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大的眼打着他,慢悠悠道:“我只問你,我比金秋影如何?”老道雙目一張,嘿嘿了兩聲,連說:“不好說,不好說!”跟着卻将頭轉向任笑雲,湊過了身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口中啧啧贊道:“沈老怪,這是你新收的弟子吧?嘿嘿,适才只有他一個人處驚不亂,穩如泰山,這才是大高手大宗師的氣魄!”任笑雲給他身上的味道熏得皺眉連連。沈煉石說:“這位任笑雲任小弟還不會武功,你莫要取笑他!”指着那老道對笑雲說:“這就是武當醫隐梅道長!”

任笑雲見這梅老道滑稽随和,每說一句話必先嘿嘿兩聲,好似什麽都成竹在胸一般,只是這人身上氣味可是有些難聞。他皺着眉頭給梅邋遢施禮,梅邋遢卻自懷中摸出一物,放在口中惡嚼,啧啧連聲道:“嘿嘿,你咬我,我也咬你!”任笑雲不知所雲,忍不住問道:“道長說什麽?”

沈煉石卻呵呵笑道:“他那話不是對你說的。你們猜猜他吃的是什麽?”笑雲見梅道人咯吱吱的嚼得甚是有味,道:“蜜餞果子!”梅道人怪眼一張:“那東西有什麽嚼頭?告訴你們也無妨,是臭蟲!”說着又自懷中摸出一只,丢入口中大嚼,喃喃道:“這東西吃我,我就吃它!”衆人聽了,全忍俊不禁,又覺惡心不已。

梅道人卻對任笑雲道:“小弟年紀輕輕,就有這份膽力,當真難得!” 任笑雲差點沒笑出聲來,暗道:“狗屁處驚不亂,老子是吓傻了眼,根本就來不及亂,這才穩如泰山!”

夏星寒卻說:“梅邋遢,你說你知道曾淳何時來京?”梅邋遢得意洋洋:“不但知道他何時來京,還知道青蚨幫走哪條路,到哪裏來!這一次是何堂主那裏得來的訊息,千真萬确!他看上老道我腿快心靈,這才差我巴巴的趕來。”

任笑雲攤在床上死死睡了一覺,再睜開眼時,卻見外面夜色沉沉,這一覺竟然睡了整整一天,雖然恢複了一些氣力,卻覺四肢全是酸痛無比。他信步走出屋外,卻見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立在深宵的院子裏,正是喚晴。

“可醒了,這一次你受累不少,還跟着擔驚受怕的,”喚晴的聲音微微顫抖,欣喜之情卻溢于言表,“你熟睡中時不時大喊大叫的,好在梅道長說你只是有些驚累過度。”任笑雲的臉一紅,知道自己昨夜熟睡中只怕出了不少笑話,但他素來臉皮極厚,随即大咧咧地說:“我經過的風浪也着實不少,這點小小厮殺也不算得什麽!你再這麽見外,我可是要不高興啦!”

喚晴嗤的一笑,沒有言語,只是向沈煉石的屋中望着,隔了片刻,才幽幽道:“這一日之間,梅道長給義父療傷三次了,也不知效驗如何?”

任笑雲問:“那個梅道長是什麽來歷,瞧上去好玩得緊?”喚晴說:“梅道長本來是武當派的宿蓍,以逍遙游的輕功和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聞名江湖,武功卻并不如何出類拔萃,加上他為人邋邋遢遢,又性喜游戲江湖,才得了梅邋遢這個诨號。梅道長的大徒弟數年前為缇騎所殺,所以這一次也和咱們一起與陸九霄幹上了。他說,聚合堂的何堂主已經打探來了消息,明日戌時青蚨幫就要押送淳哥路經十五裏外的西山青田埔了!大戰在即,義父的傷卻遲遲不見好轉。”

任笑雲凝眉問:“曾大帥已經給他們殺了,為什麽他們還不放過他的兒子?”喚晴眉峰聚攏,眸子裏射出一抹幽怨的光來,“小人呀,算來算去的全是為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大帥之死是因為首輔這權位之争,公子被缇騎追殺則全是因為那筆軍饷了。”

她說着長長嘆了一口氣,仿佛要将胸中郁積的困悶和愁思一喟而盡:“當年大帥戍守河套,但軍饷奇缺,手下兵将甚至沒起冬衣。因大帥複套之議甚合人心,一群熱血之士便傾力相助,太行山聚合堂的堂主何競我更是費盡心機,籌謀了一份百萬巨饷,要送至邊關。那時大帥正在京師聽候那昏君的複邊的旨意,而押送軍饷又必須是個有勇有謀的親信之人,本來何堂主該當親自押送的,但卻因有另一件要事脫身不得,這押送軍饷之事便全交由曾公子了。”

任笑雲忍不住說:“他是大帥的親兒子,自然是這押送軍饷的最好人選了。”喚晴說:“曾公子非但胸羅錦繡,還曾随着大帥在邊關出生入死多年的,武功更是得自武當派掌門枭道人的真傳!”任笑雲聽了,心裏不知怎地就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卻聽喚晴又道:“何堂主還放心不下,命堂中風雷十八騎随行保護。”

“哪知他們出太行山,剛行出一半路程時,便傳來大帥蒙冤的消息,公子要火速趕往京師為大帥申辯。但這時已經聞得風聲,有江湖上的黑道朋友要打這筆軍饷的主意了。曾淳當機立斷,連夜将軍饷就地掩埋,便率風雷十八騎火速趕往京師。但趕到數十裏外的無定河畔時又生了變故,竟遇上了一群蒙面人的襲殺。這些人顯是為了軍饷而來,悄然無聲地便下了黑手。雖然他們武功高得出奇,但公子手下和風雷十八騎全是鐵血硬漢,拼殺之中明知不敵,寧和對手同歸于盡,也不要落入他們手中作降将逃兵。一場拼殺下來,風雷十八騎和公子手下數十軍士全都殉難,只有公子在衆人舍生忘死的掩護之下僥幸得脫了。從那時起,這軍饷埋藏之地就只有公子一人得知了。嚴嵩和陸九霄貪婪成性,定然是盯上了這筆巨饷。這軍饷不過百萬之數,但不知是誰起的謠言,竟給說成了二千萬兩的巨財珍寶。怪不得江湖上的一衆邪門歪道和朝廷裏的廠衛重臣全紅了眼——要知道這筆錢財來自民間,皇上全不知曉。陸九霄、嚴嵩之流以擒拿大帥逆黨之名追索公子,若是順藤摸瓜拿到軍饷,盡可将這一大筆錢財私吞下來。”

“本來義父已經将公子藏在京西二百裏外的東靈山介然寺,那地方人跡罕至,隐秘得緊,但近日傳出風聲,大帥昔日手下的悍将陳莽蕩因大帥死得不平,要在大帥的百日祭奠之日在大同之北的鳴鳳山為大帥行祭奠大禮,屆時還聯絡不少邊關舊将聯名為大帥上書鳴怨!公子得到這訊息便再也呆不住了,他對我說,陳三哥和一衆舊将這麽做是豁出了性命的,我這個當兒子的說什麽也要到百日祭禮上在爹的牌位前磕幾個響頭。他說着說着就流下淚來,說自己是名帥之子,怎能一輩子做縮頭烏龜,沒的裏辱沒了祖宗名聲,去鳴鳳山的人必然都是昔日一同在邊關出生入死的朋友,我到了那裏也見一見這些好朋友!”

任笑雲聽到這裏心口和鼻子都發了酸,暗想:“這曾大帥也是好大的一個官了,怎麽落得這麽慘,大帥這樣的憂國憂民卻只能沉冤而死,公子這般的文韬武略卻落得亡命天涯,這亂糟糟的年月呀!”只聽喚晴接着說:“但公子隐姓埋名的這段日子裏,不但陸九霄手下的錦衣衛在找他,閻公公的劍樓在找他,許多心懷不軌的江湖幫派也在找他,所以公子一露面就在龍愁嶺下被江湖第一大幫青蚨幫抓住了。青蚨幫幫主鄭淩風據說是我爹的宿敵,這一次抓住公子,正好借此讨好嚴嵩和陸九霄。”

任笑雲聽得“鄭淩風”這三個字不禁打了個冷戰,說:“聽說這鄭淩風自己起了個大號叫什麽‘經天緯地’,本事大得很,便是京師裏街面上最無賴的潑皮提到鄭淩風時都必恭必敬的。”喚晴點頭說:“自鄭淩風二十多年前接掌青蚨幫後,這個昔日的江南大幫崛起更速。如今的青蚨幫不僅殺人越貨,坐地分贓,更販私鹽賣私茶,是個日進鬥金亦商亦教的江湖第一大幫。那鄭淩風非但長袖善舞,精于斂財,更是個武學上的不世奇才,他的焚天劍法是天下一絕。‘江湖五絕,兩劍三刀’這八個字你沒聽說過麽?”

任笑雲笑嘻嘻地說:“江湖五絕,兩劍三刀?這句話我的耳朵裏都快磨出繭子來了,怎地不知,說得是天下五把神兵利器,兩把刀三柄劍,最是鋒利不過……”喚晴微微一笑:“明明不知道卻偏要胡說一通,這句江湖傳諺其實說的是當今江湖上的五位高人!兩劍是指使劍的劍佛和劍帝,三刀是使刀的刀聖、刀神和刀魔! ‘刀聖’說的就是義父了,他老人家手中的那把披雲刀據說是道家神器,以‘觀瀾九勢’的絕世刀法稱雄。‘刀神’指的是以‘驚雷刀法’聞名天下的聚合堂主何競我,義夫字秋岩,何堂主號西崖,二人又并稱‘秋岩觀瀾,西崖驚雷’兩大神刀。那‘刀魔’就是橫行漠北的黑雲城主耶律誠翼。‘劍佛’是指創‘指月禪’佛門劍法的少林方丈行空上人。‘劍帝’麽,便是這位青蚨幫主鄭淩風了。”

任笑雲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東廠閻公公呢,他創了劍樓,不是稱作劍神麽?”喚晴哂笑道:“他那‘劍神’是自封的,比鄭淩風可還差着一層。那鄭淩風行事霸道無比,他的劍名‘掩日’,已經霸道得很了,那劍法麽,居然喚作‘焚天劍法’。江湖中因他和行空上人的劍法之名均頗奇特,便稱二人作‘劍佛指月,劍帝焚天’。三年前,鄭淩風因為行空上人的名頭排在自己前面,竟然挑戰少林,那一戰中行空上人心存慈悲,未盡全力,竟然死在鄭淩風劍下。”

任笑雲一哆嗦,說:“那鄭淩風豈不就成了天下第一劍客了麽?”喚晴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虛名,這樣的人怎會讓旁人的名字排在自己之上?”任笑雲吐了一下舌頭:“連皇帝老子都不成麽?”喚晴搖頭:“青蚨幫內向來是只知幫主,不識天子的!鄭淩風素來眼內無人,這一次曲意迎奉陸九霄,只怕也是別有用心。”

任笑雲的心就一陣揪緊,就憑自己和喚晴幾個人,卻要和鄭淩風、陸九霄這樣手段通天的人為敵,這豈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麽?

“不錯,”身後飄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鄭淩風醉心名利,青蚨幫為了聚斂錢財向來無所不用其極。這兩年更因為販賣私鹽私茶硬是和官府做對,陸九霄已經對他留上了意,鄭淩風自覺羽翼未豐,這才不得不對錦衣衛曲意逢迎。”卻是夏星寒緩步走了過來。

喚晴回頭問他:“義父怎樣了?”夏星寒說:“決無大礙,但要回複功力,尚需時日!”三人心內都是一沉。喚晴低聲道:“你勞累了多日,還不早早歇息?”任笑雲忽然發現夏星寒正自以一種癡癡的目光看着喚晴,但這時喚晴轉過眼來瞧他,他的眼神便即慌亂的逃開。只是低下頭來,緩緩說:“你其實比我更累,我出來就是叫你早回去歇息的!”喚晴粲然一笑:“還是師兄寵我!”

夏星寒瞧她一笑,臉上倒是一紅,急忙轉過身去。任笑雲瞧得有趣,暗道:“原來這姓夏的果真對喚晴有意思,不過這人本事挺大,臉皮子卻薄得緊,比起我老人家可是差得十萬八千裏了!”

忽然一陣蹄聲清晰無比的傳了過來,那聲音急迫無比,象一面鼓似的敲擊在三人的心上。任笑雲面色當先一變:“缇騎又來了?”喚晴凝眉說:“只有兩騎馬!”夏星寒卻默然無語。

轉眼間兩匹馬已經沖到了院外,一個聲音在外面叫道:“一花開五葉——青龍——”聲音悠長無比,還有幾分昂揚的調子,只是低沉沉的,仿佛不願讓更多的人聽到,就顯得有幾分蒼涼。夏星寒卻雙眉一展,也低聲唱道:“青蓮天下行——朱雀!外面是青龍堂的孫堂主麽?”

院子外人影一幌,躍進兩個人來,任笑雲瞧這兩人鹑衣百結,均是丐幫弟子打扮,當先一人身形高瘦,微微有些駝背,年紀在四十上下,瞧他滿頭的大汗,顯是奔馳了許多時候。夏星寒向那駝背漢子拱手道:“孫堂主,幫中遇到什麽緊急要事麽?”他知道丐幫弟子若無要事,向來嚴禁騎馬坐轎的招搖過市,這孫堂主深夜中快馬馳到,必是幫中遇到了萬分緊急之事了。

孫堂主哼了一聲:“幫中沒有遇上什麽要事,倒是老弟你沒的裏給老哥我找來許多麻煩!”說着在懷中取出一幅短旗,揚手一抖,低聲道:“本幫逍遙旗在此,朱雀堂主夏星寒聽令!”夏星寒的眉頭微微一皺,只得翻身跪倒。

喚晴和任笑雲對望一眼,知道這是丐幫幫內之事,外人聽了看了都屬不該,但此時緊急時候,二人都想知道這孫堂主大老遠的跑來要對夏星寒說些什麽,便只稍稍退開幾步,遠遠地瞧着。

孫堂主只斜眼瞅了二人一眼,便低頭對夏星寒道:“夏星寒,方幫主有令,叫你不得與錦衣衛為敵,更不得勾結匪類,對抗官府!”夏星寒身子微微一震,擡起頭來,問:“孫堂主,此話怎講?”

孫堂主嘿嘿的笑了一聲:“夏堂主心裏跟明鏡似的,何必問我?你勾結逆匪,劫了朝廷的要犯沈煉石出逃,這事還賴得掉麽?陸九霄派了人快馬馳到本幫總舵興師問罪,方老幫主沖我大發了一通火,老哥我為了傳幫主之令,騎着快馬跑了大半夜,累得快要吐血啦。”夏星寒這時候面色才變了一變,沉聲說:“沈煉石是在下師尊,蒙冤入獄,決非逆匪,還請孫大哥回去後跟方老幫主說個明白!”

孫堂主身後那人一步跨了過來,喝道:“夏星寒,你年紀輕輕的就坐上了朱雀堂堂主的位子,還不是憑着幫主的賞識,這時竟然敢抗老幫主之命?”夏星寒的聲音更加低沉:“姓夏的當上堂主,憑的是真本事!”孫堂主喝道:“夏堂主不得無禮,這是本幫七大行律長老中的雷分天雷長老!”

那雷長老在幫中行律執法,素來頤指氣使,這時只道夏星寒年少得志,不将自己放在眼裏,不由怒道:“好,雷某就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孫堂主急忙攔住:“雷長老且慢動怒,夏星寒,你劫牢救師也就罷了,怎地還牽上本幫?更讓我們老哥倆跟你一起趟這渾水!老幫主這道令下得再明白不過,叫你不要和錦衣衛為敵,不得對抗官府,只要你此時抽身就走,跟我們回去見幫主,幫主自會恕你無罪!”

雷長老見夏星寒低頭不語,沉聲喝道:“夏星寒,你跟我們走是不走?”夏星寒緩緩搖頭:“走不得!”

雷長老更怒,單掌一翻,淩空拍向他背後的志堂穴,喝道:“本幫逍遙旗在此,抗命不遵的就是叛幫大罪!”這一掌勢夾風雷,威猛無比,啪的一聲便拍在了夏星寒背後要穴。任笑雲忍不住啊的一聲低叫。

卻見夏星寒的身子微微向下一伏,跟着順勢一彈,雷長老的身子登時如遭電擊,騰騰騰的連退數步。這雷長老性如烈火,素來又瞧不起夏星寒這些年紀輕輕的晚輩,這時一掌之下明知自己和人家功夫相差甚遠,但他素來作威作福慣了,大怒之下仍是疾撲上來,雙腿連環,向夏星寒沒頭沒腦的踢了過來。

夏星寒跪在地上,雙膝不動,只憑身子左躲右閃,雷分天迅疾無比的“連環十八腿”竟然踢不到他身上的要害部位。

喚晴雙眉一蹙,一陣疾風似的搶了過來,雷分天只覺眼前人影一幌,尚未瞧清來人使得是什麽招數,雙腿的“伏兔穴”上已給拍了兩掌,他身子一個踉跄,險些沒有栽倒在地。喚晴身子不停,纖掌翻飛,直向孫堂主攻了過來,使得正是沈煉石自創的得意掌法“落葉斬”,這路掌法以掌作刀,講究“舉掌疾風生,化刀千葉落”,輕靈飄逸中含着七分悍厲之氣。

孫堂主只覺眼前掌影紛亂,如千葉齊飛,當下只得以攻為守,大吼聲中當胸一拳擊出。他在這少林金剛伏魔拳上下過數十年的苦功的,一拳疾出,當真風起雲湧一般。喚晴雙掌一合,滿天落葉忽然不見,孫堂主那迅猛強勁的一拳也忽然走空了,與此同時,他左手腕微微一麻,就在他一愣之間,喚晴已經飄到了數步之外,纖手裏搖着那幅逍遙旗。

逍遙旗是五色棉布縫就,以示丐幫弟子來自五湖四海,卻能四海歸心地聚在一處,這時給喚晴漫不經心的搖在手裏,就顯得有幾分滑稽。喚晴說:“逍遙旗不在你們手裏了,瞧你們還神氣什麽?師兄,你只管站起來就是!”孫堂主脖子上青筋怒起,要待撲上去硬奪,卻知自身武功委實和這位刀聖弟子相差太遠,只得臉紅脖子粗的向夏星寒道:“夏堂主,你還要反出本幫不成?”

夏星寒立起身來,沉聲道:“逍遙旗還給二位,但幫主之令,恕難從命!”喚晴纖手一揚,喝道:“接着了!”,逍遙旗劃出一道弧線,飛到孫堂主手中。孫、雷二人對望一眼,知道今日決計讨不了好去,只得收了令旗,悻悻而去。

四、袖裏金刀斬鬼雄(1)

青田埔是兩山夾一路,兩旁的山陡峭如石門,沉沉的夜色中瞧不清山上的林木石岩,只是一片猙獰的讓人揪心的黑色。喚晴就隐身在這一片黑影中,心裏七上八下的,梅道人說那群人今夜該走過青田埔的,怎麽這時候了還不見蹤影?

她再一次擡頭,已經月上中天了。瞧着那輪冷素的月,喚晴的眼前不知怎地就閃起曾淳那執拗的眼神,那鐵一樣剛毅的眼神呀,象極了他那叱咤風雲的老爹。不同的是,曾銑是一塊百煉千錘的老鐵,磨得去了火性,只剩下一股子消磨不掉的冷硬,曾淳卻是剛剛出爐的滾燙燙的新鋼,遇上冷會飛花濺玉的,唯有這滿腔內世間少有的沸騰熱血,就讓自己這一生一世的牽腸挂肚。她的心就一酸,對着月亮無聲地喊,老天呀,讓我再看他一眼吧。

那月亮卻無語,只将一片清輝輕輕撒下來。

“你又在想他?”身旁的夏星寒忽然問了一聲。喚晴沒言語,低下頭來,卻覺着眼角一片模糊了。夏星寒見她流淚,不禁嘆了口氣,“師父說你比男孩子還硬,一輩子不會流淚的,我卻見你不知為他流了多少淚!”

喚晴看了一眼身邊嘴唇緊泯的夏星寒,心裏就湧起一股暖意,想,師兄和曾淳都是難得一遇的人才,性格也有幾分相似,只是曾淳英姿勃發又熱情外露,什麽事情都藏不住的,只在大帥遇難之後才變了個人似的,終日沉默;師兄樣子雖然不中看,卻是個樸實真誠的漢子,可就是木得象一塊石頭似的。但石頭下面呢,也是一團躍動不息的火呀!

她就強擠出一絲笑,岔開了話題:“你瞧那個任笑雲有趣麽?這一次說什麽也要來呢!”

夏星寒低聲說:“他雖是市井中人,卻是一條漢子,你不該讓他不來的。”喚晴說:“他是好人,确實是好人,若沒有他,咱們根本救不出義父的。我就更不能再讓他有個三長兩短的,留他在客棧,正好讓他照顧義父。”夏星寒也舉頭望了望頭上的明月,象是自言自語的說:“梅道人說他已經請了不少幫手,卻不知何時能來?”喚晴咬了一下唇:“救師尊可以從容用計,救公子卻是時候緊迫,只得全力一戰了!”

夏星寒忽然低下頭,說了一聲,來了!兩個人的心全是一緊。

就聽到了馬蹄聲,一團雜沓的聲音敲着山道,近了。

喚晴的心就給這團聲音牽着一顫一顫的——終于瞧見一行人借着些微的月色,在崎岖的山路間策馬行了過來。十數匹馬在山道上深一腳前一腳的行着,馬上的人多是深色的衣衫,瞧上去一團黑郁郁的,也分辯不出公子曾淳在哪裏,只有一前一後的馬上坐着兩個穿白袍的漢子極是顯眼。當先那人是個禿頂的胖身子,挺立馬上顯得精氣十足,後面那人卻是披着長發,矮矮的身子伏在馬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已經睡着了。夏星寒盯着淡淡的月光下這兩個奇形怪狀的白袍客,心內一緊:“想不到青蚨護法五鬼王居然到了兩位!”

“這裏地勢險得緊,大夥多加小心了!”那禿頭大漢回頭喝了一聲。所有的人全叫了一聲:“是!”聲音齊刷刷的,顯是訓練有素的,只後面那長發披肩的矮漢子趴在馬頸上沒言語。

喚晴的眸子卻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她在那一團人馬中間瞧見了一個沉默無語的身影,就是他,有如岩石一般沉毅的身影,雖然給幾匹馬緊緊夾在中間,卻依然讓喚晴覺出那麽清那麽傲的一種酸楚。

她忽然撮口長嘯。

行着的一群人一驚,全往她這邊瞧來,沒留神對面山道上卻已經亂石如雨砸了下來。一陣人喊馬嘶的亂,好在這堆亂石只是砸向最先那匹馬,轟隆隆的阻住了狹窄的山道。喚晴已經撲了上去,一個青衣漢子當先迎來,卻給喚晴展開身法自他身邊電射而過,同時那柄短刀閃出一抹凄豔的光,那漢子的喉頭就濺出一線血花。

連夏星寒都給喚晴的殺氣騰騰吓了一跳,但這會喚晴卻已經不管那麽多了,她已經清楚的看到曾淳望向自己的眼光,他不能叫嚷,必是已經給治住了穴道——這群天殺的畜生!

文勝大棍飛舞,帶着一群丐幫弟子也飛奔下山,和一群青衣漢子交上了手。“幾個小賊,大夥不必驚慌,看住了正主!”那禿頭胖子長聲大喝,聲音在一片兵刃交雜和人馬的嘶吼中居然絲毫不亂,自有一份威猛懾人的氣勢。

喚晴陡覺眼前人影一幌,一團白慘慘的影子已經阻在了眼前,正是那一直酣睡馬上的長發矮漢,這時正咧着嘴沖自己笑。

喚晴怒喝一聲,曉紅刀振腕而出,一勢“舉頭望月”,直襲那白袍矮漢的咽喉。那矮漢左爪一橫,竟然硬抓硬架向那把刀,跟着右爪分心抓到。喚晴直覺胸前勁風迫人,但她竟不舍棄攻勢,短刀一壓,徑使險招,順着矮漢的掌勢劃向他的小腹,同時仗着身法輕巧,硬用龍飛勢的身法要從那只怪手下閃過去。哪知矮漢怪叫一聲,左掌掌上蓄勢,勁風陡增,震開了短刀,右爪卻将喚晴衣襟撕下了半截。

兩個人的身形奇快如風的橫掠數尺,但矮漢依然緊緊擋在喚晴身前。

适才交了這一招,喚晴的兩刀全都無功,胸口更是氣血翻湧,望着那雙鬼火般眨動的雙眼,她咬了咬牙,說:“地行鬼王常機子?”矮漢子陰森森的一笑:“小娘們能躲過常老爺這一爪,功夫倒也不錯!”

夏星寒這時向前沖得正緊,只覺青蚨幫這群人雖然不多,身手卻着實不錯,若非自己往來沖突,十餘名丐幫弟子只怕就抵擋不住了。他的一把單刀已經展到了七成功力,身邊四個對手兀自收拾不下,而夏星寒激戰之中卻不得不将三分精神留在那禿頭客身上。那禿頭客雖然尚未出手,但一直虎視耽耽的,竟牽住了夏星寒的一半精神。

禿頭客那雙攏在袖中的手忽然拔了出來,一股勁氣隐隐然向夏星寒逼了過來。夏星寒已瞧見了那雙手的手指上竟全套了大小不一的指環,有的金光澄澄,有的銀色閃閃,夜色中瞧來詭異無比,一個念頭在他的腦中清晰無比的一閃:“果然是他——青蚨護法五鬼王中功夫最詭異的巨靈鬼王乙凝!”

夏星寒猛吸了一口真氣,手中刀已化作經天長虹,力揮而出,這一招“孤月獨明”是心月刀法中的七大殺招之一,随着一點流轉如月華的刀光閃過,身旁的四個青蚨幫弟子手中的兵刃都是如遭雷擊,嗆嗆嗆的幾聲響,竟有三件兵刃落在了地上。

身後驀然劃過了輕微之極的聲音,只仿佛于靜夜裏螢火蟲從墓地間飛過去的動靜。夏星寒的耳朵卻及時抓住了這聲響——一旁觀戰的巨靈鬼王終于動手了!

念頭才一閃,頭上已經多了一只巨靈大掌,泰山壓頂般的拍了下來。夏星寒長嘯一聲,那招“孤月獨明”的下半勢才施展開來,迅疾無比地迎了上去。

刀氣與掌風一觸即收,一片黑色陰影如蝙蝠一樣無聲無息的從夏星寒頭上掠了過去。夏星寒有些吃驚乙凝如此龐大的身軀卻能施展出這樣輕妙的身法,這巨靈鬼王輕功之妙想來已不輸于以身法詭異見長的地行鬼王。

乙凝的身形僵硬如岩石,卻從嘴裏吐出兩個冰冷的字來:“好刀!”夏星寒卻更冷,一刀橫胸,凜然不語。乙凝就緩緩的一笑:“刀聖弟子,果然不俗!”

便在此時,山道上卻響起了一陣呼喝之聲,那是一陣荷荷的聲音,初時聽來動靜不大,轉瞬間就大了許多,荷荷的低沉調子在四面八方一起響起,仿佛是千山萬嶺群起而呼的聲音。

嘶殺的青蚨幫弟子全是一驚,丐幫弟子卻精神一振,也随着發出了荷荷的叫聲。

這群人來得好快,密匝匝的一群人自後而來,竟塞滿了身後的山路。

乙凝喝道:“大夥暫且罷手!青蚨幫乙凝在此,來的是哪條線上的朋友?”這一聲喝威猛十足,有如靜夜中響了個霹靂,青蚨幫衆聞聲後齊齊收手,迅疾無比的聚到他的身邊。

丐幫弟子見來的那群人停聲不語,便也停戈不鬥,只有喚晴要待向前沖,卻給夏星寒一把抓住。

一團火把悠然燃起,照亮了那群人的面孔,喚晴見了那些人的裝束就是一喜,回首向夏星寒說:“師兄,是你們丐幫的人!”夏星寒臉上的肌肉卻一抖,丐幫來的人是不少,但火把下孫堂主和雷分天都是一臉的怒氣。更讓夏星寒吃驚的是孫雷二人簇擁着的那個臉如寒冰的高瘦老者——正是丐幫中身份僅次于方老幫主的執律長老閻豹庵,這老頭子在幫中身份極高,素來執法嚴明,自幫主方仁以下,人人畏懼他三分,這時趕來,只怕多半是因為自己抗令不遵之事!

乙凝瞧見漫山而來的丐幫弟子先是一驚,待瞧見閻長老盯着夏星寒的冷硬目光,心知有異,喝令手下弟子靜觀其變。

“朱雀堂主夏星寒何在?”閻長老一聲威猛十足的吆喝,将無數低聲的竊語全壓了下去。夏星寒見他明知故問,更是一愣,但這時也只得硬着頭皮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夏星寒參見閻長老!”

閻長老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跟着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夏星寒大逆不道,橫行無忌,在下受幫主之命,将夏星寒革除出幫!”

山道上一片嘩然,連青蚨幫衆都有些吃驚,朱雀堂弟子更是大聲鼓噪。武林之人素來重視口碑,若是被自身幫派掃地出門,那就是終身的奇恥大辱了,何況夏星寒這等自視甚高的少年奇才。

夏星寒忍不住擡起臉來,一字字的道:“夏星寒不知所犯何律?”閻長老冷笑道:“你私率本堂弟子劫持逆匪,對抗官府,又不遵幫主號令,打傷刑律堂的長老,犯了本幫‘忤逆幫規,目無尊長’的大戒!”

夏星寒沉默無言,但身子卻微微顫抖,顯是已經郁憤到了極點。喚晴忍不住輕輕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師兄,是我連累了你!”夏星寒驀然仰天長嘯,聲音如鶴唳猿啼,一股悲憤之氣直沖雲霄。

閻長老聽得他這聲震耳的嘯聲不禁吃了一驚,但還是向一衆朱雀堂弟子叫道:“夏星寒已經被革除出幫,朱雀堂弟子聽令,速速随我趕赴青龍堂待命!”文勝等人更是一愣,乙凝那一群青蚨幫的卻喜上眉梢了。

一些朱雀堂弟子要待上前争辯,閻長老将手中一根綠光熒熒的竹杖高高舉起:“方老幫主法杖在此,誰敢不從,便與夏星寒同罪處置!”孫堂主幹笑了兩聲:“大家還是遵從幫主之命,若都是随夏兄弟一意孤行到底,只怕更增了他身上的罪過。”

事以至此,夏星寒終于開口了:“大家随閻長老回幫,”他盡力使語氣平靜一些,但也頓了一頓,才說出下半句,“諸位兄弟——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閻長老卻向乙凝望了一眼,若有意若無意的說:“夏星寒已被本幫革除出門,所作所為便與丐幫無涉,咱們走!”說着轉身而去。

火把的光芒漸漸飄遠,滿山遍野的丐幫弟子無聲遠去。一衆朱雀堂弟子也無奈的随着去了,只有文勝手提大棍,定在地上不肯走。夏星寒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暖,但還是說:“你也走!”

文勝卻只是搖頭。夏星寒雙眉一立,“不走,咱們就不再是兄弟!”文勝的眼中流出了淚水,他終是随得夏星寒久了,知道這位堂主言出如山的,猛然回手一棍,打在山岩上,轟隆隆一聲,打得岩蹦土炸。衆人一愣,文勝卻拖着大棍,大踏步地奔了下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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