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悲催的下人
聽着周湛的诘問,翩羽不由一縮脖子,捂着額頭咬着那舌尖,悄悄探着腦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雖然這會兒天色陰陰的,可顯然,此時已經快近午時了——也就是說,她差不多睡了有一個時辰。
“你……怎麽沒叫醒我?”
翩羽不好意思地縮着脖子。可看着抱胸坐在她對面的周湛,她忽地就是一陣疑惑——他身上的那件綢衫,雖然仍是黑色,雖然仍是那款式,卻仿佛有哪裏跟她睡着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就好像他換了件衣裳似的……
“叫醒你?!”就在她愣神的當間兒,周湛的扇子再次毫不客氣地敲了過來,“睡得跟頭豬似的,誰叫得醒你!”他罵道,“居然還敢霸占了我的茶桌!害得爺一路上都沒個茶喝。還不給我倒茶?!”
翩羽不由就是一眨眼,想着許是自己記錯了,便又是一縮腦袋,咬着舌尖伸手去提茶壺。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那茶盤竟被推到木桌的裏側去了。她還以為是她睡着時無意中推的,不由像只小狗似地,沖着周湛吐舌一笑,挽起衣袖,便按着之前的觀察,将那茶盤茶盞一一擺回原位,又學着周湛的動作,點起那小風爐,竟真個兒有模有樣地煮起茶來。
看着她那雖生疏卻沒有太大錯處的手法,周湛不禁一陣驚訝——沒想到,這孩子竟有着如此敏銳的觀察力,只看着他做了一回,竟就學了個七八分像。
他不由就細細看了她一眼。
半晌,那茶煮好了,翩羽小心翼翼斟了一盅茶,給周湛遞了過去。
周湛接過茶盞,仍是那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卻是不知在想着什麽。
翩羽被他看得一陣不安,咬了咬唇,忍不住問道:“咱們來長山……做什麽?”
周湛一聳眉,“我有必要跟你交待嗎?!”
翩羽不由就習慣性地一噘嘴,擡眼間,看到周湛投來的不善目光,她頓時想起他先前的警告,忙一抿唇,再次縮起脖子。
可頓了頓,許還是不甘心,便又試探着問道:“可是……因為我爹?”
“什麽?”周湛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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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翩羽咬着唇,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爹,曾得罪過你?”
周湛的眼一眨,從茶盞上方看看她,卻是故意扭開頭去,“噗”地一下,将那口中的茶全都噴在了車窗上,一邊假裝咳嗽一邊看着翩羽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若是他沒在噴出那口茶前那麽明顯地看她一眼,翩羽大概就要信了他的這番表演了,此時不禁噘着個嘴道:“騙人!”又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你不定都不認識我爹呢!”
周湛看看她,卻是放下茶盞,甩開那把扇子,靠着椅背翹起個二郎腿,道:“錯了,我還真就認識你爹。”
翩羽不由就又眨巴了一下眼——雖然這位主兒總愛裝腔作勢,且說話還常常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叫人辨不出個真假,可不知怎麽,她就是知道,這句話是實話。于是她忍不住又是一陣眨眼,“那、那你還……”
“一碼歸一碼。”周湛搖着扇子道,“再說了,你簽那契書前,我又不知道你是徐世衡的女兒。至于簽了之後嘛……簽都簽了,西番人常說,‘要有契約精神。’用爺我的話說,就是‘開弓從來沒有回頭箭。’”
翩羽咬住唇,又從睫毛下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偏頭道:“怎麽我總感覺,你跟我爹之間有什麽恩怨?”
她的敏銳,不由再次叫周湛吃了一驚。擡眼看看她,他忽地一合那扇子,道:“我跟你爹之間,沒有任何私人恩怨。”
這句話也是實話。
可不知為什麽,他說這話的神情,只無來由地叫翩羽心頭有種怪怪的感覺,偏她又抓不住那感覺到底怪在哪裏。
見她歪着頭,一副在開動腦筋的模樣,周湛忍不住就拿扇子又在她的腦袋上敲了一記,道:“我府裏的規矩,做下人不需要帶腦子,更不許帶嘴巴。你只要帶上手和耳朵就行了。”
翩羽頓時又噘起嘴,捂着腦袋道:“我又沒給人做過下人,你總要等我慢慢學起來!”
這一回,周湛終于忍不住了,伸手過去就捏住她的嘴,挑着眉道:“才剛我說什麽了?!”
正這時,打進了城後就一直緩緩而行的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小厮寡言過來打開車門,于是,列隊等在車門旁的衆人就看到,他們的不靠譜王爺正彎腰捏着那個新來小子的嘴,而新來的那個小子,則一個勁兒“唔唔”地叫喚着,卻是以下犯上,兩只手不停地拍打着王爺的手。
因着翩羽的“嗚嗚”叫喚,叫周湛沒能聽到寡言敲門的聲音,這會兒車門一打開,倒把他和翩羽都吓了一跳,全都扭頭看向車外。見車外一衆人等也都瞪着個眼在看着他們,周湛不由一彎眉眼,又故意用力捏了一下翩羽的嘴,這才松開手,滿心愉悅地跳下車去。
而他這最後一下,卻是真帶上了力道,直捏得翩羽疼得一陣眼淚汪汪。見他跳下車去,吃了虧的翩羽豈肯甘休,頓時又忘了她眼下的身份,跳将起來,站在那車踏板上就叉着個腰,指着周湛喝道:“你!”
周湛回過頭來,見她叉着個腰,再看看四周圍被他們的打鬧給驚呆了的塗十五等人,他眼珠一轉,哈哈一笑,轉身過去,伸手叉在翩羽的腋下,就這麽把她給抱下了馬車。
頓時,不僅是塗十五等人驚呆了,連翩羽自個兒也給驚呆了。
周湛則是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伸手揪住翩羽的衣領,拽着她就往那長山城裏最有名的一品香酒樓過去。
“吃飯。”他笑道,“原還不覺得餓,怎麽只這麽一會兒,就覺得餓得不行了?”
*·*·*
直到這時,翩羽才悲催地發現,所謂下人,原來就是主人坐着你站着,主人吃着你看着。
這會兒不僅是周湛餓了,她也餓了。可因着剛才的冒失,她如今已經成了衆矢之的。在周湛放開她的衣領,自個兒一個人進了包間後,她就被紅錦毫不留情地給拎了出來,卻是和那個圓臉丫環,以及一個初次見面的鵝蛋臉丫環一起,把她好一通訓斥。最後還是周湛在裏面想起了翩羽,又把她招了進去,這才叫她逃過一劫。
不過,也只是耳朵逃過一劫罷了,肚子卻是又遭遇了一劫。
等那酒菜都上齊了,周湛便揮手讓衆人全都退了下去,只單留翩羽一個人近身伺候。
那圓臉丫環無語忙上前笑道:“爺,這孩子還沒受過訓練,怕是不懂得伺候人呢。”
翩羽不由就在一旁連連點頭。
周湛卻看着她道:“在車裏就伺候得不錯,留下吧。”
翩羽不禁一陣無語。他剛才在車上可不是這麽說的……
只聽周湛又道:“不過,規矩确實是差了些。不過沒關系,咱們府裏的規矩,向來是錯了就罰,罰個一回兩回她自然也就懂了。”又看着翩羽道,“剛才錯了的規矩,就罰她不許吃午飯吧。”
于是,衆人都退出去吃午飯了,只有悲催的翩羽站在周湛的身後,只能咽着口水在那裏“看”午飯。
這一品香酒樓,是長山最負盛名的酒樓。雖說是酒樓,卻做得一手的好點心。當年翩羽她爹在家時,就曾偶爾往家帶過那麽一兩回這家酒樓的特色點心。如今再次看到這些點心,翩羽頓覺一陣親切,同時,也第一次感覺到,她竟仿佛從沒這麽餓過。
所謂“飽暖思淫欲”,背窗而坐的周湛慢條斯理吃了個八成飽,便又恢複了精神,扭頭過去繼續調戲着翩羽,道:“原來你也懂得怎麽守規矩的啊,我還以為你會不管不顧就坐過來吃呢。”
翩羽一眨眼,忽地往前一探身,從周湛的肩後伸過手去,抓過桌上一只翠綠的小籠包就塞進嘴裏,直看得周湛一陣愕然。
翩羽咽下那包子,一臉無辜地望着周湛道:“爺這話的意思,不是希望我這樣嗎?”——她倒是适應得快,很快就和那些丫環小厮們步調一致,稱呼周湛為“爺”了。
周湛看着她,她也不服輸地看着周湛,二人對瞪着眨了好一會兒的眼,周湛忽地就笑開了,卻是拿起那不離身的扇子,又“咚”地一下敲在翩羽的腦門上,起身道:“別人都說我是無賴,該叫他們來看看你,你才真是個小無賴!”
說着,仿佛想到什麽主意似的,那眼眸一閃,上下看看她,又遺憾地一搖頭,道:“可惜了,我還得把你還給你爹,不然我一定能叫你驚豔整個大京都,咱倆定然能玩得很開心。”
翩羽伸手過去搶包子時,原是帶着試探性質的,這會兒見周湛竟真的不以為意,便大着膽子伸手過去又拿了一個,一邊歪頭問周湛:“你不是不信我爹會來贖我嗎?”
“呵,”周湛以扇子點了點桌子,示意翩羽坐下慢慢吃,他則跟翩羽換了個位置,站在那椅子後面,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吃,一邊道:“我信你爹會來贖你。我不信的,是你爹贖你的理由。”
咬着那醬牛肉片,翩羽不由扭頭看向他。
“你認為你爹會來贖你,是因為你是他‘女兒’,”他重重咬着那“女兒”二字,“而我相信他會來贖你,卻是因為你是‘他’女兒。”這一回,他則是重重咬着那個“他”字。
翩羽原也不笨,只眨巴了一下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皺起眉頭。
“還有,”不待她反駁,周湛又道:“我跟你爹是沒什麽恩怨,不過,你那個後娘,跟我倒是有些……唔,這麽說吧,我們相互看着都有些不太順眼。”
翩羽又眨了眨眼,幹脆放下筷子,回頭看着周湛。
此時周湛正背光而立,雖然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翩羽此刻的神情,卻是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
“怎麽?”他問。
翩羽咬了咬唇,忽地一垂眼睫——卻是叫周湛驚訝地發現,她的睫毛竟是出人意料地又濃又密,難怪那眼看着像貓眼了。
“我聽說,”她擡起眼,“那個長公主前頭的驸馬,是長寧伯府的二公子。他們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年紀跟我差不多大?”
周湛不由就高挑起眉頭,看着翩羽半晌才道:“你竟會知道她?”又道,“你對你那個後娘,還知道一些什麽。”
翩羽抿了抿唇,轉過身去,拿起那筷子,看着滿桌子的菜肴道:“我不知道我到底都知道些什麽。不過我娘說,在沒看清楚之前,凡事都不要急着下結論。我想,照着我娘的話去做,準沒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