆嗦,一個銅板沒捏緊,滾落在地,他忙蹲身撿起來,一站起來就朝蘭郎中瞪着牛眼:“你搶錢啊!”

襄荷拍了蘭郎中一下,忙對篾器張道:“張爺爺別生氣,我爹跟您開玩笑呢。膏藥還是一貼五文,不漲價。”

篾器張狐疑地看了襄荷一眼,似乎對她說話能不能作準還有些懷疑,見襄荷仍舊笑盈盈看着他,便趕緊把十文錢塞到襄荷手裏,拿着膏藥火燒火燎地就要走,像是生怕襄荷反悔又讓他加錢似的。

“張爺爺等等,”襄荷卻叫住了他,“您說的那個謝小神醫是什麽人啊?醫術很好麽?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篾器張一聽這話,腳步頓了頓,扭頭看着襄荷,老臉仿佛一朵盛放的菊花:“那是,謝小神醫醫術好着呢,跟你爹這江湖郎中可不一樣,人家是有真本事!香燭鋪子孫家媳婦兒産後驚了風,人都抽抽了,榮生堂的大夫眼瞅着沒轍,結果你猜怎麽着?人謝小神醫一劑藥就把人救回來了!”

說完這話,似乎沒看到蘭郎中愈發黑如鍋底的臉,篾器張又道:“人謝小神醫不僅醫術好,人品更是好啊!不收診費,只收藥錢,若是碰上讓謝小神醫有興趣的疑難雜症,連藥錢也給免了!”說着這話,他還拿眼瞥了一眼蘭郎中,顯然還在為方才蘭郎中加價的話耿耿于懷。

襄荷也算了解他這死摳門的性子,心裏雖沒怎麽生氣,但倒底還是有些為自己老爹鳴不平。蘭郎中雖說醫術平平,但為人卻沒話說,診費藥費已經是最低,平日熟客都贊他厚道,但如今冒出一個更“厚道”的,厚道到連診費都不收的“神醫”來,這些人便都一股腦兒地跑去那邊了,雖說是人之常情,但也着實讓人氣悶。

而且聽篾器張那話,這個“謝小神醫”不像是個缺錢的,倒像是專門來磨練醫術的,不然怎麽會大方到如此地步,加上神醫前面還加了個“小”字,想必這人年紀不大,莫不是杏林世家的子弟來體驗生活的?

那人要磨練醫術免費給人看病,襄荷自然管不着,可他要一直這麽下去的話,蘭郎中這生意也別想做了。

看着自家老爹郁悶的樣子,襄荷只得自告奮勇,朝蘭郎中道:“爹,我去街尾看看啊!”說着便鑽進人流,仗着人小身短,一晃眼就不見了人影。

街尾處同樣人頭攢動,襄荷好不容易才擠到街尾,來到胡餅攤老板口中“神醫”擺攤的綢緞莊前,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到傳說中的神醫,別說神醫了,連神醫攤子上的布幌子都看不到。

原因無他:人太多了!

帽兒街人雖多,但多到像這樣水洩不通的地步,襄荷以往還從未見過。只見一大群人烏壓壓地圍成一個圓,将綢緞莊門口全給堵死,有想進綢緞莊挑選布料的客人都進不去。

襄荷看到綢緞莊掌櫃被擠在人群裏,一臉欲哭無淚,想恨又不敢恨的模樣。

襄荷仔細打量人群,發現這些人中許多的确是面有病色,這些人中男女老幼都有,但更多的卻是面色紅潤,起碼從面色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毛病的年輕女子。

襄荷想起胡餅攤老板的那句“人家長得好”,也就對這現象不足為奇。醉翁之意不在酒,花癡古已有之,且大周風氣開放,這些年輕女子的目的自然心照不宣。

只是這人這麽多,她連那神醫衣角都看不到,還怎麽打探“敵情”啊?

無奈,襄荷袖子一撸,仗着人小身短,泥鳅一樣在人群中硬擠起來。

擠得發髻也亂了,衣服也皺了,方方擠到攤子跟前的時候,不知是誰推搡了一下,襄荷整個兒被推了出去,小身子骨碌碌轉了兩圈,正正好轉到攤子跟前。

襄荷擡頭,就看到攤子後端坐的,一身墨色衣衫的人影。

青絲如瀑,眉如畫妩,唇齒似呷春風,微微一吐,便到了百花深處。

襄荷只覺眼前花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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