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貨真價實的女孩

這一回吉光醒來後,不像之前幾回那般感覺渾身輕松了,竟是頭痛欲裂之外,還添了鼻塞發熱的病症——卻原來,因着昨兒晚上她睡不着,又不願意吵醒許媽媽,就悄悄起床,一個人在院子裏溜達了半夜,不想如今已是夏末秋初的時節,晚間到底漸漸涼了,便叫她染了風寒。

偏她的病根原就是源于寒氣,最怕的就是再受寒涼,故而如今才變本加厲地嚴重起來。

看着因發熱而燒得小臉通紅的吉光,周湛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起來,許媽媽也是一陣自責,因此,當隔了一日,周湛往西小院裏又指派過來一對母女時,許媽媽竟是不敢稍有違抗,只得默默收下了來人。

周湛領着人進屋時,吉光正靠在床頭的大迎枕上,拿着塊巾子擤着鼻子。見他竟就這麽不打招呼地闖了進來,她不禁一陣大驚,且不說什麽男女大防,就她這會兒擤鼻子擤得鼻頭通紅的狼狽模樣,她也不願意讓他看到。情急之下,她不由就拉開被子往頭上一蒙,卻是看得周湛一陣搖頭,過去往床頭一坐,拉開被子笑道:“躲什麽躲?”

他毫不客氣地将被子從她臉上扯開,那手卻在看到她的臉的同時,忽地就是一頓。

往日裏,吉光在他面前總是一副男孩兒的模樣,他也早就習慣了看她長發束頂的樣子,而眼前這躲在被子裏的小小人兒,卻披散着一頭彎彎曲曲的長發,那滿枕的長發,則襯得那張小臉更顯細嫩。長長的劉海下,偏一對水汪汪的貓眼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看着雖少了些許往日裏的活潑,卻是又平添了幾分難得的柔弱。

周湛心頭忽地就是一跳。雖說他一直都知道吉光是個女孩兒,可這還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意識到,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兒。

他那抓着被頭的手忽地就是一松,回頭起身走到門邊,對着門外喝了聲:“進來。”

随着他的話音,便有兩個人進了吉光的卧室。

吉光不禁就是一陣好奇打量。

就只見進來的二人,年長的那個年紀約在三旬左右,小的那個則看着和吉光年紀相仿的模樣。

吉光不由扭頭看向周湛。

周湛對那對母女道:“給你們姑娘見個禮吧。”他一邊看着那母女兩人上前來給吉光磕頭,一邊對她又道:“許媽媽只有一個人,且年紀也大了,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這是林三姑和阿江,你先用着,若是還缺人手,以後我再給你添。”

吉光頓時就怔住了。她進王府是來還債的,哪還用得着丫環婆子伺候?!且聽着他的意思,竟仿佛已經告訴了這對母女她是個女孩兒。她不由就一掀被子,急道:“這怎麽行?我可不要人侍候……”

周湛的眉頓時就是一擰,過去一把将她推回床上,又替她蓋好被子,責備她道:“老實些,躺下!”

“可是,這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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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周湛一聲冷哼,伸手就在她腦袋上彈了一下,喝道:“爺的話就是規矩。”又扭頭對那母女二人道了聲“好好伺候着”,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那母女倆,吉光不由就是一陣呆怔,她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在這府裏的身份了——可從沒聽說哪個府上給一個小厮配丫環婆子的……

不過她也知道,那位爺定了主意的事,大概是不可以更改的。想着那長壽爺如果聽說這件事,會是個什麽臉色,吉光忍不住一陣捂額。雖說看在王爺的份兒上,那長壽爺對她多有容忍,可每當二人碰面,只要周湛不在跟前,她總要吃上長壽爺的幾句教訓。

常常被人當衆喝斥,那也是件很傷自尊的事……

見她捂着額,林三姑上前向着吉光屈膝一禮,過去倒了一盞茶給她端了過去。

吉光正想着心事,便順手接了過去。直到喝了兩口茶,她這才反應過來,不由把那母女兩個上下打量了一遍。就只見那林三姑的一舉手一投足間,都仿佛曾受過極好的訓練,竟和王府裏那些宮裏賜下的宮女們有着差不多的風度氣韻。

“你叫什麽?原先在哪裏當差?”她問道。

只是,三姑竟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沖着她屈膝一禮,扭頭看向她的女兒林阿江。

阿江見她母親看過來,忙也上前屈膝一禮,看着吉光小心翼翼道:“我娘……是個啞巴。”

吉光頓時就是一愣。幾乎本能地,她就猜到,這母女倆,怕又是被周湛半路“撿”回來的。

後來吉光才知道,她只猜對了一半。三姑可算是周湛“撿”的,阿江則是三姑撿的。卻原來,三姑年輕時曾在某個王府裏當差,因不小心牽扯進某個其實她并不知道內幕的陰私事中,便被那府裏灌了啞藥扔了出去。阿江是她在讨飯的途中撿到的棄嬰。在被周湛派進西小院之前,這母女倆一直在紅繡那裏當差。而因着紅繡,吉光便很快跟這母女二人熟悉了起來。

和已年過三旬仍身姿窈窕的三姑不同,那阿江今年雖然才十三歲,卻是生得膀大腰圓,竟是比十二歲的吉光整整高出一頭有餘。可別看阿江生得如此,那個性卻是極為腼腆細膩,竟是從女紅到廚藝再到莳花弄草,她竟是無所不精。有這巧手阿江對比着,吉光忽然就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從野地裏鑽出來的粗人一般。

因此,當周湛得空再去西小院時,就看到吉光坐在窗下,正圓瞪着那雙貓眼,跟一根繡花針在較着勁。他不由就笑開了,伏着那窗框道:“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你這病還沒全好,竟又玩上刺繡了。”

“原就差不多快好了,”吉光一邊對着那針眼兒一邊道,“不過是劉叔擔心我沒好全,叫我再養兩天罷了。”

“那你還是別費這精神了。”看她幾乎都要将兩只眼給擠成對眼兒了,那針仍是沒有穿上,周湛不由就是一笑,伸手從她手中搶過那根針,在指間稍微撚了撚,又接過那線,竟是看都不看,将那線往兩指中間一穿,然後便得意洋洋地拎着那吊挂着一根銀針的線,沖着吉光一陣笑。

吉光看得眼都要直了,忙一把将那針線搶過去,不相信地仔細看了又看,擡頭崇拜地看着周湛道:“你都沒看手上,怎麽就穿上了?”

“一個老繡匠教我的。”周湛得意洋洋道,又指點着吉光,“你把針眼兒捏在兩根手指的中間,只要把線對準手指中間的針眼穿過去,即便不用眼睛去看,憑着手感也能穿上這針線。不信你試試。”

吉光自然不信,便按着他的法子将那針捏在兩指中間,竟真的一下子就穿了過去。她的兩眼不由就是一陣大亮,擡頭看着周湛笑道:“你竟連這個都會?”

“萬物皆有學問。”周湛笑着,将她手中的針線拿開,又道:“你且先別忙着玩這些費精神的東西,好好将養兩天。明兒是書院開學的日子,我就不帶你去了,你在家再好好養上一天,後天再跟着我去學裏。”

第二天,吉光自認為自己已經全好了,便一大早就去了清水閣。不想周湛說到做到,竟就是不肯帶她去學裏,只自顧自地領着那侍候筆墨的緘言去了書院。

吉光不禁一陣垂頭喪氣,又不想回西小院去,想了想,便去了竈下那邊。

這還是她被周湛帶走後第一次回到竈下。只是,她卻一點兒也沒有衣錦還鄉的感覺。胖嬸等人看到她過來,簡直就跟看到那“笑面虎”杜頭兒過來視察一般,竟全都那般規規矩矩地貼牆而立,一個個那戰戰兢兢的模樣,仿佛就怕她找上她們誰說話一般。甚至連張媽媽也是一副生怕哪句話不對就得罪了她的模樣,這不禁叫吉光深感一陣無趣。直到她看到那小梅躲在角落裏,以一種恐懼加讨好的眼神看着她,她這才明白過來,她雖然沒變,但在別人眼裏,她已經不是竈下的那個小厮吉光了,而是王爺身邊的“紅人”。于是,略跟衆人閑話了幾句後,吉光便匆匆從那竈下逃了出去。

站在竈下院外的過道上,吉光不禁一陣呆滞。看來王爺是聽了她的勸,沒把小梅趕走,可他那雷霆之怒,到底還是吓着了竈下的衆人,以至于那些原本對她很親切的衆人,全都寧願高高供起她來。

吉光原還打算去廚房裏找那些廚娘們聊會兒天,聽一會兒八卦的,經此一事,她便沒了那興致。

而叫她沒想到的是,她才剛要擡腳走人,那張媽媽忽地從竈下後院裏追了出來,卻是将一個包袱塞在她的懷裏,且還有些語無倫次地對她說着什麽“多多包涵”,“大人不記小人過”之類的話,直叫吉光一陣摸不着頭腦。直到她打開那包袱,看到裏面竟是她當初換下的、被張媽媽抱走的那套衣裳,她這才明白過來,不禁更加感覺一陣失落。

就在她百無聊賴地在小徑上緩緩走着時,忽然便有幾個婆子過來讨好地逗着她說話。她這會兒沒那精神跟人應酬,那幾個婆子卻仍是不識相地糾纏着她,也虧得紅繡身邊的大丫環清明路過,正好看到了她,便趕走了那些婆子,把她給帶回了撷英苑。

那紅錦這會兒正好也在,聽着清明說起吉光被婆子們圍着的窘狀,不由就是一陣大笑,又對吉光道:“那些人你可千萬別搭理,這府裏的人複雜得很,可不是誰都是心向着咱們爺的。”

吉光不禁一陣疑惑。

紅繡笑道:“你跟她一個孩子說這些做什麽。”又對吉光道:“你只要記得,爺身邊的事,誰問你你都不能說就行。至于這府裏,你若閑了想逛逛,便往我這裏來。除了清水閣,府裏怕也就是我這裏是最幹淨了。”

紅錦笑道:“如今怕還要加上個西小院。我可聽鳳凰說,爺把三姑和阿江送過去了呢。”又扭頭對吉光道,“那都是我們自己人。”

吉光聽了不禁一陣不解。這不是景王府嗎?府裏的人不應該都是景王的人嗎?怎麽還有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之分?

見她疑惑,紅錦便伸手過來拍着她的肩笑道:“你還小,慢慢再告訴你。”又問起吉光的病。

因着她的病,最近她跟馬頭兒學吊嗓子的事也就被耽擱了下來。馬頭兒會的,紅錦自然也會,便在那裏指導着吉光如何發聲,又道:“你可別小瞧了這發聲,聲音要從丹田裏出來,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練好的。不過你若是能練好了,對你這小蘆柴杆似的身子也有好處,好歹能叫你變結實些,別動不動就又病倒了。”說着,拉過她的胳膊道:“瞧瞧,這一病,竟又幹瘦了一些。”

吉光聽了不禁一陣吐舌憨笑。

幾人說了一會兒閑話,漸漸的,便聽紅錦在那裏又跟紅繡抱怨道:“十月頭上可就是太後的壽誕了,偏爺到現在也沒能定下戲碼,宗人府那邊都催了好幾回了。等爺回來,你幫我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個想法。”

紅繡笑道:“不用等爺回來,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爺是嫌那些戲沒有新意。”

紅錦不禁一撇嘴,“有新意的戲,敢拿到宮裏去演嗎?!”

這話不禁叫吉光聽了又是一陣不解。紅繡便對她解釋道:“宮裏規矩大,新戲裏面的東西,一個不小心就觸犯了禁忌,所以一般新戲才不會往宮裏去演。”

吉光忍不住道:“那宮裏的貴人們也挺可憐的,連出新戲都看不到。”

紅繡和紅錦對視一眼,不由全都一陣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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