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皇帝打人

晚間,吉光坐在窗下,揪着那長劉海,瞪着眼前的算術作業一陣發愁。

三姑最先看不下去了,便端着茶水進來,推了推她的肩頭,沖她打了幾個手勢。

吉光好學,只用了幾天,差不多就能看懂三姑大多數的手勢了。可就算她能看得懂,一向謹慎細致的阿江仍是忍不住過來替她娘翻譯道:“我娘的意思是說,這是爺的作業,姑娘只是爺的小厮,不該替爺寫作業。”

吉光一陣苦笑,揪着那劉海道:“這哪裏是爺的作業,這是我的……”

說到這裏,她兩眼不由一亮。是啊,“死臉王”不僅給她布了作業,周湛也是一樣的作業。她不會,可以去問那位爺!

想到做到,吉光将面前的本子往懷裏一抱,轉身便沖了出去,由角門進了清水閣的中院。

中院裏,即将出嫁的大丫環無聲正在廊下和無語說着什麽,見吉光跑進來,便忙擡手叫住她,道:“你明兒還跟爺去學裏嗎?噤兒那邊把扇子的冊子理出來了,就等你來接手呢。”

吉光一陣猶豫。雖說算術課難了些,可其他課她還是很喜歡的。只是,去上學不過是爺對她的一點恩典,管扇子才是爺吩咐她的正事。想着明兒她不一定能跟着去學裏,她心裏微微一黯,到底沒表現出來,只笑着答應一聲,道:“我問一問爺的安排。”又道:“爺在哪兒?”

“書房。”無語指着東廂笑道。

吉光謝了一聲,便抱着本子進了內院。

在她身後,無語碰了碰無聲的胳膊,悄聲道:“姐姐可看出來沒?我敢打賭,她就是個小姑娘!”頓了頓,又道,“爺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太胡來了。”

無聲立刻回身瞪她一眼,道:“爺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一擡頭,卻正好看到寡言蹑在她們身後,看着仿佛是想要吓唬她們的模樣,而此刻,他則顯然是被無語的那句話給吓着了。

這無聲和無語是嫡親的堂姐妹,見無語闖禍,寡言又這模樣,她忙和無語兩個一左一右将寡言給架進了一旁的廂房裏,低聲威脅着寡言道:“不管你聽到什麽,都只當你沒聽到的。壞了爺的事,看爺不扒了你的皮!”

寡言猛地吞了口口水,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厲害。”又忍不住踮腳看看吉光消失的方向,疑惑道:“她真是女孩?!竟一點都看不出來。”

“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來的。”無語小聲道,又不放心地叮咛着寡言,“管好你那張大嘴巴。”

寡言不由就是一撇嘴,“姐姐也太小看我了,我若真是那種多嘴的人,爺哪能容我在他跟前侍候着。爺讓說的我才會說,爺不讓說的,什麽時候見我亂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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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那邊寡言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樣,只說吉光抱着本子跑進內院,就只見廊下竟沒一個人伺候着,她便蹑着手腳上了臺階,又站在東明間的門檻外往那落地罩裏的書房探頭看了看,卻是一個人都沒看得到。她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那脖子後面忽然就落下一只大手。

僅憑着那觸感,吉光便認出,這扣着她脖子的人,定然是周湛。

她忙一扭頭,還沒看清周湛,便先沖他一陣憨笑。而等看清了,她的憨笑不由就僵在了臉上。

就只見周湛仿佛才剛剛沐浴完,身上的袍子竟是散着前襟,露出其下一片潔白如玉的胸膛。且,那片潔白中,竟還染有一點嫩紅。

鄉下沒有城裏人的那般講究,因此吉光在舅舅家也常能看到舅舅和哥哥們赤着個上半身,但哥哥和舅舅們一個個都被太陽曬得油光發亮,卻是沒一個如周湛這般,竟如和田美玉雕就成似的。

吉光忽地就扭開了眼,不敢看向周湛。

周湛卻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還以為她是不滿被他扣着脖子,這才扭着頭要遠離他,便又将她的脖子扣緊了一些,還故意将她往身上一帶,笑道:“你這探頭探腦的,是要做什麽?”

吉光一個不防備,便被他帶得一下子倒進了他的懷裏。吉光那裏吓了一跳,不想周湛自己也吓了一跳,竟是一下子就憶起在馬車裏抱着她的那種奇特感覺來。

于是,他忽地伸手抱住她。

吉光一驚,正待要掙紮,那周湛竟忽地又松開了她,仿佛剛才那一抱不過是她的錯覺般,伸手抽走她一直抱在懷裏的那個本子,看了一眼那上面寫着的那道雞兔同籠的題目,擡眉笑道:“是不會做,想叫我教你?”說着,再次伸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拉進了東廂的書房。

吉光這裏以為那一抱不過是她的一時錯覺,周湛那裏心頭則是一陣古怪。

剛才那一抱,竟沒了之前在馬車上那種叫他心動的感覺。他忽然覺得他确實是個荒唐王爺,不過是無意間兩個人撞在一起而已,竟就叫他對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接觸生出一種隐隐的渴望來。

而,垂眼間,看着他扣在她那纖細脖頸上的手,他的眉微微一蹙。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果然很喜歡碰觸這個小丫頭,不是扣着她的脖子,就是去戳她腦袋。

而他,一向是最讨厭跟人有肢體接觸的。

*·*·*

第二天,吉光仍是沒能接她的正經差事,因為王爺又帶着她去了學院。

且不說那寡言時不時拿異樣的眼神偷偷瞅着吉光,只說那吉光跟着周湛進了課堂,卻是發現,這一回課堂上的小厮,就不只是她一人了。

卻原來,有那景王開了頭,其他的皇室子弟們自然是有樣學樣,紛紛以小厮好學為借口,把人給帶進了課堂。只是,吉光是真正的好學,別人家的小厮可就未必了,因此一時間不是這個端茶就是那個磨墨,倒擾得課堂上一刻不得安寧。

衆先生昨天只是被景王一下子拿住,且看着吉光果然好學才松了口的,卻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偏昨兒才松的口,今日也不好一時改口,于是那“死臉王”便想借着作業,把最先惹事的吉光給趕出課堂。不想檢查之下,竟發現昨天聽課時還是一臉迷茫的吉光,竟把作業給做對了。他不禁慎重打量了吉光半晌,一時又起了愛才之心。

不過既然不能怪那好學的“小厮”,那這件事就該怪“他”那個胡鬧的主子了,于是“死臉王”又去查了周湛的作業。偏那位爺的作業本上竟是一片空白,且周湛還大咧咧地沖老先生一攤手,回了一句“不會”,直把老先生的胡子氣得一陣亂翹。

吉光自然知道周湛是會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教她好幾種不同的解題方法。如今看着先生罰周湛,她忍不住就想跳出來替自家爺說話,不想她還沒開口,那位爺就向她抛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她只得悶悶地忍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吉光忍不住責怪周湛道:“你明明會,為什麽說不會?”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什麽就好,幹嘛要告訴全天下我是什麽樣的人。”

靠在車壁上,周湛興意闌珊地道。

那一刻,吉光忽然就覺得,自家爺心裏一定藏着什麽很深的秘密。

*·*·*

小厮進課堂的事,一時間鬧得杏林書院一陣沸沸揚揚,傳到書院外面,這件事便又變成了景王幹下的“好事”。

自然,這些風聲吉光是聽不到的。如今她每天都很忙。一早起,她就要被周湛拎過去一同練射箭;然後還要被他壓着一桌子吃飯;之後是一同去上學;回來後,周湛是從不肯做功課的,卻逼着翩羽把每一門功課都很認真地完成了……總之,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竟是同進同出,叫京裏又傳出不少不太好聽的傳聞。

對于周湛拉着她練箭,又拖着她破壞規矩一桌子吃飯,吉光原是不樂意的,可周湛這人定下的主意,又豈是她不樂意他就不會做了的。且看着王爺在書院裏形單影只的模樣,吉光心底多少覺得他有點可憐,又覺得他處處拖着自己,是因為他孤單的緣故,故而只象征地掙紮了兩下後,她就心軟地依了他。

只是,這樣一來,直叫長壽爺把她給生生恨出一個洞來,連許媽媽都跟着一陣提心吊膽,就生怕哪天王爺不再寵着自家姑娘了,會來跟自家姑娘秋後算賬。

要說起來,別人讀書總有個奔頭,而桂風院裏就讀的,都是些皇室子弟。雖說大周不限皇室子弟入仕,可這些含着金湯匙而生的人,人人身上都有已定的前程,誰又真心去關心什麽科舉、舉官,讀書不過是随行就市,像周湛這樣不肯做功課,上課不認真聽課的人比比皆是。叫吉光意外的,倒是周湛明明不曾用心聽課,可課上講的東西他竟全都聽進去了,回家做作業時,竟是不管她有任何一點不懂的地方,他都能教她,一時直把吉光崇拜得兩眼放光,當着面就恭維王爺是少見的天才,卻是叫景王周湛很是臭屁地仰着頭應了句“那是”。

書院裏每五日休沐一次,在逢着第一次休沐後的第二天,正是“死臉王”的課。雖然有王爺替吉光補着課,她聽起算學課來仍是有些吃力,因此在他的課上她總是格外入神傾聽。

而“死臉王”經那一次檢查了吉光的作業後,也認定吉光是個可造之才,加上滿課堂的王爺和小厮們沒一個是真心向學的,故而他上課時,有大半時間竟都是盯着吉光一個人在講課,見她臉上露出不明白的神情,他便會把那一段掰碎了再講一遍,直到吉光聽懂為止。因此這二人一個講一個聽,都同時入了神,竟是誰都沒有注意到課堂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堆人。

直到門外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呼喝着“皇上到”。

那原本亂哄哄的課堂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連周湛在內,人人都起身躬身見禮。

作為小厮,吉光原就是站着聽課的,故而衆人這麽一起立彎腰,竟只有她和“死臉王”這兩個仍沉浸在教學中的人沒能及時回神,只突兀地站在那裏,慢了一拍才想起行禮。

吉光急急彎下腰去,心裏一陣“砰砰”亂跳,到底沒敢擡頭,直等門外的人走了,她都沒能看到當今聖德皇帝到底長什麽模樣。

那聖德帝招了“死臉王”出去,這堂課便半途而廢了。而叫吉光提心吊膽的是,不一會兒,又有個太監來把周湛叫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便有人回來悄悄通報,說是因為小厮們進課堂的事,聖德帝在那裏發火,命人打了景王的板子。

吉光聽了不禁一陣心焦,等看到被兩個魁梧衛士架着過來的景王時,她便全然忘了一切,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急急撐住臉色蒼白的景王。

“你、你,你沒事吧?”她小聲問道。

周湛推開那架着他的兩個衛士,将身體的重量壓在吉光身上,雖疼得額上冒着冷汗,臉上卻仍是那麽自若地笑着,道:“能有什麽事,不過就是幾板子。打得老繭都快出來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此時正值秋老虎的季節,天氣仍很炎熱,周湛穿的單薄,吉光一回頭,便看到他衣襟下擺處染着的幾點血跡,那眼淚頓時便湧上了眼眶。

周湛看看她,嘲笑她道:“不是說,只哭最後一次的嗎?這是第幾個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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