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叛。”鎮撫司的獄卒都是錦衣衛中不入流的小人物,每日裏見劍樓和缇騎明争暗鬥也習以為常了,這時見劍士先打翻了數名缇騎,又砍翻了其餘的幾個劍士,便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卻聽得蹄聲隐隐,似是有無數快馬向鎮撫司大獄的門前奔來。
青年卻一回身,拉着沈煉石和任小伍轉身便跑,任小伍見他不出大門,卻折向往西跑,心中不禁大是疑惑,這鎮撫司除了這一扇大門,四周都是高愈數丈的圍牆呀!
但這人身法好快,攜着兩個人還是步履如飛,幾個起落己經到了西面的高牆前。牆上竟然垂下來兩條粗大的繩索,那青年向任小伍一點頭,叫道:“上去!”先自背起沈煉石援繩而上,任小伍知道外面定然還有人接應,大喜之下抓過來那條繩子便向上爬。
那青年的身法當真是迅若飛猿,背着一個人還比任小伍快上許多,幾個起落,已經離牆頭還有半丈之遙。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弓鳴,一支羽箭呼嘯着向他射了過來,青年背上的沈煉石眼疾手快,反手一把便抄在了手中。但覺那箭勁急無比,攥在手裏依然狠命地往裏鑽,沈煉石剛罵得一聲“你奶奶的”,那箭竟然從他手中竄了起來,噗的一聲,擦着他的肩頭飛了出去,在他肩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跟着嗖嗖嗖又是連珠三箭,勁急無比地射了過來,放箭之人顯是高手,羽箭劃空疾來,竟帶着鶴唳猿啼一般的嗚嗚之聲。
青年知道沈煉石內功未複,急忙回身揮刀招架,黑夜之中刀箭相擊,竟然迸出了三顆豔麗的火花,足見這三箭勢道之猛。
射箭的人顯然早料得這幾箭射不到他,卻嗖的一箭射斷了那根長繩。長繩一斷,青年和沈煉石就向下墜去。
那青年忽然一聲長嘯,左掌在牆上一拍,竟然直掠而起,背負着沈煉石疾躍了半丈多高,翻過了那道高牆,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叫道:“好刀法,好輕功!”
任小伍這時也已戰戰兢兢地爬到了牆頭,牆下面黑乎乎的,有幾人正向自己着手。一個聲音叫道:“快跳下來!”正是喚晴的聲音。任小伍心中一喜,但又覺那高牆太高了,猶猶豫豫地不敢向下跳。便在這時,就聽牆內有人喊:“金大人,這邊還有一個小子!”聲音未必,幾支羽箭已經連珠價射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非跳不可了,把心一橫,跳吧,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跳下去了!
一翻身,任小伍狼狽不堪地躍了下去,幾乎在同時,幾支箭擦着耳朵飛了過去。
三、長夜飛騎驅風雷(1)
黑暗中忽然伸過來一雙手,在任小伍肩背之間一搭一托,便止住了他呼呼的下墜之勢。任小伍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正是喚晴。雖然看不清眉目,黑暗中仍能讓任小伍感覺出喚晴身上那種楚楚韻致。喚晴一下子就将他拽上了馬,沒等任小伍看清同伴都是誰,就聽到啪的一聲鞭響,十數匹馬已經奮蹄狂奔。
耳畔風聲呼呼,兩旁黑黝黝的樹木影子不住地向後退去,任小伍驚喜地發覺自己還活着,他定了定神,才看清了和自己并馬而行的喚晴正沖着自己笑:“這一次還要多謝你呀!”她指着那刀法精奇的長臉青年道:“這是我師兄,丐幫朱雀堂堂主夏星寒!”任小伍覺得喚晴這位師兄的人才武功都讓自己難忘項背,心裏隐隐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覺得自己冒冒失失地攪進這趟渾水有點傻。
夏星寒橫過一對豆大的眼來,幹巴巴的沖他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任小伍見這人傲慢難近,心下微微惱怒。喚晴輕聲對任小伍說:“我師兄脾氣有些古怪,你不要在意!”馬行如飛,任小伍在馬上笑了一笑,沒說什麽。
沈煉石卻扭過頭來瞪了夏星寒一眼,說:“這悶罐兒葫蘆的脾氣,到死也改不了!”跟着在馬上拍了任小伍一下,道:“小子,這一次老夫可是欠了你一個大情呀,呵呵,江湖中人能讓沈煉石欠他個人情的,你是頭一位!”任小伍也覺得自己應該謙虛一些,就也抱拳道:“前輩說得哪裏話來,咱們在江湖上混的,講究的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任小伍別的能耐沒有,就是講義氣。”只是他騎術不精,這麽雙手抱拳,忽然在馬上一個颠簸,幾乎摔将下來。沈煉石又問:“對了,你叫什麽來着,在牢裏他們好像叫你五爺?”任小伍忽然心中一動:“自己這麽一鬧,今後便算是天下的反賊了。任小伍這個名字就不能用了,免得給鄭鼻子他們找麻煩!”便道:“在下這個……姓任名笑雲,老先生叫我笑雲便是!”喚晴笑道:“這是你的本名麽,長嘯入青雲,好名字。”任小伍搖頭說:“不是長嘯的嘯,是笑嘻嘻的笑!”夏星寒聽他說得粗鄙不文,忍不住哼的一笑。沈煉石卻道:“塵世難逢開口笑!這個笑更好,不出十日,天下便皆知任笑雲之名了!”
任小伍聽了心裏也是得意非凡,覺得爹媽給自己起了這麽一個氣勢不凡的名字真是好本事,而自己将這麽好的名字留着不用也是大有先見之明。“任笑雲,任笑雲,以後我就叫任笑雲這大名了,”他在心裏翻來覆去的念着,“但願你就真象這名字一樣,一輩子笑笑樂樂的,象塊雲彩般無拘無束!”
沈煉石歪着頭向夏星寒冷言冷語地說:“好小子,原來你還記挂着自己的師父,我當你作了堂主,便早将我這糟老頭子忘得一幹二淨了!”夏星寒在馬上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禮,道:“弟子無知,意氣用事,還望師尊見諒!”沈煉石哼了一聲:“我早說過你,咱們學武的人出招當求狠辣,你這只顧招式潇灑的窮毛病還是沒改,适才那招‘龍門急浪’,你的身子再低下半尺,豈不早就要了那範成的狗命!嘿嘿,再低下半尺去,姿勢便不那麽潇灑漂亮了,是不是?”喚晴白了沈煉石一眼,道:“得了,得了,這一次能救您出來,師兄費了好大力氣,這時候您就別亂發脾氣了!”
沈煉石忽然一皺眉道:“後面有狗子追上來了!”果然身後響起了數聲長嘯,聲音或尖利,或渾厚,在靜夜中聽來分外驚人心魄。
喚晴冷笑道:“聽聲音都是高手,向咱們逞威風呢!”夏星寒回頭望了望,忍不住罵了一聲:“缇騎來得好快!”任笑雲也回頭看,只見後面馳來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馬,追兵中專有人擎着火把,雖然看不清面目,但還瞧得見馬上乘者身上黃光閃閃,全是缇騎的打扮,遠望上去象一團火雲似的卷了過來。
夏星寒嘶聲叫道:“大夥按計而行,兵分三路,擺脫追兵後暫到各處堂口安身!”他這次出來只帶了十餘名的朱雀堂手下,卻全是精明幹練的丐幫弟子。十個漢子齊齊勒轉了馬頭,夏星寒又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要戀戰,混入城中就抛了馬匹!”那十個丐幫弟子應了一聲,分作東西兩路,向城內奔了下去。
喚晴望着那幾個在馬背上颠簸的黑影,她的眼角忽然有淚湧出,這十個人全是熱血沸騰的大好男兒,但這一去,能逃得脫缇騎的黑手麽?
只聽得缇騎呼哨連連,跟着馬蹄雜沓,也分出兩股人馬追了下去。
身後的追兵人數雖少,但缇騎的馬好快,任笑雲再回頭一望,心就又一跳,追兵又近了不少。這時缇騎已經熄了火把,但黑黝黝一簇簇人馬影子更覺可怖。任笑雲拼命地打馬,夜風呼呼地吹在臉上,他覺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快要飛出來了。
猛然間身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嘯,這嘯聲尖銳凄厲,衆人的心全是一顫。
那嘯聲卻越拔越高,在黑夜中繼續撕心裂腹的響着,那聲音有如一萬只剛剛掙脫符咒鎮鎖的厲鬼齊聲慘笑。任笑雲的心随着這嘯聲越收越緊,漆黑如蓋的天空仿佛就要踏下來了,身上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上來,擠在太陽穴前突突的跳着,似乎就要從那裏竄出來。
嘯聲依然在繼續,仿佛長嘯之人的內力永無用盡的時候,喚晴等人全一臉的驚駭,最要命的是連胯下的馬匹都跑得慢了。随着嘯聲的逐漸高亢,任憑你怎麽拼命的抽打,馬卻越、跑、越、慢,馬身也開始了突、突、突的顫抖……
“快撕下衣衫堵住馬耳,”夏星寒在馬上喊着,“這是爛柯山五大鬼王中的嘶魂鬼王司空花!”沈煉石也嘶聲喊道:“哈哈,官匪勾結,我那老朋友鄭淩風手下一衆妖魔鬼怪全竄出來了。這司空花輕功不錯,咱們的馬一慢下來,要千萬小心他的鬼撲和鬼抓!”
猛然間喚晴一聲驚呼:“小心,他撲上來了——”衆人全覺出一股勁風,跟着嘯聲陡然一大,任笑雲更是覺得耳膜幾乎要裂開似的,一擡頭,迷迷糊糊地就瞧見頭上撲下來一片玄雲。
那不是雲,雲不會有這麽動人心魄的鬼嘯,更不會有這麽追魂奪命的鬼抓。
衆人之中,只有任笑雲和沈煉石衣衫顯眼,那人一伸手,就向這二人抓了下來。夏星寒長嘯而起,一招“雲破月出”順勢揮出。這刀一招七式,攻守兼備,乃夏星寒精研的心月刀法起首之勢,他相信在這一刀之下還能強取攻勢的人,普天之下不會超過七個!
随着一片燦然的刀光狂龍般向上卷起,厲嘯之聲霍然止歇,衆人耳中全是一靜。
鬼抓卻沒有收回,依然不顧一切地抓下!
夏星寒心內一喜,虛實相應的刀招陡然使實,刀光直卷嘶魂鬼王懸空的雙腿。
但這勢在必中的一刀卻沒有完全得手,一個生硬的東西在他的刀上猛然一撥。那是鬼王的手,僵硬無比,渾然不似人軀。只是随着夏星寒的一刀,沈煉石頭上鬼抓卻消失無蹤。
任笑雲卻看到頭上一只巨靈大手雷霆般地擊了下來,那股陰冷的勁風幾乎迫得他透不上氣來,任笑雲大叫一聲,身子拼命地向馬上一伏。
沈煉石大喝了一聲:“喚晴,斫卻月中桂!”喚晴早已奮勢待擊,只是為鬼王聲勢所攝,有些不知所措,聽得沈煉石的叫聲,她那把“曉紅一點天下白”已經不加思索地揮出。
斫卻月中桂!喚晴的這一刀挾奮劈出,刀意縱橫,一線刀氣驟然襲向鬼王的小腹。
鬼王嘶聲大叫,衆人耳中全是一震,夏星寒的刀也已經如潮擊到。
鬼嘯凄厲無比,但嘎然而止。與此同時,任笑雲頭上的巨手陡然不見,那片玄雲也霍的向後飛去。
馬兒依然在跑,散亂的蹄聲重新敲擊在每個人的耳中。鬼嘯聲連同那片詭異的玄雲全都消逝在潮濕的夜風中。
任笑雲卻發覺背後一片冰涼,原來後背衣衫被撕下老大一片。“你沒事吧?”喚晴縱馬奔到他身邊。“這、這算什麽!”任笑雲有氣無力的笑了一下,有些慶幸這是黑燈瞎火的,喚晴肯定看不到自己臉上丢人的冷汗。他适才死裏逃生,額頭上一陣濕漉漉的,給風吹着,一陣黏膩膩的難受。
喚晴心有餘悸地問:“師兄,那一刀得手了麽?”夏星寒冷冷道:“他太托大,給我一刀砍下兩根手指!”任笑雲回頭望去,身後已經失了追兵的蹤跡。原來鬼王的鬼嘯雖然使衆人的馬慢了下來,但相距更近的缇騎馬匹受害更大,這時已經給衆人遠遠拉開了一段路程。
沈煉石笑道:“好,你一刀破了這老東西的鬼抓,小心他将來和你拚老命!”夏星寒哼了一聲,仍是幹巴巴的道:“我等着他!”沉了片刻,才又道:“在鎮撫司大獄中時,射箭的那人內力好強,又聽到有人喊他金大人,莫非這人是金秋影?”沈煉石道:“我聽那聲音,八成就是六不鐵衛金秋影。當真是他,就難纏一些了!”說着又搖搖頭,“不對,不是難纏一些,而是很難纏!”
任笑雲忍不住問:“什麽是六不鐵衛?”喚晴低聲道:“聽說此人只聽陸九霄一人的號令,殺起人來‘不聞、不問、不手軟’,打起仗來‘不吃、不喝、不歇息’!”
夏星寒的一張長臉忍不住緊了一緊,說:“這奸佞鷹犬,早晚撞在我手中,一刀砍了!”
沈煉石在馬上連連搖頭:“不對不對!其一,金秋影武功卓絕,決不在你之下,你未必能将人家一刀砍了。其二,這金秋影雖有些六親不認,卻也不是個只會一意媚上的奸佞小人。這人出身很苦,自幼便與寡母相依為命,為了習武,更是傾家蕩産,但藝成之後卻無人賞識,甚至落得在京師中賣藝的窘境,”說着又呵的一笑,“但他的劍法是真正的上乘內家劍法,尋常百姓如何看得懂?所以金秋影在大街上打把勢賣藝也混不上一口飯吃。
“這人侍母至孝,覺得大丈夫不能讓老母得一溫飽,當真是枉自為人了!偏在他困窘之時,東廠閻公公手下的劍士卻來找他麻煩。幾個閑着無聊的劍士在他賣藝之時來踢他場子,金秋影一怒之下便将這些惡狗暴打一頓,更乘着怒意,攜着一把鈍劍挑戰京師劍樓主人閻公公!”
喚晴奇道:“久聞閻公公是東廠首領、劍樓之主,劍法之高在京師中僅在陸九霄之下,況且位高權重,金秋影這人也當真好大膽魄!”沈煉石道:“這事武林中人所知不多,但那一戰之中,懷必死之心的金秋影只用一把鈍劍竟然在閻公公手下走了一百招!這時卻來了一個勸架的,就是陸九霄了,他用青雲戟分開了二人,更替金秋影說情,讓閻公公賣了他一個面子,放了金秋影一馬。随即将金秋影招入錦衣衛中,三月之間連升三級,做了統領之職!金秋影自覺他的飛黃騰達全因陸九霄的賞識,為了報答這知遇之恩,就對陸九霄惟命是從。更因這金秋影落魄之時嘗盡了白眼,胸臆中積了一口惡氣,所以出手拿人從來不講情面,才得了六不鐵衛這麽一個惡號!”
任笑雲聽得倒很有些滋味:“原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麽喚晴的故事是什麽,這個夏星寒刀法高超,卻看來與他師父之間有些過節,他的故事又是什麽?”
夏星寒也悠然生神,慢慢地說了一聲:“若是見到他時,定要見個高下!”
說話之間,前面已經見到城門了。好在嘉靖二十一年修建外城時為財力所限,七十裏的外城只在南側草草一圍。眼前所見的正是防備最懈的西便門。沈煉石的眉頭一鎖,叫道:“只有硬沖了!”夏星寒一馬當先,叫道:“奉閻宗主之命,擒拿反賊,速開城門!”那守門的見了他一身劍士打扮,不敢羅嗦,忙去開門。
才開了一道門縫,後面蹄聲陣陣,卻有幾騎追兵業已轉過街角了,只聽缇騎中有人長聲叫道:“莫要放走了反賊!”開門的兵卒一驚,夏星寒大喝聲中,揮刀将幾個兵丁驅散,衆人随即乘亂出了城門。
沈煉石叫道:“狗子們又追上來了!喂,咱們這麽喪家犬一般的要去哪裏?”喚晴答道:“咱們再向西南行得數裏就有朱雀堂的一處堂口。師兄說,咱們到了那裏憑着地利之便就能暫時擺脫錦衣衛的糾纏。”這時衆人果然聽得蹄聲又漸漸密集起來,任笑雲回頭望去,身後的追兵仿佛一下子從地下湧出來似的,黑乎乎的一片,雜着敲鼓般的蹄聲又咬了上來。
喚晴将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叫道:“這幾匹老馬只怕盯不住了!”一言未必,數支羽箭已經射了過來,喚晴急忙回身揮刀擋開。身邊一名丐幫弟子忽然叫了一聲,身子伏在馬上不動了,夏星寒策馬過去,卻瞧見那人身上插着一支透甲狼牙箭。
“沈先生,”身後忽然飄過來一聲聲音,“你還是留下來跟我去見陸大人!念在你我相知一場的份上,金某自會保你無恙!”喚晴驚道:“金秋影,果然是這人追上來了!”這金秋影和他們相距尚遠,但運功傳出來的話卻不急不徐,仿佛是就坐在衆人身邊和你細語談心似的,單只這手功夫,瞧來就遠在司空花之上。
沈煉石怒聲大喝:“金秋影,你當我是那茍且之人麽?”金秋影的聲音還是一點不急:“沈先生是明白人,難道會為了你一己之私累得這許多人都喪了性命?沈先生,小心了!”
猛然一箭呼嘯而來,箭聲雖不及鬼王嘯聲震耳,但穿雲破風之時也蕩起一縷厲響。
夏星寒大喝,一刀劈出。光芒一閃,狼牙箭尖叫一聲,斜斜插入地中。夏星寒凜然一驚,自己運出五成功力劈出的這一刀,竟然沒有将這箭劈成兩段,射箭之人是何等功力!
“好刀法!蘭陵公子刀,十步殺一人,果不虛傳,再接我這一箭!”聲音未落,铮然一響,一箭已經破空而來。勁飛的箭聲無比尖銳,讓人感到這一箭太快了,太猛了,甚至空氣都被它擦得起了火!
夏星寒揚眉!舒臂!展腕!一刀劈下,聲如金石交擊,狼牙箭随着那抹寒芒裂成兩段,與此同時,夏星寒只覺手腕一震,橫刀看時,卻見刀上已經起了一個缺口。
這一箭之猛竟至于斯!
那個中箭的丐幫弟子忽然身子一軟,就要摔落下馬,任笑雲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力氣,一把抓住,将他提到了自己的馬上來。卻見那人已經雙目緊閉,顯是早已氣絕身亡,任笑雲手上一片粘糊糊的,那是血的粘稠!他原本驚懼的心忽然被一股憤怒點燃了,一下子渾身的血又象燒開來的水一般沸起來,剎那間全身的勁氣鼓蕩,只想去厮殺一番。
夏星寒忽然扭過臉對他說了一句:“謝謝你——”就有一點淚水的光從夏星寒眼角湧出,閃在黑夜裏,被任笑雲窺見了。望着夏星寒那只在黑暗中微微抽動的下巴,任笑雲心內更是一酸。
喚晴忽然回頭,喝道:“你們也吃我一箭!”弓弦一響,身後的中缇騎全都俯首于鞍,但喚晴這一下卻是虛張聲勢,衆缇騎一仰臉時,她的箭才射出去。
連珠箭!
喚晴的七支箭幾乎同時射出,兩名缇騎應聲墜馬,剩下的五箭卻全被金秋影長劍劈落。但窮追不舍的缇騎也全吃了一驚,那蹄聲立時散亂了一下,雙方的距離陡然遠了一程。
前面是一片黑壓壓的林子,向着衆人伸展開一片繁密的枝葉來,快馬加鞭轉過一片林子,林後一處城堡有如一尊巨人沉睡在暗夜之中。
馳到堡前,夏星寒忽然長嘯一聲,堡內就湧出了一片人馬,向夏星寒叫:“堂主,得手了?”原來是夏星寒在此伏下的丐幫接應人馬。夏星寒帶着衆人催馬進堡,叫道:“關門,放箭!”
丐幫弟子亂箭齊發,一陣密雨般的箭登時将衆缇騎攔在了堡外。
匆匆進得堡來,夏星寒引着衆人進了一間軒敞的大廳,任笑雲看見這堡內雖然已經很是破舊,大廳上也是殘桌舊凳的廢破不堪,但從院內那倒棄的石獅子和依舊高聳的石牆上面還能看出一些往日的顯赫影子來。
喚晴對沈煉石說:“這裏是武林世家文家的‘亂堡’,雖然廢棄多日,但堡深牆厚,金秋影一時還攻不進來!”沈煉石雙眉一皺:“這裏就是以秘道和埋伏聞名武林的亂堡?京師文家也是江湖上六大世家之一,怎麽也衰敗至此?”
夏星寒接過話來:“文家精于奇門五行和機關制造,但半年前忽然為一群青衣蒙面人所滅,殺手是誰,卻無人得知,此事也是近年江湖七大謎案之一,”嘆了一口氣,“可憐文家百十人幾乎全被滅口,死裏逃生的只有一人!”
說着拍了拍手,就有個高大漢子應聲走入了堂來。這漢子身材極高極壯,晃蕩蕩的半截鐵塔也似,向夏星寒躬身施禮。夏星寒拍着他的肩說:“這文勝當初在文家只是一個下人,如今卻算文家唯一的傳人,力大無窮,是個使棍的好手,但文家賴以聞名的機巧之術他卻全沒學得!我見文勝這一個實心眼的人,亡命江湖好生可憐,就收他進了丐幫,這廢棄的亂堡也就暫成了朱雀堂的一處堂口。”
沈煉石問:“當初那些蒙面人說話是什麽口音,是強攻還是偷襲?”文勝淳樸的臉上立時現出一抹悲憤已極的神色,愣了一愣,才說:“是、是偷襲,口音……很雜!”心急之下呼呼地喘起怒氣來。
沈煉石見他一臉的木讷憨厚之色,哪裏有半點文家的世家風範,不由嘆了一口氣,知道這等老實兼性急的傭人實是不會有心機留意這些細節。
外面喊殺聲不絕于耳,金秋影的聲音給他以深厚內力催逼,依然飄進了廳來:“沈先生,金某拍胸脯向你力保,若是你乖乖跟我回去,你殺人越獄之事也決不追究……”沈煉石心中不知怎地升出一團怒火,恨恨道:“待我身子複原,定跟陸九霄算這總帳!”喚晴才來得及問:“義父,你的內力回複了幾成?”沈煉石黯然說:“還是和從前一樣渾身提不起神來,你這解藥八成是假的,從哪裏弄來的?”喚晴道:“是我千辛萬苦從武當梅道人那裏讨來的,他說吃下去後應該隔些時候才見效應的……”
沈煉石雙眉一展:“武當醫隐‘梅邋遢’,你竟然把我這老朋友請下了山?”喚晴點頭:“聽說梅邋遢與陸九霄有殺徒之仇,這一次他不但賜了軟脈散的解藥,更要親自和陸九霄周旋一番。聽說他此時正在四處尋找幫手,不多時就會趕來。”沈煉石臉上才又見了一絲笑意:“既然是梅邋遢給的藥,便沒有妨礙了!”
當下與任笑雲等人在屋內安歇,夏星寒卻将那中箭身亡的丐幫弟子的屍身在後院掩埋了。十餘名丐幫弟子的臉上全都抹了一層戚然和憤怒,文勝忽然拔出一根熟銅大棍,呵呵嘶吼着要待沖出堡去厮殺,給夏星寒急忙攔住了。
這時堡外忽然沒了缇騎的鼓噪叫罵聲,有放哨的丐幫弟子來報說,缇騎正向亂堡四周散開,顯是防衆人從旁門逃走。
衆人都知道這地方不得久留,喚晴打開櫃子,翻出一些衣服給衆人換上了,随即讓文勝當先領路,走入了廳下的一條秘道。
裏面黑沉沉的,只有前面文勝手中擎着的一支火把放出一些光來,秘道中就彌漫着一股松油的味道。夏星寒低聲對沈煉石說:“據說文家為防江湖仇家而建此堡,地下的秘道四通八達,有一十七個逃生坑道,而且相互串聯,若無文家的人帶路,誰到了這裏也要暈頭轉向。”任笑雲果然覺得這秘道很長,而且曲折彎轉,高低起伏,有時一條路竟然有三四個岔口。沈煉石都忍不住嘆道:“亂堡之名,果然無虛,當初若不是驟然偷襲,誰能滅得了文家!”
任笑雲就松了一口氣:“從這秘道逃生,金秋影便是三頭六臂一時也追咱們不上了。”
前面的文勝忽然踩滅了火把,衆人眼前全是一黑,原來已經到了一處秘道的出口。
從秘道內鑽出來時,卻見四野靜悄悄的,天上一彎明月如鈎,幾點疏星錯落,一陣如水的清風迎面拂來,任笑雲這時才覺得這風這星這月這樹竟然如此風姿萬千。文勝忽然回首,憤然指着東南的方向,口中呵呵連聲。衆人才瞧見東南方向已經一片火光。
“火——”文勝吼了一聲:“金秋影那厮竟縱火焚了亂堡!”衆人心頭全是一痛,雖然相距很遠,都覺得那大火哔哔巴巴的是着在每個人的心裏,一片默然中只聽見文勝的雙拳攥得格格作響。
夏星寒卻嘆了一口氣,說:“這筆帳咱們遲早要算!咱們再行一裏就到了十七裏鋪,那裏的蕭家客棧有咱們的人接應。”
衆人這時已經疲憊不堪,但要逃出錦衣衛的鋪天大網只得一鼓作氣地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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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長夜飛騎驅風雷(2)
好歹到了蕭家客棧,進了丐幫弟子事先要好的幾間大瓦房,衆人才喘了一口氣。
喝了茶,擦了臉,任笑雲驚懼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這時才不由不佩服夏星寒手段之高,先算定了今夜子時大獄內防範疏忽,就混入劍樓之內來大獄提人,再以自己為內應接出沈煉石,跟着兵分三路引開大部分追兵,然後亂堡逃生,就連客棧中都伏下了接應的人手。瞧不出這人長臉細目,幹巴巴的象是個鄉巴佬,做起事來卻一環扣一環,簡直比得上說書先生口中搖鵝毛大扇的諸葛亮了。
這時殘夜将明,屋內一燈如豆。打坐片刻之後,沈煉石的臉上才現出幾分豪氣。喚晴、任笑雲和夏星寒便立在他的床前。
“我的腹內正覺得有內力在一點一滴的積聚,想是梅邋遢的解藥見了效應!”沈煉石說着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但要回複從前的威風還不知要什麽時候!”喚晴和夏星寒這時才跪在了地上,說:“弟子無能,打聽了多日,才由聚合堂何堂主那裏知道您竟然被陸九霄囚住,讓您老人家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起來吧,”沈煉石懶懶的一笑:“我今飽食高眠外,唯恨澄醪不滿缸……這也怨不得你們,只怪我沒有想到九霄這麽早會對我下手!”夏星寒應聲立起,喚晴卻依然跪着不動。沈煉石笑了笑:“怎麽了,乖女兒還不動勁,是不是還有什麽難處,我聽到笑閻羅說那曾公子又遇上麻煩了,你是為了這件事求我的吧?”
喚晴的眼圈一紅,說:“義父所料不差,一月之前,淳哥……他、他不聽我的勸說,竟然出了東靈山的介然寺,在龍愁嶺下給青蚨幫擒住了,就要押解來京,獻給嚴嵩那老賊。這一月之間,大帥的舊人特別是聚合堂為救公子已經和青蚨幫見了幾仗。青蚨幫不得不改道而行,聽說這幾日就要到京了。”沈煉石嘆了一口氣,親手将喚晴攙了起來,說:“笑閻羅所言不虛,公子果然落在了青蚨幫手中,嘿嘿,鄭淩風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處心積慮的要除我,也是多年宿願了。我熟悉這‘老朋友’的為人,他這麽巴解陸九霄必然沒安什麽好心!”任笑雲聽得他說到“老朋友”三字時總是意味深長,顯是與鄭淩風積怨已久了。
沈煉石望向夏星寒:“能否探知青蚨幫何時押解曾淳來京?”夏星寒搖了搖頭。
屋中就是一靜。衆人全在沉思,只有任笑雲心中想:“這公子曾淳也當真有福氣,能有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為他擔驚受怕,嘿!可惜呀可惜,難得呀難得!”燈芯上的火焰忽然啪的一聲輕響,他擡起頭,望着那火焰虛弱的晃了幾下,心也不禁跟着一顫。
便在這時,忽聽窗外有人哈哈大笑:“夏堂主,沈老怪,這事你們怎地不問我一問?”喚晴面色一變,猛然打開屋門竄将出去。
門外竟有一道勁風撲面砸來,同時響起文勝那悶雷般的一喝:“有奸細!”喚晴只覺呼吸一迫,“風擺荷葉”盡力向旁一閃,才沒讓文勝這一棍誤傷到自己。
文勝的大棍砸到地上,打得土屑紛飛,那人卻游魚一般從喚晴身邊滑了進來。陡然間刀光一閃,斜刺裏卻有夏星寒的一刀無聲無息地擋在他的腿前。那人笑聲不絕,淩空踢向夏星寒持刀的手腕,夏星寒單刀一顫,輕飄飄地橫抹一刀。
那人見了這刀,不禁收了笑聲,腳一揚,破鞋子竟然脫腳飛出,向夏星寒飛來。夏星寒一愕,收刀錯身,卻還是給那鞋子砸在了胸前。那人卻一陣風似的飄身翻了進來。
喚晴和文勝這時才搶進屋來,各持兵刃守在了門口。
夏星寒望着那人一身髒兮兮的道袍和一張略顯滑稽的老臉,卻不禁微微一笑。沈煉石哈哈大笑:“好老道,我徒兒輸你這半招不是因你的功夫高,而是怕了你的臭鞋子!”喚晴也拍着胸口笑出了聲來:“你這邋遢鬼老道,吓死我了!”
那老道提了一下胖肚子,嘿嘿笑道:“論臭腳功夫,還是梅老道天下第一!”夏星寒卻指着他那件油膩兮兮的道袍說:“梅道長,請看貴袍後擺。”老道搖頭說:“看什麽看,嘿嘿,這一刀‘人閑桂花落’,已經有了沈老怪的七分妖氣,老道自然是躲不過的,好歹也讓我踢了你一鞋子,咱們扯平了!”說着眯起眼來,搖頭晃腦的說,“這一刀仿佛是大匠作畫,信手潑墨,随筆揮灑,而為煙為石,為草為水,自得氣象萬千。嘿嘿,夏堂主,你十年後可跻身天下七大名刀之列!”
夏星寒将一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