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2|

周冷槐微微皺起了眉頭。

自那日李恒泰闖了壽宴,各位山長一直關注着謝蘭衣的消息。初來襄城時,謝蘭衣原本是在書院的客舍下榻,但沒等山長們登門拜見,章長陵便帶着一幹衙役捕快“恭敬”地将人請走了,因為當日的讨論,各山長便未讓客舍的人阻攔,想看看章長陵有何動作再做決議。

之後的日子,周冷槐便聽下面人打探來的消息,知道謝蘭衣住進了襄城府衙,不得自由走動,外出總得帶着兩個捕快。而在府衙之內,或許是收到章長陵的指示,府衙的仆人小吏們雖不至于當面折辱,但背後卻沒少給謝氏主仆使絆子。開始是吃食茶水不給送,甚至給分的院子還是個沒井沒竈臺的,但這也好說,主仆倆身上有錢,被為難幾次之後便都是萬安出去采買,諸事不求人,倒也自在。但看到萬安每日好酒好菜地買着,不用章長陵指使,便有貪財的小人尋着由頭搜刮勒索,而章長陵看在眼裏也不阻攔。謝氏主仆也實在是軟包子,一被勒索便破財消災,如此一來沒過幾日便銀錢告罄,最終居然連拉車的駿馬都被牽了,馬車上的金箔也被揭走。

周冷槐想着謝氏畢竟是謝琰後人,總該有些骨氣,如此被下人小吏欺辱,總該反抗一二。誰知,銀錢一耗盡,謝氏不與小人算賬,反倒出門擺攤,為人治病去了!謝琰後人混到如此境地,實在讓人看着憋屈!雖說以謝蘭衣出身處境,如此謹小慎微的行事或許才是最好,但書院衆山長心裏卻不是滋味兒。

蔔若地最先找上了他,之後又陸陸續續有各院山長登門,加之他心中也未嘗沒有想法,因此便順水推舟,與各山長議定向章長陵要人。

暗中與謝蘭衣身邊的老仆萬安接頭後,兩邊便商定由書院這邊出面,初時周冷槐還怕章長陵迫于李恒泰威視扣着人不放,屆時說不得要動用周家的勢力,迫他一迫。但誰知,最終居然還頗為順利,章長陵雖有些不願,但卻沒多言便答應放人,這實在有些出乎周冷槐的意料。

人接回來了,怎麽安置還是個問題。但還沒等他與其他山長商議,謝蘭衣居然自己出現在衆人面前,而且,居然還讓眼前這個小丫頭入書院?

他看了看相裏渠和茍無患,毫不意外地看到兩人微怒的臉色。

當着衆人的面不理睬兩位院長,又做主讓一個小丫頭入書院。這個謝琰後人,要麽是真糊塗,要麽是裝糊塗……

“謝公子,”周冷槐淡淡地提醒道,“書院已數百年未招收女學生。”言下之意,書院不是他謝蘭衣說入便能入的。

謝蘭衣卻仿佛沒有聽出他言下之意,而是緩緩将輪椅轉向衆位山長,“諸位可是守諾之人?”

許多山長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鶴望書院天下聞名,而書院的山長們又哪個不是聲名卓著,德高望重?即便是崔實這樣的僞君子,在外人面前也一向表現得高風亮節無可挑剔。謝蘭衣這樣問,簡直就是在質疑山長們的人品。

周冷槐聲音微冷:“謝公子何出此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愚雖才淺學疏,卻也知君子重然諾。”

“如此就好。”謝蘭衣輕輕颔首,随即從袖中掏出一物,将那物舉起讓衆位山長看得清楚。

那是一枚沉香木做的木牌,形制小巧,尚不及手掌大。木牌樣式花紋十分古樸,看上去像是前朝初期風格,花紋正中刻着四個篆字:永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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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是衛風裏的一句,時人有說其意為鐘情男女互贈信物以願永結同好之情,亦有稱其為禮尚往來投桃報李之意。

其餘各山長還在盯着那物迷惑不解時,便聽得道院院長方淮山驚訝地道:“……這、這是沉香令?”

謝蘭衣颔首。

不少山長當即恍然,卻也有不少山長,尤其是年紀輕些的仍舊不知所以然。方淮山低聲向衆人解釋起來。

鶴望書院建學之初,謝琰賜書院學田千頃,并許諾世代不收賦稅,且書院諸事自立,不受皇家制轄。因感念謝氏恩德,鶴望書院首任院長贈謝氏沉香令三枚,稱往後謝氏若有任何要求,只要不悖聖人言,鶴望書院全體山長學子必當傾力助之。

當時這三枚沉香令并不被謝琰所重視,其時他坐擁萬裏江山,驅北夷滅南蠻,壯志躊躇,天下在握,又有何事是需要向一小小書院求救?沉香令甫被送出,便塵封在了謝氏諸多收藏之中。

誰料到不過數年之後,謝琰征歐失利,八十萬大軍只剩五萬茍延殘喘得以重回中原大地,謝琰自知身染瘟疫,時日不多,一踏上大宋國土便數令連發,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都調動起來,力求保住這萬裏河山不亂。這其中一道谕令,便是給了鶴望書院。謝琰以兩枚沉香令求書院上下全力襄助,一枚求保謝氏江山不亂,一枚求護天下黎民安寧。因書院的自由風氣,頗招徕了一些隐士高人和奇人異士,謝琰的這兩枚沉香令便是想請這些人出山。

這是謝氏第一次動用沉香令,也是最後一次,往後疏忽數百年,謝氏幾經波折,卻再也未動用最後一枚沉香令。直至謝宋末帝嘉平一朝,本朝太|祖率兵進京,入皇宮,清君側,直指金龍寶座。由于動作太快,加之嘉平帝向來昏庸,竟毫無抵抗地便禪了帝位,那最後一枚沉香令自然也無用武之地,且時間過去數百年,記得沉香令的人已經不多,除了如方淮山這般對書院歷史熟稔于心的,常人根本不知沉香令一事,而以嘉平帝之昏庸蒙昧,知不知曉沉香令一事都是兩說。

如今前朝已覆,江山易姓,沉香令一事更是被遺忘在角落,這也就是在書院,各位山長熟知書院歷史的不在少數,因此才很快想起。

但這些山長們都以為沉香令早已随着前朝覆滅而佚失,誰能想到,最後一枚沉香令居然還由謝氏唯一後人保留着?

周冷槐深吸一口氣,朝謝蘭衣凝聲道:“沉香令一出,只要所提要求不悖聖人言,書院上下自當竭力,只是不知,公子……欲要我書院做何事?”

說出這話時,心裏卻也不由有些揣揣,如今的書院與謝氏早已是今時不同往日,謝蘭衣不過一落魄之人,且為今上所忌,書院卻維系着全院數千山長學子。他打定主意,若謝蘭衣提出什麽非分之求,需得想法駁回。

謝蘭衣将擡起的手放下,蒙着白绫的臉龐如玉生光,他稍稍轉動輪椅,側身對着衆山長,指着呆立一旁的襄荷道:“準許她參加此次書院考核即可。”

未曾料到他竟提出如此輕易的要求,衆位山長都不禁瞪大了雙眼,有的便看向了襄荷,想看看這小姑娘有何特殊之處。

被許多山長這麽盯着,襄荷卻還有些雲裏霧裏:看情況,好像那塊木牌很厲害?謝蘭衣可以用木牌要求書院做一件事,而他要求的事便是讓她參加此次書院考核?!

她也不禁像山長們一樣瞪大了雙眼,卻是看向了謝蘭衣。

正午明亮的日光中,謝蘭衣逆光而坐,白玉般的臉龐上忽地朝她綻出一絲極不明顯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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