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護短的家長
這會兒吉光在做什麽呢?
吉光在受罰。
這世間的人,原都講究個以心換心,誰都喜歡那容易相處、遇事不計較、手腳勤快,還又願意對自己笑臉相迎之人,因此,吉光短短時間內在這廚房裏混得風生水起,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只是,世間還有那一等人,自己因種種毛病不受人待見,偏還看不得其他人比自己顯好——便如那愛占便宜的小梅。看着吉光在這廚房裏四處吃得開,她只滿心的不痛快,時不時就找着茬去挑釁一下吉光。
吉光當初之所以會容忍王明娟,不過是因為王明娟往日裏對她多有照顧,她記着她的情罷了。而她之所以不計較小梅的種種,也不過是因為她自己貪着大廚房裏的熱鬧,即便是被小梅利用,那也是她自己樂意的。不想那小梅竟誤以為她是個包子性情,越發地欺負上來,連該她的分內之事也想着往吉光身上推。吉光也不傻,看明白她的心思後,也就不肯再叫她占便宜了。一回兩回叫不動吉光,便叫小梅記恨上了她,四處說着她的壞話,偏衆人的眼都是雪亮的,誰偷懶誰勤快人人心裏都有一把秤,見小梅那麽說,不用小吉光自己開口,那竈上竈下的衆人們就都紛紛出來偏幫着小吉光,倒叫小梅當衆挨了幾回訓斥,不禁将吉光更加恨之入骨了。今兒因着瑣事,那小梅又挑釁着吉光,二人原只是拌了兩句嘴,偏她見吵不過吉光,氣急之下竟動了手。那小吉光不介意吃苦吃累吃虧,但絕對介意挨打,當即便毫不客氣地還了手。
當張媽媽聽到消息趕過來時,就只見小梅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一陣打滾嚎哭,而那比小梅小了三四歲,且還整整矮了一頭的小吉光,卻只除了眉骨處青了一塊外,竟跟個沒事人兒一樣。雖說竈上的廚娘們都紛紛說着小梅的不是,可作為竈下的管事,張媽媽見手下人竟還鬧到了大廚房裏,她頓覺丢了顏面,不分青紅皂白就把這闖禍的二人統統臭罵了一通,然後罰了小梅去擔水,罰了吉光去劈柴。小梅深以為苦,吉光卻不在乎,劈柴對于她來說,也就是出點力氣出點汗的事,但叫她心塞不滿的是,明明她是被迫自衛,那張媽媽竟不問情由連她也一起罰了。
因此,當周湛帶着寡言偷偷摸到廚房後院時,就只見那柴棚下,吉光正生龍活虎地揮着那長柄斧頭,仿佛對付生死仇敵般,下着狠勁劈着那放在圓木墩上的圓木塊。
周湛一見,頓時就擰起眉來。他聽着長壽爺的主意,把吉光放到那竈下,原不過是想捉弄一下她,叫她吃兩天苦頭的,卻不想天不從人願,他還沒等到吉光哭着來求他救命,自個兒竟先被聖德帝抓去了宮裏。等再出來時,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且他繞過長壽爺,偷偷吩咐二管家把吉光弄進後院廚房裏時,原就已經想到,後院的活計總比前院要輕松些,卻是沒想到,那些人竟真把吉光當小厮使了,這會兒看着她竟在這裏幹着這等重活,他頓時就是一陣懊悔,不禁想像着他不在家的期間,這吉光怎麽受人欺負,又怎麽告訴無門,于是便斷喝一聲:“你這是在做什麽?!”
他那裏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着這一向沒什麽規矩的丫頭聽到他的聲音,會直接撲到他身上一陣痛哭流涕,卻不想吉光聽到他的聲音,不過是略住了住斧頭,扭頭看他一眼,就惡狠狠地道了聲:“劈柴!”便不再理睬他,彎腰将那劈成兩半的柴扔到一邊,又拿了一塊圓木放在那木墩上——竟直接無視了他!
所以說,人都是有慣性的,雖然如今吉光已經背熟了那府規,可她打一開始就對周湛随意慣了,這會兒猛然看到周湛,她竟一時沒意識到他是個王爺,是這府裏的主子爺,只當他是她的熟人般随口應了那麽一句,便又氣呼呼地去劈那柴火了。
她這出人意料的反應,不由就叫周湛又是一陣皺眉。“你在做什麽?!”他又喝了一聲。
“你沒看到嗎?劈柴!”吉光又劈開一塊柴,憤憤地将那柴扔到一邊已經劈好的柴堆上,這才拄着那長柄斧頭,回身将她所遭遇的不公平一股腦兒地向周湛抱怨了一通,又道:“你說這張媽媽講不講理啊,竟連我也一起罰!明明是小梅動手在先,她都打我了,竟還不許我還手怎的?打不過我,她就躺在地上撒潑。她撒潑打滾,就是她有理了嗎?!我不哭不鬧的,就是我沒理了?!”
她這邊跟周湛抱怨着,不想張媽媽正和胖嬸兩個在柴堆後的雞舍裏抓着雞,聽到這抱怨,張媽媽不由就隔着那一人高的柴堆沖她喝道:“你個男孩跟個女孩打架,竟還有理了你?!”
胖嬸忙笑道:“這事兒可怪不得小吉光,是小梅先惹他的,他覺得委屈也是常情。”
“委屈也是活該!”張媽媽道,“小梅有錯,他若告到我這裏,我能不替他做主?偏這兩個不懂事的,竟在大廚房裏就動上了手,叫人看了,豈不要說我們竈下的人都不懂規矩?!”又隔着那柴堆沖吉光吼道:“竈下的臉都叫你們兩個給丢光了!”說着,便和胖嬸擡着那雞籠繞過柴堆。
胖嬸正在那裏說着,“小吉光年紀還小,就先饒他這一回,随便罰他砍兩根柴也就是了”,結果繞過柴堆,二人一擡頭,卻都是一愣。她們這才發現,那柴棚下竟還有兩個面生的少年。
也虧得張媽媽一眼就認出了寡言身上那上院的制服,這才忍住那到了嘴邊的喝斥沒有罵出口,只皺眉瞪着那兩個少年道:“你們兩個,來我這竈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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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嬸也笑道:“別是想去竈上偷吃,竟走錯了地方吧?”
看着那沒穿制服的周湛,她倆都把他誤認作是個逢着休沐不當值的小厮了——不過也難怪,別說是胖嬸,那張媽媽好歹還是管事級別的,都因地位太過低微而沒資格出現在王爺面前,因此她們不認識自家主子也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了。
且打死她倆也想不到,在她們看來仿佛在那雲端之上的王爺,居然會背着人偷偷跑來這廚後的腌臢之地。
周湛聽着吉光竟跟人打架了,先是大吃一驚,後聽着仿佛她并沒有吃虧的模樣,便又覺得好笑,再聽着張媽媽和胖嬸的話,他也就猜到,顯然這吉光在此地混得不錯,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般凄慘。
頓時,他心裏就是一陣莫名的不得意,忽地伸手拉過吉光,問道:“你跟誰打架了?”
吉光拄着那斧頭,原是側着頭在跟周湛說話的,他這麽一拉,叫她一個不防備,當即就撲進了他的懷裏。一擡頭,恰正好叫周湛看到她眉上那團被劉海遮住的淤青。
寡言也看到了,不由“喲”了一聲。
周湛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扭頭瞪着張媽媽喝道:“哪個賤婢敢打傷你?!”——他還以為吉光是挨了體罰。
直到聽到這聲氣兒,張媽媽和胖嬸才隐約對眼前這沒穿制服的小厮起了點疑心。只是,二人還尚未答話,就聽得那井臺邊傳來一聲尖叫,“你罵誰是賤婢?!”
卻原來是那小梅挑着水桶從廚房的後門出來,正好聽到周湛的這一句。
那小吉光則像個找到家長告狀的孩子般,忽地回手扯住周湛的衣袖,指着那小梅怒道:“就是她!”
周湛眯眼向那女孩看去,就只見那女孩青腫着一只眼,臉上仿佛開了染料鋪一般,到處是淤青紅紫,看着可比吉光凄慘多了。他不由就低頭看了吉光一眼,就只見她又将那劉海撥了下來,遮住臉上的傷處,卻是不像那女孩那般,生怕別人看不到她臉上的傷似的。他的眼不由就閃爍了一下。
吉光卻是才剛注意到,小梅那一臉的青紫似比剛才更嚴重了,她頓時一陣心虛,想着她好像下手太重了。
見她這模樣,周湛冷哼了一聲,才剛要開口拆穿那小婢的心機,就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一陣騷動。
“爺!”随着一聲驚呼,打院外忽地就湧進來一群人,卻是從長壽爺起,直到黃媽媽,一層一級的管事們竟一個不差地全都到齊了。
長壽爺推開最先發現周湛的沉默,一下子撲到周湛跟前,先是不放心地将他上下一陣打量,見自家爺不缺胳膊沒斷腿,他這才放下心來,卻是一陣抱怨,“爺跑來這裏做什麽?!”
直到這時,他才看到那仍拉着周湛胳膊的吉光。長壽爺的長壽眉不由就是一擰,若不是在這裏遇見,他都已經把這“小子”給忘光了。
而,随着長壽爺等人的湧入,張媽媽和胖嬸以及小梅也全都呆住了,三人誰也沒想到,眼前這仿佛個小厮似的,穿着也不顯怎麽名貴的少年,竟就是她們的主子爺。
也虧得張媽媽到底是個領導,這種時刻仍還能保持鎮定,急急拉着胖嬸,擔着那雞籠就遠遠地退到了牆角處——這是府裏的規矩,不夠等級的,可沒資格靠近王爺三尺以內。
吉光也是直到看到長壽爺,才想起“府規”二字來,便忙不疊地放開周湛,急急往那角落裏退去,一邊規規矩矩地垂着頭,一邊将雙手交疊在身前,顯出一副無比乖順聽話的模樣。
周湛看看她,再看看跟在長壽爺身後,那些跟吉光以同樣姿勢站着的各色管事們,頓時只覺得一陣煩不甚煩,伸手過去一把扣住吉光的脖子,就這麽像拎小雞兒似的,拎着她出了這廚房後院的大門。
走到門口,他又忽地一回身,指着井臺邊的小梅喝道:“把她攆出去!”
長壽爺這會兒才注意到那井臺邊還站着一個丫環,且那丫環還是一臉的青紫淤痕,顯見着跟人打過架的。他再看向被周湛扣在掌心裏的吉光,便正好看到她眉上也有一塊淤青,便知道那打架的另一方是在這裏了。且對比着這二人的慘狀,顯然是那丫環吃虧更大些。
想着好不容易把這惹事精從王爺身邊支開,如今看着王爺那架式,顯然是又要把人給帶在身邊,長壽爺那白白的長壽眉不由就是一擰,眼珠一轉,忙上前阻止着周湛道:“這無緣無故的……”
“怎麽是無緣無故了?你沒看到她把吉光都給打傷了嗎?!”周湛像個護短的家長般,直接無視了這二人誰更凄慘的事實,只蠻橫地冷哼一聲,提着吉光的衣領,就拖着她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