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更有格調的打賭
二人洗漱畢,來到太後的寝殿,就只見太後已經起了,正坐在那裏挑着要插戴的花。看到周湛,太後笑眯眯地放下手邊的菊花,招手叫着周湛道:“湛哥兒今天倒來得早。昨晚睡得可好?”
周湛一陣驚喜,沒想到太後竟能認出他來,便忙不疊地接住太後的手,過去半蹲在太後身邊,那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睡得好着呢,”他笑道,“老祖宗今兒也精神。”
“真睡得好?”太後挑眉笑道,那眉卻是和周湛的眉一樣,看着仿佛是個“八”字一般。吉光偷眼看着,那眼不由就眨巴了一下。不想太後忽然扭頭問着她道:“你們王爺如今晚上還是要點着燈才能睡得着嗎?”
那口吻裏的親昵調侃,不禁令吉光一陣詫異,下意識便擡頭望着太後,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周湛則不依地搖着太後的手笑道:“老祖宗又笑話我。”
太後伸手一擰周湛的鼻子,笑道:“有本事你別叫我笑話你。誰能像你這般胡鬧,竟因怕那床下藏着鬼,就叫人把床腳給鋸了,傳出去,怕是又要叫人笑話你荒唐了。”
吉光這才知道,周湛那沒有床腳的矮床的秘密,不由就看向周湛。
就只見周湛也拿眼角威脅地看着她。
她忙一咬唇,便垂下眼去。
許是太後那裏注意到了他們二人的眉來眼去,便指着吉光問道:“這孩子是誰?長得真好。”
這會兒吉光已經換回了男裝。經過這近三個月來的調養,她的個子雖未見長,被曬得黝黑的膚色卻是漸漸養了回來,雖還沒能還原至她小時候那般的雪白嬌嫩,好歹也算是能看得過去。且老劉一直替她調養着她的病,紅錦和紅繡則又趁機給她加了些別的藥膳,如今養得她那頭打小就泛着黃的頭發都開始漸漸顯出烏黑的光澤來了。因此遠遠那麽一看,吉光倒還真能算是長得不錯。
周湛回頭看看吉光,對太後笑道:“這是我府上的吉光。昨兒給老祖宗賀壽的那個秋香,就是她扮的。”
這出戲太後居然還記得,便驚訝地笑着招手叫過吉光,又拉着她的手将她一陣上下打量,斜睨着周湛道:“你幹嘛把她打扮成小厮?”——卻是本能地便知道,這吉光是個女孩兒一般。
周湛也不打算騙她,只笑道:“老祖宗不覺得她這麽打扮很好看嗎?”
太後拉着吉光的手将她一陣上下打量,笑道:“昨兒扮的秋香也好看。”又睨着周湛笑道:“你又胡鬧,當心你皇伯父聽到又要打你。”
許是這“打”字叫太後想起了什麽,那神情忽地一滞,看着周湛神色一變,皺着眉頭又道:“孩子有什麽不對,你教着些就是,幹嘛動不動就打板子?也沒見你那般打大郎他們幾個,竟是專挑着我的湛哥兒欺負不成?”——竟又糊塗了,把周湛當作了聖德帝。
又道:“湛哥兒才多大的一點小人兒,若是這麽挪出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負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這世上就沒見過比你更狠心的爹!”
吉光聽了心頭“突”地一跳,忍不住就看了太後和周湛一眼。就只見太後滿臉怒色,周湛則是滿眼的沉痛。吉光忙垂下眼去。
只聽太後又道:“別人欺負他,你不說護着他,竟還跟着一起作賤他,打他,你這是想要逼死我怎的?”說着,她伸手就捶了周湛幾下。
周湛的眼裏沉了又沉,臉上卻仍帶着笑,握住太後打他的那只手,告罪道:“都是我不好,惹得老祖宗生氣,下次再不敢了。”
這會兒太後的一只手被周湛握着,另一只手則還拉着吉光。聽着周湛這般說,太後便拉過吉光笑道:“湛哥兒,你放心,有老祖宗在,別人誰也別想欺負了你去!”——卻是又把吉光當作了小時候的周湛。
*·*·*
給老太後做壽,原就排了三天的節目,等聖德帝領着衆兒孫過來繼續給老太後賀壽時,就只見老太後笑眯眯地拉着吉光的手,周湛則乖乖侍立在一旁。衆人聽了一會兒老太後的糊塗話,便都知道了,如今太後又把吉光當作了小時候的周湛,而把周湛當作了年輕時的聖德帝。
真正的聖德帝領着兒子們進來給老太後見禮時,老太後卻是理都不理他們,她正叫人把昨兒衆人送的賀禮都翻出來,要挑好的賜給如今化身為周湛的吉光。
而吉光一眼就看到了四哥做的那個托盤木偶,便過去将那木偶送到老太後手裏,笑道:“這是王爺送給您的壽禮,你瞧瞧。”
昨兒這些壽禮送上來時,只不過是統統往旁邊一放,也不曾有人演示,如今吉光這般一演示,衆人才知道這東西的妙處,連返了童心的老太後都看得一個目不轉睛。偏她又一向偏疼周湛,即便是這會兒腦筋不好使喚,仍想着要把好東西分給最心愛的孫兒,便指着那木偶,帶着三分不舍,對吉光道:“這東西就給你吧,你打小就愛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周湛忙過來對太後笑道:“這原是湛哥兒送給老祖宗的壽禮,老祖宗怎麽反過來又給了湛哥兒?”說着,給吉光打了個眼色。
只那一眼,吉光便明白了周湛的心思,當即便抛卻了所有的顧忌,只把自己當作周湛,擡頭望着太後笑道:“老祖宗只管留着便是,這東西原就是湛哥兒孝敬老祖宗的,以後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若是老祖宗喜歡,明兒湛哥兒再叫人做一些會跳舞的小人兒來獻給老祖宗,老祖宗看了一定會喜歡。”
四哥如今做這小人兒正做出興趣來,便給吉光也做了個會跳舞的小人兒,故而她才會那般說。
而吉光這般對着太後說話時,卻是一不留神就用上了紅錦和馬頭兒教的技巧,雖那聲音學不來周湛那變聲後的低沉,卻仍是叫熟悉周湛的人立馬就認出,這正是周湛獨有的說話方式和腔調。
聖德帝不由就看了吉光一眼。
慈寧宮的正殿裏,老太後以為吉光是周湛,只拉着她不放,卻看着那周湛以為是聖德帝,怕“聖德帝”又挑了“周湛”的毛病,便趕着周湛出去。
周湛站在那廊下,看着那秋日晴爽的藍天,忍不住就是一聲嘆息。
他正嘆着氣,二十一王爺周淙湊了過來,小聲問他,“你們家那個吉光,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這一聲兒,卻是把其他衆王孫公主們全都招了過來,紛紛笑道:“就是就是,昨兒看臺上的秋香,實足就是個女孩兒,今兒看着又是個小子,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便有人笑道:“老七若是不說,我們就學着瑞兒的主意,把那小子扒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周湛臉色微微一變,那細眯起的桃花眼往人群裏一瞅,便看到了說話的人。
說這話的,原來是慶山嗣王周侬。按輩分,周湛還得叫他一聲叔叔。
這周侬如今已是過三旬的年紀,看着肥頭大耳,卻也是京城裏的風月班頭,更有名的,則是他還兼愛男風。
看着周侬瞅着殿中吉光的黏膩眼神,周湛心頭頓時就是一陣不快。而這種事,往往是堵不如疏,于是他眼珠一轉,從扇袋裏掏出扇子展開,對着衆人風度翩翩地搖着那扇子,挑着八字眉笑道:“扒衣裳多沒意思,竟跟鄉野村夫似的,失了你我的身份不說,還顯得粗俗沒格調。”
周湛愛胡鬧,但他也是有名的胡鬧得精致有品,若是他來了興致,往往就能把一件胡鬧的事,升格為某種風雅的游戲。
衆人聽他這麽一說,便都紛紛轉頭去笑話那慶山嗣王粗俗,又有人湊過來問着周湛,“你可是有什麽點子?”
周湛道:“不如我來坐個莊吧,咱們就來賭一回這小吉光到底是男是女如何?”
是人就有賭性,何況這些王孫公主們原就是閑極無聊的一群人,便全都感興趣地湊了上來,紛紛問着怎麽個賭法。
周湛笑道:“扒人衣裳太粗俗了,咱們不如來個更有格調的法子。這小吉光是男是女,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只坐莊,不下場。至于你們,可以押寶。但前提是,誰也不許對我的小吉光出手,也不許去問她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能憑着你們自己的觀察去猜。如何?”
“這個有趣,”趙陵王周淙先叫了起來,笑道:“那我押五十兩銀子,我賭吉光是女孩。”
趙三姑娘英娘一撇嘴,“我正好跟你相反,我賭他是男孩兒。”
一時間,衆人一陣議論紛紛。十一公主則抽空湊到周湛身邊,小聲道:“七哥又打什麽主意?”
周湛搖着扇子笑道:“與其惹得人那般瞎猜,倒不如由我開個賭局,趁勢我還能抽個頭,小賺上一筆。”
等吉光知道自己被王爺拿去打賭時,已經是聖德二十一年的年末時分。那時恰逢老太後薨了,周湛正傷心欲絕,即便吉光想找他算賬,可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她也沒了那追究的心思。
*·*·*
且說打賭的當天,周湛便帶着吉光回了府。可第二天,宮裏就傳出消息,說是太後竟陷入了昏迷。
周湛一陣心急如焚,便又帶着吉光進宮去侍疾了。這一回,他鐵了心賴在慈寧宮裏,竟是進了宮後就再沒出宮,偏他又是早就已經分了府的王爺,雖還尚未成年,終究有祖制在那裏。便有那不長眼的禦史上了奏章彈劾于他,不想竟被聖德帝拍着龍案痛罵了一回。衆人這才知道,這一回太後的情況怕是真不好了。
太後昏睡了四五日後,竟忽的又醒了。只是醒來的老太後,糊塗的時候越來越多,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到臨終之際,竟是連一個人都不認識了。
許是因為侍候太後的都是些大人,只有吉光還是個身量未足的孩子,和別人相比起來,個子小小的她看着全無半點威脅,因此,每當太後糊塗到誰都認不出來的時候,只有吉光還能上前去安撫她一二。
糊塗了的老太後,嘴裏時常念叨的都是些往事,或是她的小時候,或是聖德帝的小時候,或是周湛的小時候,有時候甚至是死去的景王,以及其他不知道什麽人的故事。這卻是叫吉光聽了一耳朵有關過去的陰私秘密,雖不知道太後說的誰是誰,倒也不妨礙她展開想像。
好在她雖看着年紀小,卻是個穩得住的,即便聽到什麽令她心驚的話,臉上也是看不出什麽,倒也沒叫宮裏的人對她起疑。只是她自己,卻是對一些她早就起疑的事更加疑惑起來。
那一日,太醫請完脈後,便退到太後寝宮的外間去回話了,周湛和聖德帝、太子三人在外間聽着太醫的彙報,吉光則和孫嬷嬷一起,在裏間服侍着太後。太後不肯躺下,只歪着頭看向珠簾外的三人,回頭對孫嬷嬷和吉光笑道:“他們父子倆長得真像,倒是兄弟兩個長得不像。”
太子是有了名的像先皇後。孫嬷嬷打了個寒顫,扭頭看向吉光。就只見吉光一臉鎮定地對太後笑道:“可不,太子殿下和皇上長得真像呢。”說着,岔開話題,柔聲安撫着太後躺了下去。
孫嬷嬷以為她不曾聽懂太後的話,松了一口氣之際,卻是不知道吉光的心裏如何因着這麽一句話而翻江倒海。
看着珠簾外的周湛和聖德帝,吉光暗暗抿緊嘴唇,竟是隐隐明白了,周湛為什麽會生就一副那樣古怪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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