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舅舅們的下落

周湛邁出門去,借着轉身的當兒,從眼角飛快瞥了一眼翩羽。見她果然要跟上來,他不由就彎了彎嘴角。而當看到沉默攔住她,她臉上瞬間閃過的那個表情時,他的腳下頓時就微微一頓,卻并沒有因此停下。

那孩子的那個表情,周湛一點兒都不陌生。小時候,他曾養過一只狗,每當他出門卻不打算帶上它時,那只小狗就會露出這種仿佛遭遺棄般的寂寞眼神。

見他出來,無語和無聲雙雙替他推開隔壁的房門,周湛一邊往裏走一邊對早已等候在房內的塗十五等人笑道:“啊,我好像突然又有興趣養狗了。”

*·*·*

翩羽的這種心境,其實叫她自己也暗暗吃了一驚。她明明知道得很清楚,可以說,這位荒唐王爺幾乎對她用盡了各種坑蒙拐騙的手段——他甚至都從沒打算對她隐瞞這一點——若是換作平時,還不知道她要怎麽恨他氣他呢,可不知為什麽,這會兒她居然發現,她不僅沒生氣,竟還莫名其妙對他生出這種奇怪的依賴感來……

許是自打她對她爹起了疑心後,心裏總覺得想要重新再信任個什麽人吧……

翩羽咬着唇,正沉思間,就見寡言和無語、無言三人魚貫進來。無言的手上拿着一個托盤,無語端着個銅盆,二人進來後,就直奔那窗前的桌子過去,安靜而迅速地收拾着那桌子。

寡言手裏雖拿着個拂塵,卻并沒像那兩個丫環般一進來就忙活開,而是先跑到翩羽的跟前,湊過腦袋小聲問她:“爺叫你做什麽?”

翩羽還沒有作答,沉默就橫插了進來,皺眉瞪着寡言道:“可是才好了傷疤就忘了痛了?!還想叫長壽爺再揍你一頓怎麽着?!”

直說得寡言一縮脖子,趕緊溜回去拿拂塵清掃着那屏風。

沉默則又扭頭對翩羽交待道:“記住了,府裏最大的一條規矩,有關爺的事,除非是爺叫你說的,否則,誰打聽也不能透露。”他又橫了寡言一眼,“包括對我們。”

寡言不由就扭頭沖着翩羽做了個鬼臉。

沉默又道:“給爺收拾屋子的規矩你還不懂,今兒你且先站在這邊看着,看我們是怎麽做的。”

說着,便也拿起一柄拂塵,過去和寡言一同掃着那屏風。清掃完,二人又合力将那屏風折疊起來搬到一邊。于是,曾被周湛嚴正交待,不許人擅入的屏風後的世界,就這麽大敞在了翩羽的眼前。

翩羽原以為,那屏風不過是代替了原本的隔扇門,起着遮蔽床的作用罷了,卻不想屏風撤掉後,她才發現,屏風後并沒有床,有的,只是一張式樣奇怪的矮榻。

說是榻,其實看着更像是羅漢床——且還是被人故意鋸掉四只床腳的羅漢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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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有腳的矮床,被放置在一張繡有華麗圖案的猩紅色地毯上。矮床的三邊,圍着一圈雕有海水江牙紋的低矮床圍。床前則是一張飾有同樣海水紋的翹頭矮案。矮案的後面,在那張床的前面,似乎還放着一個蒲團。

此時,無語和無言那兩個丫環已經收拾好了桌子,見沉默二人搬開了屏風,便雙雙過來,手腳麻利地整理着那床鋪。

沉默和寡言也跟過去,兩個丫環拆被褥,兩個小厮換床單,四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只眨眼間,就将那床鋪換過一新,又各自拿着撣塵和抹布,有條不紊地将那矮床以及矮案一一擦拭幹淨,沉默甚至還将那蒲團伸出窗外,用拂塵的柄一陣敲打。最後,在翩羽的無聲驚嘆中,四人又默契地分工合作,搬屏風的搬屏風,掃尾善後的掃尾善後,仿佛也沒用多長時間,整個打掃工作便都結束了。

沉默掏出懷表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道:“還好,沒誤了時辰。”又對無語道:“這會兒該給爺上茶了。”

無語應了一聲,便和無言先退了出去。

直到這時,沉默才扭頭看向一直站在牆邊,目不轉睛看着他們工作的翩羽。似乎她這認真觀摩的态度叫他很是滿意,便沖着她贊賞地一點頭,道:“眼下這是在外面,且爺這回就只帶了我們四個出來,咱們也只能這麽配合着分工了。等回到府裏就不同了,府裏誰管什麽差事都是有定數的,不過總的來說,丫環們管着收拾打掃和伺候爺的三餐飲食,咱們這些小厮就只管伺候爺的筆墨和一些近身的事情……”

說到這裏,他忽地想起什麽,只看着翩羽一皺眉,道:“我都給忘了,阿莫的差事已經有人頂了。說起來,爺身邊并不缺小厮……”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寡言接過去笑道:“倒是缺個丫環。十月裏無聲姐姐可就要出嫁了,我看到好些人求到長壽爺那裏呢。”

他這多嘴的毛病,頓叫沉默皺眉又瞪他一眼,才看着翩羽道:“要派你去做些什麽,怕是得等着看長壽爺怎麽安排了。”

正說話間,就見無語探頭進來,對翩羽笑道:“爺又叫你呢。”

寡言聽了,不無嫉妒地一推她,笑道:“快去快去,可別叫爺等你。”又帶着酸味兒道:“也不知道爺到底看上你這小子哪一點,你來才多久,竟就成了爺跟前的大紅人兒了。”

翩羽不由就是一嘟嚕嘴,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沒去嗆聲寡言——什麽“大紅人兒”?!正如剛才沉默所說,那位爺身邊并不缺人伺候,他所缺的,不過是個供他開心逗樂、醒脾開胃的玩具罷了!

而她,很不幸,就是這麽一枚活玩偶!

*·*·*

被無語領進隔壁房間,翩羽才知道,原來這天字貳號房裏住的是塗十五——卻是和經過改造的那天字壹號房不同,這間屋子仍是保留着客棧原有的模樣。

她進去時,就只見那塗十五正坐在桌子後面伏案疾書,身旁堆着一摞高高的各色賬冊信件。周湛坐在窗下,膝頭放着一本畫冊。紅錦站在他的身旁,二人正頭碰頭地湊在一處,邊看着那畫冊邊小聲讨論着什麽。在周湛的右手上,還轉着一只毛筆。

見翩羽進來,周湛那平直的眉頭一挑,瞬間,原本清俊可人的一個小哥兒,就因那忽然變成八字型的眉而顯得輕浮浪蕩起來。

他看看翩羽,毛筆在指間又是一陣飛旋,擡頭對紅錦道:“瞧瞧,這模樣我可帶不出去。”

紅錦笑笑,便過去将翩羽一陣上下打量,道:“別的都需得費些時日和功夫去準備,只有這衣裳,是最好解決不過的,也就是派人跑一趟成衣鋪子的事兒。”仿佛知道她這主意會叫周湛不滿意一般,她又回身看着周湛笑道:“不過是将就一時,爺就別那麽挑剔了。”

說着,便自個兒做了主,轉身出去吩咐人買衣裳,又仔細說清了尺寸大小後,正旋着裙袂打算回屋,就看到鳳凰從走廊那邊過來了,她忙探頭對屋內笑道:“小鳳凰回來了。”

鳳凰看着似乎很不喜歡人這麽叫他,便在進門時,故意撞了紅錦一下。可一擡頭,卻是還沒看到王爺,就先看到了站在屋子當間兒的翩羽。他的眉不由又是一皺,便直接無視了翩羽的存在,從她身邊穿過去,湊到周湛耳旁就是一陣小聲嘀咕。

好幾次,翩羽被拎到周湛面前,他都是丢開衆人先過來戲弄她一陣兒,然後才會去繼續做他的正事兒。像這樣把她叫來,卻又對她不聞不問,還是頭一回。翩羽不禁有些茫然,也有些小小的不安。直到鳳凰故意擦着她身邊過去,她這才回過神來,忙學着沉默他們的規矩,不着痕跡地退到牆邊上站定。

而事實上,雖然周湛沒有搭理她,卻是從頭至尾都拿眼尾在掃着她。偏這孩子還有着一張坦率的臉,一眼就叫人把她心裏的所思所想,甚至是一些她自個兒都不曾意識到的想法全都看在了眼底。

鳳凰帶來的消息,似乎叫周湛覺得很有趣,便擡手遮在鼻下一陣笑,又放下手,對鳳凰揮手道:“這事兒,也說給她聽聽。”

翩羽一陣眨眼,茫然擡頭。

而那鳳凰,似乎是只服周湛一個人,其他人誰使喚他都會叫他不高興。這會兒雖不好違了周湛的命令,鳳凰仍是狠狠瞪了翩羽一眼,然後才高擡着個下巴,翻着白眼兒對她道:“昨兒在徐家門前鬧事的,是三個人。打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另外是兩個年青人,一個二十四五歲左右,一個看着還不到二十。兩個小的叫那個老的‘爹’,老的叫大的那個‘老三’,叫小的‘老四’……”

他的話還沒說完,翩羽忽然就激動起來了,忍不住握拳大叫道:“是我大舅……”

“閉嘴!”忽地,窗下傳來周湛的一聲厲喝。

翩羽吓了一跳。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周湛這麽當衆喝斥,她忙咬住唇,卻是忍不住露出一臉的委屈來。

周湛的這一嗓子,也吓着了鳳凰,他不由也回頭看着他。

而周湛這會兒,則将剛才忽然間繃直的背又緩緩放松開來,卻是懶洋洋地斜靠進那椅背,又很不成體統地縮起一只腳踩上椅子,沖着鳳凰一彈手指,道:“繼續。”

鳳凰疑惑地偏偏頭,雖不知道這位爺為什麽突然發火,不過,倒也不敢再耍态度了,只規規矩矩報告道:“那父子三人是前兒近傍晚時分才進的長山城,那會兒徐家人已經走了,故而兩家人不曾碰上面。被徐家的下人趕走後,屬下查到,那三人因湊錢買了去京城的車票,就沒了住宿的錢,後來似乎是在南門橋下的茶攤上遇到了熟人,便在那個許姓婆子家裏借宿了一晚,昨兒一早,就坐着郵車去了京城。”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不太确定地又扭頭看向周湛。

周湛正一邊漫不經心地看着那畫冊,一邊旋着指間的毛筆,見他看過來,便沖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

于是,鳳凰接着道:“按照爺的指示,昨兒一早,我們就把王家兄妹送去狀元府了,且也親眼看着人進了府門。不過,直到傳遞消息的點兒,狀元府那邊都不曾有什麽新消息遞出來,也不曾見那府裏往長壽城派人。”頓了頓,又道,“進一步的消息,怕是得等到午後才能收到了。”

“徐家人呢?”周湛道,“這會兒到哪裏了?”

“就收到的消息推測,徐家人該是昨兒午後才能到狀元府。”鳳凰道。

周湛看看翩羽,“那父子仨人呢?”

鳳凰道:“按着車程時刻,他們到京城也該是靠晚了。且似乎他們對京城也不熟,要摸到狀元府,不定就得今兒了。”又道,“具體的情況,還得看等會兒收到的消息才知道。”

翩羽不由就看着周湛張了張嘴。

周湛卻是忽地一擰眉,直瞪得她沒敢貿然出聲,他這才對鳳凰說道:“跟下面的人說一聲,照應着那父子一些,別叫他們吃了苦頭。”

翩羽的貓眼不由就是一亮。

鳳凰答應着下去了,翩羽看看仍埋頭疾書的塗十五,便向着周湛過去,才剛要行禮道謝,就見周湛沖她不高興地一揮手,卻是阻止了她的靠近,一邊眯着個眼,對站在門邊上的紅錦道:“趕緊把這不知好歹的小子帶下去,看着就叫人生氣!”

又道,“她那腦門兒,你給想想法子,越看我手越癢。這小子已經這麽笨了,再被我敲兩回,非傻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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