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改個新造型
直到被紅錦拽着胳膊拉出去,翩羽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這位王爺,簡直是有毛病!前一刻還那麽體貼,叫人沒法子不對他生出感激之心;後一刻,就又刻薄得叫人恨不能當場捏死他!
翩羽忍不住就是一陣懊惱,剛才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她反應過來了,只恨怎麽沒有當場反駁他——她腦門兒大那是她家的事,又不是專門為了給他敲的,他看不慣閉上眼就是!
因生着悶氣,她也就沒注意到紅錦把她拉進了天字叁號房,直到紅錦的手指戳上她的額頭。
“幹嘛?!”捂着那備受苛責的腦門兒,翩羽頓時就是一陣遷怒。
紅錦看看她,冷笑道,“怎麽,你還覺得委屈了?!爺那裏千方百計護着你,不讓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倒好,差點兒自個兒就嚷嚷開了!”
翩羽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周湛喝止她,是不想叫她露了身份的意思……
忽然,紅錦的手毫無預警地按上她的胸。
“啊!”翩羽一聲尖叫,抱着胸就往後跳去,“幹什麽?!”她滿臉戒備地瞪着紅錦。
打兩個月前起,她便覺得胸前怪怪的,一碰就痛得要命,她原還以為她是又添了什麽新的病症,都沒敢跟家裏人講,後來還是無意中聽到王明娟和六姐背着人悄聲抱怨同樣的症狀,她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雖說直到現在她的胸仍是處于一馬平川的蒙昧狀态,可忽然被紅錦那麽沒輕沒重地一按,到底痛得她一陣倒抽氣。
見她這模樣,紅錦不由就笑了,道:“原來你還真是個女孩兒。”又道,“小聲些,看把人招來!”
這話,直恨得翩羽瞪着她就是一陣咬牙。
“不過,你也太不像個姑娘家了,這模樣居然也敢出門見人。”
紅錦一邊搖頭一邊上下打量着她,又以那塗着彩繪的指甲點着下巴,自言自語道:“衣裳的事倒是好解決,這張臉就要費些腦筋了。”
她直接無視了翩羽的瞪眼兒,只自顧自地将她一陣上下打量,半晌,似想到了什麽主意,忽地一打響指,過去就揪住翩羽的胳膊,把她往裏間的梳妝臺前拖去。
別看這紅錦長得纖瘦窈窕,那力氣卻一點兒也不比翩羽小,任翩羽怎麽掙紮,竟都沒能掙紮過她,只得就這麽被紅錦強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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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翩羽硬是按在妝臺前的凳子上,紅錦看着鏡子裏的翩羽又是一陣搖頭,“難怪王爺那麽說,你這腦門兒,看着确實是有些礙眼。”
立馬,那句後悔沒能反擊給周湛的話,就被翩羽派上了用場。她擡頭回嘴道:“我腦門兒再大,也不是給你們當鼓敲着玩的!”又噘着嘴道,“長成這樣怎麽啦?!老天爺所給,爹娘所賜,你們愛看不看!”說着,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卻是被紅錦壓着她的雙肩叫她一陣動彈不得。
紅錦就跟沒聽到她的話似的,只盯着鏡子裏的人影又道:“也虧得你曬得這麽黑,若是白些,怕早被人看出是個女孩兒了。還有這眉也是……”她一指翩羽的淡眉。仿佛忽然想到什麽,又笑道:“繡兒當年的眉還不如你呢,後來我見她用外番進貢的眉粉抹了幾回,那眉漸漸就濃了。回頭我替你問她要一些,你也試試。”說着,又虛虛一比劃她的眼睛,“說起來,你這張臉上,也就這雙眼睛還能看得過去。鼻梁是沒法子了,将來等你長大了,我教你怎麽化妝,應該能修飾過去。還有你這嘴兒,現在你年紀還小,倒還沒什麽,等你大些,若還是不改這動不動就愛咬嘴唇的習慣,怕是會給自個兒惹禍……”
“惹禍?”翩羽擡頭看向他。
紅錦垂下眼,視線忽地就和翩羽那清澈的眼眸對在一處。她不由一眨眼。剛才有那麽一會兒,她一時晃神,竟把她當作是錦繡班裏那些需要打小就學習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們了。她又眨了眨眼,清清嗓子,再次用力一按翩羽的肩,道了聲“坐好別動”,便伸手去解翩羽的頭發。
翩羽躲着她的手道:“你到底要做什麽呀?”
“幫你遮一遮你這大腦門兒!”紅錦“啪”地一下拍在她的腦袋上,“老實點!”
雖然挨了那一下,翩羽仍能感覺得到,紅錦對她的态度明顯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僵硬反感了。她不自覺就帶上三分撒嬌的味道,噘着個嘴道:“我打小就這樣,哪能遮得住啊。我娘說,與其欲蓋彌彰,倒不如順其自然。”
“你沒法子,不代表我就沒法子。”紅錦白她一眼,拿起梳子替翩羽梳着頭發,一邊忍不住又道:“你這頭發也太黃了,回頭記得多吃些黑芝麻何首烏什麽的。”
翩羽眨眨眼,半晌,終于忍不住看着鏡子裏的紅錦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呢。”
紅錦忽地就是一怔,和鏡子裏的翩羽對了個眼兒,又垂眼道:“我沒有不喜歡你。”頓了頓,又道:“我也沒有怎麽喜歡你。說到底,你跟我無關。我不過是看在你能逗爺開心的份上,稍微容忍你一下罷了。”
二人靜默了一會兒,翩羽又道:“沉默他們好像不知道我是女孩。”
紅錦道:“知道的只有我、塗先生和鳳凰。對了,還有老劉。”她看着翩羽,“爺不讓人知道你的身份,原是為了你好的意思,你自個兒好歹也警醒着些,別叫人戳穿了,反倒叫爺替你難受。”
他替她難受?!
這話直叫翩羽一陣不解。
她扭回頭,想要去看紅錦的臉,卻是叫紅錦搬着她的腦袋又喝了一聲:“叫你別動!”
翩羽只得作罷,且暫時将那句叫人不解的話埋進心裏,乖乖坐着不動了。
顯然,紅錦不是個習慣于伺候人的,梳頭的手藝還不如王明娟,好幾次都扯痛了翩羽。不過翩羽原就不是個什麽精細人兒,故而也沒有叫痛。頓了頓,她閑不住地又開口問道:“你……認識我爹嗎?”
紅錦挑着眉一陣冷笑,“你爹那種正人君子,豈是我們這種下九流的戲子能高攀得上的?沒的倒玷污了狀元老爺的清名。”
哪怕不擡眼去看,翩羽也能聽出她話裏的譏诮。
“你……”翩羽道,“你也不喜歡我爹?”
“當然。”紅錦道,“如果有人罵你生來下賤,自甘堕落,你可會喜歡他?!”
她又冷哼一聲,放下梳子,将翩羽轉過身來,挑起她額前的頭發,一邊比劃着一邊又道:“我有一個姐妹,是我們這一行裏的魁首,偏被一個有婦之夫看上,要強納了她。我那姐妹不願意,那混蛋想要用強,逼得我那姐妹不得不得從三樓跳了下去,結果摔斷了背,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你爹在報上寫文章說,我那姐妹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操這賤業就不會遇上這種不幸。至于那個男人,你爹說,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何況他還是被我那姐妹故意引誘的,所以那人無罪,有罪的是我那姐妹,是她不自重在先,活該她自作自受。”
頓了頓,她低頭望着翩羽,道:“你怎麽看?也覺得是我那姐妹活該自作自受嗎?”
翩羽搖頭,“當然不是!這明明就是那個壞蛋的錯嘛!如果我娘在,我娘還會說,別人搶了我的東西,不是我有那東西的錯,是別人不該生出觊觎之心。這麽明白的道理……”她忽地一咬唇。
“是啊,這麽明白的道理。”紅錦一陣冷笑。她眯眼盯着翩羽看了一會兒,又搖頭道:“但願你說的是心裏話。”
翩羽咬咬唇,擡頭看着紅錦道:“爺說,每個人都有兩張臉,但我只願我只有這一張臉。我想,人之所以有兩張臉,定然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的那一張臉,才會另造出一張來。可既然不喜歡,為什麽不丢掉,直接做自己喜歡的那一張臉就好?我只願我做我自己喜歡的那一張臉。”
紅錦看着她,半晌,卻是一搖頭,“真是孩子氣的話。你若真能一直保持只有一張臉,我倒很想看看。”又冷笑一聲,“別說我潑你冷水,若是你只以一張臉對人,怕是會活得很艱難。”
這時,門上響起敲門聲,紅錦便又對她喝了聲“別動”,拿着那梳子就過去開了門。等回來時,手上便多了一套男童的衣裳。
*·*·*
翩羽再次出現在周湛面前時,那新造型不禁看得他好一陣眨眼。
只見她穿着一套普通的男孩衣裳——雖說那大小難得地合了她的身材,卻是叫周湛看得很是不适應,總覺得她就應該穿比她大一號的衣裳才對。
而這衣裳還不是最叫周湛不适應的,最叫他不适應的,是她新改換的發型。
紅錦給翩羽剪了個厚厚的劉海兒,那劉海直覆至她的眉下,不僅如周湛所願遮住了她那過于醒目的大腦門,也同時提醒着人去注意她那雙亮晶晶的貓眼。且那馬尾辮也被紅錦改梳成了兩個包包頭——卻是叫那原本看着活潑好動的鄉間頑童,一下子就變成個規規矩矩的小書童了。
“如何?”按着翩羽的肩,紅錦不禁一陣得意。
周湛搖着頭一咂嘴,指着翩羽的頭發道:“還是改回原來的馬尾辮,那樣精神。”
翩羽不由就看着紅錦勝利地一吐舌,才剛她跟紅錦倔了半天也沒能倔得過她。比起這包包頭,她更喜歡紮個馬尾——理由卻是和周湛不同,她是因為她只會給自己紮馬尾辮。
許是見不得她得意,周湛忽然就改口道:“今兒就這樣吧。”說着,擡腳從翩羽身邊走過去,卻是又拿那把巨型扇子在翩羽腦袋上敲了一下。
翩羽頓時捂住頭,擰眉瞪向周湛——叫他看着手癢的腦門兒都已經被遮住了,他幹嘛還敲她?!
就在她瞪着眼的當兒,沉默過來一推她,低聲喝道:“還不快跟上去!”
翩羽一眨眼,這才看到,寡言早跟了上去,忙問沉默:“去哪兒?”
“問什麽問!”沉默又喝道,“爺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爺指名叫你跟着,你只管跟着就是。”
于是,翩羽茫茫然追下樓去。
來到客棧門前,就見周湛的那輛單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那駕駛座上坐着老劉,寡言則是拉着車門,卻是沒看到周湛的身影。
此時翩羽已經知道,那輛車不是她能随便上去的,便扭頭向馬車後面看去,卻意外看到那車後并沒有跟着其他車。她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想着上一次看到寡言是坐在車夫旁邊的,她便向着車頭跑去,卻在經過寡言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
“往哪兒跑!動作快些,居然叫爺等你!”寡言小聲責備着她,二話不說,就把她推上車去,反手關上車門。
等翩羽回過神來,她已經在車廂裏了。而她以為還沒有上車的那位主子爺,早坐在那車窗旁,翹着個二郎腿,一臉嘲弄地望着她。
“架子可真大,”周湛嘲道,“居然叫爺我等你。”
翩羽不由眨巴了一下眼,忙不疊地向着周湛行了個屈膝禮,才剛要往他的對面坐下,就聽周湛又是一聲冷哼,“誰見過小厮行屈膝禮的?!”
翩羽不禁擡頭看向他。
“打這一刻起,”周湛道,“直到我把你還給你爹之前,你就只是我的小厮。你可明白?”
——就是說,叫她在人前裝男孩兒了。
翩羽又眨巴了一下眼,本能地就想追問一句“為什麽”,可看看周湛那不善的臉色,又想着沉默再三交待的“只帶耳朵別帶嘴”,她忙咬着舌尖,向着周湛乖巧地一陣點頭。
可這乖巧,也沒能僞裝多久。
翩羽打小就很少出門,因此只要出門,她總會興致勃勃地盯着街面上的熱鬧看個不停。馬車還沒走出客棧所在的那條街,她的眼裏就已經沒了對面的那位主子爺,只顧着一個勁地看着窗外的熱鬧。等又繞過一條街,她早忘了“規矩”二字,扭頭笑問周湛,“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南門橋。”
周湛本能地答着。直到聽到這答案在車廂裏響起,他才慢了一拍反應過來,不由就沖自己一陣不滿地皺眉。他原打算擺一擺架子,繼續晾一晾這丫頭的,卻不想看着她那全神貫注看着窗外的模樣,忽然間就軟了心腸。
還有她那個毫不掩飾的愉快笑靥。
看着周湛皺起的眉,翩羽這才想起她又“犯規”了,不由一吐舌,乖乖坐好。可沒多久,那手又悄悄摸向額前的劉海。
“不習慣?”忽然,她聽得周湛問道。
擡頭見周湛看着她,翩羽便笑道:“以前我娘也給我剪過劉海兒的,不過就這麽薄薄的一層,沒紅錦姐姐給我剪的這麽厚。”她比劃着額頭。
當初她娘給她剪的劉海,只是像別的姑娘家那樣,修出額前薄薄的一層頭發而已,不僅沒能起到遮蓋的作用,反而更加引人去注意她那過寬的額頭,倒叫她的堂姐妹們又把她好一通笑話。而紅錦則是從頭頂開始就給她梳下一層厚厚的頭發,且那劉海也留得極長,幾乎都要戳着她的眼睛了。
她不禁不習慣地又摸了摸那劉海兒。
周湛道:“你這模樣,你爹會認出你嗎?”
翩羽一陣眨眼,半晌,垂着眼道:“許就是我不剪這頭發,他也認不出來呢,畢竟,都這麽些年沒見了。”
“不過才兩年多,三年不到。”周湛道。
翩羽搖搖頭,“我爹第一次進京趕考時,我才六歲。之後我爹就一直留在京城,三年都不曾回來過。後來……就是那一年,他在家也呆了不到一個月就又走了。且就是那一個月裏,他也并不是天天都在家的……”提到那一段往事,翩羽不由得又是一陣難過,便扭頭又看向窗外。
頓了頓,她才收拾起情緒,問周湛:“我們去南門橋做什麽?”
“看一看那天晚上好心收留你舅舅和表哥們的那個許姓婆子。”周湛道。
聽着這姓氏,翩羽兩眼不由就是一亮,伸手過去抓着周湛的胳膊,道:“是許媽媽嗎?我娘院子裏的那個許媽媽?!”
周湛垂眼看看她的手。
翩羽忙不疊地松了手。
周湛這才道:“是不是的,得你自己去認一認人,我又不認識什麽許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