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粗碩的中年女子,手中拈着一對柳葉刀。金秋影冷笑道:“嘿嘿,川北莫老妹子、武當烈焰槍鄧烈虹,好、好,聚合堂請得的能人當真不少!”

原來适才任笑雲、梅道人為沈煉石療傷,剛剛功成圓滿之時,卻有兩匹快馬馳到。任笑雲倒是幹着了不少急,但到的這兩人卻是梅道人約的幫手——依梅道人之囑趕到此地回合的鄧烈虹和莫老妹子。這鄧烈虹原是梅道人的師弟,師出武當,以一路六合槍馳名天下,只因他性如烈火,便在江湖上得了“烈焰槍”這麽一個诨號。那莫老妹子是川北暗器名家,與陸九霄卻有殺夫之仇。四人待沈煉石回複功力之後,立時趕來。

這時那聚合三岳與喚晴、夏星寒已經各持兵刃圍在了沈煉石與曾淳二人身側。

任笑雲與梅道人正在山道邊上悄立着,瞧着适才的龍争虎鬥,任笑雲不禁有些呆了。他身邊的梅道人捅了他一下,問:“喂,傻小子,你發呆作什麽?”任笑雲喃喃道:“我在想,若是我抓住一個缇騎扔過去救下喚晴該有多好,然後是我一下子飛過去,當着喚晴的面幾下子宰了那個什麽狗屁鬼王……”

“咱們走!”沈煉石招呼了一聲,引着夏星寒、聚合三岳等人護着曾淳便走。“且慢——”金秋影叫了一聲。沈煉石霍然回頭:“你還要再戰?”金秋影見了那刀鋒般犀利的目光,心內一寒,更見十餘名缇騎竟然心有餘悸的給沈煉石讓開一條路來,便知今晚這一戰自己人的膽氣已失,勝算全無,只得揮手道了句:“沈先生好走,咱們必有見面之時!”

沈煉石還未答,夏星寒卻冷冷道:“但願那一天越早越好!”一行人就在無數缇騎鬼卒的目送之下,催馬離去。

走在山道上的沈煉石卻忍不住仰天長嘯,一道嘯聲如老鶴清唳般在素月下響起,在他心內羁絆兩月的郁悶這時才稍得一解。

五、天涯別離各自愁(1)

依照先前所約,衆人退向西山之北的妙峰山。妙峰山素以“古剎、奇松、怪石、深洞”聞名,其時正值仲夏,但奇山深秀,風繞青楓,岩擁疊翠,一時真叫人忘了适才的生死搏殺。妙峰山自遼代即有栖隐寺、大雲寺等名剎,山中廟宇衆多,一行人趁夜便入了一處古廟。任笑雲望見那寺的名字叫什麽“靈應寺”,只是匾額斑駁,廟門破敗,顯是蕭條已久了。

公子曾淳已經昏了過去,梅道人看了一番,說是心力交瘁,暫時歇歇便無妨了。衆人在大殿中坐了,袁青山領着桂寒山和解元山才正式向沈煉石行禮問安。

沈煉石道:“罷了罷了,西崖賢弟可好?”有明一朝,人無貴賤,鹹有別號,西崖正是何競我的別號。袁青山道:“家師正為曾大帥百日祭禮一事奔走,本要親來,但卻傳青蚨幫大幫主鄭淩風正在調遣人手,蠢蠢欲動,要對聚合堂下手!”沈煉石嘿了一聲:“鄭淩風和陸九霄果然聯起了手,哼,咱們可給人家逼到了懸崖邊上啦。”袁青山拱手道:“這半年來不聞世伯音訊,家師總是憂心忡忡,這一次咱們北上,不但得見公子安然無恙,更見世伯重出江湖!嘿嘿,刀聖刀神聯手,咱們還有什麽可怕的?”

屋內衆人聞言,臉上均是一片躍然神色,只沈煉石的眉頭微皺,喃喃道:“那也未必,我與陸九霄共事多年,明的暗的也伸量過多次,我卻從來沒有勝他一次……”衆人一驚,喚晴忍不住道:“爹,難道你次次都輸?”沈煉石搖頭:“每一次我都沒有勝,可他也是沒有贏!但我總覺得陸九霄這人心機好深,次次都是未盡全力,”說着呵呵一笑,豪氣萬千地道:“不過當真一拚,我的觀瀾九勢也未必怕了他的青雲戟……”

梅道人從懷中摸出個臭蟲丢入口中,嚼得咯吱吱作響,道:“沈老怪不要胡吹大氣啦,你真氣耗損之後又冒險治好,正該尋一個水清林密的佳處隐居療傷才是!但眼下,嘿嘿……”他的目光又落在公子曾淳身上,卻見曾淳的面色鐵青,呼吸也越來越是急促。梅道人神色一緊,“乖孩兒,你這傷還确是不能掉以輕心!”

衆人聞言旋即圍了上去,梅道人卻道:“嘿嘿,這裏人多氣穢,大家還是各自散到偏殿安歇,這裏自有我老人家照顧他!”當下便命夏星寒安排衆人到別的幾間偏殿安息了。

任笑雲見衆人忙忙碌碌,自己也幫不上手,只得轉身向外走去,一扭頭間,卻見喚晴癡癡凝望着曾淳,眼中情深款款,兩串珠淚自那張白玉一般的臉如雨滑落,任笑雲的心不知怎地就一痛。

這寺廟雖破敗,但還是有幾間漏風漏雨的廂房,任笑雲進得自己的那間房內,就攤倒在一堆破茅草上了。他覺着自己的體內空蕩蕩的,象是魂魄中有什麽最要緊的給人一股腦抓去了。兩日前他助沈煉石越獄,在鬼王的爪下死裏逃生之後,雖然肢體象給拆散了似的,心內也是喜多于憂,這時雖然體內真氣充盈,心內卻覺出一種刻骨銘心的隐痛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要待睡去,但翻來覆去卻總是合不上眼。耳聽得外面人出人進的亂糟糟的,他挨了大半個時辰,還是披衣而出。

出得屋來,只見外面那一抹冷月淡了,那天已經隐隐透出些許亮光來,任笑雲回思這一夜,當真如同做了個大夢一般,不禁裂開嘴,傻傻地一笑,心中暗想:“任笑雲呀任笑雲,是夢終究是要醒的,好歹是醒了。人家不過是求自己一求,救出了她的心上人,自己還留在她身邊礙什麽眼,男子漢大丈夫終究不能老是在一個娘們家身邊看人家顏色!走,有道是天高任鳥飛,老子還是走!”卻又忍不住想,自己走前跟喚晴道別,喚晴會怎樣?嗯,她必是雖知自己已經無用,但還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諸般好處來,就對自己殷勤勸阻,但自己去意已決,對着哭成淚人的喚晴擺足了大丈夫的架子不為所動,忽然又想:“任笑雲,人家要是跟你哭,你會不會留下來?” 想到這不禁一笑,“你奶奶的,那小娘皮幹嘛要跟我哭?”這時候去意已定,就抖了抖身子,倒覺得一身輕松。

“笑雲——”身後忽然傳來低低的一聲喚。任笑雲的心一顫,知道是喚晴,急忙轉過身臉來。他知道自己的臉上準是洋溢出了一臉的笑來,心裏又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

喚晴象是看出了什麽,問:“你要做什麽?”任笑雲努力裝得輕松一些,道:“公子已經得救,你義父的功力也回複。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了!我……該走了!”他看出她的眼中流出幾縷哀怨來,心裏也有些難受。

喚晴問:“那你要去哪裏?”任笑雲說:“這個……嘿嘿,我任大俠四海為家,這個、到處行俠仗義,一時也說不好去哪裏!”喚晴低下頭來,幽幽說:“我說過咱們一起嘯傲江湖的,難道你忘了不成?”

任笑雲的腦袋一熱,結結巴巴的說:“你、你那時不過是說着、說着玩玩的,只怕你……你也不會當真!”心裏卻在喊:“咱們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說的話可不能反悔!”

喚晴再擡起頭來,眼眶已經有些濕潤,說:“我雖然是一個女流,說過的話卻決不會反悔。”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任笑雲見了她委曲的淚水,心內忽然一冷:“喚晴這麽對我,未必真是對我有情。其實她一顆心還是栓在曾淳身上,她……她為了曾淳竟是不惜舍得自己這一個人!”想到這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暗道:“任笑雲呀任笑雲,人家對曾淳這麽情深意重,你可不要癡心妄想了!”

喚晴不知他心內想什麽,卻道:“他的傷還沒好,梅道長說,他是勞倦傷脾,憂慮損心,內傷初愈,還要安心靜養。他這時又睡了。嗯,他見到我時,只是幹巴巴的瞧着我,卻不對我說些什麽,”說着幽幽一嘆,“哎,我陪他在東靈山介然寺待了這麽久,他又何曾跟我說過什麽了?也許在他眼中,我……我一直不過是他府上的一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鬟,他心中總是藏着萬般心事,卻總是不跟我說。我為了他這些日子來颠沛流離,受盡了苦,他、他絕頂聰明,又怎能不知,可是每次見到了我卻總是不多說什麽,甚至連一句問候的話都不多說……”她越說越是委屈,驀地眼眶一紅,珠淚點點,止不住斷線珍珠般的落了下來。

任笑雲心內一酸,也不知是吃醋還是心疼,但見美人落淚,卻動了他心中的憐惜之心,一把抓住喚晴的香肩,大咧咧的道:“好妹子,你也不必難過,那公子曾淳想必和許多讀書人一般,盡愛擺些臭架子。我這好妹子這麽千嬌百媚的,難道還用低頭求他不成?”

喚晴的肩給他扶住,不覺臉上一紅,輕輕轉開了身子,忽然又擡起頭來,淚痕點點的望着他,問:“笑雲,你初見我時就說我是、是什麽大美人……我當真如你說的千嬌百媚麽?”任笑雲的眼睛又瞪了起來:“我跟你說,象你這麽美的人那可是我任笑雲這一輩子連想都沒有想到的。在你之前,我見過的最美的人就是莺莺樓的玉婵兒了,但見過你之後,才覺得那個什麽玉婵兒連你的一成都及不上!”喚晴聽得他将自己和一個勾欄的花姐相提并論,雖覺有些不妥,但知道他是誠心誠意的誇贊自己,不禁破涕一笑。

任笑雲兀自滔滔不絕:“所以說,見了你之後,才知道老天爺本事之大,原來一個人身上竟能有這麽多的美和妙。若不是見到你,當真是連想都想不到。”喚晴昂着頭聽着,臉上珠淚已幹,慢慢的不禁紅暈漸升,幽幽道:“原來……原來,我當真是長得不錯的,可是為什麽我身邊的人從來也不說一句。”

任笑雲搖頭道:“你身邊的人麽,你那師兄實在是悶罐葫蘆一個,終日裏板着一張臉,倒好似天下人全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這等正經話料他也決計說不出口的。你那老爹是個怪老頭,只怕更不會說這等話了?”喚晴秀眉微蹙:“爹爹麽,他一心想的都是國家大事,結交的也都是何堂主、曾大帥這樣的鐵血漢子。這些小女兒的事他自然提也不提。只是有一兩次義父喝醉了酒,歪着頭瞧着我,不住口的說,象、真是象極了你娘……”

任笑雲奇道:“沈先生見過你娘,你娘是誰?”喚晴沉吟道:“那時我也是極想知道。但每一次問他我娘是誰,義父總是黯然神傷,說,你娘命苦……早死了。我又問我爹爹是誰,義父多半便會大發脾氣,然後便會借酒澆愁。我怕他傷心,便不再問了。”忽然擡起頭來,“不管怎樣,我是義父從小拉扯大的,在我心裏,他永遠是我爹爹。我自會孝敬他一輩子的。”

任笑雲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的問:“喚晴,你那淳哥呢,他跟你在一起時都說些什麽?”喚晴一愣,暗道:“不錯,淳哥和我在一起時從來沒有說過半句溫柔體貼的話。他雅讀詩書,心思也缜密得緊,怎麽……”想到這裏,心內忽然一痛,像是給一把錐子紮了一下,暗道:“不錯,淳哥心思細密,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話原不會……原不會多說一句!我、我卻是一直自做多情了?”越是這麽想,心頭的那把錐子就紮得越深,慢慢的慢慢的紮下來,紮得自己滿身滿心的痛。

任笑雲見她發楞,不禁問:“喂,這時跟我說話,心裏是不是又在想你的曾公子或是大師哥呢?”喚晴的心一緊:“這當口萬分緊急,我還在此兒女情長什麽,淳哥,你雖是對我冷漠萬分,但小妹為了你還是什麽都舍得!”

她驀地仰起頭來,貝齒微咬,說:“笑雲,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我?”她的眼光比黎明前的暗夜還沉,任笑雲給她凄怨無比的眼神吓了一跳,咧了咧嘴,說:“你求我的事,只怕又是很難!”

“不錯 這時還是需要你冒一些險!”喚晴猶豫了一陣,終于說了出來。任笑雲将眼睛瞪了一瞪:“我還能冒什麽險?要說揮刀舞槍的,我可是比不得你們!”

喚晴的嘴微微一抿,暗夜之中她的風姿透着一股說不出的素雅和凄婉,接着說:“曾淳病重,追兵卻決不會放過咱們,這一次來的只怕就是陸九霄、鄭淩風了。義父說,嚴嵩和陸九霄一手遮天,朝中能與他抗衡的只有真人府的陶真君!陶真君和義父曾有數面之緣,而大帥又有一件重要物事放在陶真君那裏,他想冒險到香山真人府走上一趟,取回那物事。”

任笑雲奇道:“是什麽物事,這般緊要?”喚晴搖頭:“義父不肯說!義父此去真人府,更想求得陶真君出面,在皇上面前為大帥洗脫冤屈。”任笑雲皺眉道:“那這與我何幹?”喚晴道:“嚴嵩與陸九霄必欲得公子而甘心,但他此時重傷未愈,梅道人說他實在經不得厮殺了。可是他性情倔強,說是去鳴鳳山祭奠大帥,那是雷打不動說什麽也會去的。所以,義父說,還是讓我來求你……求你冒充公子曾淳!”任笑雲的眉頭皺得更緊:“求我冒充曾淳,我們長得很像麽?”

喚晴說:“你記得當初在你家裏時我曾說你象一個人麽?你的身形、五官确實和他有幾分相像。江湖上見過他的人并不多。你着了他的衣服,和義父一路,直奔香山真人府,對外便說,去求陶真人出面援手。”

任笑雲終于明白了,他咧着嘴說:“你、你是讓我引開追兵?” 她的牙咬得更緊:“笑雲,喚晴所求确實很難,但喚晴決不會讓你白冒這個險。若是你答應了我,喚晴……喚晴寧願以身相許!”她這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極低,卻更是毅然決然。

任笑雲一愣,腦子裏立時七葷八素亂作一團,喃喃道:“這麽說,呵呵,這個忙……雖然難一些,我老人家卻還能勉強幫上一幫。”

便在此時,卻聽有人沉聲喝道:“不成,師妹,你萬不可一時糊塗!”說話的卻是夏星寒,他說着已經快步跨了過來。

任笑雲一愣,喚晴的神色卻平靜之極,帶着一股冷雪寒梅般的淡漠。她說:“師兄,這事你莫要管!”

夏星寒憤然道:“師妹,我知道你和曾淳賭氣,可是也犯不着将終身交付給一個牢子。”他的臉色煞是難看。任笑雲只覺他的呼吸極是急促,那一呼一吸之間似乎要将天地間的一切全都吞吐進去。任笑雲心想:“要是喚晴不在這裏,這小子準會将我一下子捏死!”

喚晴低聲說:“師兄,你莫以我為念。萬事需講緣法,人家心裏根本沒有你這個人,你便再費上百倍精力也是無濟于事!”她這話一語雙關,既說自己,更說夏星寒。夏星寒的聲音更加低沉,倒像是怕給寺內的旁人聽到,但沉沉的嗓音更給人一種聲色俱厲之感:“那這小子油腔滑調,你豈能信任?你、你……我說什麽也不會讓你嫁給這個牢子!” 這不聲不響的木頭人發起怒來更加駭人,說出的話也就不管不顧。

任笑雲只覺臉上心內俱是一熱,一股悲怨之氣猛然自腹內升騰起來,他将下巴一昂,淡淡地說:“喚晴姑娘,我任笑雲可決不是放高利貸的,在下沒什麽能耐,也沒什麽功夫,既然小姐求到我頭上,我拼了命去做便是,你、你也不必以身相許,但盼望你能和公子曾淳白頭到老。”說着轉過身來,也不看二人的臉色,大踏步向屋裏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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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涯別離各自愁(2)

任笑雲的這個決定在幾個時辰之後就讓他後悔萬分。

天明之後,衆人就兵分兩路。喚晴、夏星寒衆人護着公子曾淳向西而行,徑往大同東北的鳴鳳山,另一路卻只有沈煉石、任笑雲和解元山三人轉向東行,去往香山腳下的真人府。

衆人揮手上路,任笑雲別了喚晴,心裏登時若有所失,路越走越長,喚晴的影子卻在他心中越來越清晰。那一颦一笑似乎還就在眼前,那抹如蘭似麝的幽香也在鼻端乍隐還現,任笑雲覺得自己的心不知給什麽東西拴住了,正慢慢的離開自己,向鳴鳳山飛去了。他有些喪氣地想,要是自己和喚晴在一起就好了,現在卻随着沈煉石這個糟老頭子,還有個胖財主一般的解元山。他扭過頭,身邊解元山也轉過臉來沖着他笑,那張胖臉吓了任笑雲一跳,急忙也匆匆還對方一個笑臉。

“你小子在想誰呢?”一直無語的沈煉石這時忽然開口了。任笑雲說:“我在想大将軍吶!”沈煉石雙眉一軒,問:“哪個大将軍?”任笑雲說:“大将軍是只雞,我養的雞,在京城百戰百勝獨一無二的大将軍。”沈煉石嗤的一笑:“胡說,老子猜你定然是想喚晴那丫頭呢!”

任笑雲雙目一亮:“沈先生,在下心中一直在想,為何不讓喚晴也随咱們一起去真人府,那豈不更好?”沈煉石搖頭道:“那可不成,他們那些人其實所做之事要比咱們的事重要萬分,也兇險萬分,留一個心思機靈的喚晴在那裏,也就多了幾分把握。”解元山臉上總是笑呵呵的,道:“任兄弟,男子漢大丈夫可要拿得起放得下呀。這般對一個女子朝思暮想的,可是有些沒出息了!”

沈煉石卻悠悠一嘆:“對一個女子朝思暮想,也未必便是沒出息,我老人家至今也時時想着一個女子。”

任笑雲聽得有趣:“解三哥聽見沒,沈老英雄武功蓋世,卻也對女子朝思暮想的。沈老頭,那女子是哪個?不會是喚晴……是不是莫老妹子?”想起莫老妹子肥碩的身軀和滿臉的肥肉,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解元山也嗤的一笑:“胡說八道,莫老妹子歲數比我還大上七八歲,又生得一身橫肉,沈先生想她做什麽?”

沈煉石神色一陣蕭索,嘆道:“那女子……早已經亡故了。嘿,多情自古空餘恨,人生在世,還是寡情薄義一些的好!”任笑雲見他昨夜在青田埔上叱咤風雲,這時提起一個女子,卻憂郁如落拓書生,不禁心下生奇。但任是他百般追問,沈煉石卻不說話了。

解元山見笑雲問個沒完,怕沈煉石着惱,忙岔開話題:“沈先生,聽說陶真人在皇上跟前是個大紅人,不知他一個老道,怎麽得了皇上的青睐?”

沈煉石道:“咱們大明朝的皇上就是愛和和尚老道攪在一起,到了咱們這一朝天子更是對道士信奉得無以複加。而這位陶真人善于察言觀色,曲意迎奉,皇上對他的寵幸之盛,便是大明開朝以來所有道士的加在一起也無法望其項背。據說,這道士當初随皇上的車駕去拜谒皇上他老爹的陵寝,行到河南時,忽然遇上了一股旋風在車駕前盤旋而去。嘉靖皇上向來疑神疑鬼,就問陶仲文這風主何征兆?陶仲文掐指一算,便說此風主火,乃不祥之兆。當天夜裏,果然行宮起了大火,燒死了許多宮人。從那時起,皇上便對陶仲文深信不疑了!”

任笑雲越聽越奇,連說:“神了,真是神了,這陶真人想來也是有些道行!”沈煉石冷笑道:“天幹物燥,自然易于起火。陶仲文所雲,不過是依照常理揣度。還有,實在着不了火,他陶仲文使人放一把火不就成了?”

任笑雲聽這話也頗有理,想起朝廷裏的鈎心鬥角遠勝江湖,不禁咋舌不下。沈煉石又道:“後來,這嘉靖帝病重,幾乎水米不進,還是這陶仲文披衣行法,親進藥石,折騰了幾天,竟然讓這昏君又緩了上來——嘿嘿,我瞧他行法雲雲全是障眼法,但以他數十年青虹真氣的修為,要給一個人治病那也容易得緊。嘉靖帝痊愈之後,竟奉這位陶真人加少傅、少師,兼少保,大明開國以來的文武大臣,能位兼三孤的,只這陶真人一個。咱們皇上好修道煉玄,常在西苑那地方修道不朝,便是內閣大學士要見他一面也是難得緊,只這陶真人卻不時得到召見,且次次賜坐。所以朝廷重臣,也争着巴結陶仲文,只盼得到上寵。這陶真君為了自示清高,更退到京師之外,隐居在這香山一麓,以示不結交權臣。只等皇上召見才進京。”

解元山臉上笑容一斂,道:“亂世出妖孽,這位國師如此受寵,只怕也是亂世之相。”沈煉石長嘆一聲:“更有甚者,這位陶真人竟然将手伸到了太子立儲這樣的國本大事上。他創了一個‘二龍不相見’之說,說什麽天子為大龍,太子為小龍,二龍一見,必有一傷。可笑的是這等邪說,皇上居然信之不疑,多年來不立太子,後來勉強立了,也是多年不敢一見!”

解元山連連搖頭,又問,“沈先生,武林中人傳雲,陶真人神功通玄,能呼風喚雨,尋常之人武功練得再高,也敵不得他的仙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煉石道:“陶仲文師從龍虎山上的邵元節邵真人,練的是道家上清派正宗玄門丹術,呼風喚雨雲雲,我是不信的,但道家中有雷法一門功夫,修至極高境界,卻可以感通天地,調節陰陽。據說這陶真人确曾求過幾次雨,也甚是靈驗。特別是有一次,朝中的都禦使胡瓒宗下獄,那時皇上想重重懲罰牽連的幾十個人,還是陶真人在他跟前說了句‘慮有冤獄,得雨方解’的話,才使那些人一律從輕發落,而兩日後京城果然大雨如注。可見這陶真君亦正亦邪,咱們這次去真人府,是福是禍,也真是不好說呀!”任笑雲來了興致:“這麽說,這陶真人還是個好人了?”沈煉石說:“難說,難說,陶仲文也時時出些錢財,修河赈災。但以陶仲文之大智若詭,你就很難說他是好還是壞!”

任笑雲搖着腦袋說:“我平日裏在坊間聽說書先生言道,能在皇上跟前作紅人的,平日裏必然溜須拍馬,說些皇上愛聽的話,要讓陶仲文為大帥冒死直言,只怕他也未必肯幹。沈先生,我瞧咱們這次去求這位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為大帥明言洗冤,只怕也沒有幾分把握!”

沈煉石哼了一聲:“陶真君為人深淺難測,能否出面為大帥一言,實難揣度。但凡有一分機會,咱們便全力以赴罷了!咱們此去真人府,是為了三件事。為大帥洗冤,還是其次!首當其沖的卻是要回大帥手書的《定邊七策》。”任笑雲張大了雙眼,叫道:“喚晴所說的緊要物事就是這個《定邊七策》?”

沈煉石緩緩點了一下頭:“大帥沉毅善謀,又親自與套寇見過數陣,對于收複河套之事,在胸中籌劃已久了。當初大帥剛剛入京面聖之時,便上了《營陣圖》八卷。嘉靖看過後也是欣喜了一陣子。但這老兒反複無常,随即便将複套之議置之腦後,大帥便是想見他一面也難。大帥在京師裏卻也不是虛度時光,而是将收複河套的諸般營略細細推究數邊,随後寫成了這《定邊七策》。”

說到此,沈煉石長長一嘆:“可惜那時嘉靖老兒已經無心複套了。大帥想盡辦法也無法見他一面。他心急之下,便想到了陶真君,此人修河赈災,似是個好人,更能時時見着皇上。所以大帥便将《定邊七策》交給了陶真君,求他轉交皇上,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下的權宜之舉!”

解元山拍了拍腦袋:“我猜這《定邊七策》,真君必然沒有上呈給皇上!”沈煉石目光一寒:“我想也是如此!但大帥的一番心血豈能白白耗費,這七策咱們必然要設法奪回,才不會辜負了大帥的一番心血!”

任笑雲也點頭:“那第三件事呢?”

“要回我的刀!”沈煉石冷冷道:“老夫當初一時不察,落入錦衣衛之手,老夫的披雲刀便被陸九霄奪去,聽說他為了讨好陶真人,将此刀獻給了陶仲文。這刀,陶仲文玩賞了三月,這時也該物歸原主了吧!”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之中分明蘊涵着一股殺氣,聽得任笑雲心內一寒。

這時天已大亮,三人出了大山,在官道上打馬如飛,再行了兩個時辰,晌午時分便入了香山,只見山道兩側綠蔥蔥的草木上挂滿了晶瑩的露珠,一條彎曲而整潔的小徑蜿蜒馬前。沈煉石雙眉一展:“再行數裏就是真人府了。一入真人府地界,官匪盜俠,全不得動武。金秋影那群鷹爪子就得幹瞪眼沒辦法啦!”

忽然回身拍出一掌,登時山道上沙飛石走,數道石浪直射向山道兩旁的樹梢石後。只聽沈煉石喝道:“全都現身吧!”

只聽得數聲呼嘯,山道旁黑影閃動,無數劍光直射了過來,卻原來這埋伏的人一現身就全力相搏。沈煉石喝道:“元山,你護住公子!”揚手一掌,四五個黑衣漢子已被他的掌上發出的刀氣所傷。猛然間只聽得一聲鬼嘯,頭頂一暗,兩道人影已經鋪天蓋地的撲了下來。

解元山叫道:“是青蚨鬼王,沈先生小心了!”沈煉石怒喝如雷,化掌為拳,一拳擊出,全身納鬥神功的勁氣鼓蕩而出,頭上立時驚起兩聲鬼嘯,那團蔽日陰影霍然散開。兩鬼王落下地時,卻是一個瘦高無比,一個卻恍若侏儒。沈煉石認得那高瘦的便是曾見過一面的嘶魂鬼王司空花,那個侏儒必是擅長暗器的逍遙鬼王唐玄厲了。

他目光如炬,直盯着司空花的左掌,冷笑道:“司空花,爪子上的傷好得倒快呀!”

司空花的左掌那日被夏星寒一刀斬下兩指,這時還沒好利索,只是戴了一個鹿皮手套。聽了沈煉石的話,司空花忍不住厲嘯道:“就是這糟老頭子殺了二哥,今日也做個了斷吧。”唐玄厲雙手一揚,登時勁風呼嘯,鐵蒺藜、袖箭、飛镖諸般細小暗器撲面飛來。沈煉石知道這侏儒所使暗器多半喂了毒藥,當下雙手一分,扯下身上直綴,迎空一卷,将滿空暗器倒卷了回去。

這邊解元山已經給十幾名鬼卒圍住,他展開奇門兵刃子母镢,雖将四五名鬼卒挑倒,卻也一時沖殺不出。

任笑雲要冒充曾淳,身上便背着一口寶劍,這時迫不得已只得拔出劍來防身,劍剛拔出,一名鬼卒的鬼頭刀已經當頭劈下。任笑雲毛手毛腳的橫劍一攔,一股勁力生出,登時将那鬼卒的大刀震得脫手飛上半空。任笑雲吓了一跳,一愣之下,才知道自己得了沈煉石兩成功力,對付個把江湖喽羅自然不在話下。

沈煉石一招之下,已經反守為攻,雙掌以“七星聚月”的刀勢将司空花卷在如濤的掌浪之中。他知道青蚨鬼王禦敵時往往不擇手段,最是難纏,此時便狠下了心速戰速決,功力一下便提到十成。

便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沈老先生,掌下留人!”這聲音尖細刺耳,不男不女,卻聚氣成線,直射過來,如銳針一般直刺在衆人的耳中,擾得衆人心神俱是一亂。

沈煉石眉頭一跳:“難道是那老魔頭來了?”一念未畢,眼前忽然現出一線金光,這光好燦好厲,有如破夜的旭日躍出滄海的粲然一亮。若非親見,任笑雲實在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可怕的劍光,一瞬間四野的鳥啼蟲鳴全都止歇,放手激戰的衆人也都罷手不鬥,似乎人草蟲獸皆為這一劍之威震懾住。

那團駭人的劍光瞬間便裹住了沈煉石的一襲玄衣。

沈煉石陡然一嘯,其聲也短,其勢卻厲,嘯聲中他的鐵指一彈,只聞铮然一響,那抹驚人心魄的劍光乍然一斂,但那劍的一吞一吐之間,已将沈煉石“七星聚月”的刀意破去。

司空花得此一劍之助,狼狽不堪地疾退數步,才看清出劍救自己的是個寬袍大袖的老者。這人一身黃衣燦然,手中橫着一口冷意迫人的長劍,雖不發一言,但這樣冷的一個人,這樣冷的一把劍,就現出一派目空天下的倨狂。

沈煉石望了那老者一眼,不禁笑道:“紫氣東來,劍秀天下,能将一招‘滄海桑田’使得如此精妙的,也只有劍樓閻東來了!”那老者身材微胖,面色紅潤,養尊處優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單看膚色,年紀也就是三十開外,但鬓眉皆白,倒如八九十歲一般。

來人正是京師內與陸九霄分庭抗禮的東廠首領、自號“神劍”的劍樓之主閻東來。

閻公公仰天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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