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急病發

登天梯的石階砌地十分寬闊,可以并排容納五六個人行走還綽綽有餘,襄荷與寧霜一前一後爬着,卻只零星遇到十來個人。這些人多是穿着樸素,看上去家境一般的學子,年紀大小不等,但起碼都在十歲以上。

世上不止孫氏一個覺得爬登天梯會累壞孩子的父母。參加書院考核的學子說到底還是世家子弟占多數,而這些世家子都有銀子或有門路在峰上弄個暫時住處,因此都是早早地先便上了峰,養足了精神等待考試。也只有如寧霜這樣家離得近,又沒有足夠銀錢的人,才會在考試當天來爬登天梯。

長長的登天梯上,除了前後相距幾十米的位置有幾個人影,便只有襄荷與寧霜兩個沉默的身影。

因為孫氏的事以及方才那一番說教,襄荷實在懶得再與寧霜交流,加上爬山本來就累,她便更加不想說話,只悶頭一個一個臺階地往上爬。

她速度不算快,但很均勻,幾乎沒有停歇,一口氣便爬了将近一半路程。寧霜跟在她身後,幾次想要跟她說什麽,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只艱難地緊跟她的腳步。

襄荷偶爾回頭看他一眼,見他雖然滿臉疲累,卻一直咬着牙沒有叫苦,心裏這才舒服一些,覺得他跟孫氏到底是不一樣的。

又爬了一會兒,路旁伸出一棵歪歪斜斜的黃槲樹,樹幹粗大,足有幾抱粗,歪斜的枝幹上挂了數條紅綢。

襄荷頓時精神一振。

這棵黃槲據說是登天梯建造之時便已存在,原本便已生長了數百年,只是因阻攔了道路,樹根以上便被齊根截掉。因生長年日已久,又是在土壤稀薄的半山腰上,樹根便紮地盤根錯節,格外紮實,十分不易挖掘。于是當時鋪臺階的匠人偷了個懶,只将樹身截去,而未将根一并斬除,徑自将石板鋪在被截地平整的樹樁上。誰知第二年春天,被砍掉樹身的黃槲老根發新芽,新芽從石板之間小小的縫隙之中鑽出,最終硬生生将石板撐裂。

據說當時的書院院長聽說此事後感嘆黃槲堅毅不拔的品格,阻止了欲要将黃槲樹根與新芽一并掘起的匠人,令其自由生長,而登天梯也因此在此處向一旁拐出一個彎,為這棵黃槲留出一隅空隙。

巧合的是,黃槲生長的地方恰巧是登天梯的中途,看到這棵黃槲樹,便知道登天梯已經爬了一半。據說有些學子吃不得苦,爬登天梯爬不到一半便打了退堂鼓,這些學子自然見不到這棵頗有來歷的黃槲樹,而那些撐過前頭九百九十九層臺階的學子,無一例外地都爬到了終點。

這個說法有些絕對,也不知真假,但許多學子都深信不疑,甚至還形成了一個習俗,即爬登天梯前準備一條紅綢,紅綢上用彩色繡線繡上平生志願,爬到黃槲樹處便将紅綢系在樹上,待到三五年後學成離院,再度從登天梯離開時,再親手将紅綢解下,之後無論身居廟堂之高,抑或江湖之遠,紅綢總不離身,意謂不忘初心。

眼前這些紅綢有新有舊,但最新的也已經經過了一年的風雨淋蝕,紅綢顏色已經發暗,繡線也不再鮮豔,但繡線勾出的字跡卻仍歷歷在目,既有披肝瀝膽矢志報國的豪言壯語,亦有哀民之艱體恤蒼生的仁心仁德,看似狂妄天真,何嘗不是赤子雄心。

襄荷卻不管這一樹紅綢上的學子抱負,只是為路途過了一半而開心,她扶着黃槲樹身,深呼一口氣,終于回身朝寧霜說了一句話:“寧大哥,已經爬了一半——”

話說到一半,卻在看到寧霜的樣子時瞬間卡住。

寧霜看上去情況非常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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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癱倒在石階上,喘着粗氣,臉上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劇烈運動後臉上沒一絲紅暈,反而蒼白如紙。喘了一會兒氣後,他喉嚨“咕哝”滾動幾下,随即便捂着胸口,驚天動地般地咳了起來!

這景象實在有些吓人,襄荷一時竟然呆住,旋即反應過來便趕緊輕拍他後背,一邊焦急地詢問:“寧大哥,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她知道寧霜身體一向不好,卻沒想到會不好到這個地步,眼前這模樣已經遠遠超出一般人運動過度後的反應,看上去倒有些像哮喘!

哮喘嚴重時可是會死人的!

聽了襄荷的話,寧霜艱難地眨了眨眼,旋即胸口便劇烈地上下起伏,喉嚨中發出拉風箱般的粗啞嘶鳴。

襄荷急得簡直要哭了,腦子裏拼命地想着哮喘的急救方法,可想到的幾個都要需要藥物,她沒有任何藥物,只能将他的身子向後放平,使其呼吸道順暢,然後大力拍打他的後背。

過了差不多有一刻鐘的樣子,寧霜的呼吸終于稍稍平順一些,但還是微微有些喘,他勉強深呼吸了一下,強笑着朝襄荷道:“不用擔心,只是看起來吓人,其實并不礙事,我休息一會兒便好。”

襄荷卻不敢信他的話,她雖不是大夫,但也跟着蘭郎中耳濡目染許久,見過許多對自己的病不以為意,覺得熬熬就好,最後卻越熬越壞,甚至直接一命嗚呼的例子。

寧霜這個樣子,再上山無疑是找死。

因此她當即就要下山求救。

寧霜卻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要!小荷,求求你!我不能錯過這次機會,我娘已經等不起了,這次我一定要考入書院,錯過這次又要等一年,我娘等不起!”

他說地急切,蒼白的臉上終于現出一絲紅暈,卻襯得臉更加白了,而他情緒一激烈,原本已經平順的喘息瞬間又急促起來。

見狀,襄荷只得停下,但卻一言不發,眉頭緊皺,只有手還在繼續大力拍打他的背。

呼吸再度平順一些,寧霜便又盯着襄荷的雙眼,無力地喃喃着:“求你了,小荷……求求你……求求你……”說着說着,無神的眼裏便冒出豆大的淚珠來,一滴滴無聲地落在登天梯的石階上。

襄荷眼裏不由湧起一陣酸意,她低下頭,不去看寧霜的眼睛,也掩去了自己眼中的水光。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之前孫氏的作為,可理解不代表諒解,相反地,心中反而更加湧起一股對孫氏的埋怨來。

既然知道自己兒子身體不好,為什麽還要逼着他來爬登天梯?!不入書院又怎樣?入了書院就代表一路坦途麽?鎮上學館又不是沒出過秀才!

可随即便又想到,寧霜犯病恐怕還有她的原因,只因她一路未停,寧霜因為之前的事便咬牙在後面跟着,所以才會撐不住犯病,偏偏她心裏還有些生他的氣,一路上并未多關注他,不然若是早發現一些,也不至于到了現在這樣。

一時間,埋怨、自責、擔憂等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簡直亂成一團麻。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寧霜的呼吸已經基本平順,他撿起因方才倒下而跌出書簍的筆墨等物,扶着黃槲樹,慘白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小荷,走吧。”

襄荷心亂如麻,見他這樣子,知道再勸也無用,跺跺腳,一把将他背上的書簍拿下,背到自己背上,快步邁了幾個臺階,随即轉身,兇巴巴地道:“不許走快!累了就出聲!再喘起來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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