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富貴迷人眼
周湛的安排,合了他自己的心意,可不合吉光的心意——在竈下多自在啊,若是到了這位爺的鼻尖下,還不得天天被他扣着脖子拖着走?!
且不說那邊還有個正拿眼瞪着她的長壽爺呢。
于是吉光趕緊站起身,搖着手道:“不行不行,我就只有一把傻力氣,可不懂得伺候……”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周湛忽地一扭頭,挑着那八字眉,沖她咧着一口森森白牙笑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吉光立馬識相地閉了嘴,卻是看着周湛一陣眨眼。
見她竟還敢假裝無辜地沖他眨着眼,周湛心頭忽地就掠過一陣微妙而難辨的複雜感覺。看看她額上的傷,還有那裹着紗布的手,他只不耐煩地一揮手,喝道:“下去下去!回去養好傷再來。”
頓時,吉光兩眼大亮,脆脆地答應一聲,竟擡腳就走——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她這是“固所願不敢辭耳”,直氣得周湛沖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陣咬牙。
*·*·*
從堂上退下,吉光原打算老老實實從原路退出去的,不想才剛過了那道花牆來到中院,寡言就追了上來,笑道:“爺叫我領你出去。”又回頭看着堂上道:“怪了,我原還以為,長壽爺怎麽也得找出好多理由,不叫爺把你弄回來呢。”又道,“你可別怪爺,連我都不知道竈下是做那些粗活的。府裏人原說,廚房裏都是肥差,我還說以後若是想吃什麽好東西,可以去找你,不想竟不是那樣的,偏我們被扣在宮裏,倒叫你受委屈了。”
“也沒什麽委屈的,”吉光笑道,“不是一樣的幹活嘛,不過是流汗多些和流汗少些的區別罷了。”
見她這麽通達,寡言也就不多說什麽了,卻是伸手一攬她的肩,笑道:“不過,這一來,怕是沒人再敢欺負你了。爺這麽一路拖着你過來,任是誰都知道,如今你是爺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兒了呢。”
“我?!”吉光一陣驚訝,“我算什麽得意人兒啊!”她一指腦門兒,“看到沒?我這裏都受傷了,爺還不是照敲不誤。”
寡言一陣笑,卻也不跟她争執,見她要往那前院的穿堂過去,忙伸手一拉她,道:“有條近道。”
直到這時吉光才知道,原來從清水閣中院的西角門出去,過一條小徑,再拐個彎,便是她所住的那個西小院了。
見她這般帶着傷回來,許媽媽頓時就是一陣大呼小叫,差點當着寡言的面把周湛給罵了。等寡言眉飛色舞地跟許媽媽講了王爺如何幫吉光出氣,又如何親自給她上藥,還把她調到清水閣去當差後,許媽媽忍不住又是一陣暗暗心驚。
等送走寡言,許媽媽立馬就拉着翩羽問道:“你說,王爺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先把你派到竈下去做那等低賤的粗活,這會兒竟又這般不避人的護着你,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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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這會兒吉光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紀還要小,且又是這麽個黑黑瘦瘦很不起眼的模樣,許媽媽差點就要往歪處想了。
許媽媽的憂慮,直叫吉光一陣發笑,“當初爺派我去竈下時,姥姥疑心他是有心要折辱我,如今他這般護着我,姥姥又疑心他在打什麽壞主意。您倒是想叫爺怎麽對我呢?”又道,“要叫我說,不過是因為別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的,就我老是忘了規矩二字,叫他覺得新鮮好玩罷了。”
許媽媽聽了不禁一陣凝眉,道:“這府裏可比不得外頭,他覺得你不講規矩好玩兒,別人可不會這麽看,怕只會認為你是恃寵生驕。且,等王爺的這股新鮮勁兒過了,不定還會跟你秋後算賬,說你是不敬他呢。我看,既然他把你弄去上院,這規矩你最好還是講究起來。”
吉光不由一陣默默點頭。不為別人,單為了長壽爺那不善的目光,她也不能放任自己跟周湛太過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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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四哥正好逢着五日一休。因王爺早有吩咐,那門上的人也不攔他,直接領他進了西小院。四哥看到她臉上的傷,頓時也是一陣大怒,若不是被翩羽和許媽媽兩個拖着,以他那性子,怕是直接就要打到周湛那裏去問罪了。
而,從四哥這裏,吉光倒是聽到一個大消息。
卻原來,五天前,四哥上一次休沐時,因想着不好只顧着翩羽不問那王明娟兄妹,便去了一趟狀元府。四哥向來是有話直說的性子,就毫不客氣地把家裏準備等娟子的腳好了,叫二叔親自來京城接人的話告訴了他們兄妹。不想王明娟竟尋死覓活地鬧将起來,直哭到徐世衡和長公主那裏,求他們做主收留。直到這時王明娟才把他們兄妹進京尋父的事向衆人說了,長公主一向是個慈悲的,便當衆答應下來替他們打聽,卻是把四哥氣得夠嗆,都沒看完那幾人演出的施恩感惠戲碼,就這麽跺腳走人了。
“我早說那兩個定是被狀元府的富貴給迷了眼,”四哥冷哼道:“竟找出這樣的借口來。當年二叔續娶時,我可清清楚楚記得,媒人說她娘是個寡婦,他們的親爹早死了,如今哪又冒出個親爹來?我看,不過是找着理由不肯回家罷了。”
相對于四哥的不信,吉光倒是相信的,便點着頭道:“這就對了。當初我就懷疑他們要跟我一同進京,是有別的盤算。只是,”她好奇地看向四哥,“你可聽到他們說,他們的親爹是誰?”
“管他是誰,”四哥翻着眼道,“如今人家要找親爹,自然是不認咱家的意思了,咱巴巴地湊上去做什麽?所以我給家裏去了信,叫二叔也別白跑這一趟了。對了,我聽說,喜子很得你爹——啊呸——那個人的賞識,聽說好像還要送他去個什麽書院讀書,所以這兩個就更不肯回來了。既如此,咱也別阻了人家的大好前程,好了好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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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王爺叫吉光養好了傷再過來,可她天生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第二天就拿劉海遮着眉,打那西角門裏來到這清水閣中。
那會兒才剛六點半,是沉默告訴過她的,周湛起床的時間。不想等她從中院的角門進去,就只見那內院的裏人影綽綽,一群丫環們如穿花蝴蝶般在那內院的樓上樓下忙碌着。而那前院,卻是傳來一陣陣“铎铎”的怪聲兒。
那無言領着一隊丫環提着食盒從穿堂過來,就只見吉光站在中院的花牆那兒,扒着那圓門往內院裏探頭探腦,她不由就抿唇一笑,上前在吉光肩上拍了一記,道:“鬼鬼祟祟地做什麽呢?”
吉光吓了一跳,險些叫出聲兒來。回頭見是無言,便忙吐着舌笑道:“我好像誤了時辰。以前聽沉默哥哥說過,爺每天都是六點半起床的。”
無言搖頭笑道:“你沒誤,是你沒聽真。爺在外面時,每天都是六點半起床,可在府裏,每天六點就起了,然後要去前院練半小時的射箭的。這會兒爺在前院。”她看看吉光,“陪爺練箭可就是你們這些小厮的活計了。”
無言跟吉光說話的時候,一個吉光不認識的大丫環忽地從大堂裏出來,遠遠看到這邊站着不動的無言,忙輕輕拍了兩下巴掌。無言這才想起來身上還有差事,匆匆對吉光說了聲,“你去前院看看。”便領着那些不住偷眼打量吉光的小丫環們,提着那食盒急急往堂上奔去。
站在那圓門邊上,吉光一陣咬唇。大周朝的男女大防雖比不得前朝那般規矩森嚴,到底還是有些講究的,至少在徐家,二門內從不用小厮,但這王府……吉光在竈下時曾聽人說過,似乎是因為王爺至今尚未娶親,且也沒個內眷,加上他身邊的那些美人兒們都是養在內院裏,不在這花園裏,所以才容得小厮們在花園裏出沒的。可是這會清水閣的內院裏全是丫環,竟不見一個小厮,倒叫昨兒記下許媽媽的勸誡的吉光一時心裏沒底,不知道她這麽貿然進去,會不會犯了什麽規矩。
就在她猶豫躊躇之際,忽聽得身後一陣腳步雜踏。一扭頭,就只見穿着身勁裝的周湛,在沉默和寡言等衆小厮的随侍下,從那穿堂裏過來了。
晨光中,只見周湛那頭烏黑的長發在頭頂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卻是連根發帶都不曾用,顯得異常的幹淨利落。那束在袖口的牛皮護腕和腰間的一束寬牛皮帶,則越發掐顯出他的豹腰猿臂,偏那掖在腰間的一角衣袍,和那束在一雙素底黑靴中的褲腳,又更加突顯出衣袍下那兩條裹在白色褲管中的大長腿。
這般利落的裝束,還是吉光第一次看到,她不由就是一陣呆愣。以往她所看到的景王,總愛穿着身寬松的長袍,再配上他那帶着幾分慵懶的神情,很容易就會給人留下一種五體不勤的纨绔印象。而眼前的他,卻是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英氣勃發”。
如此這般的周湛,不由就叫吉光一時看呆了,直到周湛走到她的面前,她仍是半張着嘴,半天沒回過神來。
她這模樣,不由就叫周湛的眉一挑,道:“你怎麽來了?”
吉光這才回過神來,忙後退一步,斂手回話道:“我,呃,卑下這點傷不礙事,不用休息的。”
她這規規矩矩的小模樣,頓時就令周湛的眉又是一挑,想了想,一歪頭,道:“跟着吧。”說着,便往內院過去。
只是,他說話的這功夫,原本跟在周湛身後的一衆小厮們已經分作兩撥,一撥看着只是普通小厮的,全都留在了中院的圓門外,只有沉默寡言和另外兩個不認識的小厮,跟在周湛身後進了那圓門。于是一時間吉光又茫然了,不知道王爺這聲“跟着”,到底是叫她在這圓門內伺候,還是在這圓門外——要知道,圓門外小厮的服飾,都是那三等以下的,她可還未入等呢!
就在她猶豫間,寡言及時拉了她一把,拿眼示意她跟在他的身後。
而跟着寡言來到那大堂的廊下,吉光才發現,那些原本在內院裏忙碌着的丫環們這會兒竟都不見了人影,廊下只有五個大丫環垂手侍立着。她悄悄回頭一看,果然看到那些丫環竟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中院裏,和那些小厮們分左右沿那甬道而立。
王爺上了堂前的臺階,便徑直往那正房和廂房間的西耳房走去。吉光正想跟上,卻是被寡言又拉了一下,她便跟着他往那大堂東側的廊下站定。人雖站定了,她那雙貓眼卻是不老實地打眼角看着那西耳房處的動靜。
就只見沉默和一個偏瘦的少年跟着王爺來到西耳房的門前,二人卻并沒有進去,而只是在将王爺送進耳房後,便分左右立在守在那耳房的門口。
一時間,整個清水閣中都是寂寂無聲,竟仿佛沒有一個活人似的。因此,當片刻後,那耳旁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吉光這才知道,那西耳房應該是間浴室了。
半晌,從那西耳房裏傳來一聲招呼,沉默便回身在那耳房門上敲了三記,推門進去,不一會兒,就只見周湛換了身家常的寬松長袍,披散着頭濕漉漉的長發,從那耳房裏出來了。他一邊拿一條帕子擦着頭發,一邊打廊下那些如木偶般立着不動的丫環小厮們面前經過。他的一只腳都已經跨進西間的門檻了,卻是仿佛忽然想到什麽,又倒退一步,往東間的廊下一擡下巴,道:“吉光,過來。”
雖然只這麽一聲,卻是叫廊下那些木偶似的衆丫環小厮們不自覺地就相互交換了眼色。
吉光則是一陣納悶。才剛跟着寡言過來時,她就已經眼尖地看到,昨兒她上藥時曾靠着的那張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上,這會兒早已布滿了珍馐菜肴——就是說,這會兒該是王爺用膳的時間。而沉默早說過,伺候用膳該是丫環們的差事。雖說她是女孩,可她這會兒不是小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