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何德何能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長公主便知道,今兒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翩羽帶走了,于是只得帶着那失魂落魄的狀元公徐世衡告辭出來。

周湛客客氣氣将這二人送出門去。臨上馬車前,長公主到底不甘心,又回頭壓低聲音問周湛:“你扣着那孩子,到底想要做什麽?!我自問我們夫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麽要處處針對我們?退一萬步說,當年若不是我,你怕是一輩子都要被蒙在鼓裏呢!”

周湛看看她,卻是微微一笑,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恭恭敬敬将她送上馬車,又恭恭敬敬地替她關好車門,然後才隔着那車門,擡頭望着長公主笑道:“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我寧願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呢。”

笑眯眯地看着長公主夫婦的馬車走遠,周湛這才回身吩咐梁總管,“備車,下午咱們就起程回京。”

正說着,忽然就聽到身後的堂屋裏傳來一陣桌椅翻倒的聲音,緊接着,又是許媽媽的一陣驚慌叫喊。

等衆人跑過去一看,就只見許媽媽坐在地上,懷裏抱着昏厥過去的翩羽——卻原來,今兒發生的事到底刺激得翩羽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

翩羽醒來時,才剛一翻身,就聽到許媽媽驚喜的叫聲,“姑娘醒了?”說着,扭頭沖着門外通報道:“姑娘醒了!”

随着她的叫聲,王家大舅舅和兩個表哥全都沖了進來,三人像堵牆般将她的床頭圍了個水洩不通。三哥一疊聲地問道:“丫丫,你感覺怎樣?頭還痛嗎?”

翩羽被許媽媽扶起來,又小心地晃了晃腦袋,擡頭笑道:“一點都不痛了呢。”

“那是!”忽然,王家父子身後,傳來劉暢得意洋洋的聲音,“也不看是誰施的針。”

王大舅聽到他的聲音,這才想起劉暢來,忙将床頭的位置讓出來,道:“還請先生再給瞧瞧。”

劉暢不客氣地往那床邊一坐,抓起翩羽的手腕,一邊替她號着脈一邊道:“你這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治好的,好在咱們就要回府了,到時候我再給你慢慢調理。”

“回府?”翩羽下意識地重複道。

“是啊,”劉暢道,“原說昨兒下午走的,結果你這一昏厥,把我們的計劃全打亂了。”說着,又翻着她的眼皮看了看,道:“到底小孩子家家的,恢複得快,我看你今兒再歇上一歇,明兒差不多就能走了。”

“爺呢?”翩羽忙問道。想着做主子的不可能等一個生了病的下人,他許已經先回京了,她忍不住就是一陣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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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只聽人牆的後面,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我在這兒呢。”

透過人牆的縫隙,翩羽這才看到,那周湛正坐在窗下的椅子裏,慢條斯理地扇着一把扇子——今兒卻是換了一柄金燦燦的烏木灑金扇。

翩羽的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只聽周湛一聲冷哼,道:“居然叫爺為了你改行程,你這小厮當得也忒牛氣了!”

翩羽不由就沖着他吐舌一笑,不想那肚子竟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咕咕聲,她的臉頓時就漲紅了。周湛和劉暢對視一眼,卻是毫不客氣地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翩羽更加不自在了。

見她不自在,許媽媽忙道:“姑……你都兩頓沒吃了,難怪餓了。”又道,“我去廚房給你端飯。”

這邊,周湛見她沒事了,便站起身,問着劉暢道:“明兒一早走,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劉暢笑着,伸手一彈翩羽的腦門,道:“這孩子,皮實着呢!”

翩羽彎起眉眼,沖着劉暢憨憨一笑。而周湛則不自覺地微皺了一下眉。他忽然發現,雖然他本人就很愛敲翩羽的腦門,可換了別人去敲,他竟有種自家的東西被人不告而取的不痛快。

那邊,翩羽卻是沒注意到他的這點小郁結,想着明兒她跟着周湛走人後,舅舅們應該也要回家了,她便問着大舅舅:“舅舅和哥哥們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大舅舅還沒有回答,那四哥卻忽然對低頭沉思着的周湛道:“王爺,等下。”說着,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抱着個布包着的東西進來了。他将那東西往地上一放,揭開包布,衆人這才看到,原來他抱進來的,竟是他這幾天一直在修着的那個傀儡娃娃。

四哥給那娃娃上好發條,一放手,那娃娃便筆直地往前滾去,撞到牆時,它竟能自己拐彎——這壞了許久的娃娃,居然真被他給修好了!

望着周湛,四哥道:“我知道這東西是怎麽做的了,我還能照這樣子再做一個出來。除此之外,我還會種地,我會修犁,會修水車,編的竹簍子雖然沒我大哥編的好看,不過一樣結實,我還會……”

“等等,”聽着他誇着自己的能耐,周湛忙一揮扇子,道:“我知道你很能幹,可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想知道我能值多少銀子。”

“什麽?”周湛一怔。

“許我不值五千兩銀子,”四哥又道,“可不管我值多少,總能抵掉一些丫丫欠你的債。”

頓時,翩羽就呆住了。她擡頭看向舅舅,卻發現舅舅和三哥竟一點兒都不意外四哥的話,顯然這是他們父子早就商量好的。

只見大舅舅轉身向着周湛彎腰一禮,道:“這些日子我們也看出來了,王爺是個厚道人,所以我們才鬥膽這麽厚顏來求王爺,我們還是想贖了丫丫回去。不過王爺也知道我們家情況的,怕是在地裏刨一輩子,也湊不齊那五千兩銀子。老四這孩子雖不太會說話,卻是我們家手最巧的一個,想來王府總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舅舅!”翩羽不由大叫一聲。

“我知道,”王大舅扭頭看着她道:“你說得對,現在就算我們把你贖回去,怕也保不住你。所以我們不打算現在就贖你出來,我們打算等過個幾年,等這事兒淡了,順便等我們湊足了錢,到那時我們再悄悄把你接回來。至于你四哥,你不必替他擔心,他一個男孩子,總比你強些。”

四哥道:“正好,我也能在那府裏護着你。”

忽的,翩羽的眼眶就濕了。

見狀,周湛不由搖頭嘆息一聲,過去拿扇子輕輕一拍翩羽的頭,道:“你說你何德何能喲!竟攤上這麽好的家人。真讓人嫉妒。”

翩羽吸吸鼻子,擡眼看向他,卻忽地打他的眼神裏讀出一絲傷感和寂寞來。她眨眨眼,不由暗暗對這位景王殿下背後的故事好奇起來。

那邊,四哥沒等到周湛明确的回答,便皺眉道:“王爺同意還是不同意?!”

周湛搖搖頭,又嘆息一聲,回頭道:“我那府裏可不種地,也不用犁,更沒有水車。不過你這手藝,”他指着那仍在地上打着轉的傀儡娃娃,“應該很能值兩個錢。與其把你簽進府去,做個我那王府裏多如牛毛的下人,我倒更寧願在你身上投一筆錢,叫你幫着我掙錢。”

“什麽?”四哥一陣不解。

周湛笑道:“你許不知道,這傀儡娃娃的制作工藝,已經失傳近百年了,若是你能照原樣做出來,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所以我想,不如我出錢,你出工,你就專門給我做這娃娃,我拿去幫你賣,賣出去的錢,咱倆對半分。想來這法子,要比你賣了自身更能掙錢。”

四哥的眼先是亮了一下,卻又是一搖頭,固執道:“不行,我得進你那王府去,我還得護着丫丫呢。”

周湛看看翩羽,攤着手道:“你這哥哥是不是有些死腦筋?”

翩羽點頭笑道:“而且說話還不知道拐彎。”

四哥不由就被這二人給惹惱了,瞪着翩羽怒道:“有你這麽說你哥哥的嘛!”

翩羽學着周湛一攤手,笑道:“哥哥不是常說,事實就是事實嗎?”

見四哥瞪着一雙牛眼,這主仆二人不由就同時笑了起來。周湛道:“你這手藝,可是獨門手藝,我在你身上投了錢,自然不想叫別人學了去。所以你做那東西的地方,只能在我的府裏。現在你可懂了?”

見諸事說妥了,王大舅在此地也就沒什麽心思了,想着家裏人還不知道如何心急火燎,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當天就走。

那周湛原是要替他們安排車馬的,卻是被王大奎拒絕了,只把翩羽和四哥囑咐了又囑咐,便帶着三哥坐上那郵車,回鄉去了。

見翩羽巴巴望着那遠去的馬車,許媽媽過來勸道:“姑娘病才好些,千萬莫要傷了神。”

翩羽扭回頭,拉着許媽媽的手道:“爺說得對,我何德何能,竟叫你們都這麽對我。”又看着許媽媽笑道,“您可不能再叫我‘姑娘’了,昨兒我可是認您做我姥姥了呢。”

“哎呦,”許媽媽笑道,“姑娘竟還當真了!”

“為什麽不能當真?”翩羽笑道,“也不是非要血親才是親人,誰對我好,誰就是我的親人。我就認您是我的親姥姥了呢,想來我娘也樂意認您做她的幹娘的。以後您只管叫我吉光或者丫丫就好,我就叫您姥姥了。”說着,把頭湊到許媽媽的懷裏一陣撒嬌。

而,這句話被駕車送他們的老劉學舌給周湛聽後,周湛那八字眉不由就是一陣高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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