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財

王明娟一向自視甚高,所以才會不放心讓翩羽和王明喜拿着錢袋,卻不想那錢袋偏偏在她的手上遭了賊。心慌後悔之餘,她更感覺丢人,便擡眼看看那二人,眼圈一紅,捂着臉就哭了起來。

翩羽卻是從她那一眼大概猜到,她哭,許有大半的原因是怕他們會怪她。她忙過去撫着王明娟的背勸道:“娟姐姐快別哭了,我們不會怪你的。”

她不說這話還好,這麽一說,簡直就是戳着王明娟的痛處,明娟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那賣衣裳的店家見狀,既忍不住一陣同情,又怕她在這裏哭鬧會影響生意,忙過來道:“我看你們還是趕緊去衙門報案吧,抓到小偷才能找回錢,在這裏哭哪能就把錢哭回來了。”

成衣鋪子的旁邊,正好有個茶館。茶館外搭了個涼棚,涼棚下放着幾張桌椅。此時茶館內正有說書先生在說書,連那夥計都聽得入了迷,因此外面的涼棚下倒是沒了人。于是翩羽便拉着王明娟在涼棚的角落裏坐下,又細聲慢語勸了她半天,這才勸得她慢慢收了淚。

王明喜道:“不管怎麽說,還是先去報個案吧,萬一正好抓住小偷了呢。”

明娟抹着淚道:“都不知道是在哪裏被偷的,怎麽抓啊。”她抖抖唇,擡頭看着翩羽,可憐巴巴又道:“當票還在那錢袋子裏呢。”

而,沒了當票,那首飾匣子怕是就沒法子贖出來了。

翩羽神色一黯,可看着王明娟那顫抖的唇和泫然的眼,她只得勉強自己笑了笑,反身過來安慰王明娟道:“沒關系,當票而已,東西總還在的。等找到我爹,不定我爹能有什麽法子把那些首飾贖回來呢。”頓了頓,又道,“只是眼下我們該怎麽辦呢?沒錢買車票了,那房錢也還欠着呢。”

王明娟聽了,一吸鼻子,又哭了起來。王明喜忙道:“總有法子的。”

“還能有什麽法子?”王明娟發着脾氣道,“就算是把娘的錢全都拿出來,也不過才夠個房錢!”

“什麽?”翩羽一歪頭。

王明娟一怔,臉上頓時一陣挂不住,往桌上一趴,便又哭了起來。

王明喜也是一陣尴尬,只垂下頭去,仿佛研究那茶桌上的木紋一般。

見他們如此,翩羽不由又眨了眨眼,心下一片清明。她隐約也曾聽兩個表嫂悄悄嘀咕過,似乎是二舅母臨死前,把她積攢下的私房錢,偷偷背着人給了王明娟兄妹。想着昨兒王明娟逼着她拿她娘的首飾作抵押,此時若說翩羽心裏沒氣,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可事有輕重緩急,且怎麽着王明娟兄妹都是為了她才跑出來的,她只得咬咬唇,隐藏起心裏的真實感受,只裝作沒聽清的模樣,擡頭望着王明喜道:“娟姐姐說什麽?我沒聽清。”

要說,翩羽一向給人的印象就是單純透明,仿佛從不會藏着掖着什麽,卻是從來沒人知道,其實她很會假裝。打從小時候受堂姐們的欺負,怕她娘知道會難過開始,她漸漸地就成了僞裝的專家——所以她才能那麽輕易瞞着王家人好幾年她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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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見她眨巴着一雙貓眼,一臉的純真無邪,那兄妹倆對視一眼,自然不會起疑,便都信以為真了。

王明喜悄悄松了口氣,趕緊打岔道:“其實也不是沒法子,咱們也可以再像從莊子上出來時那樣,搭着人家的車進京……”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見那王明娟從長凳上跳起身,如猛虎般撲向旁邊的一張桌子,直把王明喜和翩羽都吓了一跳。扭頭看去,就見那王明娟一把拉住那茶桌邊的一個茶客,一邊伸手去摘人家腰間裏的錢袋,一邊厲聲喝道:“我的錢袋怎麽會在你這裏?!”

那茶客正聽着茶館裏的人在說書,頓時被王明娟這舉動吓了一跳,忙高舉着雙手一陣“唉唉”叫喚。

而,這聽着有些耳熟的聲音,不由領王明娟擡頭看去,卻是也吓了一跳。

就只見被她抓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原本生得極為俊美,偏叫兩道挑成八字形的眉破壞了面相,看着滿身的邪氣。

哪怕沒有那把被主人高高舉在半空中的折扇,王明娟也一眼就認出,此人,竟又是那個“登徒子”。

*·*·*

周湛“唉唉”叫喚着,那高舉着的雙手,與其說是在防禦王明娟的進攻,倒不如說是存心敞開腰間,好叫王明娟更容易摘下那只錢袋。

所以,認出他的王明娟一咬牙,到底還是把那只錢袋扽了下來。

而周湛的這一陣叫喚,當即也引得茶館裏的茶客們紛紛扭頭看了過來。偏這時候王明娟正好把那錢袋給摘了下來,故而在衆人看來,竟仿佛像是王明娟做了劫匪,當街搶了周湛的錢袋一般——當然,其實事實差不多也就是這樣。

便有個小夥計沖出來,向着王明娟一陣嚷嚷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怎麽的?!我說你這小姑娘,怎麽竟不學好,還當街做起強盜,搶起別人的荷包來了?!”

王明娟卻是不理他,只低頭仔細查看那只錢袋,頓時一陣喜笑顏開,扭頭對翩羽和王明娟揮着那只錢袋道:“就是這只!”

“什麽就是這只?!”

忽地,旁邊伸出一只手,眨眼間就從王明娟手裏搶了那只錢袋過去。

王明娟回身,就只見周湛仍坐在那桌邊,手裏握着那只錢袋,拿眼斜睨着她。

她不由一瞪眼,向着周湛伸手道:“把我的錢袋還我!”

周湛“噗”地就笑開了,拿扇子一指那小夥計,道:“你可看到了?這錢袋到底是誰的?”

小夥計點着頭道:“是您的!”又看着王明娟道,“我親眼看到,是她從您腰裏搶下來的!”

這時,翩羽和王明喜也來到了王明娟的身邊。見狀,翩羽才剛要上前說話,卻是被王明娟猛地把她往後一推,沖着那夥計叫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

又指着周湛手裏的錢袋道:“那個錢袋就是我的,是我剛剛從當鋪的供奉手裏拿過來的,是被他偷了去的!那錢袋口子上有個黃斑,那就是我的錢袋,再不可能錯的!”

周湛聽了不禁一眨眼,看看那夥計,兩人便把腦袋湊到一處,打開那袋口的抽繩看了一眼。頓時,小夥計叫道:“咦?真有塊斑呢!”說着,擡頭看向周湛。

周湛也看看他,鎮定笑道:“是啊,還真有塊斑呢,我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染上去的。”他看向王明娟,卻是一歪嘴,挑着眉頭道:“倒是不知道姑娘是怎麽知道我這錢袋上有塊斑的。”

“什麽你的錢袋?!這錢袋是我的!”王明娟怒道。

這一回,周湛卻是沒有再看向她,而是看着那些好奇圍過來的人笑道:“不知道可有人讀過上個月的《閑話月刊》,那上面就有一篇文章,專門說這街頭行騙的。裏面就提過,有人會趁人不備,把那東西搶過去偷偷做上記號,然後再公開叫嚷開,偏原主人又說不出那東西上的新記號,也就只能吃了這啞巴虧。”他這才扭頭看向王明娟,挑着眉頭笑道:“你用的,就是這手法吧?”

王明娟直氣得一陣七竅生煙,翩羽忙站出來,對周湛道:“實在是對不起,是這樣的,我們剛被偷了一只錢袋,那錢袋的圖案跟你的這只一樣,所以我姐姐才會認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叫王明娟又把她往後一撥拉,再次把她撥得打了個趔趄,直看得周湛的眉頭一挑,眯眼看向翩羽。只見翩羽先是咬了咬唇,然後皺起眉頭,噘着個下唇,看着仿佛生氣了的模樣。他不由就是微微一笑。

王明娟卻似乎并不在意翩羽是不是生氣了,沖她厲聲喝道:“你瞎說什麽?!我才沒有認錯呢,這就是我們的錢袋!不信我們打開那錢袋看,裏面肯定有那張當票!”

“是嗎?”周湛從翩羽的臉上收回視線,抓住那錢袋的袋底利落地一抖,頓時,從錢袋裏滾出七枚十兩的銀幣來。那其中一枚竟“骨碌碌”地滾下桌子,直接滾到了王明娟的腳下。

周湛以兩只手指拈着那錢袋的袋底,又刻意抖了抖,對王明娟笑道:“瞧見了?袋子裏就只有這些銀幣,可沒你說的什麽當票。”

王明娟不禁一陣猶豫。見狀,雖然生氣,翩羽還是再次過來拉着她的衣袖道:“咱們沒有證據……”

不想王明娟竟又第三次推開她,彎腰撿起那枚銀幣仔細看了看,沖周湛叫道:“怎麽沒有證據了?!”說着,拿着那銀幣過去,指着銀幣上的牙印道:“看,這是我剛才在當鋪門口咬出來的!”

周湛探頭看看她手裏的銀幣,卻是一挑眉,翻了翻桌上的銀幣,挑出幾枚遞到王明娟的鼻尖下,嘻笑道:“牙印嗎?好像每個上面都有呢。”

王明娟低頭一看,果然那幾枚上面也都有牙印。

周湛搖頭笑道:“你們丢了錢袋着急,這心思誰都能明白,可也不能拿着別人的錢袋就說是自己的啊。”他上下看看王明娟,又道:“這世上可有這麽笨的賊,偷了你們的錢袋,竟還拿着那錢袋到你們眼前來晃悠?”又拿扇子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看着像是那麽笨的賊嗎?”

“你!”王明娟一噎,不禁扭頭去找翩羽,希望她能幫自己找補回來。

而此時翩羽則是真惱了,那倔性子也上來了,只噘着個嘴扭着頭,竟不肯看向她。王明喜看看王明娟,再看看翩羽,見翩羽真生氣了,也只得他自己出頭了,磨叽着上前拉了王明娟退後幾步,對周湛讷讷道:“我、我妹妹原也沒說你是賊,就是看你這錢袋很像,不過是拿、拿着看一看罷了,又不是想偷、偷你的錢……”

周湛的眉頭頓時又挑動了一下,他還沒開口,就聽那小夥計嘲道:“是啊,強盜也不是想搶東西來着,不過是拿來看看,那東西是不是自己的。”

這話直逗得圍觀的人一陣笑。

周湛則一合扇子,向着王明喜翩翩一颔首,彬彬有禮地笑道:“這位兄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種人了。凡事只叫別人替你出頭,有了好處你自然落着,有了壞處你不過是出來打個圓場,還顯得你如何的清白無辜。嗯,兄臺還是領着你妹子快走吧,沒得站在這裏,叫人倒了胃口,連茶都喝不下去。”

他這犀利的話語,恰和他那彬彬有禮的作派形成強烈對比,直看得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大笑。王明娟兄妹則是一陣羞憤難當。他們兄妹骨子裏都是愛面子的,被衆人這麽恥笑着,頓時都受不住了,也顧不得翩羽,雙雙拿袖子捂着臉就跑開了。

圍觀的人見主角兒們都散了,便也都哄笑着散了。最後,竟只留了翩羽和周湛兩人還在那桌邊。

翩羽瞪着周湛眨巴了半天眼,道:“就算我姐姐冤枉你了,你也不該那麽說我哥哥。”

周湛挑眉看着她,半晌才道:“難道我說錯了?”

頓時,翩羽不吱聲了。明娟兄妹的毛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兒來着。”周湛忽然又道。

“什麽?”翩羽不由又是一眨眼。雖然跟周湛曾見過兩面,且兩人間還說過一些對于他們的交情來說,有些過于交淺言深的話,可翩羽心裏其實還是當他是個陌生人的。

而周湛卻并不這麽認為。打從王家莊回來後,出于一時好奇,他命人在收集徐世衡的資料的同時,順便也收集了一些眼前這孩子的資料。因此,雖然翩羽當他是個陌生人,他自己卻并沒有那種感覺。

“我說,”周湛望着翩羽道,“你不知道你那個哥哥姐姐是什麽德性嗎?”

翩羽再次一眨眼,只看着周湛沉默不語。

周湛又道:“你不知道他們只是在利用你嗎?”

翩羽一皺眉。

“昨兒在客棧樓梯上,我無意中聽到他們說話,好像他們瞞着你藏了一筆錢……”

“我知道。”翩羽打斷他。

周湛還以為她有什麽下文,可等了半天也沒見她再開口,他不由追問道:“你不介意?!”

翩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娘常說,不計較不是不計較,只是不想計較罷了。”

周湛不禁不理解地歪着頭,似研究般看她半晌,道:“你不計較,可我看你那個姐姐倒像是很計較的樣子。就這樣,你竟還護着她?”

翩羽忽地一皺眉,“你這是在挑撥嗎?!”說完,卻是又習慣性地噘起下唇,以示對他這言行的不滿。

周湛不由就眯了一下眼,再次将徐翩羽上下打量了一圈,搖頭笑道:“你定然是屬狗的。”

翩羽一陣驚訝,“你怎麽知道?”

周湛也是一陣驚訝,瞪着她看了看,哈哈大笑道:“你真屬狗啊!”

翩羽不由又嘟起嘴,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再跟他啰嗦了,一跺腳,轉身便要走。可才邁出一步,她又站住了,回頭看着周湛道:“她是我姐姐。”——那應該是接着周湛剛才的話,回答她為什麽會維護王明娟。

“而且,”翩羽又道,“她也不像你說的那樣,你就只看到她推我你才會那麽說的,她幫我護着我的時候,你并沒有看到,所以你那麽說她,不公平。”

她咬着唇看看他,又道:“我原還想代我姐姐向你道歉的,現在我覺得沒這必要了,反正你也得向我姐姐道歉,你們兩清了。”

說着,不待周湛答話,轉身就跑了。

周湛一個人坐在那涼棚下,竟看着翩羽跑走的方向半天都不曾回頭。

等他回過頭來時,就看到塗十五不知何時過來了。

他擡頭笑道:“那孩子還真是屬狗的。”頓了頓,再次看着翩羽跑開的方向,笑道:“倒真是只忠犬。”

明明是帶着譏嘲的話,可聽在塗十五的耳朵裏,不知怎麽,竟感覺像是有些羨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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