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裝模作樣的主子
她的話,卻是叫周湛又是一陣驚訝,不由就将那手肘往椅背上一擱,探頭望着她笑道:“好吧,那你說說,你都知道一些什麽?”又道,“不定我還能幫你理清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謝謝,不用。”翩羽答着,手中的筷子快而準地夾着那些她早就看中的點心菜肴,“這是我的事,我自己會去弄清楚的。”她道。
“你?”周湛嗤笑一聲,卻是撥得那扇子如風車般在指間飛旋起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能了解到的,也不過是外面大家傳的那些。打從有了報紙之後,凡事就有了兩個面目,一個,是本來的面目,另一個,是別人想讓你知道的面目……啊,這麽說起來,其實每個人都有兩張臉——想讓人看到的,和不想讓人看到的。”
他彎腰看看翩羽,“你就有兩個,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好像沒什麽城府的模樣,另一個,啧啧啧……”
他一陣咂嘴。
翩羽不由就放下筷子,扭頭瞪着他反擊道:“那你呢?!你也不比我好多少!裝模作樣、裝腔作勢!”
周湛一怔——可不,這些年他都已經習慣了裝腔作勢,甚至都已經忘了,不去裝模作樣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他擡手摸摸臉,卻是一陣古怪的笑,又似自言自語般道:“是啊,我還真是愛裝模作樣呢。只是,不裝模作樣的時候,我又該是個什麽模樣呢?許很是吓人吧。”他挑着那八字眉看向翩羽,“我看你還是別拆穿我,即便是為了大家好,也讓我繼續裝模作樣吧。”
翩羽不由瞪圓了眼,歪頭看着周湛。她打小就被圈在徐家大院裏,後來又被養在鄉間,可以說,都沒接觸過什麽人,更是從沒見過像周湛這樣玩世不恭的。可奇怪的是,盡管這位主兒說話颠三倒四愛跑題兒,她卻總能從他的話裏聽出一些隐藏在話後的意思——比如這番話,就叫她聽出一些悲涼的味道來。
被她那麽清澈的眼眸盯着,周湛忽地就有些不自在,便又拿扇子一敲她的腦門兒,道:“可吃好了?”
翩羽吃了一疼,忙伸手捂住額頭,噘嘴抗議道:“別敲了,都敲腫了!我腦門兒本來就夠突的!”
周湛不由就被她逗笑了,卻是不再用扇子敲她,而是改用手指一彈她的腦門兒,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說着,又是一歪嘴,“雖然你不想讓我幫你,可為了我的樂趣,我決定還是幫你。”
翩羽不禁一陣瞪眼。
周湛道:“憑你這麽個鄉下丫頭,是不可能知道你爹和長公主不願意叫人看到的那張臉的。不過我能。”他故意又彈了她一下,道了聲:“不用謝。”
翩羽頓時就鼓起腮幫,瞪着眼道:“誰要謝你了?!這是我的私事!”
周湛則挑起八字眉,将她上下一打量,冷笑道:“你可真沒有做下人的自覺。連你這人都是我的,你哪來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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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不定知道了你爹不願意叫你知道的那張臉後,你自個兒就求着我不讓你爹贖你了呢。”
看着翩羽圓瞪的眼,周湛哈哈一笑,卻是提着她的衣領就把她從桌邊拎了起來,道:“知道哪裏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嗎?”他拿扇子一指地板,“酒樓。酒樓茶肆裏的小道消息最多了。”他又看看四周,“當然了,在這裏是聽不到的。”
翩羽在他的掌下一陣掙紮,“我爹的事我自己會去打聽,不要你多管閑事!”
“哎呦,你還真就說對了,爺我就愛多管閑事。當年我姑……啊,你那個後娘,就曾說過,我最愛把鼻子伸進別人的碗裏。”周湛說着,卻是不顧翩羽的抗議,硬是拖着她出了包間。
包間的門外,沉默和寡言正一左一右侍立在那裏,見周湛出來,兩個小厮趕緊轉身便要跟上,卻叫周湛一揮扇子,阻止了他們。
于是,那店小二就看到一個衣冠楚楚的富家公子,手裏提着個穿着身比本人大了一號的舊衣裳的男孩,從那二樓下來了。
當下,那店小二就誤會了,以為翩羽是那街上的頑童,趁人不備溜上樓去打擾了貴客,忙上前對着周湛行了一禮,抱歉道:“哎呦喲,真是對不住貴客,竟叫這小子混上樓去沖撞了貴客。交給我吧。”說着,瞪着眼就要從周湛手裏接過翩羽。
周湛一收手,卻是拽得翩羽一個踉跄,那脖子忽地就被周湛的手臂給圈住了。他低頭看看她,仿佛這才注意到她的衣着一般,皺眉道:“你怎麽還穿着這身衣裳?!”
翩羽不由就是一噘嘴,翻着眼瞪向他。
而周湛卻仿佛覺得,拿胳膊圈着她的脖子很好玩,竟就沒了松手的意思,只對那店小二笑道:“我這小厮淘氣着呢,也不知道打哪裏淘換來的這身衣裳,竟不肯脫。”又翻手抛出幾枚銅板丢給那小二,“給我們找個靠窗的位置。”
小二這才明白他是誤會了,忙道着歉,把周湛二人領到窗口的一個位置上。
周湛将一臉不滿的翩羽按在桌邊,然後自己也坐下,聽那店小二吹噓店裏的好點心,便叫小二只管撿着拿手的送上來,又要了一壺茶,這才打發了小二,扭頭對翩羽說道:“世祖皇帝有一句話,你可聽說過?”
不等翩羽回話,他又道:“‘事實勝于雄辯’,又說,‘實踐出真知’,我們……”
“前一句話出自《檄文》,”翩羽截着他的話道,“後一句出自《起居錄》。”
周湛不由就是眨了一下眼,看着她笑道:“喲,不小心我還收了個才子呢。”
翩羽一噘嘴,翻着眼抗議道:“我是女孩兒!”
周湛頓時又眨了眨眼,卻是故意歪着脖子,将她一陣上下打量——別說,她這模樣,總叫他下意識就把她當小子對待了——又笑道:“這可怪不得我,你前看後看,怎麽看還是像個小子。”
翩羽不禁又是不滿地一噘嘴。
周湛的眼一閃,伸手就又要過去捏她的嘴,吓得翩羽一縮脖子,趕緊抿起唇。周湛笑道:“我說你的下唇怎麽明顯比那上唇厚呢,原來全是被你噘的。”
翩羽習慣性地又要去噘嘴,可看看周湛那期待的眼神,她只得吸着那下唇,再次把個下巴皺出個核桃紋來。
她這鮮活的表情,直看得周湛好不開心,伸手捏着她的臉笑道:“你若是能天天逗我這麽開心,倒也值個五千兩銀子了。”
許是他提到這“五千兩銀子”,正好叫那幾個打他們桌邊經過的客人聽到了。被小二安頓在離翩羽他們不遠處的那幾個茶客,還沒坐下,其中就有一人笑道:“你們可聽說那個景王的新鮮事了?”
這邊,正好有夥計過來給周湛他們上了茶和點心,周湛正捧着那茶盞辨識着茶香,聽到這“景王”二字,那手忽地就是一頓,目光下意識瞟向翩羽。
翩羽這會兒正和在車裏時一樣,瞪着雙溜圓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夥計往桌上放着蒸籠。見周湛看向她,她便指着其中幾籠點心道:“這幾樣以前我爹給我帶過。不過這是什麽?才剛在樓上我也吃到過,只是不知道是什麽。”
“翡翠小籠包。”上菜的夥計憨笑道。
“小籠包我知道,”翩羽歪頭研究着那翠綠的小籠包,又擡着那尖尖的小下巴,好奇地望着夥計求解道:“可怎麽是綠色的?”
“菜汁染的。”周湛搶着答道。
雖說翩羽的日子過得并不怎麽如意,可不管是在徐家,還是在王家,卻都不曾叫她下過廚房,她不禁好奇地問周湛:“怎麽染的?”
周湛一窒。他也是只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可因着之前他搶着回答,叫那夥計以為他也是知道的,這會兒只憨笑着看着他,偏周湛并不知道,又不願意在翩羽面前跌了面子,只得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喝着翩羽道:“這麽多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翩羽擡眼看看他,學着他的模樣一咂嘴,看着那夥計小聲嘀咕道:“不定他就只知道那麽一點。”
頓時,那憨厚的夥計一個沒忍住,就笑了起來。一擡頭,看到周湛瞪起的眼,他趕緊道了聲“慢用”,夾着托盤就溜了。
周湛在那裏瞪着翩羽,翩羽則是一陣洋洋得意,剛夾了只小籠包要往嘴裏送,就忽聽得旁邊桌上的客人笑道:“若真是唐伯虎的扇面兒,倒也值個五千兩。”
這“唐伯虎的扇面”和“五千兩”幾個字,頓時牽住了翩羽的耳朵。她看看周湛,卻是伸着脖子繞過他,探頭看向那桌的客人們。
只聽其中一個客人笑道:“哈哈,可不就是妙在這‘若是真的’幾個字上。”
“竟是假的不成?!”有人道。
“就是假的!”那人笑道,“可不管那崇文院的畫博士怎麽跟這位景王殿下打包票,說這畫十足十就是假畫,不值個五千兩銀子,這位不靠譜的王爺就是鐵了心要買。你們猜,他非要買這假畫的理由是什麽?”
“什麽?”
“他說,那畫假不假的他不管,扇面上畫的美人兒夠漂亮就行,只沖着那美人兒,就值個五千兩銀子。哈哈……”
衆人一陣大笑,其中又有一人道:“早就聽說這王爺是個荒唐的,打小就愛收集個美人兒,聽說他那府裏的美人兒竟比皇宮裏的還要多。你們說,皇上怎麽就不管管他?”
“怎麽管?”又有人笑道,“有太後在後面護着呢。要說這景王的王爵原本得來的就荒唐,這人荒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許是大家都知道這位景王王爵的由來,倒也沒人繼續這話題。只聽先前那人又笑道:“你還別說,這一回皇上還真把那位拎過去好一通訓斥,偏那景王說,錢是他的,他愛怎麽花別人管不着,把皇上氣得又要打他板子,到底叫老太後給攔了下來。”
“還真是,”又有人笑道,“說這位王爺荒唐吧,偏他有根金手指,哪怕是随便被人坑着買個鋪子,最後都比別人的來錢。就說去年,他被人設計買了那兇宅的事,當時連報紙上都在笑話他,可轉眼人家就把那兇宅修成個什麽恐怖莊園,還在裏面設了很多吓死人的玩意兒,如今光門票就要一兩銀子一位,且不僅收錢,聽說進去的人都要先簽個生死狀的,可出來的人偏還一個個叫着過瘾,還都想再進去第二次,如今可不叫他賺得個盆滿缽滿。五千兩銀子買張假畫也沒什麽,反正他有錢。”
“可有錢也不該這麽花,”另一位道,“他怎麽不學着他姑姑臨安長公主和咱們那位狀元公?有那多餘的錢,多設些孤兒院養老所什麽的,也更值一些啊。”
聽着那些人的議論,翩羽原正伸手過去捅着周湛的胳膊,才剛要張嘴問他什麽,這會兒忽然聽到她父親的名字,她的手不由就是一頓。
只聽那邊又有人道:“哎呦,說到狀元公,你們知道嗎?昨兒徐家人才剛走,就有人到他們家門上去鬧事了呢。”
“咦?誰這麽大膽子?”頓時有人問道。
“還能有誰,”那人撇着嘴道:“咱們那位大才子,狀元公前頭那個娘子的娘家兄弟呗。”
翩羽驀地就是一驚,當即把她要問周湛的話忘了個精光,只伸着個脖子看向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