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潮州
又是一年清明時,細雨在空中密織着,飄飄揚揚地落入江面,江堤兩岸的柳葉正是一年中綠得最鮮亮的時候。
一匹棗紅色的馬載着一青衣女子從橋上踢踢踏踏地經過,給這略顯幾分清冷的早晨帶來些許人氣。
過了這橋,就意味着過了滄江,來到了潮州的地界。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三年以來,每當春回大地,萬物複蘇之時,李麗質的心中總會閃過這一句詩。
三月的清晨還有些寒冷,可此時随着目的地的臨近,她卻覺得胸中微微發熱,似是積壓已久的一腔胸臆即将控制不住,蓬勃而出。
李麗質已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但現在的她卻并不排斥這種情景。
三年來的日日緊張,已經使她緊繃着的神經達到了一個臨界值。若不是這次出逃,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那陰沉壓抑的皇宮中堅持多久。
而如今從樊籠中掙脫,即将與久別的家人團聚,她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放任一下內心的情緒了。
近了,更近了,她遙望前方,發現離江堤不遠處的長亭內有一個人影,亭外呼呼乍乍地圍着一大群人。
清晨裏天光未完全放亮,再加上空氣中霧氣厚重,使亭中人的面容一時難以分辨,但李麗質的心中已隐隐有了個近乎肯定的猜測,這讓她的裏外都不由得蒙上一層期待。
于是她徹底地放開缰繩,任駿馬自由地向前馳騁,直到那長亭近在眼前,她才放慢速度,準備收鞭下馬。
還未等李麗質的腳踏上雨後松軟的泥土,她身前就傳來一大片整齊的聲音:“微臣拜見長公主。”
她擡眸向前望去,只見自己的前方跪滿了烏泱泱的一地大臣。大臣後方有一個清瘦的身影正向她跑來。
李麗質順應着記憶中的本能,下意識地張開了雙臂。
果然,下一刻,一個身體就撞進了自己的懷抱,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腰。
感覺到懷裏的人的臉還要往自己脖子上蹭,看了看不遠處仍跪着的大臣。李麗質強行按捺住心中激動的情緒,用尚存的理智提醒正摟着自己的人:“大臣們還都跪着呢。”
懷中的人聞言,摟着李麗質的腰的手緊了緊,這才不情願地放開,偏頭朝後方跪了一地的大臣道:“你們都平身吧。”
随即他又把頭埋入李麗質的懷中,悶悶地說:“阿姐,我好想你。”
李麗質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也是紅了眼,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阿姐也想你,來,我們換個方便點的地方,讓阿姐好好看看你。”
李元嘉遂松開李麗質,但卻改為緊緊拉着她的手往禦辇處走,好像生怕李麗質會跑了似的。直到上了禦辇,太監高呼“起駕”後,他仍是不肯放開。
李麗質也不去管,而是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撫上弟弟的臉。三年不見,眼前的這個少年少了幾分清秀,多了幾分俊逸,他的眼睛此刻紅紅的,蒙上了一層水霧,但不變的是眸子中的點點星子,增添的是歲月風沙打磨後的堅毅。
掌中傳來的溫熱感覺讓李麗質突然發現他不僅身量長得快超過她了,手掌也長大了,也許還不夠能包住她的手,卻足以握住禦筆,裁決天下政務。
她有些欣慰地想到,她的弟弟,終于長大了。
“阿姐,這些年,你可好?”李元嘉語聲低啞地問道,“都怪我當年沒有看好你,讓你在亂軍之中被李明達的人擄走,阿姐,其實我不問都知道,李明達一定處處苛待你吧。不過你放心,當年害你的人已經被我一個不落地處置了。現在好了,你回來了,再沒人能給你氣受了。”
李麗質一邊拍拍弟弟的肩以示安撫,一邊在心裏暗自嘆氣,事情要有元嘉想的這樣簡單就好了,當年設計劫走她的人恐怕還真不是李明達,而是另有其人,這個人可能還是自己這邊的內鬼。
三年前那些權貴世家扶立元嘉,怕是打了欺元嘉年幼,攜天子而令諸侯的主意,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自己這個長元嘉三歲而可能幹涉朝政的長公主就顯得尤為礙眼而必須除去了。
更何況即便她落到李明達的手裏,對于朝政全為權臣所掌控的東梁政權來說,也算不得一個籌碼,這樣一來二去,她就被一些和李明達部下私自串通的有心之人給算計了,而付出的代價是禁锢的三年宮禁生活。
也正是在那三年生活中,她通過身邊的蛛絲馬跡逐漸靠近那個隐藏的真相。想到這,她的目光冷了冷。
不過她暫時并不打算讓弟弟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有時候,真相的過早吐露并不是一個好事,甚至會給她和她愛的人帶來危險,尤其是如今權臣當道的局面,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做什麽,只會給元嘉徒添煩惱。
于是她故意撇開話題,看着李元嘉,溫和地出聲道:“你的用心阿姐都知道。對了,方才都是你問我,你還沒有跟阿姐說道說道你自己呢?”
李元嘉見李麗質提到自己,臉上立馬露出一個幹淨純粹的笑容,十三歲的少年笑起來,就像是夏日溫暖的海風吹過沙灘一樣,輕柔而又舒适。
他笑道:“承蒙阿姐關心,我很好呢,吃得好,睡得好,朝政也好,什麽都好。平日裏生活上有內宮宮人用心侍奉,朝堂上有外廷諸位大人為我勞心,還哪兒有什麽不如意的呢,若非要說出點不好來,便是阿姐你不在身邊了。”
李麗質聽着李元嘉說話,目光頓時化得如水一般溫柔,她哪裏不知道弟弟是專揀的開心話來與她說,少年天子,孤家寡人,過得又怎會真如他所說的那般順風順水,不過是不想把那些不如意說出來讓她憂心罷了。
這樣一來,她又不免有些微微心疼,心疼弟弟的早熟,心疼自己不在時弟弟可能遭遇的磨難,心疼他在群臣重壓下的煎熬。但是,現在她回來了,不論如何,她都會傾自己所能,為弟弟分擔一切,甚至是保護他。
“只是……”李元嘉突然有些遲疑道:“母後她這幾年越發有些不好了……”
李麗質聽到這裏心裏一沉,自她記事起,母親的精神便不大正常,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她實在不敢想象,弟弟口中的更不好了究竟是如何不好。
“母後她……”李元嘉說到這兒,喉嚨仿佛哽住了似的,終于艱難地開口:“她現在,近乎瘋癫。”
李麗質的眼睛猛地一顫。
只聽李元嘉接着說:“本來太醫就說她的精神受不了什麽刺激,三年前,阿姐你被劫走的消息一傳來,母後她就暈了過去,再一醒來,人就不大好了。病情發展到現在,有時連我都不認得了。”
李麗質強忍着心中的酸意,出聲道:“待會帶我去看看她吧。”
李元嘉看着她,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
潮州行宮,康樂宮
潮州為大梁極東之地,按理說,京城皇族應鮮少有機會踏足這裏。
只是當年太-祖皇帝少時長于江南,登基之後尤其懷念故鄉風光,便擇一風景宜人,水路四通八達的地方修築行宮,以便下江南游玩,這個地方便是潮州。
太-祖皇帝發家之前本為江南豪族子弟,日日書香儀禮作伴,在當地名園中耳濡目染,品味自然不俗,故這潮州行宮初修建時也是亭臺樓閣,廊腰缦回,無一處不透着精致與典雅。
相比傳統江南園林,這兒不但有南方水鄉特有的溫柔細膩,也包含着作為皇帝行宮的大氣風度。
只可惜太-祖皇帝崩後,繼任皇帝對江南風光并不是很感興趣,加之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便不怎麽來了。
後世的幾位皇帝更是生于京城,長于京城,有的甚至一輩子都沒有出過京城江陵,更別說來到千裏之外的潮州了。
于是這潮州行宮漸漸的也就被荒廢了,直到李元嘉三年前登基後下令修整,這裏才恢複當年的榮光。而如今住在眼前康樂宮的,便是大梁太後,當今梁東帝李元嘉的生母,也是李麗質的母親——崔容華。
李麗質站在這座華貴的宮殿前,深吸了兩口氣,最終還是邁開了腳步走了進去。
乍一進入,只見庭院內掃灑的宮人們正安靜地做着自己的事,來來往往的宮侍們也是腳步輕緩,不發出一丁點聲音。
看起來所有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職,可李麗質卻覺得這裏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是人常年居住的地方。
其實這宮庭也不能算作是單調無味、乏善可陳。
這庭院極大,處處充滿着綠植花卉作為點綴。在通往主殿大門的道路兩旁,就擺放着一盆盆嬌豔欲滴的紅牡丹。
牡丹明豔動人、國色天香,很配宮殿主人那樣身份之人的雍容尊貴,本也能為這宮殿中增加幾分生機。
但當李麗質看到這些花兒時,卻無端地覺得它們與周圍的環境太不相容了,它們生機勃勃的樣子,反襯得整座宮殿更加的……寂寥以及古怪。
李麗質也覺得自己的感覺來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下意識地想擺脫這種感覺,可這種感覺不但沒有消逝,反而随着她踏入大殿而越發變得濃郁起來,甚至在同時激起了她心中某種不安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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