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6|
并沒有多少時間留給沈知節來發洩,後面還有許多等着看榜的人,見前面人已經看了,便擠嚷着讓人退開,好讓後面人上前。如此,沈知節很快便被擠出了人群。
他呆呆立在一旁,仰着頭,依舊不敢置信似的看着那被擁擠的人頭遮擋住的紅紙,好似這樣便能從那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似的。他旁邊站着他那形如老農的父母,見他這樣子,皆喏喏不敢言。
李家人也被擠出來了,只是面上神情卻是截然相反。李夫子臉上止不住地笑,正拉着李可儒說着什麽,一轉身,猛然見了沈知節這樣子,便不由收了臉上的笑。
即便之前有些不喜他為人輕狂,此刻卻也不禁心有戚戚焉:不是為沈知節,卻是為他那滿面風霜的父母。
不說這邊,只說屏風牆前,見後面人往前擠,襄荷幾人便順勢往右邊靠,直挪到屏風牆的最右邊才停下。
屏風牆最右邊的紅紙上是幾個招生人數最少的院,其中便有農院。
襄荷只瞅到最上方大大的“農院”二字,小字的名單卻看不清了。
只是很快,耳邊便聽到蘭郎中激動的喊聲:“考上了!”随即周清楓也嚎起來:“真的考上了!蘭丫頭你好厲害!”
随即身子一輕,視野驀地變寬變高,頂端的紅紙近在眼前,正對着她的便是正楷書寫的一排排名字,農院的最末處,赫然寫着“蘭襄荷“三字,後面還有一排小字寫着考生籍貫:襄城縣,秀水村。
襄荷捂着嘴笑地雙眼彎彎,低下頭便看到托着自己的劉寄奴也朝自己笑。
真好,考上了。
雖然從考過以後便一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但其實并不是不忐忑的,只是她将這份忐忑埋在了心裏,從未表露出來而已。
如今,那份忐忑終于可以落下了。
她可以進入書院讀書,而寧霜也不必三年禁考。
真好。
被擠出人群時,襄荷還在笑,蘭郎中、劉寄奴,乃至周清楓也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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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見他們這模樣,自然知道是考上了,只是一看這組合,便都以為劉寄奴是那個考上的幸運兒,便有人拱手朝劉寄奴道喜。蘭郎中淨顧着樂,沒顧上說什麽,襄荷也不說明,就讓人這麽誤會着,劉寄奴只得無奈地拱手還禮,然後便拉着襄荷和蘭郎中離了這塊地兒,省得更多人誤解。
離了那人潮擁擠的地兒,襄荷打眼一掃,卻看到那屏風牆右後的位置還有一面稍小的屏風,此時上面也貼了紅紙寫了字兒,只是紙的顏色相較屏風牆上的淺了一些。
“那是什麽?”她指着問道。
蘭郎中到底是在書院山腳下長大的,瞅了一眼便道:“那是副榜,上面是調劑學子的名單,有些院招不滿,便要從別院落榜學子中調劑幾人,雖然改了院,但好歹也算入了書院,也算個好去處。”旋即頓了頓,又有些不解地道:“不過,據說願意調劑的學子倒沒幾個,許是少年郎心氣高吧,熱門調到冷門,許多人寧願再辛苦一年。”
襄荷瞪大眼睛:這不就是前世大學招生的那一套麽?沒想到謝琰連這都搬過來了。因此便撺掇着去看那副榜。
那張副榜前此時也已經有了些人,俱是剛剛看過屏風牆,知道已經落榜的學子。只是這大半人卻不是為了看能否調劑,而是看自己離上榜還剩多遠,因為那調劑的名單是按落榜之人從前往後的次序排的,若名字出現在調劑名單上,便可以算出自己離所報院系最後一名有多遠。
真正想調劑到別的院系的,正如蘭郎中所說,少之又少。
蘭郎中到底不是讀書人,不太明白其中的道道,只道能入書院便是好了,學子們不願調劑是因為心氣高,這一點倒也沒錯,只是卻絕不是全部原因。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卻是與襄荷前世大不相同的。
因為這個世界諸子百家并存的特殊局面,此時的讀書人大多自小便擇了流派,信儒信道還是信法,或者其他諸家,都是有一定之規。仿佛信奉了不同的宗教般,只是規矩沒那麽嚴苛而已,但平日所受教育卻是截然不同的。
若要改弦更張,所學一切便都需得改變,這一變變得不僅是知識體系,更是人際關系。往日的先生同窗雖還可交往,但日後若說還有什麽助益,卻是談不上了,在這個師生關系如同父子的時代,這一改所代表的意義與襄荷前世的專業調劑可大不相同。
因此自書院創院,謝琰留下這個規矩以來,雖然每次有院系招收學子不滿時都會有一張副榜,但真因此接受調劑的,卻實在沒有幾個,副榜的作用已經淪為落榜學子尋求心理安慰的地步。
襄荷擠進人群,翹着腳看那副榜。
副榜分左右兩邊,左邊是生源多出的院系,每院下面五個名字,正是順着正榜順序,每院落榜學子的前五名;而右邊則是未招滿學子的院系,每院下面寫着所缺人數。
襄荷一眼就看到未招滿院系裏農院赫然上榜,下面寫的數字是四。
農院招收人數是四十,襄荷記得當時考試人數恰好是四十,現在看來居然還刷掉了四個。
将目光轉到右邊,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如今勢大的儒院。
她匆匆掃了一眼,沒看到周清楓,先松了一口氣,再仔細一看,“咦?”
儒院下面五個名字中,排第一的赫然便是沈知節。
也就是說,沈知節只差一個名次便能考入書院,只差一步,便是雲泥之別,而以沈知節的年齡,再耽誤一年的話,不知道沈家還能不能負擔得起。
沈家的情況,與寧家倒很像……
想起寧家,襄荷方才還高昂的情緒便有些低落,也不看熱鬧了,拉着蘭郎中擠出了人群,準備下山去。
臨走時,她又看了眼副榜處,恰恰看到沈知節站在那兒看着,身邊還站着他的父母,遠遠看着,沈氏夫妻的背竟有些佝偻。
“看什麽呢?”劉寄奴問道。
“沒什麽。”襄荷擺擺手,臉上露出笑來,“快點下山,今天我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劉寄奴笑:“嗯。”
蘭郎中一聽襄荷這話,登時饞蟲上腦,也催促着趕緊走。
“我也去,我也去!”周清楓忙舉手。
襄荷掃他一眼:“你溜出這麽久,家裏該着急了吧?”
周清楓卻拍拍胸脯保證道:“沒關系,肯定沒事,再晚點回去也沒事,不會被發現的!”
襄荷不信,還待再說,卻見他跟見了鬼似的,猛地竄到蘭郎中身後,借蘭郎中的身形将他自己緊緊藏住。
她挑眉,正要詢問,卻聽身後傳來一道疑惑地聲音。
“咦……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劉寄奴臉上還帶着未淡下去的笑,聽了那句問,擡頭看了一眼來人,那笑便迅速地轉淡,消失,随即臉上換上一副恭謹而陌生的模樣,朝眼前的少年道:“公子許是認錯人了,小子并未見過公子。”
襄荷轉過身,便看到與劉寄奴說話的少年,以及少年身邊的人。
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五官端正,身形卻頗壯碩,皮膚也有些黑,與書院的衆多學子迥異。而少年身邊的人,襄荷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扭頭不看。
心下登時明白,周清楓為何像耗子見了貓一樣躲起來。
目如點漆,唇如敷朱,一身儒服,浩然正氣。
那壯碩少年身邊的人,正是周清楓的大哥,周清晗。
也是那日登天梯上忽然自守山人小屋冒出,抓住她和寧霜,以致引出後面一系列事情的少年。
襄荷暗中呲了呲牙:她可還記得那日他那不屑和鄙視的眼神呢。哪怕後來山長們同意讓她考試,他也始終是那副表情,自始至終都将她的話當作狡辯,也将她和寧霜當作犯錯不改的頑劣之人。
雖然說起來,好像他這樣認為也沒錯……不過,被人這麽鄙視,她當然也會不爽,而且,她可沒錯過,剛剛那一眼就瞥到他那淡淡鄙視的眼神。
還好他也只是掃了一眼,不然襄荷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忍不住跟他吵上一架。
那邊,那壯碩少年聽了劉寄奴的回話,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頭,喃喃道:“沒見過……奇怪……就是覺得眼熟啊……”
劉寄奴淡淡道:“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許我這樣的面相較為常見罷。”說着扭頭看襄荷,臉上又泛起淺淺的笑:“不是說要趕緊下山?”
襄荷會意,忙點頭道:“是啊是啊,哥哥我們快走吧!”
“你是她哥哥?你還有其他兄弟麽?”那少年更加困惑了,看了看襄荷,又問道。
劉寄奴點點頭,又搖搖頭,“是,并無。”
“走啦走啦!”,襄荷做出癡纏的小兒女狀,挽起劉寄奴胳膊,拉着便往山下走。
劉寄奴與那壯碩少年道了聲告辭,随即便頭也不回地跟着襄荷幾人下山去了。
疾走幾步,待拐到下山的之字形山路上,再看不到經義坪上那兩人的蹤影時,一直躲在蘭郎中身後的周清楓才擡起頭,逃過一劫般地大聲喘氣,還不時心有餘悸地朝身後看看,一邊看一邊哭喪着臉嚎着:“吓死我了,大哥怎麽突然來這裏了,剛才不會被他看到了吧?慘了慘了……”
“嗯,所以你現在最好趕緊回家去。”襄荷一本正經道。
周清楓苦着臉,一臉不情願:“我不想回家……”
襄荷沒理他,看路邊還停着書院的馬車,便拉着他上去,“想要去我家随時都能去,今天就算你大哥不問你,你爹肯定也會問你的,不回去小心被打屁股!”
周清楓被唬了一下,不情不願地上了馬車,見只他自己上去,蘭家三人都站在下面,襄荷又對車夫說,讓他直接送到襄城周山長家裏,當即抽抽搭搭地像個被逼良為娼的小媳婦,惹得襄荷嘻嘻地笑。
“快走快走!”襄荷擺擺手。
“那我真走了嗚哇……”周清楓抽噎道。
車夫搖搖頭,揚起鞭子欲要走。
“等等。”劉寄奴出聲道。
周清楓頓時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三少爺,”劉寄奴卻未能如他願,說出挽留的話,而是問道,“你可認得你大哥身邊那人?”
周清楓當即垮下臉來,沖口道:“不認識不認識,我哪認識……咦?”說着說着忽地瞪大眼,“我想起來了!那是姜家表哥吧?前些天聽福全兒說姜家有個表哥要來書院讀書,肯定就是這個了,怪不得大哥這時候來這裏,肯定是陪姜家表哥來看榜了!”說着說着便又有些悲憤。
襄荷驚奇:“不是親表哥麽?怎麽你不認識麽?”聽他那話,顯然并沒有認出那位姜家表哥,而只是推論出。
周清楓有些悶悶不樂:“是母親那邊的表哥,他們只跟大哥和姐姐好,我沒怎麽見過,就小時候見過幾面,都不記得長什麽樣子了。”随即又孩子氣地道:“不過他家在北邊,又經常打仗,所以都長得又黑又壯,剛才那一定就是了!”
這個母親,自然不是指他的生母宋姨娘,而是指周清晗的生母,周家的正房太太。
周清楓終究還是回了周家,襄荷三人做了另一輛馬車,到了山腳與周清楓告別後便回了秀水村。
身邊終于沒了外人,襄荷才有些小心地問劉寄奴:“剛才那個姜家表哥,你認識?”
劉寄奴卻飛快地搖了搖頭:“不認識。”
似乎覺得自己答地太快,他又笑道:“只是想着也許他以前見過我呢,不過既然是周家的表親,那自然不會見過了。”
“哦。”襄荷應聲。
“姜家啊……”蘭郎中忽地皺起眉,“如今駐守北地的将軍似乎就姓姜吧?”
劉寄奴搖搖頭,臉上平靜無波:“誰知道呢。”
經義坪上
目送着蘭家一行人遠去,姜武還在喃喃:“真的很眼熟啊……怎麽想不起來了呢……”
周清晗也望着那一行人,目光卻是投注在那個青衣小厮上。見姜武還在糾結,便道:“人有相似罷了,他既是那家人的兒子,你自然不會見過他。”
姜武驚訝,疊聲道:“你認得那家人?他們什麽來歷?那個小子是不是也要來書院讀書?這樣倒好,以後日日看着我定能想起來是像誰!”
周清晗長眉微攏,不由又想起那日那女童的巧言狡辯,生生将不容錯辯的作弊行為給掩蓋過去,最終居然還獲得報考書院的資格。
看她方才那神色,卻好似真的考中了一般。
可是,即便考中又如何?他親眼見她與那儒生作弊,剛被他喊破時,二人臉色慘白,明明是做賊心虛的模樣,不過是後來才又生出主意狡辯,誰知她運氣太好,竟然遇上那謝氏後人……
心中不喜之情不由更重了。
“這個你怕是要失望,來書院的不是哥哥,而是妹妹。”他沉聲道。
“什麽?”姜武有些失聲,“那小姑娘看上去才六七歲吧?這麽早就進女院?”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對,“不對,那家人看上去不過是普通人家,居然也能入女院?”
周清晗苦笑一聲,略有些嘲諷地道:“不是女院,是農院啊……”
“什麽?!”,姜武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