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王爺怕鬼
周湛和吉光這主仆二人正在那裏相互擠兌打趣着,就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卻原來是太後身邊的孫嬷嬷親自帶着人送晚膳過來了。
聽到孫嬷嬷的聲音,周湛的眼一亮,忙示意吉光站好,他則轉身迎了出去,對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笑道:“怎麽是嬷嬷親自過來了?”
孫嬷嬷嗔他一眼,道:“王爺不念着嬷嬷,嬷嬷可還念着王爺呢。”
她一邊命人将晚膳擺上桌,一邊将周湛上下一陣打量,又道:“聽說前些日子王爺病了?真是的,身邊的人都是怎麽侍候的?怎麽竟這麽大意?!還有長壽那老小子,如今也是越來越托大,這回竟都沒侍候着王爺進宮?”
吉光聽了,便知道這嬷嬷應該是小時候照顧過景王的。
那嬷嬷對周湛一番噓寒問暖後,便明裏暗裏地把吉光敲打了一通,又把那兩個想要湊上來服侍周湛用膳的美人兒給趕了出去,再說了一會兒太後的病,二人唏噓了一回,最後孫嬷嬷親自動手,侍候着周湛用完膳,這才告辭了出去。
臨出門時,孫嬷嬷一陣猶豫,到底還是對周湛道:“嬷嬷知道王爺的心,老祖宗這樣,誰瞧着心裏都不好受。可太後都已經這把年紀了,王爺若是能來,還是常來看看她吧。”
卻是說得周湛心頭一陣黯然,答應着送了孫嬷嬷出去。
這時,那兩個美人兒也用完飯回來了,正站在廊下伺候着。才剛孫嬷嬷已經聽周湛說過這兩個美人兒的來歷了,因此看着那二人頓時就是一陣不順眼,卻是不再像之前敲打吉光那般暗着來,而是明着就把這二人教訓了一通。
送走孫嬷嬷後,周湛站在門簾邊一陣默默垂首。
吉光看了心頭不由一陣郁郁,便過去拉着周湛的衣袖,将他拉回到那張八仙桌邊,又給他倒了一杯茶。
周湛接過茶,擡頭看着她,二人雖是相對無言,卻又仿佛心意相通一般。
忽地,周湛便又想要伸手去抱她了。
可吉光這會兒并非是小厮的打扮,且這還是在宮裏,卻是叫他心裏多了一層顧慮。
他嘆了口氣,指着桌上尚未撤下的晚膳道:“這幾碟菜我給你留着沒動,你吃了吧。”
在清水閣時,吉光早已習慣了和周湛同桌用餐,而如今他們是在宮裏,該守的規矩自然還是要守,于是吉光便久違地又經歷了一次“他吃她看着”的無奈。且今兒一天,她演了半天的戲不說,還哄了半天的老太後,這會兒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見他這般說,她忙答應一聲,伸手便要去捏那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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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裏手指還沒碰到蝦,就聽得門口傳來一聲驚喘。吉光吓了一跳,收回手指回頭看去,就只見貴妃送來的那兩個宮女,一個提着水壺一個端着銅盆進來了,顯然是想要伺候王爺洗漱的。
那茜色宮女飛快地看了吉光一眼,便向着周湛屈膝一禮,笑道:“這位妹妹怕是餓狠了,才忘了規矩,還望王爺原諒她一回。”
吉光這才想起來,按規矩,做下人的是不該在主子面前吃喝的。
她不由就扭頭看向周湛。
周湛則挑着那八字眉看着那兩個宮女。
而那兩個宮女卻是齊齊放下手中的水壺銅盆,過來快手快腳地将桌上的菜色統統收拾進一旁的空食盒裏,又将那食盒塞進吉光的懷裏,一人一邊地推着吉光的肩,對她低聲笑道:“妹妹且拿到一邊廂房去吃吧,王爺這裏由我們侍候着就好。”
等吉光回過神來,人早已被那二人給推出了門外。
看着那黑乎乎的庭院,吉光眨巴了一下眼,回頭看看那門簾,便蹑着手腳回去,挑起那門簾的一角,偷偷往裏偷窺着。
就只見那兩個宮娥如穿花蝴蝶般正圍着周湛在打轉,卻是一個幫着周湛挽衣袖,一個給他胸前圍上遮巾;一個端盆,一個倒水,忙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周湛則挑着那八字眉,唇角含笑地看着那二人圍着他打轉。
見此情形,吉光忍不住就噘着嘴唇皺着鼻子做了個鬼臉——虧他才剛那般義正辭嚴地提醒她,叫她幫他杜絕那些“蛇鼠蟲蟻”的靠近呢,偏這會兒竟又這般色授魂與起來!
她氣惱地甩下那門簾,又聞着那食盒裏的陣陣飯菜香,頓覺一陣饑腸辘辘,便賭氣抱着那食盒去了偏廂。
近來吉光總是和周湛一起用餐的,偏那周湛又愛跟她胡鬧,因此兩個人吃飯時總是很熱鬧,如今突然叫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那陰冷的偏廂裏吃飯,即便這會兒她很餓,仍是覺得這飯菜如同嚼蠟般全無滋味。且雖氣那位爺看到美人兒就走不動道兒,她到底還是不放心他,只拿那竹荪野雞湯泡了一碗飯,匆匆扒了兩口,就放下碗急急趕了回去。
來到那偏殿門口,想着剛才周湛那一臉賤笑嘻嘻的模樣,吉光忍不住又是一陣來氣,卻是不忙着進去,而是又鬼鬼祟祟地挑起那門簾的一角,偷偷往那殿內瞅去。
就只見周湛仍四平八穩地坐在八仙桌旁,兩個宮女已經幫他洗漱畢了,這會兒正雙雙對着周湛屈膝告罪一聲,卻是一個半跪在周湛身前,向着周湛的衣襟伸出手去;另一個則轉到周湛的身後,伸手要去解周湛的發冠。
吉光看了不禁一陣瞪眼。周湛有怪癖,輕易從不許人近身,就她所知,似乎除了長壽爺和沉默之外,也就只有她還能替他寬衣解帶、梳發束冠。這會兒看着那兩個宮女竟也向着周湛伸出手去,吉光頓覺剛才喝下去的竹荪野雞湯肯定是壞掉了,竟叫她一陣陣地往外冒酸水兒。
英雄難過美人關,虧他之前還管人家叫“蛇鼠蟲蟻”來着!
吉光這裏正憤憤不平着,就只見那裏周湛忽地往起一站,回身挑眉看着那二麗姝笑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二麗姝早聽說周湛有個愛美人兒的名號,且才剛王爺聽說她們是貴妃派來的時,雖能明顯看出他的不高興,對她們卻仍是笑臉相迎,二麗姝便覺得王爺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所以才會那般大着膽子把吉光給支了出去。又看着她們自作主張把吉光支出去的事兒,王爺看着并沒有生氣的模樣,那穿松綠色的宮女便擡頭笑道:“奴婢們侍候王爺更衣。”
周湛的八字眉一挑,“爺我叫你們侍候我更衣了嗎?”
松綠色宮女心中一凜,忙垂下頭去。偏那穿茜色的宮女顯然不如這松綠宮女會看人臉色,仍是媚笑道:“若是事事都要王爺吩咐,奴婢們就該死了。”
周湛那八字眉忽地一沉,冷聲道:“那你們就去死吧。”
這突然的一沉臉,直吓得那兩個宮女立馬就跪了下來。周湛那裏正打算喝斥那兩個宮女一頓,以杜絕二人可能會有的小心思,卻是一擡眼,忽地就注意到那門簾竟被人挑起一道縫。且那門簾的縫隙間,還露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頓時一擰眉,沖着簾外喝道:“鬼鬼祟祟地做什麽?還不給我滾進來!”
吉光一吐舌,忙不疊地掀着簾子進去。
周湛便問着她道:“你竟這麽快就吃好了?”
吉光歪頭笑道:“爺覺得我快了?那我再去吃兩口。”說着,一邊扭身作勢要出去,一邊意有所指地看着那兩個“蛇鼠蟲蟻”。
周湛豈能不明白她那小眼神兒裏的含義,當即便被她給氣笑了,卻是忘了原本的意圖,只揮着衣袖對那二人還算客氣地道了聲:“下去吧!”便打發了那對麗姝。
等那二人出去後,周湛過來,毫不客氣地揪着吉光的耳朵就擰了一下。
吉光一邊半真半假地呼着疼,一邊又刺激着周湛笑道:“爺饒命,下次小的再不敢壞了爺的好事了。”卻是氣得周湛手中真帶上了力道,直疼得吉光一陣呲牙咧嘴,忙抱着周湛的胳膊連連求饒。
簾外,那對麗姝聽到這動靜,不禁相互對視一眼,心裏都覺得,這景王殿下果然是個憐香惜玉的,連個小丫環都被他寵得這般沒上沒下。
*·*·*
當初聽說書先生說什麽乾清宮慈寧宮時,吉光還以為那些所謂的宮殿,應該都跟廟裏的殿堂差不多,是極空曠的一個個大房間,不想她所看到的幾座宮殿,包括太後的寝宮在內,都跟普通人家的房屋差不多大小,不過就是陳列更加精致華美一些而已。
至于說周湛從小所住的那個偏殿,其實也不過是慈寧宮後附屬的一進院落,看起來甚至都沒有吉光所住的那個西小院寬敞。
才剛吉光跟在周湛身後來到偏殿時,就只顧着跟周湛鬥嘴玩笑了,後來孫嬷嬷進來,叫她不得不守着規矩乖乖退到一邊不好亂動,再後來,她就被那兩個宮女給推了出去,因此她都沒有好好打量過這偏殿。
而如今細細一打量,吉光才發現,周湛那“随身帶着卧室”的怪癖,竟也帶進了宮裏。
這偏殿原是一明兩暗的格局,正堂向右,一個雕着松鼠葡萄藤的紫檀落地罩的裏面,便是周湛的寝殿了。那落地罩內,迎面橫着一架遮住人視線的黑漆美人屏。即便沒有探頭去看那道屏風的內側,吉光也知道,那屏風後定然還是那鋸了床腳的矮床。
吉光曾幾次問過周湛,為什麽要把床腳給鋸掉,卻是都被周湛顧左右而言他了。就在她看着那屏風,想着要不要再問一次時,只見周湛已經換了那身威遠侯送他的寬松睡衣,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那紫檀落地罩的外面,是個碧紗櫥。碧紗櫥裏,設有一張榻。周湛擔心會被那些“蛇鼠蟲蟻”騷擾,便命吉光住在這裏守望着。這會兒吉光已經換下了那身“秋香”的衣裳,正散了頭發趴在榻上,撐着下巴想着周湛那張奇怪的矮床。見周湛出來,她便擡頭将他一陣上下打量。
見吉光打量他,周湛也低頭看看自己,又伸着腳,看看腳上那只尖頭皮拖鞋,道:“明兒我也給你弄這麽一身。據說這鞋是來自阿拉伯的。”
吉光一撇嘴,“我才不要呢,怪模怪樣的。”說着,從那榻上站起身,招手叫周湛坐在榻邊上,伸手解着他的發髻,一邊探頭湊到周湛的臉旁笑道:“我可事先聲明了,我睡覺很死的,若真有美人兒潛進來,我未必能聽得到動靜喲。”
卻是惹得周湛沖她抛過去一個白眼兒,道:“那我養你做什麽?倒還不如養一條看家狗了。”
“狗可不會替你梳頭發。”吉光從懷裏掏出她随身的黃楊木小梳,一邊替周湛打散頭發一邊笑道。
*·*·*
半夜時分,果然有“蛇鼠蟲蟻”鑽了進來。
而吉光也沒有她所以為的那般睡得死。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投在一個人影身上,若是別人,不定還以為這是鬧鬼了,偏吉光立馬就想到了“蛇鼠蟲蟻”,故而倒也沒被吓着,只揉着眼坐起身,問着那人影道:“誰啊?”
也不知道潛進來的是茜色宮女還是松綠宮女,頓被吉光這突然的一聲給吓了一跳,忙沖着碧紗櫥裏的她一陣擺手,低聲道:“小聲些,看把王爺吵醒了。”又道,“我就看看王爺睡得可好。”
吉光一噘嘴,光着腳跳下榻去,拉着那人影的胳膊就将她推了出去,一邊很不給面子地嘟囔道:“明明是你吵醒了爺!你不來打擾爺,爺睡得一定好!”
等把那人推出門去,吉光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想了想,便又揉揉眼,轉過屏風去看看有沒有驚動周湛。
周湛的另一個怪癖,便是非要點着燈才能睡得着。因此吉光轉過屏風,第一眼就看到,周湛正躺在那床上大睜着一雙眼,眼中竟滿是恐懼之色。
吉光吃了一驚,忙跑過去,還沒開口,就見周湛忽地彈坐而起,卻是一把将她拉過去死死抱住,倒把吉光給吓了一跳。
“怎、怎麽啦?”她忙問道。
“有、有鬼……”抱着她,周湛小聲嘟囔着,那少年勁瘦的身軀竟在微微打着顫。
“哪、哪裏?!”
是孩子就沒有不怕鬼的,吉光“嗖”地一下跳上床去,反手就抱住了周湛,一邊将頭埋在他的胸前,一邊扭過頭去一陣四下張望。
就只見四周一片寂寂,燈影重重下,仿佛那暗處到處都藏着什麽叫人不測的鬼怪一般。
“啊!”吉光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把臉埋進周湛的懷裏就再不肯擡頭了。
而奇怪的是,原本被吓得不輕的周湛見她如此,倒無來由地生出一股勇氣來,安慰地撫着吉光的背道:“不怕、不怕……”
“你、你也別怕,我、我在呢……”
吉光緊緊閉着眼,那環在周湛背上的手卻仍不忘學着他的樣子拍撫着他。
周湛低頭看看緊閉雙目的她,竟忍不住一陣微笑。他害怕時,會大睜着眼,牢牢盯着四周的動靜;這丫頭則正和他相反,緊閉着眼,好像只要她看不到,那些讓人害怕的東西就不會跳出來一般。
他抱着她,原本因害怕而在發着抖的身體,竟就這麽漸漸平靜了下來,甚至連那鬼影重重的暗處,這會兒看着也似乎沒那麽可怕了……
等天光大亮時,周湛睜開眼,才意識到,他和吉光抱作一團,竟靠着那矮床的圍屏睡着了。
而吉光那個淘氣鬼,睜開眼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居然怕鬼!”——說得好像昨晚抱着周湛不肯睜眼的人不是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