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王府

次日一早,翩羽——不,如今已經叫吉光了——才進那主院,就看到沉默和寡言站在廊下,正指揮着人将那些行李箱子一一登記送出去裝車,她忙跑過去,對着沉默彎眼笑道:“要我做些什麽?”

沉默皺眉看看她,道:“你好了?”

“嗯。”吉光點頭笑道,“頭不痛了呢。”

“那就老實歇着去!”沉默不悅道,“才剛好些就又亂跑,若是再犯了病,難道叫大夥兒再等你一天?!”

一旁,寡言忙沖着吉光一陣呶嘴擠眼。

吉光看看心情不好的沉默,便咬着舌尖,小心繞過他,湊到寡言身邊,小聲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還問怎麽了,還不是因為你!”寡言一戳她的腦袋,小聲道:“京裏催着爺回去呢,原本說好是前天走的,結果因為你這一病,白白又耽誤一天。他,”他拿下巴一指沉默,“被長壽爺罵了呢,說他沒伺候好爺。”

吉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又辯解道:“我也不知道爺會因為我耽誤行程。這長壽爺也是不講理了呢,走或不走都是爺說了算,關沉默什麽事?罵他做什麽?”

“啧,”寡言學着周湛一咂嘴,擡手又是一戳吉光的腦門,“你我是什麽身份?爺的小厮。伺候爺之外,還得規勸着爺。若是沒能勸住爺,可不就是我們沒盡到責任了?”

這還是吉光頭一次知道,原來小厮竟還有這種職責在身,不由就是一陣眨眼。

“我問你,”忽然,寡言一扯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你說,哥哥我待你如何?”

“挺好啊。”吉光看看他,忙又狗腿地加上一句,“寡言哥哥待我極好呢。”

“既這樣,你可要跟哥哥說實話,”寡言拉着她,到底問了那個盤桓在他心頭很久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什麽?”吉光一陣眨眼。

“爺那麽特別待你也就罷了,怎麽連狀元公和長公主都點名要見你?前兒那幾個莊稼漢,說是你的家裏人,可梁總管卻拿他們當客待。咱王府的下人少說也有幾百號,我可從沒見誰有你這待遇的。我說,你到底是什麽身份?你告訴哥哥,哥哥我絕不告訴人去。”

吉光裝模作樣地小心看看四周,又湊到寡言耳邊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爺那麽特別待我,不過是拿我當個寵物養着玩呢。至于狀元公和長公主,你應該也聽說那日感恩寺裏的事了,不過是爺叫那一家子丢了臉面,這狀元公又極好個面子,所以才假惺惺跑來見我,說什麽要道歉,不過是拿我這麽個小人物給他墊腳,好顯出他的仁義罷了。”

Advertisement

寡言見她那麽鄭重其事,原還以為她要透露的是什麽大事,結果竟都是些他知道的消息,他不由就是一陣呆怔。

吉光搖着他的胳膊,以不放心的口吻又再三交待道:“你可要替我保密喲!”說着,便蹦蹦跳跳地甩着那馬尾辮,又湊到沉默跟前去讨活兒做了。

寡言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跑過去一擰吉光的耳朵,笑罵道:“你才跟了爺幾天?!竟學了爺的促狹性子,連哥哥我也捉弄起來了?!”

見他們打鬧,沉默不由就拿手裏的賬冊子拍過去,喝道:“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快幹活?!寡言,箱子可點清了?!吉光,你也別盡在這裏淘氣,去外面看着裝車,別少了一件。”

那二人這才相互吐着舌散了。

*·*·*

寡言的話無意中提醒了吉光,似乎她打從一開始就從沒把自己當作是那位爺的小厮過,言行舉止上對那位爺也是多有放肆,雖說王爺不跟她計較,可顯然那王府裏有人會跟她計較的——比如那位已經令她心生忌憚的“長壽爺”。

因此,一向還算機靈的吉光決定,從這一刻起,她要洗心革面,努力做個守規矩懂禮數的小厮。故而,當周湛出來時,她便和四哥、許媽媽等人一樣,規規矩矩站在行李大車旁,單等那位爺上了他的單人馬車後,好随着衆人一同擠上後面的大馬車。

只是,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顯然忘了通知一個人。

周湛甩着衣袍在車廂裏坐好,一擡頭,看到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忽地就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他探頭出去,就看到吉光正在往那輛大馬車上爬,不由一皺眉,沖她喝道:“吉光,磨蹭什麽呢?還要爺等你不成?!”

吉光回頭看看那位爺,再扭頭看看已經先一步上了馬車,正招呼着她過去分享零食的無語和無言,不由就是一嘟嚕嘴兒,只得悻悻地下了車。

等她爬上周湛的車,看着她那噘着的嘴,周湛道:“怎麽,跟爺同車走,還委屈你了?”

吉光忙眨着眼讨好笑道:“哪能呢,能跟爺同車,是小人的榮幸。就是,”她偷眼看着他,“就是無語和無言姐姐帶了好多吃食在車上,有點可惜了……”

這次跟着周湛來西山別院的,只有那無言無語和沉默寡言四人,塗先生和紅錦都沒有跟來,她原正打着如意算盤,打算利用這一路,跟那四人搞好關系,順便再了解一下那位“長壽爺”的禀性喜好來着。

周湛斜她一眼,忽地就拿那扇子一敲她,喝道:“饞貓!她們有的,爺能沒有?”又指着那暗格道,“你不在車上伺候着爺,難道還要叫爺自己動手?!”

吉光忙機靈地翻開那暗格,果見裏面藏了好多吃食,便沖着周湛憨憨一笑,趕緊将那些吃食一一拿出來,一邊道:“我這不是聽人說,爺不愛人近身伺候嘛。”

“爺确實不愛人近身伺候,”周湛将手肘支在車窗上,托着下巴道,“看着那些人萎頭縮腦的模樣,沒得給自己添堵。”

吉光這才知道,原來這位爺就是個賤的,別人對他恭敬守禮他嫌人家沒意思,偏是喜歡她這不懂禮數不守規矩的模樣……

周湛把吉光招來,原就是嫌旅途無聊,想找個人解悶的,便在那裏有一句沒一句地問着她以前的生活。吉光在他的蠱惑下,便說起了她在村子裏的那些趣事。她倒也還記着要做個合格的小厮,一邊說,一邊剝着那堅果伺候着周湛。可似乎男孩對零食的興趣天生就沒有女孩大,當吉光說到她和五哥在山上布陷阱捉兔子,正說到興頭上時,見周湛拒絕了她遞過去的果仁,她便想都沒想地将那果仁塞進了自己的嘴裏。頓時,這二人就是一陣對眼兒。

周湛眨眨眼,道:“後來呢?”

見他竟不以為意,吉光不由也眨了眨眼,趕緊三兩下吞下那榛子,接着說她的故事。

而當這樣的事故又發生了兩三次後,就如周湛曾點評過的那樣,她幹脆玩起了“打蛇随棒上”的把戲,以至于到了後來,只要遞過去的東西周湛不接,她便自然而然地把它們塞進了自己的嘴裏——卻是把那洗心革面做個合格小厮的誓言,和那零食一并吞進了肚子裏。

*·*·*

吉光從來沒來過京城,因此,遠遠看到京城那雄偉的城門樓子,她不禁就是一陣興奮,忍不住就和周湛賣弄起她在年鑒裏讀到的,有關這宣化門的種種典故來。

周湛也不阻止她,只看着她一路這麽歡脫着,卻是一陣暗暗感慨。不知為什麽,看着她在他面前這般肆無忌憚,總叫他心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軟……唔,就仿佛,他是個無原則寵溺着孩子的爹一般。

等馬車通過城門,走過一條不算寬敞的大道,拐上朱雀大街時,吉光的兩眼幾乎都不夠瞧了。她早就聽人說過,這朱雀大街可算是大周朝最為繁華的街道。看着那能并行七八輛大馬車的街道,她不由就是一陣贊嘆,看着街邊那鱗次栉比的店鋪,她立馬又是一陣感慨,直看得周湛伸手就把她從窗前扯開,笑道:“我可算是知道什麽叫鄉下人進城了。你這探頭探腦的模樣,若是進了宮,怕不出三步就會被人當刺客給宰了。”

吉光一眨眼,扭頭看着周湛道:“對哦,你是景王,你能進宮的。”又閃着星星眼問道:“宮裏是什麽樣?比這裏還熱鬧嗎?”

“宮裏嘛,”周湛的笑容微微一淡,“可算得上是天下最無聊的地方,到處一片死氣沉沉,沒意思透了。”

說話間,馬車又通過一道城門,卻是進了皇城。大周朝實行的是“封而不建”的分封制度,故而除了那愛山水勝過愛權勢的,周姓皇族大多都是聚居于皇城之內。周湛的那座景王府,不僅在皇城內,且還靠近着紫禁城——可見至少在他三歲受封的那會兒,他在當今聖德帝和太後的面前都是挺受寵的。

從年鑒裏,吉光知道,以周湛的品級,他住的宅子至少該是五間朱漆大門的,故而一路過來,她都注意看着那有着五間大門的大宅院,可連着經過三四個這樣的大門,周湛都搖頭時,她不由就是一陣疑惑,“咱大周有那麽多的王爺嗎?”

周湛不由就是一聲冷笑,道:“這皇城裏的王爺多如狗,沒什麽稀奇的。”

那憤世嫉俗的語氣,頓時就叫吉光扭頭看他一眼。

周湛卻指着前方道:“到了。”

吉光忙扭頭看去,就只見前方果然又出現一排五間三啓的朱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蹲着一座石獅子,對面則是一座影壁。即便是離着還遠,她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匾額上寫着的“赦造景王府”五個大字。

看着漸行漸近的景王府,吉光不禁一陣激動,正在那裏謀劃着,怎麽也要數一數那門上金光閃閃的門釘,是不是正如年鑒上所注的六十三枚時,忽然就發現,那景王府敞開着的大門裏,湧出一群人來。

為首的,卻并不是她所以為的塗十五塗大管家,而是一排穿着官服的官員。在這些官員的身後,才是塗十五,以及一個年約五旬的幹瘦老頭兒——不用人說,吉光本能地就知道,這老頭兒,怕就是那個極講究規矩禮儀的“長壽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