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3 (5)

該這樣呢!”

随着這話一字一句地說出,憤怒和批判之聲稍減。

“原來是病了?雖然還是有些不妥……不過,倒也情有可原……”

“即便如此,也稱不上孝子所為!”

“唉,只可憐天下父母心……”

……

襄荷瞥了沈知節一眼。

梯子搭好了,就看你怎麽下了。

沈知節面色慘白,突然抱拳朝四周道:“諸位學兄說的對,沈某确是不孝。”

衆學子都看向他。

他臉上露出自責與愧疚的表情,沉聲道:“那日我确實身體不适,爹娘擔憂我身體,才處處以我為先,但我不該,不該如此接受!”

他的自責情真意切,發紅的眼眶和蒼白地臉頰無不表露了他內心的煎熬與苦楚,加上方才襄荷所說,在場學子便幾乎全信了他的話。

仍舊有學子不滿地望着他,但大部分人看他的目光已經緩和,起碼相比方才,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雖說孝字當頭,但那般情況下,只要不是太苛刻的人,都會覺得情有可原。

聽着耳邊逐漸緩和的議論聲,沈知節麻痹的身子才恢複了一點知覺。

他知道,這一難算是過去了。

但是,他并非毫發無損。

人的疑心一旦被勾起,那麽真相便總有暴露的一天。誰又能肯定在場衆人都信了他那番話?且即便有病,讓父母食粗食也終究當不得一個孝字。

所以,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老老實實做孝子給衆人看,這樣即便再有人疑心,再去他家裏查看也查看不出什麽,因為那時他已經的的确确是一個“孝子”了。

襄荷給他的不只是一個梯子,更是一段緩沖時間。

學子們漸漸散去,學堂中只剩下兩人。

襄荷目不斜視地從呆立的沈知節身邊走過。

“蘭學妹!”沈知節不由叫道。

襄荷轉身,伸出食指,搖了搖:“別這麽叫我,我聽着惡心。”

沈知節噎了下。

“你不會以為,方才幫了你就是原諒你了吧?”襄荷自顧自說道,“想得美,我很記仇的。”

“事不過三,”她比出三根手指,“恩,看榜那日算一次,今日算一次,下次嘛——”

她拉長了聲調,後面的話雖未說出,但其中意味卻不言而喻。

沈知節臉上現出憤怒之色:“看榜那日?看榜那日我哪裏得罪過你?!”

襄荷哼了聲:“你是沒得罪過我,雖然狗眼看人低了點,但也算不得得罪。不過——”

她臉上露出嫌惡:“我最讨厭不孝順的人了!”

“你——這與你何幹!”沈知節怒聲道。

“我看到了就跟我有關。”襄荷絲毫不受他怒氣影響。“我真不明白你怎麽那麽蠢,一邊想着害人,一邊卻留着這麽大的把柄讓人抓。”

沈知節面色灰白。

“即便你今日不惹我,若有人看你不順眼,又得知了你對待雙親的态度,你覺得你會是什麽下場?”

“我自會善待父母!”沈知節咬牙道。

“那就好,你最好記得這句話。”襄荷露齒一笑,随即轉身。

她讨厭沈知節這個人,如果按她心意,當衆揭穿他的真面目,使得他無法立足書院,才是最好的辦法。

但是她不能。

沈知節可惡,但他的父母是無辜的。

如果沈知節被逐出書院,對于一直供養他的父母,将會是怎樣的打擊?想起那兩個面色黧黑,蒼蒼老矣的身影,襄荷便狠不下心來。

所以,沈知節應該謝謝他的父母,是他們幫助他逃過這一劫。

襄荷走了兩步,忽又轉身,道:“對了,不勞你費心,我入院時的願望可是四海無饑餒呢,誰說喜好莳花弄草便是不專心學農了?”

說罷轉身,很快施施然遠去了。

沈知節呆立原地。

回去後,襄荷再沒有去管沈知節怎樣應對,也沒有關心輿論怎樣議論,她只是靜下心來,專心應對即将到來的季考。

季考過後,照舊是三天假期,襄荷跟謝蘭衣打了個招呼便回家了。

回了家,她沒有忙其他的,而是跑去了院中一塊單辟出的角落。

這片角落什麽花都沒有種,只種着兩種東西:小麥和水稻。

雖然喜歡花草,但襄荷從未忘記入書院時的祈願。

願四海無饑餒,願天下享太平。

後半句她無法掌握,但前半句,卻或可一試。

雖然謝琰引進了高産的玉米和紅薯等作物,但事實上,如今吃不飽肚子的百姓仍舊大有人在。每年仍舊有無數人餓死,尤其災荒年份,雖然由于襄城的特殊位置,襄荷從未親歷過那種慘狀,但跟着蘭郎中四處行醫的那幾年,卻也見識到不少普通百姓的慘狀。

高産作物永遠不嫌多。

或許仍舊做不到四海無饑餒,但起碼,百姓的日子能好過一點是一點。

但她沒有謝琰那般帝王的能量,她所能憑借的,唯有自己,以及掌心的靈液。

既然能夠促使花卉變異,那麽,糧食作物也是可以的吧?

院中的這一小片角落,便是她的實驗。不是不想在書院的試驗田實驗,但靈液之事太過離奇,她不敢冒哪怕一絲被發現的風險,所以只能将實驗放在家中。

如今正是小麥灌漿的時候,稻子也已經插了秧。院中這一小片小麥和水稻不過各十來株,種子都是在浸泡發芽後再滴過靈液的,襄荷對它們抱有十分大的期望,如今看小麥灌了漿,便仔細查看顆粒數量與飽滿程度。

但查看的結果并不如人意。

這十來株小麥結的穗看上去與平常麥穗并沒有什麽不同。

襄荷有些失望,但這失望并不大,因為這些種子都是普通的糧種,而靈液的作用,似乎在雜交、嫁接等的情況下更加明顯。

雜交,當這個詞與水稻連在一起時,那就是一個奇跡,一個絕對偉大的奇跡。

想起前世那位創造出偉大奇跡的老人,襄荷心裏湧上敬佩,看向那尚未抽穗的水稻的目光也格外熱切。

但是,靈液不能知人意,它不知道人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用靈液滴過的花卉中,雖然大多都發生了變異,可多是外形的變化,對于結實率似乎并沒有什麽改善。

所以,這或許将是一段漫長的時間,但只要成功,無論多麽漫長都值得。

☆、83|5.06

又到小麥灌漿季節,農院的試驗田裏,許多小麥都抽出青穗,在初夏的柔風中搖曳。

襄荷蹲在屬于自己的那一片試驗田,皺着眉頭撥弄剛剛灌漿的麥穗,旁邊是一小片舒展着葉片的水稻。

“顆粒大小,普通;顆粒數量,普通;穗長,普通……唯一的改善是株高矮了些,抗倒伏能力比較強……”襄荷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手中的小本上用炭筆記錄着,緊皺的眉頭一點沒有舒展。

“唉,怎麽就不管用呢……”記錄完數據,她捶捶蹲麻的腿,走到試驗田田埂處盛開的月季,吸了口花香後苦着臉道。

一陣風吹來,月季花瓣紛紛墜落,有些便飄到襄荷身上,好似落入一片深濃淺翠的綠葉。

她依舊穿着農院的院服,不過卻不是土黃色的,而是淺綠色的,交領束腰,腰間系着一條翠綠色宮縧,襯得腰肢如風中楊柳,不盈一握。

匆匆五年過去,她從小小女童長成小小少女,連農院的院服都換了色,但小麥和水稻的研究卻依舊沒什麽大的進展。

“小荷,小荷!”遠遠地,有少女清脆的聲音傳來。

轉眼間,一個眼兒圓圓,臉兒圓圓的少女喘着氣跑到襄荷跟前。

“小葵。”襄荷笑着喚了聲。

蔔落葵哈了聲:“就知道你在這兒,快別莳弄你這些寶貝莊稼了,有好事。”

襄荷拍拍手上的泥土:“什麽事兒?”

蔔落葵笑眯了眼,揚起手中燙金的花箋:“宣城郡主生日設宴,請了咱們倆呢!”

襄荷接過花箋,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落款,确是宣城郡主無疑:“宣城郡主?”

蔔落葵使勁點頭,一臉的濡慕:“對呀,就是宣城郡主。”

宣城郡主是端王長女,也是唯一的女兒,而端王,則正是五年前花費五千兩買去梅素鶴望的人。事後襄荷聽掌櫃說過端王的事,知道他是來襄城訪友兼小住,但誰知道,這一住就是五年,而跟随端王而來的端王家眷,也逐漸進入了襄城的社交圈。

宣城郡主在京城時就深受皇家寵愛,跟随父王來到襄城後,更是因端王獨女的身份飽受矚目,且在來到襄城的第二年便進了鶴望書院。更難得的是,她身為皇室貴胄,為人卻并不高傲難處,反而十分溫柔可人,且才學也頗佳,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這樣一個身份高貴又有內秀的貴族少女,理所當然地迅速取代周清芷的地位,短短五年間,便成為襄城閨秀圈最受追捧的人物。

這也是蔔落葵這麽待見她的原因之一。她将周清芷視為頭號死敵,而能夠讓死敵吃癟的人,無疑将得到她的喜愛,雖然看起來宣城郡主跟周清芷關系也不錯,并不像蔔落葵期待的那般劍拔弩張,但這并不妨礙蔔落葵偷偷高興。

宣城郡主的生日宴會,可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

以蔔落葵和襄荷的身份,能參與宣城郡主的宴會,在一般人看來絕對是她們的榮幸。

蔔落葵像只小麻雀似的,在襄荷身邊叽叽喳喳地說着郡主多溫柔郡主多可親這次能參加郡主的宴會簡直太高興了吧啦吧啦……

襄荷揉揉腦袋,對有一個話唠的閨蜜感到頭痛。

不過,宣城郡主?

似乎的确是個沒架子很溫柔的人啊……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與蔔落葵分別後,襄荷徑自去了玫瑰園。

依舊是重重林木掩映中的建築,依舊是清冷寂靜的庭院,門前的那條小路五年前因為每日要為花鋪供花而熱鬧了一陣,待襄荷扡插嫁接的花苗長成之後,小路上複又生出青苔。

“……為什麽總是不成功呢?”

照常讀了幾頁書後,兩人開始閑聊,襄荷不自覺地抱怨着近日最苦惱的事。

“……試了很多方法,找了很多良種,我還親自去鄉民們的麥田稻田裏選取有特性的種子,可是效果還是那麽不如人意……”

五年前,她雄心勃勃地想要在古代弄出高産的雜交水稻,但誰知,五年過去,不知費了多少工夫,也不知滴了多少靈液,雖然也選育出一些良種,但最重要的畝産量卻依舊沒有突破,平均畝産仍舊在這個時代的正常畝産範圍之內,并沒有達到襄荷預期中的産量。

在花卉育種上大放異彩的靈液,在小麥水稻上卻似乎沒起任何作用。

這無法不讓襄荷感到灰心。

“無需對自己太過苛求,你做的已經很好。”謝蘭衣習慣性地想要撫摸她的頭頂,卻在看到那原本童稚的包包頭已經換成了少女的傾髻後,而驀然停住了手。

不知不覺間,已經長這麽大了啊……

臉頰仍舊帶着一點嬰兒肥,但眉目卻已脫去了稚氣,顯出些許少女的風韻;原本短短粗粗的孩童身材,也仿佛春筍般,一日日剝去稚嫩的外衣,露出亭亭的竹節。

襄荷并未注意到他的動作,趴在桌子上,托着腮,一臉憂郁狀:“你不懂……”

不是她太苛求,而是他們沒見識過後世雜交水稻的威力,不然就不會對她那只增加了幾十斤畝産的良種說出“很好”二字了。

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他終于還是沒忍住,抓了她垂在肩上的一縷小辮把玩起來,一邊把玩,一邊語調不變地道:“盡人事,聽天命。”

還沒發現自己小辮子被人揪住了,襄荷心裏郁悶稍散,握握拳道:“對,盡人事聽天命。”

想來靈液能夠提升普通植物的變異幾率已經是個巨大的金手指了,如小麥水稻這樣的糧食作物,如果還能靠着靈液很容易就選育出無數育種人嘔心瀝血育出的良種,那真是太逆天,也太破壞平衡了,畢竟糧食作物不同普通植物,那是可以養活無數人的。

所以,要知足,靈液沒用就沒用,袁隆平也沒靈液,全靠幾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千萬次的實驗,才最終鑄就那樣一個偉大的奇跡。

她不敢期望能夠達到袁隆平的高度,只希望能沿着其足跡,在這個時代,盡量做自己能做的,這樣即便不能創造奇跡,起碼能夠無愧于心。

想通這一點,心裏的郁悶徹底散去,她猛地站起來,打了雞血般喊着口號:“努力——啊!”

口號還沒喊全,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慘嚎。

剛站起的身子條件反射地又伏下來,雙手抱頭,頭則撞上書桌上的一堆書,瞬間将原本擺放整齊的書本弄得淩亂。

“幹嘛抓我辮子……”兩眼各含一泡淚,襄荷十分幽怨地控訴。

闖了禍的謝蘭衣一臉無辜,聽了她的控訴後,俊臉上才露出一絲不好意思來,聲音難得的有點中氣不足:“咳……你起的太快,沒來得及松手……”

襄荷瞪他一眼。

他卻朝她暖暖一笑,好似一朵暖風裏盛開的花。

無法抵擋美色的襄荷沒出息地扭轉身子,開始收拾被自己弄亂的書桌。

哼,看在笑地那麽好看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謝蘭衣驅動輪椅,在她身邊笑看她的動作。

咦——

襄荷的動作卻忽然一停,手中拿着一張燙金的花箋。

熟悉的式樣,熟悉的顏色,熟悉的落款,就在剛剛,她剛從蔔落葵手中拿過一張同樣的花箋。

這是一張請柬,一張宣城郡主生日宴會的請柬。

她驚訝地瞪大眼,指着花箋,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

謝蘭衣瞥了一眼,漫不經心道:“這是請柬。”

襄荷怒目瞪他:我當然知道是請柬!

“為什麽你會有宣城郡主的請柬?”

這才是最重要的好吧?她幾乎整日朝玫瑰園跑,自然知道他平日足不出戶,頂多天氣好些時去附近山林裏轉轉,且絕對不去景色好,易撞上書院學子的地方。

這樣一個死宅,怎麽會跟宣城郡主扯上關系?

襄城的權貴們未必不知道謝蘭衣的存在,但因為他的閉門不出,以及對他身份的忌諱,從來沒有人在公開宴會上邀請過他,只有書院的一些山長們才會偶爾請他去赴小型的私宴,宴會就設在書院,赴宴之人也都是書院的山長,即便如此,他十次裏也有九次不去。

所以,宣城郡主的生日宴怎麽就邀請了他呢?

“這個,應該問宣城郡主。”謝蘭衣道。

襄荷又瞪眼。

謝蘭衣笑了,順毛道:“好了,這算什麽事,興許人家就是偶然想起襄城還有我這麽個人,想看看幾年不見是不是還活着。總之我不會去就是了。”

原來是舊識,襄荷恍然。

頓時八卦心起:“你們以前認識啊?關系好不好?怎麽她來了襄城五年,到現在才想起來見你啊?”

謝蘭衣搖搖頭:“不過見過幾面,算不得熟。”

襄荷撇撇嘴,算不得熟還專門下帖子,郡主的心思可真難猜。

目光瞥向他俊秀的面容,心底忽又生出一個想法。

這個宣城郡主……該不會對謝蘭衣有意思吧?

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襄荷一拍大腿,立即慫恿道:“我也收到請柬了哦,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總悶在屋子裏會悶出病的,偶爾也要出去散散心嘛。”

謝蘭衣卻無情地粉碎了她看八卦的念頭,斬釘截鐵地道:“不去!”

☆、84|5.11

端王府裏一派熱鬧暄暄。

今日不僅是宣城郡主生辰,更重要的是十八歲生辰,從前朝流傳下來的規矩,十八歲便算成人,男女方可嫁娶。如今婚嫁雖已不太遵循這個年齡,但十八歲生辰到底比尋常生辰要隆重些。

除了與郡主同齡的閨秀們,許多夫人和無官職的老爺們也登門道賀,只除了官員們因要避嫌而未來,整個襄城上層人士幾乎齊聚在此。

門房處小厮收了一張又一張請帖,迎來一位又一位貴人,賓客的名單便很快被整理出來,誰來了,誰沒來,一目了然。

宣城郡主的閨房內,熙熙攘攘擠了不下十個丫鬟仆婦,梳頭的,熏衣的,勻面的,上妝的……莺聲燕語,脂粉膩膩。

衣裳妝面俱俱周到了,宣城郡主才揮退多餘的丫鬟仆婦,起身正要走向小姐們所在的花園,忽地想起什麽,朝門外一個仆婦道:“賓客名單可整理了?”

那仆婦忙将袖裏的冊子呈上。

宣城郡主翻了翻,在快速翻過十來頁小姐夫人的名單之後,是寥寥不到兩頁的男子名單。

不到兩頁的名單,兩眼便能掃完,她卻細細地瞧起來,将那一個個名字看的清楚之後,斂下眼,将冊子扔回仆婦懷裏,不發一言地邁出門。

花園裏又是一番熱鬧場景。

端王府的園子景致自然是極好的,又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時節,滿園子花紅柳綠,蝶舞蜂忙。

小姐們所在的園子名曰忘憂,園子裏點題的花兒卻不是有着忘憂別名的萱草,而是正值花季,開得肆無忌憚如火如荼的月季。

只看那月季花冠下筆直如樹的莖幹,便知這月季是購自鼎鼎有名的鶴望花鋪。

五年前,鶴望花鋪憑借着新奇的月季簪花和一盆極品蘭花揚了名,但蘭花只有一盆,賣了便沒了;月季雖風靡一時,但任何流行都不過是一陣風,風有生便有息,很快,更新鮮的玩意兒攫去了閨秀們的目光,月季簪花逐漸少見于閨秀們的發上,鶴望花鋪的生意便也趨于平淡。

許多人以為鶴望花鋪便要這般沉寂下去了。

但是,這年秋天,鶴望花鋪又推出十色新品菊花,俱是以往從未見過的品種。菊花雖不如牡丹蘭花等能賣上天價,但秋來賞菊早已成風俗,每到秋季,冠以賞菊之名的宴會便不知凡幾,賞菊宴上若有別家沒有的新花,自然便是值得誇耀的事。因此,這十色新花很快便被一搶而空。

同時,以往只做切花賣的月季也有了苗木出售。且不同于尋常薔薇要搭架爬牆,鶴望花鋪的月季赫然如樹一般,莖幹粗壯挺直,樹冠如傘,傘上滿是碗口大的花朵,紅的粉的,遠遠望去如彤雲生樹,光彩熠熠奪人眼目。

很快,襄城大戶人家的園子裏或多或少都出現了鶴望花鋪樹月的身影。

鶴望花鋪再次賺了個盆滿缽滿。

此後幾年直至如今,每年春秋兩季,鶴望花鋪總有新品花草問世。無論是牡丹蘭草這等價比千金的名花,還是以前不為人知的山野草花,一經鶴望花鋪培育包裝,總能引得襄城豪富們競相追逐,無不以自家庭院中有一兩盆鶴望花鋪的當年新花為榮。

且花鋪的名聲越傳越遠,即便是京洛之地,也遍傳襄城蘭氏鶴望花鋪的美名,直接上門求購或輾轉求人托帶新花的大戶人家的采買不在少數。

因為這龐大的需求,鶴望花鋪的店面一擴再擴,人手也越招越多,秀水村許多女孩子都在花鋪做工,即便來不了花鋪,也可以在村裏蘭家的花圃裏做工。

端王府的這個園子裏,到處可見各色月季,仔細一數便會發現,恰好便是九十九種,正是鶴望花鋪所售出的月季品種數。且看成長年份,這些月季顯然不是今春才種下,而是已經有了幾個年頭,想必是花鋪開賣當季或第二年就購置了的。

能在當季就将這九十九種新花全部買下,且數量滿足一園造景之需,所費必然不菲,即便在座的小姐們都多少見過花鋪的月季,卻少有見過這九十九色新花齊聚一園的模樣,因此俱都贊嘆不已。

宣城郡主還未來,各位小姐便三三兩兩地散在園子裏賞花,襄荷也跟蔔落葵一起,手拉手地逛着園子。

雖然這忘憂園如今以月季為主,但以前倒的确是種滿了萱草的。後來大部分地方都拔了萱草種上月季,但有些偏僻角落還遺留着數叢萱草,如今也正盛放。萱草雖然叢生低矮,花朵也不如月季碩大奪目,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聽着引路婢女介紹以前哪裏哪裏都種着萱草,如今卻都拔了,換上月季,襄荷看着那僅剩的幾叢萱草,有些悶悶地低聲嘟囔了一句:“其實萱草也挺好看的啊,幹嘛非得拔了……”

一旁的蔔落葵翻了個白眼,不給面子地道:“得了便宜還賣乖,拔了還不是讓你那花鋪賺錢啊。”

身為好友,蔔落葵對鶴望花鋪的事自然清楚,自打知道花鋪一月進項有多少後,便再不把襄荷當成窮人家的孩子,反而經常哭起窮,要襄荷這個土豪救濟,弄得襄荷哭笑不得。

襄荷摸摸鼻子沒在意蔔落葵的話,身旁引路的侍女卻目光微訝地看了過來。

“這位小姐,可是那鶴望花鋪——”她驚訝地看着襄荷。

襄荷含笑點點頭。

侍女面上更是驚奇,低聲喃喃一聲:“這麽小啊……”,面上便多了一絲欽佩.

鶴望花鋪如此出風頭,背後的東家自然引得衆說紛纭,但最得衆人認可的,卻還是鶴望書院唯一一位女學子的身份。

出身書院之中的農院,因為書院的威名,精通莳花便也不足為奇,又因身為女子,愛好花花草草也無可厚非。

這侍女也早聽過這個傳聞,只是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居然是個這麽小的姑娘。

這般小小年紀,就通過一技之長掙來萬貫家財,實在是令人羨慕啊……

侍女有些羨慕地想着。

園中忽然喧鬧起來。

侍女擡眼望去,那淡淡羨慕便倏忽褪去,笑着朝襄荷兩人道:“兩位小姐,郡主來了。”

果然,那仆從簇擁,盛裝華服的美貌少女不是宣城郡主是誰?

蔔落葵興奮地拉着襄荷朝郡主那裏跑去。

宣城郡主為人果然可親,也頗擅于交際,雖然身邊圍了許多閨秀,卻幾乎能夠做到面面俱到,周遭的人一個都不冷落,溫柔的話語使得閨秀們俱覺得郡主對自己另眼相看,因而賓主盡歡。

蔔落葵拉着襄荷一湊近,便有幾個閨秀的目光看過來。

那目光大多落在襄荷身上。

如今再不會有人覺得她的身份不配來參加閨秀們的宴席,這靠的,是五年來她幾乎次次季考奪魁的農院首席之位,也是因鶴望花鋪而帶來的身份地位的水漲船高。

據傳鶴望花鋪日進鬥金,論身家財富,在座的閨秀們可能有許多還不如如今的蘭家。

幾個平日相熟的便招呼着兩人。

這動靜很快引來人群中心的關注。

襄荷正彎腰坐在丫鬟搬來的繡墩上,便聽一道柔和的聲音如春風拂面:“這位便是鶴望花鋪的東家,蘭襄荷學妹?”

宣城郡主也在書院讀書,雖然入學比襄荷晚,但按年齡來說,叫一聲學妹倒也沒錯。

話裏帶着絲純然的好奇。

襄荷擡頭望去,正對上宣城郡主溫和的面容。

這是兩人第一次離得這樣近,且聽宣城郡主這樣說,襄荷便知道,以往兩人雖在別的場合見過,但顯然她的身影太渺小,郡主并未對她有印象。

彎到一半的腰頓了頓,随後直起身,笑道:“是,郡主。”

宣城郡主點點頭,眼含笑意:“你家的花很好,我很喜歡。”

襄荷也含笑致謝:“多謝郡主誇贊。”

郡主未再說什麽,卻擡頭看了看身旁一樹開得正好的月季,才道:“有個問題一直困擾我很久,不知該不該問。”

襄荷眉頭微皺,随即舒展開來,臉上依舊挂着笑:“郡主但問無妨。”

宣城郡主柔柔地笑了,目光再度投向那盛開的月季:“都說你家的月季出自書院,可是懷秋亭後面林子裏的那處院子?”

懷秋亭位于書院最裏,再往裏便是樹林,再再往裏,便是玫瑰園。

樹林入口處立了塊石碑,上面寫着“閑人莫入”,但仍舊偶有誤入的學子,往前走便看到那仿佛世外桃源般開滿鮮花的古怪建築。

這些學子出來後将這處所在宣揚開來,卻無一不是遭到山長的訓斥。因此書院雖未明确将樹林定為禁地,但也少有人去了,即便有好奇心強的學子偷偷摸去,看到那庭院日日深鎖的大門後,便也失去了興趣。

只有少數學子知道那庭院的來歷,以及如今住在庭院中的人。

在場閨秀們大多知道那處庭院,但知道庭院裏的人的,卻只有少少幾個。

聽到宣城郡主問話,閨秀們的目光都朝襄荷看來。

“是。”

迎着無數道目光,襄荷波瀾不驚地吐出一個字。

☆、85|5.16

襄荷不知道宣城郡主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但看她問起自己與玫瑰園的關系,那多半是想要詢問玫瑰園的事,或者說,謝蘭衣的事。

但是,問出那句後,宣城郡主似乎便已經滿足,并未尋根究底,而是順着其他少女的話轉了話題,倒讓襄荷好一陣納悶。

貴族少女們的話題無非衣裳首飾抑或風花雪月,因說起蘭家的花鋪,便有一位小姐笑道:

“……說起來,郡主家可還有一樣東西是出自鶴望花鋪,卻少有人見呢,不知今日可有眼福?”

襄荷走神的思緒因聽到自家花鋪的名字而被拉回,略一思索,便知道這個小姐說的是何物。

出自花鋪又少有人見,自然是五年前端王自花鋪買走的鶴望梅素。

自極品梅素之名傳出後,之後又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來,但端王府門庭之高,沒有幾人敢為了賞花而打擾,因此只能去還留了母株的鶴望花鋪。端王平素為人低調,千金買蘭後,從未在花開時辦什麽賞蘭宴,也沒有将此作為宴飲間炫耀談笑的資本。

如此一來,端王府的這一盆梅素,竟是從此無人得見了。

作為梅素的原主人,襄荷也是再沒有見過賣出去的這一盆,此時聽那小姐這樣說,不由将目光轉向宣城郡主。

她也想再見見呢,畢竟是自己培育出來的,即便已經賣出去了,也希望它能在新主人手裏好好的。

但是,她卻看到宣城郡主秀眉幾不可查地一擰,臉上的笑似乎也淡了些。

“那蘭花是父王心頭摯愛之物,平日都是養在書房的。”宣城郡主溫聲道,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言下之意,想要看花,便需得去書房,但端王的書房,又豈是這些小姐們可以随意進出的?

那位說話的小姐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忙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小姐們又興致勃勃地談論起來,因為宣城郡主面面俱到的交際能力,連一向不太插得上話的蔔落葵都時不時插上兩句,氣氛一時熱烈無比。

襄荷對她們的話題不感興趣,便悄悄地往後退,直把自己藏在一個身形比較高大的小姐身後,才光明正大地走起神來。

她在疑惑,方才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宣城郡主似乎因為提起那盆蘭花而不悅了?

僅僅是因為那位小姐要求賞花唐突了麽?

不善猜測人心的襄荷直到宴會行至尾聲也沒想明白。

宴會開始前是宣城郡主的成|人禮,一臉慈愛的端王親手為愛女绾上發髻,意味着郡主長大成|人,從此可以為人婦。

禮畢,端王稱身體不适,早早地離開,接下來的宴會便由宣城郡主主持。

因來賓衆多,且既有未出閣的少女,又有已婚的婦人,更有成婚或未婚的男子,因此宴席便分了三處。不過宴會過後,許多已婚的婦人便與少女們彙合。

襄荷原本一直與蔔落葵待一塊兒,宴後繞着園子走了幾步,便見迎面走來一個顏色清豔的少女。

瓜子兒臉,尖下巴,正是周清芷。

蔔落葵圓圓的眼睛立時瞪了起來,拉着襄荷的手就要走。

襄荷無奈地笑,腳下沒動,反而舉起爪子朝周清芷招招手:“嗨。”

“哪裏學的怪腔怪調。”周清芷嘴裏嘟囔着走了過來,面上似乎很不耐煩見到兩人的樣子,眉眼間卻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喜色。

知道她這人一向心口不一,襄荷便無所謂地笑笑。

蔔落葵卻重重哼了一聲,圓圓的眼睛朝天翻。

周清芷大人不記小人過般,幹脆地無視了蔔落葵,只對襄荷道:“這裏人多吵鬧,沒什麽好玩的,我知道一個清靜去處,景致也好,咱們去那裏。”

說罷又吩咐身後的小丫鬟:“你去前院找我娘,就說我去聽荷水榭了。”已婚夫人的宴席正是在前院。

小丫頭應下,忙忙地朝前院去了。

聽名字似乎是個荷塘,這時節荷花未到盛開時節,但荷葉卻正青碧可愛,襄荷便無可無不可地應下了,蔔落葵嘟嘟囔囔地跟周清芷唱反調,不過卻還是跟着兩人走了。

到了地方,果然是個占地頗廣的小湖,湖中種着荷花,湖面上修建着漢白玉的走廊與拱橋,中間還有數座亭臺相連。

可喜的是荷花雖未盛開,池塘中卻另有一種早開睡蓮,蓮葉貼水,比普通荷花小巧一些的睡蓮花朵也貼着水面,星星點點地布滿整個池塘。普通荷花雖還未全開,卻也有零星的花苞挺出水面,間雜在淺青碧綠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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