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身高步長,幾大步就消逝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但山道上卻飄過來一陣粗豪的嗚咽之聲。
夏星寒仰頭向天,也流下了兩行清淚。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喚晴,你們不要管我,快走!”嘶啞的聲音中帶着幾分颠仆不盡的山東口音,就顯得質樸無比,卻是曾淳奮力沖開了被點的啞穴,掙紮着喊了一聲。
喚晴的心似是被紮了一下子:“公子,喚晴就是拼死也要救下你來!”她卻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夜風中哭了。
乙凝回身一指,又點了曾淳的啞穴,跟着哈哈一笑:“夏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位若是硬拼,只怕也在我兄弟手下讨不了好去。若是夏兄今夜抽身就走,在下也決不相逼!”常機子聽了這話卻一愣,但随即明白,巨靈鬼王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将人送到陸九霄手中比什麽都好,何必與夏星寒拚個死活?
夏星寒還未回答,山道上卻飄來一聲低笑:“乙護法幾時變了脾氣,呵呵,夏公子,今夜你只怕是走不了了!”正是金秋影的聲音。
衆人全是回頭四顧,卻瞧不見金秋影的身影,隔了片刻,才有一陣勁急無比的蹄聲響起來。
喚晴知道金秋影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将聲音遙遙送過來的,難得的是人隔得這麽遠,傳過來的聲音卻是如此好整以暇,好似就在對面把酒談笑一般,她的心微微一沉:“金秋影的內力如此高深,我倒是一直低估了他了!”她再将目光向一隊青蚨幫衆中尋去,那一雙火一樣焦急的目光也正瞧着她,她知道他一定在心裏吶喊:“快走呀——笨丫頭!”
喚晴的臉上卻泛出一絲笑容,也在心裏回答着:“淳哥,義父重傷難愈,若是你一交到陸九霄手中,就更加難救了!這一次我說什麽也不會離開你了。”曾淳好象聽到了她心裏的聲音,那雙閃亮的眸子竟然閉上了。
喚晴覺得臉上一片潮濕。
缇騎來得好快,數十騎人馬已經堵住了前面的山道,無數明亮的火把簇擁着一個中年漢子,長身形,精瘦無比,臉上眼窩深陷,瞧上去還有幾分病容,只是一雙眼睛如電閃動着。喚晴認得他,缇騎統領金秋影!
對面的金秋影咳嗽了一聲,說:“乙護法遠道而來,金某奉陸大人之命前來接風!”乙凝哈哈大笑:“陸大人想得倒是周到,這一路上倒也沒什麽人敢打本幫的主意,只在這裏遇上幾個湊熱鬧的。”金秋影向常機子也拱了拱手:“青蚨四門主五護法縱橫天下,什麽人來了也是虎頭上拍蒼蠅了!”兩個人談笑自若,竟視夏星寒二人如無物。
喚晴卻和夏星寒并肩一立,低聲說:“師兄,只剩下咱們了!”夏星寒胸中豪氣頓生:“師妹,咱們殺個痛快!”跟着縱聲一嘯,道:“夏某不才,想見識一下金兄的‘悲秋劍法’,到底如何了得!”
金秋影嘿的一笑:“夏兄劫持要犯,砍傷東廠和錦衣衛多少人,便是你不找我,今夜我也放你不過的。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二位就一起上吧!”夏星寒也冷笑:“傳聞金兄對付敵手向來不擇手段,若是想一擁而上也無妨!”兩個人雖未交手,卻均是用言語刺了對方一劍。
金秋影向乙凝笑道:“大明就是多這些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讓皇上和陸大人操了多少的心呀!”說着慢慢翻身下馬,向夏星寒緩步走了過來。
他的劍還插在腰間未拔出來,但這麽信步走來,兩旁的人全覺出了一股懾人的勁氣自他身上發出,砭人肌冷,身旁的青蚨幫衆和缇騎連忙退開了。
金秋影走到夏星寒身前十步忽然定住了。夏星寒背手而立,昂首望月,似是征人對月思親,又似給這彎新月迷住了,定在那裏無我兩忘了。衆人都奇怪,金秋影淩人的無形劍氣催逼之下他還敢如此托大,金秋影怎麽不拔劍一擊。
只有乙凝和夏星寒交了一招,知道他的深淺,暗想:“刀聖弟子和金秋影正是對手,金秋影不敢再向前走,必然已經覺出了對面夏星寒身上的刀氣!”
兩個人就這麽對峙着,一個舉頭望月,一個目光如電,這麽微微一沉,金秋影就一笑:“刀随意至,果然好刀!”衆缇騎聽這話更覺迷惑,這話應該是殊死拼殺之後說的話呀,二人未交一招,金秋影怎麽就有這樣的話?
夏星寒也笑:“你的劍也不錯,只是有些可惜了!”金秋影卻不問他為什麽可惜,只說:“再過五年,金某就無勝你的把握了,此時交手,你卻必敗無疑!”夏星寒高傲無比的臉上不動一分悲喜憂怒之色,淡淡的說:“那這時交手豈不有趣得多?”
夏星寒見了他沉穩的氣勢,也略微一驚:“想不到夏星寒年紀輕輕,養氣功夫竟然到了寵辱不驚之境,這一戰也是不好說了!”鬼王常機子卻是無事也要生非的脾氣,見夏星寒傲岸如斯,早動了怒火,怪叫道:“虎頭上拍蒼蠅,當真是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身形一起,也不見他如何做勢奔躍,衆缇騎只覺眼前一花,常機子矮矮的身子已經插到了夏星寒身前五步之內,呲出一口白牙冷笑道:“姓夏的,你率人在此埋伏,不将本幫放在眼內,咱們先算過這個帳再說!”雙手一抖,兩縷陰風齊向夏星寒聚了過來。
山野間忽然響起一聲長笑:“好在大明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确實不少,夏兄,這虎頭上的蒼蠅先讓我拍一拍如何?”就有一道青影電一般的插了過來,一抹淡淡的光華一閃,鬼王常機子忽然嘶聲大叫,彌漫的陰風驟然一寒,随即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明亮的火光下,卻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青衣漢子昂首橫刃,立在夏星寒身前。這人三十歲上下,生着紅通通的一張國字臉,濃眉虎目,這麽一言不發地橫刃而立,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的兵刃也怪,光閃閃的如刀卻有鈎,似鈎卻刃寬。常機子怒喝一聲:“你是誰?先報個名再來領死!”
乙凝看見他手中的奇門兵刃就吃了一驚,叫道:“五弟,不可大意,他是聚合五岳之首的青衫磊落袁青山!”金秋影也吸了一口冷氣:“聽說聚合堂主何競我號稱刀神,門下五弟子卻皆不習刀,袁兄手中的可是如意鈎麽?”那大漢向金秋影拱手一笑:“金大人果然見聞廣博,袁青山這裏有禮了!”
乙凝笑道:“聚合堂向來在太行山下行俠仗義,不知為何到了京師趟這渾水?”袁青山還未答,喚晴卻冷笑道:“青蚨幫一直在江南為非作歹,不是也跑到這裏來湊熱鬧嗎?”袁青山回身向喚晴和夏星寒施禮道:“我兄弟奉家師之命星夜兼程,總算沒有耽誤事!”這人一臉草莽的淩悍之氣,說話極慢,但談吐之際卻是彬彬有禮,對誰都不缺了禮數,一股子名門風範。
金秋影的臉不自然的一抖:“聚合五岳名滿天下,不知到了幾位,可否與金某引見一下!”袁青山昂首說:“咱兄弟都是草莽之輩,只怕沖撞了金大人的貴體!”
金秋影這時卻想:“聚合五岳一到,今夜只怕是抓不住夏星寒了,只要先将曾淳抓回京城就好!”就幹笑了一聲:“夏兄,今夜來了許多邪魔外道,擾了咱們的清興。這一戰只有以待來日了,常兄、乙兄,咱們走!”衆缇騎和青蚨幫衆彙合一處,便向前行。
喚晴見他們要走,不由怒道:“姓金的,先将公子留下來。”正待飛身撲上,卻聽前面的衆缇騎和鬼卒中響起一聲慘呼,跟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就直向金秋影飛了過來。鬼王乙凝大手一伸,一把抓住,卻是一個青蚨鬼卒的腦袋,呲牙咧嘴的,甚是駭人。
卻聽山道之左一個冷峻的聲音遙遙送了過來:“桂寒山沒有大哥那麽好的脾氣,見到朱門走狗、奸佞爪牙,只想一刀斬了!”這聲音粗豪沙啞,在一片紛亂之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衆缇騎和青蚨幫素來恃強淩弱,這時忽然給人欺上門來,登時亂成一片。
山道右側就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我可沒五弟這麽大的火氣,金大人,解元山祝你老人家升官發財,早日将陸九霄取而代之!”這話說得雖然客氣,但最後一句話卻是綿裏藏針,讓金秋影心裏象吃進一根芒刺般別扭。但他素來喜怒不行于色,心中仍在暗自盤算:“聚合五岳竟然到了三位,還埋伏在山道左右,對手有備而來,今夜這一戰可要加倍小心了!”
“殺——”金秋影終于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來。數名缇騎立時卷了過來。
喚晴見了沖過來的缇騎,目光不由一寒,她知道一場生死大戰展開了,這時不知怎地卻在腦子裏閃過了任笑雲的影子,是呀,任笑雲,這時在做什麽呢?想到他,喚晴的胸口不禁就一熱。但随即她就有些奇怪為什麽自己在這生死關頭偏偏會想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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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袖裏金刀斬鬼雄(2)
任笑雲這時正在十裏之外的一座破敗的古廟內備受煎熬。
那日丐幫孫堂主和雷分天一走,沈煉石便和夏星寒等人換了藏身之處。梅道人特意挑了這距青田埔十裏之遙的關帝廟,這廟宇破敗不堪,早已無人住持,只是裏出外進的還有三間破屋,衆人便暫在那裏栖身。梅道人接着為沈煉石療傷。
入夜之後,喚晴等不及,便與夏星寒等人先行一步去救人。
破屋裏燃起了艾草,一來是為了驅趕夏夜的蚊蟲,二來梅道人說這東西可以鎮靜除慮,于是一片缭繞的煙霧騰起,任笑雲的鼻子裏就滿是艾草的味道。
忽聽梅道人長籲了一口氣,說了聲不大好辦!沈煉石也活動了一下子筋骨,問:“梅老道,怎麽就不行呢?”梅道人搖了搖頭,說:“你連飲毒酒逾月,軟脈散的藥力已經深入丹田之內。嘿嘿,好在老道我用刺穴排毒的妙法給你忙活了一日一夜,沒了大礙。但若要回複功力,依着服藥和針灸的慢法子,只怕還要一月之久!”沈煉石皺眉問:“太慢了太慢了,過不了十日我老沈就會給錦衣衛找到,還要連累我那兩個徒弟都會給金秋影捉回去!有什麽快法子麽?”
梅道人慢悠悠的說:“快法子倒是有,就是兇險許多了!嘿嘿,若是你運氣好,老道一夜之間就會讓你恢複八成功力!”沈煉石做了個伸足踢人的姿勢,罵道:“賊道人這時還賣關子,這是什麽法子,還不快說?”梅道人說:“這法子我一說你就知道——納鬥行氣!”
沈煉石雙目一張,卻沉默不語了。
梅道人嘿嘿一笑:“你練的是納鬥神功,最重真氣流轉,可是此時給軟脈散的藥性拿住了,真氣郁積在四肢百骸,無法回複丹田。這時若是你自內逆運納鬥神功,使真氣向外發散,我用武當玄武行氣功自外催動你的真氣流轉,将你全身真氣轉到第三個人身上……”說到這裏就頓了一頓,将小眼睛向任笑雲瞟了過來。
斜倚在神案下的任笑雲聽他說得神奇,也不禁側耳傾聽,見他用眼睛望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沈煉石明白過來了,叫道:“怎麽,你是說讓我先将功力全輸到笑雲身上去?”梅道人點頭:“不錯,這時我再運玄武行氣功将笑雲身子裏的功力逼回到你的體內,你的納鬥神功妙在‘運化’二字上,那時真氣由外而來,你的納鬥神功才好發揮所長,必能将大半真氣都納入丹田!”
沈煉石皺眉道:“你說是‘大半真氣’?”梅道人點頭:“不錯,這麽一來你能在兩個時辰之內回複功力,但自身的兩成真氣就要留在笑雲的身子裏!嘿嘿,別吹胡子瞪眼睛的,人家任笑雲既便答應了你,也是冒着老大風險的了。咱們行氣之時,若是闖進來一個錦衣衛,不必費力,一刀一個,就能砍下三個腦袋下來!”
任笑雲連連點頭:“是呀是呀,這法子兇險得緊,我瞧最好是等喚晴他們回來再說,最好是沈先生輸功給喚晴,這叫做‘肥水不入外人田’!”
梅道人又将一顆大腦袋搖個不止:“不對不對,這行氣妙法本是武當的療傷聖法,這門功夫說起來麻煩之極,講究合于數術,講究涵養本源,其中最重的就是尋覓‘藥鼎’!我用此法略加變化為沈老怪治傷,仍是最重‘藥鼎’!咱三人之中,你任笑雲恰恰就是這個藥鼎。”
任笑雲撓着腦袋問:“什麽是藥鼎,将我作藥吃了麽?”
梅道人将眼一瞪:“這當口的還胡說一氣!作藥鼎的人,一要心地單純,心無旁鹫,這一點喚晴、星寒他們便做不來,這二人是他的寶貝徒弟,萬事關心則亂,真氣易出偏差;二要根骨純正,資質要好,好在任笑雲根清骨正,倒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第三,這人最好沒有習過內功,否則真氣一到,心中動了憂喜之念,七情糾葛,必然擾動真氣運轉!”沈煉石連連點頭:“還有第四,這人必要是個信得過的親近之人,才能行氣!”
任笑雲的眼睛越睜越大:“說來說去,還是我來最好?”沈煉石哈哈大笑:“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錢!你只要坐在那裏,身不動膀不搖的就憑空得了我十年功力,這等好事何處去尋?”
任笑雲叫聲苦也,但卻想不出什麽推辭的話來!梅道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雲,你可要知道,咱們的性命一大半系在沈老怪身上,他若是早一時回複功力,咱們就早一時安穩!”
事到如今,也只得依他擺布了!任笑雲心裏這麽想,嘴上卻說:“好,既然沈先生看重,梅道長垂青,我任笑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當下就依着梅道人的布置,三人依次盤膝坐下,任笑雲坐在最前面,沈煉石坐在他身後,平伸雙掌抵在他背心夾脊要穴上。梅道人則坐在沈煉石身後,開始催動真氣,施行“換氣”療傷之術。片刻之後,任笑雲就覺得背後越來越熱,有如烤着個大火爐也似。
他想起梅道人關照過的話,不管遇到什麽冷熱麻脹之感,要一律不管,只當作白日夢一般。“忍着吧,只作是睡着了!”任笑雲這麽念叨着,只将一點意思放在了丹田。
一股熱氣蓬蓬勃勃的從背後拱了進來,直向丹田竄去。這熱氣初時活潑可愛,任笑雲恍恍忽忽的覺得如回到童年似的,跟着眼前就看到一片片的青草,有小溪蜿蜒舒緩的流着,有蝴蝶自在蹁跹的飛着,一片幽藍寧靜的湖面鏡子似的映着日光。這裏的一切仿佛自開天辟地以來都是這麽清新幽靜,這麽怡然自得的,而且還要永遠這樣下去。
再過片刻,任笑雲的全身就燥熱起來,象是給人放在蒸籠裏蒸洗一般,丹田之中更是一片火熱,任笑雲恍惚地覺得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跳躍起來了……這滋味當真是大苦大樂,整個的筋骨內髒仿佛都給淬煉了一番。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任笑雲只覺身中的熱氣漸去,耳邊聽得梅道人低聲道:“好極,好極,沈老怪運氣不錯,居然大順特順,大家平心靜氣再挨得半個時辰就成了。”
便在此時,寺門外傳來嘻溜溜一聲馬嘶,不知何時竟然有兩匹快馬馳到了寺外。跟着就有一個粗豪無比的聲音叫道:“他奶奶的,看他梅老道這一回還能跑到哪裏去?”
常機子見桂寒山一上來就殺了自己幫中弟子,不由怒發如狂。他為人向來陰狠,這時急怒之下眼睛竟泛了一陣駭人的紅光,一聲招呼也不發,猛然鬼爪一擡,疾向眼前的袁青山攻了過去。
青蚨五鬼王的功夫同出一源,只因各自資質不同而各擅其長,但“鬼抓手”卻是五兄弟的招牌式武功。這路功夫以詭異狠辣見長,一經展開,便見爪影重重,鋪天蓋地的将袁青山的身影包了起來。袁青山的如意鈎樣式怪異,招式上也是兼有刀劍鈎三者之長,這時寒鈎舞動,招式卻是極短,只将身前二尺方圓護住了,偶然攻出一鈎,卻也讓常機子怪叫不已。
喚晴身上的一點宿傷已經給梅道人調理好了,就是傷沒好,這時她也要一拼。曉紅刀幻出片片紅光,喚晴直向曾淳的身邊殺了過去。一群缇騎欺她是個女流,就紛紛向她湧了過來,山道到底狹窄,喚晴只能和曾淳遙遙相望,卻始終不能沖到他身前十步之內。
夏星寒卻不能動,對面的金秋影正冷冷的盯着他。他腰間那把刀已經緩緩拔出,抽刀斷水水更流——他這刀就名喚“斷水刀”。此刀是聚合堂兩大鎮堂寶刀之一,五年前沈煉石攜夏星寒探訪聚合堂主何競我。不想何競我一談之後,對這年方十八的夏星寒甚是賞識,欣喜之下,便将與自己布雨刀齊名的斷水刀贈與了夏星寒。
金秋影的劍仍在腰間未出。兩個人的目光就是刀劍,已經攪殺在了一起。
這時兩團青影從後面分作一左一右殺了過來,正是守在山道兩旁的桂寒山和解元山動手了。桂寒山的兵刃是一對短戟,解元山使的卻是奇門兵刃子母镢,二人均是從樹上撲擊而下,落地之時已經離曾淳只有六七步遠了。守在後面的正是青蚨幫的鬼卒,但數十人竟然擋不住這兩兄弟,戟光镢影起落之處,登時卷起一陣狂飚,在密匝匝的青蚨幫衆中擠出了一條血胡同,直撞到曾淳身前。
但緊守在曾淳身邊的還有一個人——巨靈鬼王乙凝。五大鬼王之中,乙凝只比以“千變掌法”無敵天南的千變鬼王林惜幽稍遜半籌,功力之高遠超另三兄弟。
任憑身周血浪翻滾,乙凝仍是岩石一般紋絲不動,仿佛就是山崩地裂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一絲動搖。解、桂二人才殺到近前,眼前卻白影一閃,乙凝高大無匹的身形已經擋在了二人身前。
桂寒山當先趕到,雙戟勢夾風雷一般攔腰劈到,他戟上的月牙比尋常的大上不少,這是為了施展刀招。刀神何競我的刀法號稱“驚神泣鬼,雷動九天”,只因驚雷刀法太過難練,其五大弟子迫不得已才另習旁門兵刃,但這些兵刃與衆不同之處就是均能施展刀法。桂寒山的這招名為“斷流”,正是驚雷刀法中罕見的以硬碰硬的厲害招數,只要乙凝的身形略略閃避,他估計自己就能順勢纏住乙凝,然後緊随其後的解元山就能救下曾淳。
但乙凝不躲,絲毫不躲。
随着一聲凄厲的鬼嘯,乙凝一掌徑直拍向桂寒山的頂門。桂寒山冷笑,這一掌雖然後發先至,但戟長臂短,終究是你先中戟。
一念未必,卻見鬼王的手臂陡然暴長,咯啦啦一聲,那只白慘慘的手掌幾乎就挨到了他的頭皮。桂寒山大驚之下,着地急滾,才躲過了乙凝這詭異驚人的一掌。
但鬼王的一擊還沒完,他的中指一彈,一只鐵環帶着尖銳的呼嘯砸向桂寒山腦後玉枕穴。
當的一聲勁響,卻是随後趕到的解元山揚手一挑,擊飛了鐵環。
他的子母镢一長一短,使的是鴛鴦刀的路數,只是攻擊中更顯剛烈之氣。解元山左手的短镢擊落了鐵環,右手的長镢已經奮力刺向乙凝心口。這一招“摘星”去勢奇慢,但镢上竟然發出絲絲的勁氣,解元山運起全身內家真力相拼,較之桂寒山那招“斷流”更加兇險。
袁青山這時和常機子已經拼到了生死一線之地。袁青山大喝一聲:“岱宗夫如何!”忽然反守為攻,掣電一鈎當頭劈下,常機子抽身斜避,但如意鈎上的刀意縱橫,寒光森森,有如群山聚攏,這一招竟然避無可避!常機子雙手一招,袖中忽然飛出一團白麻麻的網,直向如意鈎卷了上來。
爛柯山的五大至寶之一的裂地網能不能擋住聚合五岳之首袁青山的畢生功力所聚的這一招?
這時金秋影終于動了,聚合三岳咄咄逼人,他不得不動。
靜立如山岳,一動起來就快如飛隼驚鹘——他陡然拔地而起,一劍刺出。
這一劍不是刺向夏星寒,而是五步之外的正在奮力沖殺的喚晴,只有喚晴才是這幾個人中最弱的一環!
喚晴的刀法長于奇幻變化,于戰陣中往來沖殺卻非所長,這時正給幾個缇騎高手絆住了脫身不得。金秋影的劍已經無聲無息的刺到,這一劍無異于偷襲,但“六不鐵衛”向來攻敵不擇手段。
夏星寒大喝一聲,随之急掠而來,但終究是慢了!
夏星寒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金秋影會對喚晴一個弱女子全力一擊,他大喊,聲音聲嘶力竭,金秋影說得沒錯,內氣的收發自若靜動轉換之上自己還是輸了金秋影一招。但這一招輸了,輸的就是自己一輩子的悔呀!
喚晴愕然回頭,金秋影的一劍竟然不聞一絲金戈破風之聲,她回過頭來,這一劍已經到了胸前一尺之內。喚晴的心一苦,旁人眼中雷神禦電般的一劍在她眼裏反而變得無比緩慢,她的目光向曾淳尋去,她不知道自己中劍之前能不能再望一眼他。
劍落,慘呼,血飛濺到一丈開外,金秋影這一劍勁力之猛可想而知!
但這勢在必中的一劍刺到的卻不是喚晴,危急之時不知為什麽一個缇騎飛上來擋在了喚晴身前。金秋影一劍之下,那缇騎立時斃命!
在這兔起鹘落之間,夏星寒已經橫刀擋在喚晴身前。
解元山的“摘星”已到,乙凝霍然挺身迎了上去,巨掌疾抓子母镢,他的鬼手上套着天蠶絲的手套,向來不畏刀劍。掌快镢慢,終于觸到一起。兩個人都一震,乙凝的巨掌竟随之沖破了子母镢上發出了一十三層勁力,撞向解元山的內門。乙凝這掌力随手而發,竟然舉手之間破了解元山彙聚全身勁氣的一勢摘星絕招,二人一招之間高下立判!桂寒山雙戟狂舞,上前夾擊,但這時一群青蚨幫鬼卒也已湧到了。
金秋影心中一寒,這缇騎是給人以“大摔碑手”一類的重手法抛過來的,是誰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抛人過來擋住自己的一劍?這人功力之高,當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剎那間他的腦子裏閃過了幾個人影,但也迅速的排除了幾個人:真人府內的國師陶真人決不會屈尊來此拼殺,青蚨幫主“經天緯地”鄭淩風和皇上親封的“武林宗主”陸九霄更不會與自已為敵,錦衣衛傳來的消息說刀神何競我正給鄭淩風牽制住,無暇趕來,那麽剩下的就是雁落峰上連雲洞內閉關十載的苦頭陀或是少林寺輩份最高的湛然上人……
“是苦大師到了麽?”金秋影問了一聲,他想起湛然上人的師侄就是獨創‘枯月禪’佛門劍法的行空大師,那麽湛然的年歲至少已近九十了,決不會發出如此剛烈的勁法。
“金老弟,你挖空心思的想抓我,怎地卻連老哥我的名字都叫錯了?”一條冷竣的人影忽然斜斜插了進來——本來缇騎和青蚨幫衆已經将這山道茬得密麻麻的了,但這人還是一步跨了進來。金秋影看得清楚,這人确實只跨出了一步——正是武林中最難練的“平步青雲”身法。
來人是——“刀聖”沈煉石。
金秋影的心中大震,自己馬不停蹄的追尋就是想在沈煉石回複功力之前抓到他,照理在一月之內他依然是個毫無內力的凡夫,但、但、但怎麽沈煉石一日一夜之間竟然回複了功力!
沈煉石卻無暇理他,身子疾飛,掠向曾淳。
金秋影不想也不敢去攔沈煉石,但這時卻不得不去攔!
但他身形剛一動,卻聽一聲低喝:“金兄,你我這一戰要拖到何時?”一線刀氣随聲而至,正是怒意勃發的夏星寒出招了,金秋影的身子陡然定住,好凜冽的刀氣!一刀既發,四周的嘶喊呼號便全給這澎湃的一刀淹沒了,金秋影的眼前只有刀光,他贊了一聲好,只得長劍斜飛,點向那抹刀光。
沈煉石如飛将軍從天而降,已落在曾淳身前,雙掌一揚,四五名鬼卒給他震得斜飛上天。
便在此時,一道勁氣悄無聲息的湧向他的腰間,乙凝的鬼爪已到!雖然仍是偷襲,但這一次卻是乙凝畢生功力之所聚!沈煉石幾乎沒有凝氣聚力,就一掌迎了上去。
二人掌力相接,乙凝忽然感到一陣窒息,要待換氣發力,但沈煉石的掌力洪水一樣沖了過來。
金秋影大驚,沈煉石才發了半招,乙凝已經窘态畢現。好在四五名缇騎這時沖上來纏住了夏星寒,他則順勢回身,全力向沈煉石沖了過去。閃電一劍,刺向沈煉石的後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常機子的裂地網本來已經纏住了袁青山的如意鈎,二人各自回奪,成了比拼內力之勢。但這時沈煉石現身,半招之下乙凝就險象環生,他迫不得已撒了獨門寶貝裂地網,也飛身掠來。常機子的輕功是天下一絕,比之金秋影後發先至,雙掌按向沈煉石的背心。
沈煉石猛然回身,雙手抖出一招“雲散月明”,這一招本是刀招,但他化掌揮出,卻更見靈動,左掌上如潮的勁力逼退了疾掠而來的常機子,右手屈指疾彈,借用“反彈琵琶”的刀勢,将金秋影一招七式的劍招全都封住。
乙凝只覺壓力一緩,才想換氣,沈煉石大喝一聲,回身過來又拍一掌!
乙凝實在想不到沈煉石幾乎不用凝力聚意就能全力發掌,而在兩大高手的力援之下自己竟然來不及換上一口長氣。他的臉被自身迅速提起的勁氣激得一團火紅,雙掌一揚,只得迎了上去。
四掌驟然一交,竟有勁風乍作,吹得石崩木搖,一旁曾淳坐下的那匹馬更是驚嘶不已。
沈煉石的掌和乙凝一觸即收,卻頭也不回的反臂一抓,已将曾淳抓在手中,同時一腳踢開了金秋影電一般刺來的第二劍,跟着疾躍而起,猶如一只沖宵大鶴似的帶着曾淳高高躍起,百忙之中還贊了一聲:“好劍法!”這幾下攻如飛鴻戲水,避如風行雨散,一旁的金秋影瞧着,忽然在腦中閃過“羚羊挂角,無跡可尋”這八個字來。
常機子以硬碰硬接了沈煉石一掌,內氣受震,幾乎吐血,這時才又沖上來。卻見乙凝昂然挺立,雙目盡赤,常機子的心一冷,低聲叫道:“二哥,怎樣了?”乙凝不答,眼睛紅得駭人,沉了片刻,猛見三道血浪分從他的喉頭、胸前膻中、肋下期門三處要害噴灑出來。
金秋影心膽俱裂,叫了一聲:“觀瀾刀法!”常機子才看清,乙凝身上的全是刀傷,卻是對掌之時被沈煉石化掌為刀所傷。這是何等驚神泣鬼的刀法!
乙凝忽然自腹中發出長長的一聲嘶號,然後緩緩仰天倒下。
全力拼殺的青蚨幫衆和缇騎聽得乙凝的慘呼全愕然停手,看到的是山一樣攤倒下去的一個雄偉無匹的身軀。那身子帶着一片巨大的陰影砸在山道上,濺起一團飛塵。
伴着乙凝的身軀一同坍塌的是缇騎和鬼卒的膽氣,巨靈鬼王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但竟然擋不得沈煉石兩招!這些人向來在江湖和朝野間橫行無忌,過慣了我為刀殂,人為魚肉的日子,忽然間遇上如此駭人的強悍,不禁面現驚色,人人自危。
一時之間,山道上全靜了下來。
提刀而立的喚晴不禁有些目眩神馳了,不為別的,就為這落針可聞的一靜,她忽然發現了人世間最強的一種力量——正氣!擊潰缇騎與鬼卒的不僅是義父神鬼莫測的武功,還因為這股天地間不可移不可欺沛然無匹的正氣。一瞬間她明白了大帥曾銑常挂在嘴邊的兩句話“浩然之氣,至大至剛”,明白了什麽叫“王公失其貴……贲育失其勇”,這一股積蘊愈久鋒芒愈盛的凜凜正氣呀!
沈煉石和曾淳穩穩凝立在了地上,他們的目光躍過橫卧地上的乙凝那胖大的身軀,直落在常機子和金秋影身上。沈煉石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腿上竟有鮮血汩汩滲出,他笑了笑,向金秋影道:“果然好劍法呀,只是少了些什麽!”适才他以快打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殺了乙凝,更救下曾淳,但對金秋影稍有疏忽,腿上卻已被悲秋劍法所傷。
金秋影目光一冷,猱身直進,仍待仗着人多勢衆劫下公子。便在此時,卻覺兩股勁風分從左右襲來,金秋影劍勢一領,一招“暗香浮動”護住兩翼,卻覺劍上所受勁力一個沉厚,一個剽急,一擡眼間,才見左首立着一個懷抱大槍的虬髯漢子,右邊卻立着一個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