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33
午正時分,簪花宴正式開始。
各院的諸位山長們紛紛列席,坐在學子所在的兩排長幾之前。開宴之前,各院院長舉杯為敬,六十位魁首起身回敬并謝師恩,随着主持宴席的忙人的一聲高唱,各色佳肴便流水般地端了上來。
小食點心,菜肴羹湯,既有金齑玉脍駝蹄羹,渾羊殁忽消靈炙,又有黃芪羊肉防風粥,槐葉冷淘五福餅,上至宮廷名菜,下至民間小食,杯盤碟盞,直将兩條長幾擺放地滿滿當當。
甫一開宴,襄荷便再也沒關注在座的學子一分,目光随着上菜侍從手中的托盤來回移動,一有新的菜式上桌便興致勃勃地挾箸品嘗,手随眼動,嘴随箸動,嘴巴片刻不停。
陳青禾幾人看了都覺得好笑,但好笑之餘卻又有些羨慕。
雖然名為宴席,但重要的自然不是吃,而是宴席上的人。在座六十位學子,一心品嘗菜肴的恐怕只有襄荷一人,其餘的無不是趁着這機會與其他學子或山長攀談,且為了保持形象,誰提筷不是淺淺挾一點淺嘗辄止?如襄荷這般大嚼大啖的,卻是絕無僅有。
因此雖然簪花宴上山珍海味無所不有,但宴會散後,有些學子卻還要再尋些東西果腹,只因在宴席上淨顧着別的事兒了,壓根沒填飽肚子。
陳青禾倒是也想學襄荷,只是他臉皮薄,這又是他第一次參加簪花宴,因此拘束地緊。且他也知道,襄荷能這般無所顧忌,一來是因為她年紀小,雖然穿着院服,卻也還是六七歲的樣子,人們對小孩子總是比較寬容的,二來她是女子,不像他們這般行動處處掣肘,也不必費心交際。
所以,他也只能羨慕。
好在,宴席行至一半時,襄荷也停了筷子,終于讓他的羨慕不那麽強烈了。
宴席一半時,是簪花宴固有的獻藝時間。
這時的宴席少有單純地吃喝的,就連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設宴都得尋個賞花的名目,席上說不得還要應景地作詩聯句,鶴望書院的簪花宴自然也不會少了這些花哨,這也正是簪花宴能吸引衆多少年少女圍觀的緣由,不然只是單純吃喝的話,即便吃喝的人是各院魁首們,也吸引不來這麽多人。
好在這次書院沒要求列席學子每人做首詩上來,不然襄荷估計自己恐怕得托病不來了。昨兒看過榜,山長便有派人詢問襄荷是否願意在簪花宴上獻藝,襄荷想了半晌,悲哀地發現自己琴棋書畫樣樣不通,遂十分堅決地拒絕。
因此到了這時,襄荷才能優哉游哉地端坐着看別人表演。
其他學子自然不像襄荷這麽不學無術,獻藝一開始便精彩紛呈。首先出場的是名院,名院五位學子悉數登場,放言全場任何人任意出辯題,若能辯倒他們五人之中的一位便算獲勝。名家學子素來善辯,其他學院的學子自恃有辯才的便紛紛挑戰。只是這五位既然敢放出狂言,自然有所倚仗,果然,三炷香過去,竟無一人能稍稍壓下五人氣勢,其間唇槍舌劍詭辯疊出,令聽者無不嘆服,算是開了個好頭。
看了名家這一出,襄荷才發覺自己之前想窄了,獻藝也不并非全是琴棋書畫,如五位名家學子這般既能調動現場氣氛,節目又與自身所學相關的,其實才最契合獻藝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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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顯然名家這法子不是人人都能效仿的,就比如他們農家,難道還能當場表演怎麽種地不成?
因此接下來的獻藝便略顯平淡,書畫居多,琴詩次之,技藝雖精,但在場諸人哪個沒有一二所長,且無論書畫還是琴詩,都是宴席上見慣了的花頭,若非技藝到了大家之境,又怎能拔衆而出?且又因多是單人表演,再沒有名院五人那般配合地渾然一體的氣勢,偶有別致些的讓人眼前一亮,因此之後的表演竟再沒有蓋過名院五人的風頭的了。
“唉,沒想到這次風頭竟然被名院的給搶了。”陳耕搖頭晃腦地道。
陳青禾也發愁:“咱們院在獻藝上太吃虧了。”
“未到最後,怎能定論?”另一位學長卻道,呶呶嘴,指着儒院道,“周家兩位公子可都還未出場呢。”
“周家兩位是想壓軸?這是有把握拔得頭籌?”
“不好說,清晗師兄驚采絕豔,詩書均是一絕,只是大家畢竟見慣了,若沒什麽新意,想壓過名家倒也不容易。”陳耕搖搖頭道。
正在幾人談話的間隙,一位墨家學子出場,而此時,已經快到獻藝尾聲。襄荷瞅了一眼,見他兩手空空,臺上也沒有仆役忙碌,一時好奇起來,不知他要表演些什麽。
陳耕幾人也止住話不提,齊齊看向臺上的墨院學子。
便見那墨院學子自袖中小心摸索出一物,高舉至胸前,讓臺下衆人看清那是何物。
“木鹞?”陳耕疑惑道。
那學子手中正是一只兩掌大小的木頭鳥兒,展翅飛翔的鹞子模樣,雕刻地惟妙惟肖,翎羽尖喙栩栩如生,但關節等處依然可以看出有卯榫的痕跡。
“斫木為鹞,三年而成,飛一日而敗。1”陳青禾盯着那鳥兒道,“據傳墨家先聖墨翟曾制木鹞,難道這就是麽?”
見衆人都看清了,那墨家學子在木鹞上按了幾處,随即展開手掌。
臺下傳來一陣驚呼。
木頭刻制的翅膀忽地極速抖動起來,翅膀抖動之間鼓起的氣流使得那學子冠上的發帶向後飄揚,氣流愈加迅疾,學子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就在此時,木鹞發出一聲清嘯,雙翅幾乎化作殘影,向前疾射而出!
木鹞飛去的方向正是山下,視線內無雜物遮擋,開闊無垠,因此衆人看得清楚,那木鹞飛出後去勢不減不墜,兩掌大的身軀越來越小,直至化作一點,消失于茫茫群山之間。
“此物乃學生效仿先聖墨子所制,名為飛天木鹞,雖不及先聖所制木鹞能飛一日,但也可行十裏之遙。”,那墨院學子收回目光,朗聲朝臺下道。
“可能定向?可能定點落地?可能放飛後轉寰随意?”山長席位中,一位老人激動地起身連聲問道。
他身形高大,須發虬結,雖然已經滿頭白發,但卻仍有一股威猛之勢,仿佛暮年的猛虎,雖然蒼老,卻仍能一搏。
卻是兵院院長黃韬。
那墨院學子面上一紅,有些讪讪道:“……不能。”
“三者都不能?”黃韬追問。
“……不、不能。”墨院學子更加讪讪。
“黃公,你心急了。”墨院院長相裏渠道,“放飛後仍能轉寰随人意,只怕墨子在世也不能。”
說罷又看向那學子,笑道:“你是叫做梁守吧?是今年新生?”
那學子激動地點頭。
相裏渠捋捋颔下長須:“先聖木鹞早已失傳,你能複原一二,已經非常不錯,我在你這般年紀時,可還不如你呢。”
臺下衆學子,尤其是墨院的學子,都朝梁守投去欣羨的目光。
那邊黃韬停了相裏渠的話,卻擺擺手,失望地坐回座位,閉眼道:“不能轉寰如意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孩童的玩物罷了……”
梁守面頰漲紅,欲要分辯,卻見相裏渠朝他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他心中一頓,看向相裏渠,耳邊卻突然響起他方才那句話——我在你這般年紀時,可還不如你呢。
當時還不如,也就是說——如今可以?
這飛天木鹞是他未入書院時便精心研究的,自試飛成功後便牢牢捂着再沒讓人知道過,平日與同窗們交流機關術時也只字不提,便是想着尋個合适的機會,借此一鳴驚人,而簪花宴,就是他選中的好機會。
但是,如果院長早就可以做出此物,且能做的更好,那他又有什麽可得意的?
想通這節,他心下羞愧不已,滿面通紅地疾步下了臺。
相裏渠也坐回原位,低頭小聲與黃韬說着什麽。
臺上的表演則繼續進行。
飛天木鹞雖然在相裏渠這般機關術大家眼中算不得什麽,但對于學子們,尤其是墨院之外的學子們來說還是很震撼的,梁守雖然已經下臺,但席上還有許多人談論着方才那飛天木鹞,因此接下來的表演的學子便比較悲劇,幾乎沒得到什麽關注,草草表演過後便下了臺。
如此,很快就到了壓軸的時候。
周清晗周清柯兄弟二人還未出場。
而襄荷注意到,周清芷也還未出場。
并非所有人都會表演,有人埋頭讀書不擅六藝,有人性格使然不愛出頭,加之書院并未強制學子們表演,因此如襄荷這般拒絕了的人還是不少的,但是,這并不包括女院的女學生們。
女院學生平日學的便是琴棋書畫,季考魁首自然不會拿不出一個可以表演的項目,且簪花宴對于女院學生的意義由于其他諸院學子不同。
在簪花宴上表演,對于女院學生來說,是一個提高自己婚姻籌碼的好機會。
此時并不盛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只是不提倡女子學習百家學說而已,但如琴棋書畫之類,這種技藝上的才名,卻是越盛越好,高門望族皆以娶得才女為榮,世家子弟亦是競相追逐有名的才女。
所以,能入得簪花宴的女院學生,又怎會放棄在簪花宴上揚名的機會?
而現在,除周清芷外,其餘四位女院學生都已經登臺過。
衆人目光紛紛投向周家兄妹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