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找回來的龍鳳胎
就如後世暑假開學前的最後一段時光一樣,眼見秋季開學的日期即将臨近,那些在假期中空耗了光陰的學生們,或是拼命趕着功課,或是拼命尋着那最後一點狂歡。而那些世家大戶的公子小姐們,功課自是有人幫着應承,于是便只剩下了狂歡。再于是,一時間,京城裏的大小酒肆戲館竟是人滿為患。至于那坐落于平湖左岸的錦繡戲樓,平時便已是高朋滿座,如今則更是日日爆滿。
這一日,高明瑞如往常一樣高擡着下巴,領着一對陌生的兄妹進了長寧伯府在錦繡樓長年包下的那間包廂時,卻是引來衆人一陣好奇的張望,以及一陣如蠶食桑葉般的竊竊私語。
這竊竊私語聲,不禁就驚動了對面包廂裏正頭湊頭,湊在一處看着戲單的三個女孩子。其中一個高瘦的女孩回頭往對面看了一眼,卻是兩眼一陣大亮,拿手肘搗着旁邊的兩個女孩道:“十一娘,九娘,快看,‘歪嘴兒’帶來兩個新面孔。不會就是高家剛找回來的那對龍鳳胎吧?”
顯見着這女孩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說這話時,根本就沒有收斂着音量,即便是這會兒那戲臺上垂着的幕簾還尚未拉開,戲館裏一片吵雜,仍是叫左近幾間包廂裏的人都聽到了她的話,于是便有更多的人往對面的方向看了過去。
承平伯家的九姑娘田靜宜從那戲本子上擡起頭,卻是并沒有往對面看去,而是指着那大咧咧的趙英娘,對一旁的十一公主道:“你也不管管她,就愛給人起外號。怎麽說那高明瑞都是你表妹呢。”
十一公主卻是頭也不擡地道:“我瞧着這‘歪嘴兒’三個字,甚得真髓。”
說着,三人一同扭頭往對面看去,卻是正好看到那高明瑞鄙夷地撇着嘴兒跟那兄妹中的妹妹在說着什麽。那歪着的嘴角,叫這邊的三人不由就對了個眼兒,頓時都哈哈大笑起來。
直到笑聲漸歇,十一公主才想起趙英娘之前的話,便問着她道:“你才剛說什麽?什麽找回來的龍鳳胎?”
“你竟不知道?”英娘一陣詫異,又恍然道:“也是,你有日子沒出宮了,沒聽說也是正常。要說起這件事吧,還得先從狀元公徐驸馬的女兒死而複生的事說起。據說你那個狀元公姑父的那個女兒,其實沒死,聽說好像是他那個妻舅一家想發財想瘋了,竟偷偷把人藏了起來……”
“這事兒我知道,”十一公主擡手打斷她,“我聽宮裏人議論過,好像是說那孩子在她舅舅家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正在老家休養呢。可這事兒跟長寧伯府又有什麽關系?”
趙英娘道:“所以人人都說狀元公仁義呢,那家人都這麽過分了,他居然還念着舊情不願意跟那家人撕破臉,最後還是請長公主出面,才把那孩子救了出來……”
見她把話題越扯越遠,田九一推她,笑道:“我來說吧,要叫三丫頭來說,還不得東拉西扯到天邊去。是這樣的,在回京的路上,長公主遇到兩個死了母親,想要進京尋父的孩子——呶,就是對面那兩個。長公主一向心善,就答應幫他們尋找親人,不想等到了京城……”
“他們拿出來的物證上,竟是長寧伯府的圖徽。”趙英娘搶着道。
十一公主一聽就瞪大了眼,“什麽?!”
“可不是巧嘛,”田九笑道,“所以這事兒叫長公主也是好一陣難堪……”
卻原來,長公主的前夫,即那高明瑞的親生父親,便是長寧伯府的嫡出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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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長寧伯膝下雖子女衆多,嫡出的卻是除了高明瑞的生父外,就只有那位世子爺一個。偏世子爺膝下單薄,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兒子,養到四歲上竟也夭折了。老伯爺看着世子如今已經年過四旬,想着再要一個嫡出孫兒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便在幾個庶出兒子的蠱惑下,打起了過繼的主意。在老伯爺看來,這些兒子都是他的血脈,過繼誰都無所謂,可那府裏的老太太就不這麽看了,只死活也不同意這件事。
而,就在這敏感的節骨眼兒上,王明娟兄妹冒了出來……
*·*·*
且說那一日,王明娟當着四哥的面,苦求到狀元公和長公主面前,請他們替兄妹二人做主尋親時,徐世衡夫婦正因着翩羽落于別人之手的事愁煩不已。二人都不知道那愛胡鬧的景王扣下翩羽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偏那王家人竟也跟着那丫頭一起胡鬧。正抓心撓肺之際,忽然就聽到王明娟兄妹的這個要求。他們自是巴不得有件事能和王家抗衡一二,當即便應承了下來。以徐世衡的本意,原是要拿這件事跟王家斡旋的,卻不想四哥是個直筒子脾氣,不等他拐着彎地表明真意,四哥竟直接擡腳就走了。
氣走了四哥後,王明娟便将母親留下的遺物——一封信——呈給了長公主夫婦。
那長公主接過信,還沒打開看裏面的內容,一眼就認出了那信封上的圖徽,卻正是長寧伯府的圖徽。長公主心中頓時就是一凜。且不說那府裏如今的一團混亂,就是作為前兒媳,這件事也不是她能插手的。
她那裏正後悔着怎麽竟叫她遇上這種倒黴事,王明娟則已經跪在那裏複述起那封信的內容來。
卻原來,那封信是長寧伯府的世子爺所寫,內容裏提及他們兄妹的母親有孕在身,又囑咐她要好好保養身體,等将來有機會再将她重新接回府去等等等等。雖說信中并沒明确提及他們兄妹的父親是誰,可看着那落款的日期,倒也能推斷得出來,信裏所指的孩子就是他們兄妹。
而,就在長公主和狀元公都因這件麻煩事而皺眉不語時,不想那高明瑞正好打那長寧伯府回來,且送她回來的,正好是府裏老太太跟前得用的媽媽。于是,不等徐世衡夫婦想出對策,消息便就這麽傳到了那長寧伯府裏。
雖說此時老長寧伯和世子爺這父子倆,因着皇差都不在京城,且至少需得半年才能回京,可那府裏的老太太已經堅信,這王明娟兄妹,就是當年出府的一個姨娘所生,竟是不顧家人的勸阻,立時就哭天抹淚地認下了他們,甚至都不曾去問一問兒媳餘氏的意思。
而是世子夫人餘氏在聽到這消息後,則忍不住一陣咬牙切齒。老太太所說的那個被趕出府去的姨娘,她還記得。且那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姨娘,甚至連個通房都不是,不過是個爬了床的丫環。偏當時她嫁過來三年都不曾有孕,老太太在聽說那丫環有了身孕後,竟是不顧她這主母的顏面,就把那賤貨給護了起來。那會兒長公主才剛尚了二爺,餘氏便在禀性周正講究規矩的長公主面前哭訴了一番,叫長公主在人前說了句“哪有庶子先于嫡子的道理”,便叫老伯爺狠心讓人給那丫環灌了藥,又将人遠遠的送走了。卻是誰也沒想到,世子爺到底叫那狐貍精勾了魂去,竟偷偷保下了這兩個孽種,且如今還又借着長公主的手把人弄了回來!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偏這事兒又處處有據可查,倒叫她不僅推脫不得,且還成了京城衆人眼裏的笑料。于是,丢了臉面又被婆母強壓着不得不認下那對孽種的餘氏,不僅恨上了那對雙胞胎,甚至連那手伸得過長的長公主夫婦也一同給恨上了。
*·*·*
這些內情,自然不好叫外人所知,因此十一公主從田九和趙英娘處得知的,便是那長公主無意中救助了兩個孤兒,不想那二人竟是長寧伯府流落在外的血脈。
這件事,固然叫人對長寧伯府一陣指手劃腳,也有人對長公主頗有微詞,但大多數人都如田九一般,認為長公主不顧自己處境尴尬,竟願意幫助那兩個孩子,不得不叫人贊那長公主一句。
而十一公主聽了田九的點贊,卻是忍不住一陣冷笑。但她并沒有說什麽,而是看着對面的包廂道:“看起來,高大姑娘倒是很樂意有這麽一個哥哥呢。”
“可看着好像不樂意有個姐姐呢。”趙英娘笑道。
果然,對面的包廂裏,遠遠就能叫人看出來,高明瑞對那對雙胞胎兄妹的态度截然不同。坐在欄杆後的太師椅裏,她時不時扭過頭去沖着那如今已經改名叫高明熹的王明喜說笑着,卻是連個眼尾都不樂意去掃一掃那坐在牆角裏的,如今已經改名叫高明娟的王明娟。
高明熹偷空悄悄回頭看向高明娟,見她神色黯然,他忍不住也是一陣黯然。
自從被高家認了去後,高老太太便把高明熹養在了她的院子裏,卻是把高明娟扔給了餘氏照顧。且,序着年歲,高明熹是長寧伯府這一輩男孩中最年長的,老太太便毫不猶豫地叫人稱他為“大爺”,把府裏的衆位爺的排行竟全都改動了。而輪到高明娟這裏,雖說她比高家大姑娘高明瑞還要年長一歲,因高明瑞不願意讓出這“大姑娘”的稱呼,老太太便讓人都稱呼她一個不倫不類的“娟姑娘”。
那王明娟——如今已經是高明娟了——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哪裏受得這種輕視,便有幾次跑到高明熹的房中去哭訴,不想竟叫老太太派來照顧高明熹的丫環婆子們一陣不給面子的數落,只說哥兒如今已經大了,姐兒也該知道避着些才是,直羞得高明娟一陣無地自容。
而那高家唯一嫡出的女兒高明瑞,就如所有的獨生女一般,總想要個哥哥,如今面對這突然多出來的哥哥,她自然是欣然接受,且還甚是歡喜。但對于那個想搶了自己“大姑娘”名頭的姐姐,她就沒那麽高興了,甚至可以說,還頗懷着那麽幾分惡意,竟是常常不管人前人後,對高明娟都沒有一絲好臉色。
偏那高明熹一向怯懦,竟是都不敢幫着高明娟說話,只能在妹妹受高明瑞欺負時,拿眼眼巴巴地望着她。
見高明熹又扭頭去看高明娟,高明瑞頓時就是一陣不樂意,扯着他的衣袖道:“大哥怎麽盡看着她?難道只有她是你的妹妹,我竟就不是你的妹妹不成?!”
直到高明熹無奈地轉過頭來,她才高興地又道:“我還約了承恩伯家的大公子,平安侯家的老五,還有吳學監的長孫吳啓。他們幾個跟你一樣,也都是今年要入書院的,我約他們過來,就是叫你先跟他們認識一下,省得到了學院裏你人地兩生,白叫人欺負了。”
頓時,高明熹對高明瑞就是一陣感激。可片刻後,他又感覺到腦勺後傳來的那陣刺癢,便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巴巴望着他的高明娟,嗫嚅着道:“娟、娟兒她,能不能……”
高明瑞的臉色頓時就是一變,不等他把話說完,便猛地一推高明熹的胳膊,怒道:“你以為那杏林書院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去的?!那可是皇家書院,除了太子哥哥,其他幾個皇子哥哥都在那書院裏就讀着!就是你,就算考過了入學試,若不是我爹還另求了人,你以為你就能進去?!”
她的話音才剛落,就聽得包廂門外傳來一陣動靜,小丫環進來禀告,原來是她請的客人們都到了。
那高明瑞一向是七月的天氣孩子的臉,見客人來了,又見高明熹在她面前蔫了下去,頓時又高興起來,忙沖門口的那三個少年招手笑道:“快進來。”
那三個少年見包廂裏有個陌生少女,倒是愣了一愣。高明瑞卻仿佛高明娟根本不存在般,拉着高明熹起身,沖那三人笑道:“這是我哥哥,高明熹,跟你們三個一樣,也是才剛考進書院的。”
其中最有眼色的一個少年見狀,忙過來跟高明熹見了一禮,又扭頭對高明瑞笑道:“還沒恭喜大姑娘呢,聽說大姑娘也考過了入學試?”
高明瑞還尚未答話,就聽得那仍敞開着的包廂門外,有人高聲笑道:“考了四五年才考進去,果然得恭喜一聲兒呢。”
高明瑞不由大怒,可擡眼往門外看去時,那說話之人早已溜之大吉了。于是她一扭頭,便将怒氣發洩到了高明娟的身上。
“你,”她怒道,“怎麽這麽沒眼色?!看到客人來,竟都不知道上茶?!”——竟是當着衆人的面,直接将她當丫環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