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

各院設有簽到處,學生根據銘牌在簽到處簽到,并由學兄們指引着辦理住宿等事宜。

襄荷上了峰便找尋蘭郎中和劉寄奴的身影,三人會合後去到簽到處。

以往的農院簽到處都是冷冷清清的,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随着那個矮矮小小的粉色身影靠近簽到處,原本冷清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許多人。

簽到處負責導引的學兄顯然對襄荷的到來早有準備,也沒管周圍圍觀的人群,幹脆利落地講解了一下書院生活的各項規則,發了兩身春秋季的農院院服,最後又找了個農院學子帶她去住處。

院服被發到襄荷手中時,圍觀黨們故作的平靜終于打破。

“哈哈,女學生也要穿這麽難看的院服啊?”一個身着素底繪黑白陰陽魚長衫的學子一看襄荷手中的院服便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立刻就引得一連串吐槽:

“就是就是,早就說農院院服太難看了,蔔山長還十年如一日的不肯更改。”

“男兒穿成這般還好,花朵兒般的姑娘家穿成這樣不是糟蹋人麽!”

“學妹來我們道院可好?廣袖長衫,仙氣飄飄,絕對好看!”

“去你家當道姑?”

“滾滾滾!我們道院跟道教不是一回事兒!”

“不如來墨院,墨院院服簡潔大方不加修飾,純色亦動人。”

“得了吧,你院那一身黑漆漆的,女兒家穿上不就是個活脫脫的黑寡婦!”

吐槽轉向拉人,一群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紛紛起哄将人往自家拉,到了最後,除了一向持重的儒家沒有開口外,襄荷已經收到了其餘所有九院的“邀請”,而九院的院服也紛紛被別院拆臺的也給吐槽了一遍,不過針對院服樣式樣色本身的倒不多,多以其他點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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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所謂拉人之舉自然都是笑鬧,去不去哪院不是襄荷,也不是這些拉人的學子能夠決定的,因此這個話題喧鬧了一刻,吐槽便又轉回到對農院院服上來:

“哪怕綠色也好,也挺能代表農院特色的嘛,作甚非要選個土黃色,樣式又臃腫,真真慘不忍睹!”

“哪裏是土黃色,明明是屎黃色啊!”

“此言甚是,哈哈……”

“粗俗!聖人子弟怎能語出成髒。”

“哦,對對,那不說屎,說五谷輪回之物,哈哈……”

“醫家稱為人中黃,也是一味藥呢。”

“農院學子真是可憐,整日把五谷輪回之物穿在身上,也不知怎麽忍受的。”

“這位學兄多慮了,農院學子們整日與真正的五谷輪回之物打交道,又怎麽會難以忍受一件同色的衣衫?”

……

從“屎黃色”一詞一出,原本歡樂笑鬧的氣氛悄悄轉了風向,逐漸滑至不可控,雖也有察覺不妥勸說的,卻悉數淹沒在浩浩蕩蕩的吐槽大軍中。

那負責接引的農院學子原本一臉無奈地聽着衆人笑鬧,待聽到後面越來越過分,臉上無奈消失,張張口想要說幾句,但旋即又搖搖頭閉上嘴,只是那羞憤的神色和緊攥的拳頭卻暴露了他的不忿。

襄荷看着眼前由自己和自己手中兩套院服引起的風波,又看看那接引學長的臉色,忽地上前一步,轉身面對圍觀的諸位學子。

雖然吐着槽,周圍學子們的目光卻還是投注在襄荷身上的,她原本只是筆直地站着,但忽然這麽一動一轉身,學子們的注意力立刻被稍稍拉開,吐槽之聲在這一瞬間忽地降下許多。

在無數人的注視中,襄荷面色無波,粉嫩嫩花瓣一樣的唇中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各位學兄言語失德了。”

吐槽之聲徹底消失,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抹粉色身影。

有人當即就要張口反駁,但襄荷沒有給他機會,話聲方落立即又接上:

“土者,地之吐生物者也;黃者,地之色也;地者為何?元氣初分,輕清陽為天,重濁陰為地,地者,萬物所陳列也。”

“地生萬物以養人,是以地者國之基也,田地不穩,則國基不穩,國基不穩則亂象生,亂象生,則天下亂。”

“天地君親師,地居第二,諸位學兄應該比我更加知曉,不敬天地是何等大不敬,将地比作五谷輪回之物,又是何等失言失德!況且五谷輪回之物乃人之遺物,在場諸位可有羽化登仙,免卻整日拉屎撒尿苦惱的?”

“屎尿歸田可肥田,諸位每日飲食可都少不了屎尿的功勞,換言之,沒有這肮髒的屎尿之物,沒有這被諸位鄙視唾棄的土地,諸位腹中空空,哪裏還能站在此處大放厥詞?”

“萬物天生地養,是以天地尊于君,尊于親,亦尊于師。生養之恩不思回報,反以惡語相嘲,是否為忘恩負義、恩将仇報的不肖之人?!”

全場一片死寂。

那負責接引的農院學子瞪大眼,一副被吓壞的表情,但無論如何驚吓,卻仍舊掩蓋不住眉眼間那一抹快意。

痛快,痛快!

整日說什麽農為社稷之本,但他們這些研習農事的農家人,以及千千萬萬在土地上耕耘的農夫卻仍舊被視作低人一等,被嘲為泥腿子、鄉巴佬,院服被嘲笑,前途被輕視,即便衣飾整潔也被人說“帶着一股土腥味兒”……

他受夠了,實在受夠了,可他不敢,不敢反駁,不敢将心中的話一股腦兒糊到那些嚼舌根的人臉上,只因他還要博前程,哪怕農家子弟最好也不過當個司農寺的小官兒,哪怕這前程在那些嘲諷譏笑之人眼中屁都不是,他卻無法置之不顧。

農院學子少有世家子弟,普通農人出身最多,他也不例外,貧寒出身,父母祖輩數代耕田,被侮蔑,被嘲笑,被打趣,所以到他這一輩家中舉全家之力供他念書,他憑借自己努力考入天下聞名的鶴望書院,以為從此可以不受嘲笑侮辱,以為可以憑借己身扭轉世人對鄉野村民的偏見,誰知道,不過是一場空想,在某些人眼中,他這般的農院學子都是低普通學子一等的存在,他再好也不能扭轉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見,況且,他們只看到他衣衫難看滿手泥土與糞為伍,又哪裏會看到他的好?!

他肚子裏積攢了無數的話,想說,卻不敢說,不能說!

可如今,有人站出來了,将他想說的話說出來,狠狠地扇了這些只會空談屁事兒不幹的人一巴掌!

實在是痛快,痛快!

他臉上的快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最後幾乎要忍不住出聲贊嘆。

一聲冷哼打斷了他即将脫口而出的贊嘆:

“不過打趣一下,方才哪個院的院服沒被打趣?值得這麽小題大做?真真是婦人心眼如針尖,小地可憐!”

襄荷扭頭看那說話之人,只見那人身着家常衣服,年紀也不大,顯而易見是剛領了或還沒領院服的今年新生,因沒穿院服,倒看不出是哪個院的。

她無聲笑了,輕聲問:“敢情我說了一通,這位學兄還以為我只在說這一件衣服?”

那人漲紅了臉,梗着脖子道:“難道不是?!”

襄荷用看不懂事小孩似的眼神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嘆息道:“如此愚鈍,是怎麽考入書院的啊……”

“你——!”,那人羞憤之極,“竟敢狂言侮蔑于我,我要找山長做主!”

襄荷這下是真笑了。

辯不過就告老師找家長,這小學生的畫風真是醉醉噠。

還好,現場明事理的人還是有的,馬上有人阻攔了那人告山長的幼稚舉動。

笑話,告了山長再把襄荷那番話講一遍,沒理的是他們啊!山長們可不是不辨是非的糊塗蛋,山長們雖為師,卻也要敬天地,他們這些小小學子又怎能避免?不敬天地的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們想辯也沒法辯。

不過,襄荷這番話難以避免地激起許多怨憤。

當下方才許多參與起哄的人臉色都難看起來,畢竟襄荷那一通話幾乎将他們所有人都罵了進去。

便有人嘀嘀咕咕:

“說是心眼針尖小還真沒錯,真是婦人行經!”

“如此鋒芒畢露,狡言善辯,不是賢良女兒所為啊……”

“農院院服就是醜嘛,說一句還不行了……”

議論之聲不絕于耳,雖再無大聲斥責,但那怨憤卻有如實質,雨滴般落在襄荷身上。

負責接引的農院學子不由緊張起來,聽着衆人的議論心中氣急,但卻又嘴拙不知如何反駁,只得漲紅了一張臉瞪着衆人。

襄荷見他這副模樣,笑了笑,視線在人群中搜尋,找到方才說“農院院服就是醜嘛,說一句還不行了……”的那人,一臉認真地朝他點頭道:“嗯,沒錯,衣服的确挺醜的。”

衆人沒想到她竟這般幹脆地承認衣服醜,登時都呆了一呆。

襄荷卻又道:“衣服美醜自然可以評說,但以此攻讦嘲諷同窗學友,卻不是君子所為。”

的确,不是君子所為。

從始至終重要的都不是衣服,而是穿着衣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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