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探親假

因國喪,聖德二十三年的除夕和二十四年的春節,整個京城都過得極為清冷。過了元宵節,朝廷才剛剛開衙,聖德帝的龍案上就堆滿了各色彈劾奏章,被彈劾的,竟都是同一人——荒唐王爺,景王周湛。

至于被彈劾的內容,則是從欺行霸市到欺男霸女,從任性胡為到穢亂宮闱,竟生生把周湛形容成一個頭長瘡腳流膿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消息傳到周湛耳朵裏時,他正在長壽山的皇陵給仙逝的太後守着靈。

塗十五沉聲道:“還請王爺速速回京,長史大人認為,此事定然是有人預謀已久。”

想着那位舅舅,周湛意味不明地挑唇一笑,道:“他這是想要我去禦前自辯?”

長史到任至今差不多都快三個月了,周湛卻是連個照面都不曾跟人家打過。雖說其中有太後突然去世的原由,可更深層的原因,周湛不說,塗十五也能明白,只能是因為王爺不想看到那位長史舅舅。

但王爺可以任性,塗十五不行。且這位白長史到任後,倒确實是一心為了周湛,外面所有有關景王府的風吹草動,人家長史大人都是實實放在心裏替王爺去思考對策的。

就在塗十五想着,是否要跟着相勸兩句時,就忽聽得周湛又道:“就是說,那些彈劾奏章裏,多多少少都在影射着小吉光了?”

那彈劾周湛欺男霸女的奏章裏,便是直接以吉光為例,說周湛以一把假畫扇逼迫良民從賤業的;還有人彈劾周湛在國喪期間耽于玩樂,拿自家小厮跟人打賭取樂的;更有人彈劾周湛穢亂宮闱,竟以外男冒充女子帶入後宮的——指的都是吉光。

“查清這背後的推手是誰沒?”周湛摸着下巴道。之前他的下巴上一直都是清潔溜溜的,可自打太後過世後,那胡茬竟如雨後春筍般突然冒了出來,叫他很是不能适應。

塗十五還尚未作答,一旁的圈椅裏,威遠侯鐘離疏就高翹着兩只光腳丫道:“不用查我都能告訴你答案。”又道,“你等着吧,等彈劾下你,下一個就該是我了。”

至于目的……

二人對視一眼,心裏都知道,這怕是因為那西番航線日漸穩固,有人看着這一條財源眼紅了。

而朝中眼紅周湛手中那些層出不窮財源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鐘離疏也學着周湛的模樣,摸着下巴道:“我怎麽覺得,我是被你給帶累了?”

周湛立馬橫他一眼,“我還覺得我是被你給帶累了呢。”

不管鐘離疏如何一心只想做他的海上将軍,他與太子那割不斷的親緣關系,注定了他在別人眼裏是個天然太子黨。至于從鐘離疏身上挖到第一桶金的周湛,在別人眼裏,怕即便不是太子黨,也是個親太子黨的。

更何況,他還多次裝傻充楞地躲開了別人的有心招徕。

“你打算怎麽辦?要回京嗎?”鐘離疏問。

周湛搖頭。太後入先帝陵寝合葬的吉日選在二月裏,周湛身上沒有職司,且他也想最後為太後盡一點心,這才主動留下替太後守靈的。“我這時候回去,倒平白給人添了口舌。”他道。

“可……”塗十五一陣憂心忡忡。

周湛揮揮手,帶着些許冷漠道:“随他去吧,老爺子愛如何就如何,就算他要收回這王爵,也随他。反正他原就不欠我什麽。”

太後的去世,對于周湛來說,失去的不僅是親人,還有背後的依靠。而衆人此舉,只怕多少也存了試探聖德帝對周湛還有多少恩寵的意思。

鐘離疏道:“就怕你不自辯,到時候有個萬一,你這根‘金手指’,可就是一道呈于人前的大餐了。”

這正是塗十五和白長史所擔心的。

周湛冷淡道:“不是說,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嗎?我承着就是。”又道,“倒是你,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麻煩。如今西番那邊還不是很穩固,只要老爺子還沒糊塗到那個份上,就不會讓人動你。更何況……”

更何況,鐘離疏的背後還有太子。動了鐘離疏,只會叫人以為聖德帝是對太子有了什麽不滿,那可對朝堂的穩定沒什麽好處。

塗十五忽然想起什麽,上前一步,低聲禀道:“有消息說,二皇子正四處聯系人替王爺求情。”

不是鳴冤,而是求情。

周湛聽了譏嘲一笑,道:“我這二哥,最近倒是越來越活躍了。”

頓了頓,他扭頭對鐘離疏笑道:“若真脫了這身蟒袍,我就去投奔你,到時候跟你去西番見識一下,這世界到底是什麽模樣。”

鐘離疏一陣驚奇,“出海可是很累人的,你不是說,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嗎?”

“我現在改主意了,”周湛道,“既然活着,好歹要活得精彩一些,把那些沒經歷過的、沒看過的,統統都經歷上一番、看上一遍,這才能叫不枉此生。”

鐘離疏并不知道,周湛這新鮮的論調是從吉光那邊販來的,只當他是自己有了什麽感悟,便笑道:“行,只要你來,我就帶你去。”

頓了頓,又道:“你那府裏,別人都還好說,就是那個小吉光,如今看來怕是被人盯上了。你這裏若是不好處理,不如把她交給我吧。那些人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南海上。”

周湛皺起眉,看着窗外皚皚白雪道:“我有法子能護住她。”

因如今正是寒冬時節,吉光身上還帶着病,周湛便把她留在家裏不曾帶來皇陵。

*·*·*

此時吉光也隔着那窗戶玻璃,看着窗外的積雪。

這會兒她正在紅繡的撷英苑裏,頭頂肩背上到處插着牛毛似的銀針,一邊還蔫蔫地背着那琴譜。

“我要學這個做什麽,”背到煩悶時,吉光将琴譜推到一邊,又将視線從窗外的積雪上收回來,噘着嘴嘟囔道,“這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學來有什麽意思。”

老劉不時過來彈一下她頭上紮着的銀針,直彈得那針下的穴位一陣酸脹,又過去調整一下紅繡膝上的銀針,笑道:“這就受不了了?我可聽塗爺說,爺前些日子還特意吩咐人去南方,說是要給你請個會做細點的師傅回來,等人到了,就叫你跟着人學廚藝呢。”

吉光聽了小臉兒不禁一苦。這還是太後仍在世時的話了。那一日,周湛和她閑聊時,不知怎麽就說起當初在長山鎮吃過的翡翠小籠包來,二人争論了一番那小籠包的綠色由來,便跑去尋求真相,結果一來二去的,不知怎麽就叫王爺動了心思,竟吩咐塗十五替他去南方招個大廚回來。

紅繡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爺自己想學又沒那耐心學的東西,便都塞給你來學。”

吉光也看出來了,不滿地嘟囔:“竟什麽都叫我學,這是想要累死我啊。”

“技多不壓身,”老劉笑道:“王爺還問過我,想叫我教你學醫呢。”

吉光一聽就惱了,才剛要撐着手臂起身抗議,就叫老劉把她給按了回去,喝道:“別亂動!”又道,“我看你對學醫沒什麽興趣,且也沒那天賦,就替你回了。”

等老劉撤了針,吉光郁郁地趴在炕頭,看着那玻璃窗外仍在飄飄蕩蕩的雪花道:“也不知道爺那裏怎麽樣了,這麽冷的天,可別凍病了。”

正說着,就聽到簾外有人進來的動靜。侍候紅繡的丫頭迎出去,卻并沒有把人迎進來,吉光便知道,外面來的應該是鳳凰。

果然,她這裏還沒擡頭,就聽到鳳凰那帶着譏嘲的聲音在簾外響了起來。

“別說得爺好像就離不開你似的!之前沉默他們侍候得好着呢,倒是你來了之後,竟還叫爺生了一回病。”

這鳳凰跟人說話一向如此陰陽怪氣,也只有對紅繡時才略有尊重,如今吉光早已見怪不怪。這會兒她的針灸已經結束了,那邊紅繡的仍還沒有,她也不便出去,便在裏屋揚聲問着簾外的鳳凰:“你不是說,要去皇陵給爺送信的嗎?可見着爺了?爺怎樣?有沒有凍着?”

“我沒去,”鳳凰悶悶地道,“塗先生去了。”

吉光的眉頓時便是一皺,問道:“出什麽事了?”

紅繡和正在撤針的老劉也相互對視一眼。

鳳凰則冷冷道:“出什麽事也沒你的事。你好了沒?你好了趕緊回去,我有正經事要報給繡兒姐呢。”

吉光整天出入撷英苑,雖沒人跟她講,她好歹也算是個聰慧的,大概也知道紅繡手裏管着什麽事,便沖着那簾外噘了一下嘴,看着老劉那裏收了針,紅繡拿毯子蓋住腿,她這才揭了簾子讓鳳凰進來,她則轉身出去了。

直到第三天,塗大管家才從皇陵趕了回來。回來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去了西小院。

聽了塗大管家傳達的周湛的意思,吉光一陣發蒙。

“什麽假?”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塗十五笑道:“爺說,你來府裏也有小半年了,趁着如今他在皇陵,不需要你侍候,放你個探親假,讓你回去看看你舅舅舅媽們,等開春後,爺從皇陵下來,正好順道去接你回來。”

吉光聽了一陣驚喜,“真的?我能回家去看我舅舅舅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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