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3 (14)
察考察各宗室子弟的品格。
這一考察就考察了到了如今。
正當朝臣們以為皇儲一事将是個持久戰時,元嘉帝忽然下了一道谕旨。
平原府姜氏素馨溫婉端莊,明經識義,有母儀天下之風,特冊封為後,姜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別冊封為長寧侯、通儀郡主。
朝臣們再次眼珠子掉一地。
皇帝娶寡婦什麽的其實并不少見,但那要麽是潛龍之時,譬如後周太|祖郭威潦倒時娶柴皇後;要麽是先封為妃子,後來再一步步冊封為皇後,像元嘉帝這般皇位穩當,一上來就把個寡婦封為皇後的,還真是少見得很。
更何況,元嘉帝可不像其他皇帝那樣後宮三千,收個寡婦入後宮多半還是為了美色,元嘉帝如今後宮可是空空蕩蕩的半個主子也沒有,平日各項需要皇後出席的祭祀之類的,都是由太後代勞。
姜氏一入宮,那就是後宮裏除了皇帝太後外絕對說一不二的人物。
姜家本就因為皇帝的寵信而勢大,若再出個姜皇後,氣勢可就真的是無人可擋了。
一時間朝臣們心思各異。有的以為皇帝想要拉攏姜家,有的覺得是姜家給皇帝施壓,也有人覺得皇帝單純看上姜氏美色……
至于真相……自然也有人猜到,但是,元嘉帝的淫威之下,還真沒人敢說,畢竟若是真的,那就是皇帝的大醜聞,元嘉帝能放過一個耿直的太史令,不代表能放過第二個。
于是,自從冊封聖旨一下,朝臣們雖然震驚,卻也沒幾個人敢跳出來,少數幾個跳出來反對的,當即被元嘉帝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這樣一來,就算原本有什麽小心思的,也徹底息了念頭,打定主意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朝臣們安靜如雞,周清芷卻惶恐地不行。
從大儒世家的閨秀變成罪人之女,又忽然變成郡主,這其中的轉變對于周清芷來說還是太過刺激。
而且,她心裏也未必沒有什麽猜測。
關于元嘉帝冊封姜氏以及朝臣反應等具體細節,襄荷還是從書院得知的,周清芷的信來的時候,消息都已經傳到襄城。周清芷信中并未多說具體經過,只是向好友抒發信中忐忑和惶恐。
襄荷是早就猜到新皇可能與姜素馨的關系的,只是當看到猜測被證實,心裏卻還是有些不踏實的感覺,看罷信,心裏不由唏噓。
不過,至少目前來看,姜素馨被冊封一事對周清芷并無壞處。元嘉帝能抵住朝臣壓力空置後宮三年,想來對姜氏還是有情義的,那麽只要他不倒,周清芷的處境便無需擔憂。
放下周清芷的信,襄荷又拆開第二封,劉寄奴的信。
自劉寄奴投軍抗擊北蠻,到如今已經四年多的時間,劉寄奴本身就有能力,再加上姜家照看,因此很快就脫離小卒的身份,穩步而快速地爬升,後來皇帝換人做,姜家得勢,連帶着劉寄奴也爬升地更快,如今已經能成了正五品下的懷化郎将,手下率領着将近一萬兵馬。
他能爬升地如此之快,除了本身骁勇善戰和姜家的提攜外,襄荷的錢財支持也是重要原因。
打仗養兵最費錢,偏偏朝廷從先帝時就一直克扣軍饷,有被戶部兵部的官員貪了的,也有被将領本身貪了的,總之小兵們實際拿到手的饷銀很少。而那些不貪饷、真心抗蠻的将領,則常常要自費養兵。
後來先帝倒臺,元嘉帝上位後,幹脆利落地砍了好幾個克扣軍饷的貪官和将領,情況好轉了一些,但仍舊入不敷出,畢竟國庫被先帝揮霍地并沒有剩下多少銀子,能發做軍饷的自然也不多。很多将領苦于沒銀子,手下往往并沒有多少實際能用的兵。但劉寄奴不同,他那将近一萬兵馬,卻全是能上陣殺敵的。
這幾年間,鶴望花鋪名聲越來越盛,也為襄荷帶來越來越多的財富,多到襄荷覺得自己使勁兒揮霍都揮霍不完,于是得知北地的情況後,襄荷便給劉寄奴送去了大筆銀子。
她這樣做,一是為了幫劉寄奴,二來也是覺得,如果邊境守不住,整個大周的百姓,包括她和蘭郎中,都不會有什麽好處,反正她錢多地沒處花,自然是有錢出錢。再說這錢也不是白花的,劉寄奴有了權勢,對她、對蘭家都是有好處。
于是,有錢有能力有人脈,劉寄奴才能在幾年間升到這般地位。
而他的信上則如以往無數次一樣,細細的講述自己帶領手下的兵又打退了多少蠻子、軍中又有什麽趣事等等,只是信末提到,他已經放趙小虎回鄉成親,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劉寄奴投軍後一年,趙小虎非鬧着也要去北地,他爹娘扛不住,加上當時劉寄奴已經當上了百夫長,好歹算個官,可以照應着趙小虎,因此便沒攔他。趙小虎這幾年一直在劉寄奴手下當兵,如今也當上了偏将,跟還留在村子裏的小夥伴相比,可以算得上十分有出息,可把田大嬸高興壞了。
趙小虎跟田箐原本就互相有意,只是還隔着一層窗戶紙沒戳破,兩家大人也知道,都在商量定親了,誰知趙小虎突然要去投軍,田大嬸自然不再願意定親,就怕他死在戰場上,讓田箐還沒過門就守寡。
可一聽說趙小虎要去參軍,田大嬸因此不答應兩人婚事,原本還不承認喜歡趙小虎的田箐當即跑到田大嬸跟前,非要跟趙小虎定親,還揚言非他不嫁。
田大嬸無奈,只得順着她。趙家因此對田家又感激有愧疚,更是對田箐這個未來兒媳婦兒疼愛有加。
如今趙小虎混出名堂,兩人年級也差不多了,因此便商量着要完婚,只是之前北地戰事吃緊,趙小虎一直抽不出空回來,這次總算有了時間,也算喜事一樁。
也不知道趙家和田家知道這事兒沒有,待會兒得去跟他們報報信。襄荷這樣想着,突然又想起,蔔落葵也早已跟書院的一位山長之子訂親,也是今年年底就要成親。
好像不過是一轉眼間,身邊的夥伴居然已經全部快要嫁人。似乎,只剩下她了……
想想自己,襄荷無奈地嘆口氣,放下劉寄奴的信,拿起最後一封。
謝蘭衣的信。
☆、110|8.3
每次同時收到謝蘭衣的信和其他的信時,襄荷總是最後才看謝蘭衣的那一封。就好像吃甘蔗的時候,總是喜歡把最甜的留到最後才吃。
謝蘭衣的信卻一如既往的詳盡而簡單。
去到什麽地方,看了什麽美景,遇到什麽疑難病症……每一次都細細地描述一路所見所聞,讓她即便沒有随行,卻仿佛陪着他走了千萬裏路。但是,除了細致而詳實的旅途見聞外,卻也再無其他。
當然,也不會問她已經這般年紀了可否有許親。
襄荷夜裏常常把被子當成謝蘭衣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然後報複似地狠狠咬被角。
這次的信依舊是旅途見聞,只是信末尾的一句話,讓襄荷看了之後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此時襄城,應是春景正盛,花開正好,甚思之。”
以前他從未在信中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是想要回來了麽?襄荷糾結地想把信扔到千裏之外的謝蘭衣臉上。
混蛋!
她恨恨地罵了一句。
然而為什麽要罵他,她拒絕去想。
反正她不爽,就是想罵他╭(╯^╰)╮
收拾好信件,襄荷換上農院院服,卻不再是學子時簡單的綠色衫裙,而是鑲了一層銀色鎖邊,領口處還繡了些枝枝葉葉——這時屬于書院山長的院服。
她早在去年就已經結束了在書院的學業,但卻并沒有離開書院,反而被蔔院長勸說,留在農院做代山長。
所謂代山長,其實也就相當于助教。農院人才凋零,不只是缺學生,更缺山長。
真正有才幹的農院學子都會去考農官,而考不上農官,又沒有其他門道的,雖然他們願意來書院執教,但奈何蔔院長看不上他們。
放眼整個書院,只有農院的山長最少,包括蔔若地在內,總共只有兩人,兩人平均年齡還超過六十歲。因此蔔院長對于找到新山長很是上心,因為若他不上心,很可能會面臨後繼無人的局面,那樣農院将會徹底走向沒落。
于是,去年剛剛離開書院,年僅十六歲的襄荷便被他看在了眼裏。
襄荷雖然年紀小,但在書院待得時間卻夠久,全因她入院夠早,七歲便入學,再加上又沒有考農官的打算,因此也沒有像其他學子一樣覺得自己學的差不多了便申請離開書院,而是優哉游哉地一直待到十六歲。這整整九年的時間裏,她都跟着蔔若地學習,可以說蔔若地對她有多少斤兩知之甚深。襄荷功課一向好,九年時間早把該學的都學了,只是當一個助教,教教新入學的學子,她完全可以勝任。
當然,蔔若地竭力挽留,并不只是因為襄荷功課好,更多卻是因為她在農學上的成就。
這九年來,襄荷并非全然将精力放在培育新品花草上,雖然她喜歡莳花弄草,但多半還是将其當做樂趣,再說培育新品有金手指幫忙,幾乎并沒有花費她多少精力。
真正讓她付出努力的,還是正兒八經、能讓更多人吃飽飯的“正統”農學上。
雖然前世她也沒有種過地,但對于一些先進的耕作理念多少還是了解一些,只是因為沒有親自實踐,對細節也不清楚,因此并不能直接應用過來,所以她只能按照腦子裏的記憶一點點去嘗試,經過一年兩年,甚至比更多年的努力,得出最準确的結果。
這九年間,她試驗出幾種新的嫁接方法,讓果樹的嫁接成活率大大提升;更精确地提出玉米小麥等作物的施肥追肥時間和用量,使得作物産量有了提升;而且雖然靈液對于糧食作物并沒有用處,但對于果樹還是有用的,襄荷試驗了好幾年,終于培育出幾種産量更高、味道更好的果樹。
相對于她的年紀來說,以上任何成績單獨拎出來都足以為人稱道,但對于襄荷來說,最讓她上心的還是雜交水稻和雜交小麥。
只是或許真的是因為糧食産量大幅度提高之後對于這個世界影響太大,因此靈液這樣超自然的東西對于糧食作物沒有絲毫作用,因此襄荷只能自己一點點努力,每年都在稻田裏選種,雜交,得到種子後再一次次播下,等待來年,再選擇表現特殊的繼續播下去,這樣一年又一年,不知疲倦地試驗下去。
這是個笨辦法,但千百年來,無論園林植物還是糧食作物,育種人們都是靠着這樣的笨辦法,靠着漫長的時間和堅韌不拔的耐性,才讓原本野生的植物越來越符合人類所需。
而襄荷不過才努力了九年,對于園藝育種來說,實在不能算作太過漫長,因此即便直至現在也并沒有取得預期中的成就,襄荷也并不灰心。
再說,僅是目前取得的成績,已經讓蔔若地等一幹人大跌眼鏡了。
襄荷預期中的最好成就是像袁先生那樣培育出産量超高的雜交水稻,但對于這個普遍畝産只有一兩百斤左右的時代來說,完全不需要畝産千斤,只要能增加一百斤,就是足以讓人名留青史的成就。
而襄荷已經完成了這個成就。
選育出的新型種子加上合理的耕作方法,襄荷在書院的那塊試驗田早已獲得最高将近四百斤的畝産,只不過試驗田是良田沃土,肥料也從來不缺,因此産量可能要比普通田地多一些,但即便打個折扣,三百斤也很不錯了,要知道那已經是以往産量的一半。
這就是蔔若地那麽熱心于将襄荷留下的原因。
剛剛得知襄荷的試驗田達到了畝産四百斤時,他還當即就想上奏朝廷為襄荷請封賞,只不過後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準讓襄荷推廣種植,待取得穩定數值後再上報,這樣襄荷的功勞才更加穩固。
天下社稷,農為本,只要大規模推廣後産量真的能夠提高,那麽大周就能養活更多的人口,而這個時代,人口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國力。所以,襄荷的功勞絕對會讓皇帝和朝臣重視。
今年襄荷便是将秀水村作為試點,免費為村民提供種子,又教他們先進的耕作方式,就等秋收時驗收成果。
到時如果成果理想,蔔若地就會為襄荷請封。
到了書院,襄荷走在樹蔭遮天的青石板道上,一路遇上的學子大多都會向她點頭致意。
在書院待了九年,又獲得了那樣非凡的成就,襄荷如今在書院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幾乎不再有人因為她女子的身份而當中表現出歧視,更有許多學子真心地欽佩她,整個農院學子更是全部成了她的腦殘粉。
雖然她直到今年也才不過十七歲,卻成了學院幾乎所有學子的師姐,全因為她入院早,如今還在書院讀書的,幾乎都晚于她入學。
看着一群比自己還大的男生們恭恭敬敬地叫自己學姐或山長,不得不說,襄荷還是蠻享受的。
☆、111|8.05
蘭郎中最近很憂愁。
眼看閨女已經十七歲,花骨朵兒長成含苞待放的嬌花一朵,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閨女卻誰都看不上,一點兒要成親的意思都沒有。
雖說他非常不舍得閨女出嫁,但不舍得是不舍得,他心裏知道,閨女總要嫁,再不舍得也得放手。可他都做好放手的準備了,閨女就是不願意嫁!
“都怪那個混蛋小子!”
蘭郎中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自從三年前閨女說出那句話,他就火上房似的搜集了那個叫謝蘭衣的小子的一切信息。剛一聽說他又瞎又瘸又比自個兒閨女大十歲,蘭郎中氣得差點沒當場吐血,沖動之下差點沒拎起棍子把那混蛋小子揍一頓。
可人都走了,不在襄城了,他上哪兒揍去?
等把棍子放下,皺着眉頭苦思冥想時才想起,這不就是那個他一直敬仰,卻無緣得見“謝小神醫”麽?
好家夥,原來那麽早就對他閨女心存不軌了!他一直敬仰的人物是這麽一條大尾巴狼!
蘭郎中怒啊,火啊,可這滿腔怒火只能自己生受了,朝謝蘭衣撒吧,找不到人;朝閨女撒吧,他不舍得。
他家閨女為了那混小子拒絕了那麽多好兒郎,他原本還指望着随着時間慢慢過去她能釋懷,畢竟三年前她說喜歡時不過才十四歲,還是個小孩子啊,孩子的喜愛能有多長久?
可他沒料到閨女這次居然那麽大決心。十七歲的年紀不愛俏不思春,守着書院那麽多青年才俊,卻硬是一個也不動心,傻不拉幾地等那小瘸子回來,看得他心酸地冒泡。
剛開始他還想着謝蘭衣走了好,走了再也別回來招惹他閨女,可看閨女現在這情形,他又日日盼着謝蘭衣趕緊回來。
瞎啊瘸啊年紀大的他都認了,起碼聽說人品好長得俊還有一手好醫術,最重要的是……他回來了,閨女才會高興。
蘭郎中又嘆了一口氣,雙目無神地趴在藥櫃上,一邊叮囑新招的小學徒仔細分揀藥材,一邊兒又在心裏把謝蘭衣罵了一頓。
門外忽地傳來辘辘的車輪聲和車夫勒馬的“籲”聲。
蘭郎中好奇地擡頭望向醫館大門。
來他這小醫館看診的病人多是秀水村及附近村子的村民,全因為他坐診、賣藥都便宜,而附近有錢,能坐得起馬車的人家,那多半是瞧不起他這小醫館,若非急病,平日都要去城裏大醫館看得。
而聽門外馬夫勒馬的聲音,卻是聽不出半分慌忙,可見并非急診。
他好奇地望過去,就看到一個身着青衫,坐在輪椅上的青年。
那青年長了一張令人為之失神的面容。
蘭郎中瞬間就想起閨女跟自己描述那王八蛋小瘸子時說過的話。
“……他啊,他是那種只要看了一眼,就絕對忘不掉的長相,看見他,你就會知道什麽叫做傾國傾城……哎呀這樣描述也很空洞,總之,只要你看到他,就會馬上認出來!”
蘭郎中真的認出來的。
二十多歲的瘸子,長得比他閨女還漂亮,除了謝蘭衣還有誰?可是,不是說那小子是瞎子?
“你是……謝蘭衣?”蘭郎中繃着臉,帶點疑惑地問道。
然後他就見那青年點了點頭,開頭說道:“正是在下。請問老丈可是蘭郎中,蘭襄荷之父?”
蘭郎中重重哼了一聲。
“是有怎麽樣?!”缺心眼的王八蛋臭小子,終于舍得回來了!
謝蘭衣輕輕一笑,恍如微風拂過百花。
“不怎樣。只是想請問,令嫒可曾許了人家?若還未許,可否将令嫒終身托付與我?”
蘭郎中目瞪口呆。
襄荷覺得自己老爹這幾天有些怪怪的。
那面有難□□言又止的模樣,若不是深知她爹對她那死去的娘的感情,她幾乎以為他是想綻放第二春了。問他有什麽事兒吧,他又不說。
而且,不止蘭郎中不對勁,她最近還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暗中窺視自己,倒感覺不到惡意,反而有種……被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耀着的感覺。可當她仔細尋找時,卻找不到絲毫可疑的蛛絲馬跡,于是只能當做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趙小虎前天回到村裏,趙田兩家頓時為兩家小兒女的婚事忙活起來,身為兩人青梅的襄荷自然也去幫忙,繡嫁衣什麽的她幫不上,但坐擁數畝花田,倒是可以讓兩人的婚禮充滿花香花色,尤其是現代婚禮必備的玫瑰,她最不缺這個,這幾年經過鶴望花鋪的傳揚,月季也逐漸有了點現代“愛情花”的名聲,讓小夥伴們擁有一個玫瑰色的婚禮,也算她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了。
被蘭郎中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得毛毛的,襄荷拎着竹籃,去花田剪花去了。
然後,剪花的時候,那種被太陽照耀的感覺又來了。
襄荷裝作毫無所覺,突然又回頭,轉身卻只見微風吹拂的花枝輕輕擺動。
然而那種感覺卻依然存在。
襄荷索性放下花籃,雙手叉腰,惡狠狠地喊道:“誰?躲躲藏藏的幹什麽?有種你給我出來!”
“噗~”
極輕極輕的笑聲,要不是襄荷早就豎起耳朵自己聆聽,肯定會将那聲音漏過去,以為是風聲、鳥聲,或者其他什麽聲音。
然而她聽到了。
哪怕極輕極輕,她也聽到,那聲音溫柔而醇厚,像一壇埋在地下多年的酒,因為人的思念而愈加濃烈醉人。
她瞬間紅了眼睛。
“謝蘭衣,你個混蛋!”
她大聲喊着,聲音回蕩在無邊的花海中,驚起數只栖在花枝的鳥兒,目光到處卻仍舊沒有那人的身影。
“你以為你不出來,我就不知道是你嗎?回來就躲我,”她跺了跺腳,“——有種你躲一輩子!”
仿佛過去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遠處傳來輕輕地嘆息,随即有花枝被簌簌搖動的聲音,幾叢開得嬌豔的月季被一雙手分開,露出花叢後的人。
襄荷眼眶發紅地看着那人,随即恨恨地轉身,不去看那張臉。
身後卻有細微的聲音慢慢靠近。衣衫拂過枝葉的聲音,車輪碾到松軟的泥土上的細微聲音,一點點的,逐漸靠近。
手突然被人從背後握住。
寬大而溫暖,牢牢地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手心有一層薄繭,刮蹭着她的手背,觸感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光潔。
“我回來了。”她聽到他輕聲說道,聲音情人一樣溫柔而眷念。
将眼眶裏的酸澀憋回去,她轉過身,瞪着紅兔子眼,“你躲我幹嘛!”
謝蘭衣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一遍遍貪婪地看着她的臉,仿佛許久沒有喝水的旅人猛然看到一汪湖泊。
襄荷原本還能兇狠地瞪他,被那炙熱地毫不掩飾的目光包裹後,眼神逐漸躲閃起來,臉頰也慢慢變得通紅。
躲閃的目光劃過他胸前一個物件,急忙開口以緩解那尴尬,“這是什麽?咦……望遠鏡!從哪裏來的?不對——你就是用這個偷窺我的?!”
謝蘭衣目光飛快地掃了眼被她拿在手中的小機關,随即又将目光重新轉回到她的臉上,淺笑道:“望遠鏡?這個名字不錯。閑來無聊做的,用來看風景倒是不錯,你要麽?給你。”
“誰稀罕!”襄荷氣哼哼地将“望遠鏡”塞回他懷裏,頭扭到了一邊。
那雙手心帶着薄繭的手卻抱住她的腦袋,扭回正面。
看着少女完全脫去稚氣的面容,他嘆息似的道:“襄荷,讓我再看看你。”
襄荷眼眶又是一陣酸澀。
臨走時他也是這樣說。想多看一看她,因為馬上要走了,所以要抓緊能夠抓緊的時間,将她的容貌镌刻在腦海裏。
而現在呢?
那樣的目光,遠遠地窺視時還像晨起時的朝陽,近在咫尺時,卻分明是盛夏正午的烈日。
是因為想念?因為錯過了她成長的三年,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彌補這三年所缺失的東西?
那麽,他是不是跟她一樣——
思念着她……戀慕着她?
“看什麽看!學什麽不好學偷窺,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像變态……”想問的話問不出口,出口的只有這樣故作兇惡的诘問,好像那樣就可以掩飾自己的心思。
謝蘭衣無奈一笑。
“可是……我實在很想看看你。襄荷,我已經三年沒有見到你了……”
臉頰又不可抑制的升溫,努力控制住因為他的話而顫抖喜悅的嘴巴,她梗着脖子質問:“想我為什麽不來找我?反而躲在一邊偷窺!難道……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噗~”謝蘭衣再次輕笑出聲。
襄荷瞪他。
“因為伯父不許我見你。”謝蘭衣毫不猶豫地将未來岳父賣了。
“伯父……我爹?我爹為什麽不許你見我?咦,你什麽時候見過我爹了?”襄荷連聲問着。
謝蘭衣輕笑。
“他說,在他做出決定之前,不許我出現在你面前,以免影響他的決定。”
襄荷迷惑地看着他:“決定?什麽決定?”
謝蘭衣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刻到心上。
“決定——要不要把你嫁給我。”
☆、112|8.6
從北地抗蠻前線,快馬加鞭要十餘日的路程,剛剛結束一場戰役,連生擒帶斬殺了五千餘人,吓得蠻人龜縮不出後,劉寄奴終于騰出一絲空閑,将軍務交給幾個心腹手下,只帶了三五親衛,快馬趕回襄城。
趙小虎成親,作為一起上過戰場的兄弟,他自然不能錯過。更何況,自從離開襄城,離開秀水村,他便再也沒有回去過。
邊疆數年,他夜夜聽着風沙入眠,為了爬得更高,為了早日與那人正面相抗。如今他已經升至将軍,統帥近萬兵馬,也許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那人率領的蠻人大軍對抗沙場,那時,他或許終于可以親口問他一句,為什麽?
可是,如今想回去的願望卻蓋過了一切。三年多的孤獨讓思念變得格外難以忍受,他迫切地想要回去,回到那個給他帶來無數溫暖的村莊。
只是數年未回,不知道記憶裏的一切是否仍然如昨?義父的鬓發應該又白了一些,而那記憶中的少女,應該也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記得她在信上說,一直未曾許親。
一路風霜,他只用了不到八天便到達襄城。
在秀水村村口的大槐樹前下了馬,劉寄奴急切跳動了一路的心忽地安穩下來。
不遠處就是他的家,家裏有等待着他的人,他不是一個人。他忽地躊躇起來,站立良久,近鄉情怯般,不敢越過那一片槐樹的阻礙,去見他日思夜想的人。
親衛輕聲提醒,“将軍?”
“走吧。”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擡腳走向茂密槐林後的小院。
一如許多年以前,他從生死邊緣被素昧平生的蘭郎中救起,然後帶回這個寧靜淳樸的小村莊。
與多年前相比,如今的蘭家小院早已翻新,院牆屋瓦都變了模樣,唯一不變的,只有院牆上仍舊蔥蔥郁郁的薔薇,只是此時已是盛夏,薔薇花謝,枝頭上結了一粒粒的薔薇果,青澀中透着微紅。
親衛要上前敲門,他卻将其攔下,親自敲了起來。
“來了!”
聽到門內傳來少女飛揚的聲音,劉寄奴不禁微微彎了嘴角。
門吱呀打開,少女明媚的臉龐突然映入眼簾,像是門旁的薔薇果,将熟未熟,看上去卻已經很可口。
看到門外熟悉的面孔,襄荷先是揉了揉眼睛,确認不是自己眼花後,驚喜地尖叫一聲撲到劉寄奴懷裏,“大哥!”
“小荷,我回來了。”劉寄奴抱住懷中的少女,軍營中凝練出的冷肅剎那間全然消失,聲音中只剩溫柔。
身後的親衛們瞅着他們素有玉面閻羅之稱的将軍,紛紛瞪大了眼珠子。
門口的響動很快驚動了屋裏的人,大狗饅頭湊上來,先是兇惡地瞪了劉寄奴一眼,鼻子一聳,圍着劉寄奴繞了一圈後,立刻學襄荷往劉寄奴身上撲。
醜貓包子跳到牆上,不屑地睥睨着抱成一團的人人狗狗。
劉寄奴笑着騰出一只手,摸摸大狗毛茸茸的腦袋。
“閨女,誰來了啊?”蘭郎中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随之而起的還有車輪碾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襄荷正要回答,忽聽一聲輕咳,低頭發現自己正被劉寄奴緊緊抱在懷裏,明明心裏沒什麽,卻還是忍不住心虛地趕緊跳出來,轉過身到:“爹,大哥回來了!”
而劉寄奴也已經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義父,以及那即便坐在輪椅上,卻依舊風華絕代的男人。
他不自覺地瞟了一眼襄荷的表情。
襄荷正看着兩人,目光看着蘭郎中,卻不自覺的溜號到另一人身上,而當她看到那人時,臉上的表情讓他心髒倏地一沉。
“義父,”他按下心中不安,聲音哽咽地朝蘭郎中喊了一聲。
蘭郎中也激動地老淚盈眶,“你小子,終于舍得回來了!”
互敘一番離情後,劉寄奴看向謝蘭衣,開口問道:“這位是——”
謝蘭衣微微一笑:“在下謝蘭衣,襄荷的未婚夫,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大哥。”
襄荷不知何時站到了謝蘭衣身邊,聞言快速擰了他一下,但臉上卻未見真的羞惱。
劉寄奴臉色暗淡下來。
趙小虎和田菁的婚事辦得很熱鬧,襄荷提供的大量月季花更是讓來吃酒席的人都大開眼界,傳揚出去後還給鶴望花鋪帶來了不少生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兩人婚事剛完,蘭家便放出消息,襄荷已經定親,要趁着劉寄奴在趕緊完婚。
這消息驚呆了一片人。
自從襄荷十二歲以來,提親的人就沒斷過,剛開始是村裏和鄰近村子的村民,後來襄荷考上書院,鎮子上和許多富戶甚至小官小吏也都來提親。而随着襄荷日漸長大,書院的學子、襄城富貴人家的公子,門第錢財樣貌一樣不缺,紛紛上蘭家提親。
然而,不管提親的人家門第有多顯赫,人才有多出衆,蘭家一律拒絕。
直到如今,已經十七歲的襄荷仍舊未曾許親。村民們聽說她終于定親,都紛紛打聽究竟是哪家公子入了她的眼,待一聽說是個無父無母,無産業無官職,甚至連雙腿都不能站立的人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所有人都以為襄荷腦子犯抽了。
不過随着謝蘭衣出現在人前,許多人見過他的相貌之後,輿論倒是改變了些,理解襄荷選擇的人多了,但事實上,情況并沒有比之前好。
“蘭家那小姑娘估計是看上那後生長得俊了!”
“唉,長得俊有什麽用,當不得吃當不得穿的,就是個小白臉……”
“蘭家還缺吃穿啊?守着萬貫家財,還不是想找什麽夫婿找什麽夫婿。”
“這樣說來那小子不會是看上蘭家的錢了吧?又無父無母的,難道要當上門女婿?”
“說不準,蘭郎中就一個閨女,不上門的話,蘭家可不就斷了後了?”
……
躲在大槐樹後面聽着婦人嚼舌的襄荷和謝蘭衣對視一眼。
襄荷嚴肅地看着謝蘭衣:“她們說你是小白臉。”
謝蘭衣摸摸自己的臉,點頭:“嗯,她們說的沒錯,我的臉的确很白。”
襄荷:……
“她們說你要當上門女婿。”她不甘心地再度挑釁。
謝蘭衣笑了,“有何不可?”
襄荷徹底郁悶了,蹲在地上畫圈圈,畫完圈圈擡頭指控:“你這反應不對!”
“哪裏不對?”謝蘭衣微微笑開,“他人說什麽與我們何幹,他自說他的,我自活我的。而且,她們說的也沒什麽不對,我媳婦兒的确家大業大,我的确無父無母,不然,我真當上門女婿,嫁給你?”
襄荷“嗷”一聲捂住了臉,“不要臉!”
那個谪仙一樣的俊美公子呢?說出這樣的話不怕人設崩了麽?!
自從一時恍惚(?)答應了求婚,謝蘭衣就越來越口無遮攔——也不對,是越來越嘴甜,越來越接地氣了!完全不像以前那麽外人面前那麽高冷,也不像以前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