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對貉罴憑只手(1)

沈煉石哼了一聲:“砍死了一個唐玄厲,也不必美成這般模樣!”雖然他一張老臉還是這麽扳着,但那目光中也流出了些嘉許之意。任笑雲拖着刀施施然的走回洞內,說:“沈老頭,你說我若是遇上了司空花、常機子,是不是也就這麽一兩下子便給解三哥報了仇?”

沈煉石道:“唐玄厲的武功妙在一手暗器功夫,這時卻沒來得及施展。你遇上司空花和常機子可就萬萬不能輕敵了,五鬼王之中最難對付的還是那千變鬼王林惜幽,聽說此人以一套千變掌法,無敵于天南,功夫遠在那四人之上。你這刀法半生不熟,遇上了他可就大事不好了,”說着望了望洞外唐玄厲那神色猙獰的死屍,道:“自乙凝死後,五鬼王對我大是忌憚,有我在旁,唐玄厲便将大半心思放在了我身上。卻不知我這時身上是舊傷添新病,便是個尋常的錦衣衛也對付不了啦!”

鄧烈虹揉着胸口站起身來:“沈先生,你身上的傷……”沈煉石一嘆搖頭,卻不說話。任笑雲走到近前:“沈老,你告訴我真氣運使之法,我用身上的納鬥真氣給你療傷就是!”沈煉石苦笑道:“真氣運使可來不得半分馬虎。你習功未久,真氣調運全不純熟,若是貿然行氣,弄不好你就有得走火入魔之險。”

鄧烈虹嘆道:“還有下午在那野店中咱們中的毒,直到這時我的筋骨還是有些發軟。在山中遇到這唐玄厲,老子激戰之時硬是無法提起十成的勁力來。笑雲,你倒是安然無恙,這可是奇了!”說着将手搭在任笑雲的脈門之上,道:“可不要給這毒深入五髒,落下病根。”

任笑雲道:“想是咱們去那酒店之前,青蚨幫裏的人已經埋伏在那裏了。他們下毒之時,想必是只在你和沈先生的酒杯中下了毒,我是個後生小子,人家就全沒在意!”鄧烈虹搖頭道:“不是、不是……”忽然間手上加力,任笑雲登時半邊身子一陣酥麻,他一愣之間,鄧烈虹運指如風,已經連點了他胸前五處大穴。

任笑雲怒道:“你……”一語未畢,鄧烈虹忽然回身一腿,奇快無比的踢中了沈煉石胸前“氣戶”、“璇玑”兩穴,沈煉石哼了一哼,身子一仰,就倚在了背後的山岩上。任笑雲也一跤摔倒,剎那間恍然大悟,叫道:“是你,原來是你下的毒!”沈煉石慘笑道:“原來鄧老二也入了青蚨幫!”

鄧烈虹哈哈大笑:“青蚨幫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跟陸九霄、金秋影那些東西爾虞我詐,相互利用,老子又何必跟他們同流合污?”沈煉石聽他言語間對青蚨幫、錦衣衛大不客氣,不禁奇道:“我倒想起來了,适才的唐玄厲、小店裏的常機子都是對你真殺實砍,你必然不會是錦衣衛、青蚨幫中的人了。這麽說,閣下是東廠閻公公的人了?”

鄧烈虹緩緩搖頭:“閻東海這老太監便會自以為是,老子怎能聽他號令?沈老哥,兄弟只是瞧着聚合堂有那麽點不順眼,卻決不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人,老哥只管放心!”說着将任笑雲提在胸前,叫道:“這小兄弟适才所施展的就是觀瀾九勢麽,果然威力奇大,小弟懇請老哥将這刀法傳給小弟如何?”

沈煉石瞧着他那抖動的眉毛和胸前裸露的濃密的胸毛,忽然心中一動,叫道:“我怎地忘了,這酒中之毒莫不就是蒙古人擅用的卧牛飲麽?俺答的手段可是高得緊呀,竟然将鄧二爺也收了做他的細作!”其時蒙古人有兵數股,均在河套一帶騷擾不止,其中兵力最盛的就是俺答一部。

鄧烈虹聽得沈煉石提到“俺答”二字時,忍不住眉毛一抖。這一抖雖只是一閃即逝,沈煉石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冷笑起來。鄧烈虹知道隐瞞不住,也就跟着幹笑起來:“沈老哥的眼睛就是毒!若非卧牛飲,尋常的麻藥怎麽能困得住刀聖!”

任笑雲心中悲憤,叫道:“你故意在酒中下毒,就是想誣陷解三哥!”鄧烈虹笑道:“當初在石井集咱們的馬匹屎尿齊流便是我略施小計。在野店裏下毒的自然也是我了。那時本想一家夥将你們三人全都擒住,哪裏知道解元山這胖豬卻不飲酒,他媽的聚合堂便就有這許多臭規矩!老子便一狠心,同你們一起喝下了這卧牛飲,這麻藥十二個時辰之後無藥自解,老子先他奶奶的潑他解元山一身‘髒水’!好在這一路上,老子沒少故意留下破綻,讓青蚨幫一路追了下來。解元山這胖子又他娘的受不得激,他這一下子非死即傷,倒是省了我不少心。只是那一戰老子心驚肉跳的,真怕這苦肉計假戲做真了,将老子的性命賠在裏面!”

沈煉石這時倒是靜下了心來:“你說你一路上沒少故意留下破綻,這麽說公子曾淳他們的行徑是你洩漏出去的了?”鄧烈虹粗豪無比的臉猛然一搖,顯得甚是委屈:“那是莫老妹子幹的好事——這個我見到你們時,就說過了!不過話說回來,老子這一路上自然也沒閑着。直到在亂石林曾淳設下圈套,莫老妹子落入了人家布好的套中,我一瞧,不如先下手為強,先搶了這揭發奸細的頭功!”沈煉石雙目噴火:“公子曾淳命你傳話,讓你帶着我們在老君廟回合,這個消息你也洩露出去了?”鄧烈虹幹笑一聲:“那是自然,曾淳和聚合堂萬萬不能成事,否則我蒙古鐵騎就出不了河套!我猜三日之後,金秋影必然會布下層層天羅地網,将那小廟圍得水洩不通——不對,金秋影這孫子有些頭腦,只怕還是會不露出半點聲色,先布好口袋,待曾淳、夏星寒、陳莽蕩還有聚合堂之流到齊之後,再一收網……嘿嘿,可惜這個熱鬧老子就瞧不上啦!”說着舉手抓撕滿腮的胡須,一副遺憾無比的樣子。

沈煉石疑惑道:“鄧二爺也是大好耐性,直到現在才對我們下手!若是我,不待咱們進得這山洞,便會出手了!”鄧烈虹搖頭嘆息:“若不先找個僻靜地方服下解藥,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哪知剛剛吃下解藥,就在山野間看到了唐玄厲,他奶奶的,老子跟了他好久,查清了他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才出手将他引到這裏來!”沈煉石笑道:“你引唐玄厲到此,是不是想試一試老夫還有剩下幾分精氣神?”鄧烈虹笑道:“你是人老成精了,什麽事情都一猜即中,适才若不是見你只能坐在地上比比劃劃的,我又怎敢動手?”

任笑雲心中又驚又怒,這鄧烈虹往日一身粗曠豪爽之相,不似夏星寒、曾淳之輩清高難近,而他說起話來也總是愛罵那句“你奶奶的”,更是深得任笑雲之心。此時他那的豪氣和嘴裏的粗口依然不變,但瞧在任笑雲眼中竟是如此可惡,只覺天下最該殺最奸猾之輩莫過此人了。他想運氣沖開穴道,但他這真氣運轉終究還未到随心所欲之境,調息了數次,卻依然毫無效驗。

鄧烈虹又笑了:“沈老頭,你們現在落入我手中,有兩條路走,你想走哪一條?”沈煉石肅然不語,任笑雲更是不搭理他,鄧烈虹卻并不在意,自顧自地道:“一條麽,給老子一刀一個,落得個身首異處,在這荒山野嶺給野狗野豬啃得屍骨無存。另一條麽,就是将觀瀾九勢的刀譜和曾老頭的那狗屁《定邊七策》交給我。嘿嘿,這觀瀾九勢實在是讓老子開了大眼。你老人家一諾千金,只要您點一個頭,我立時就放你們一條生路!”沈煉石擰眉道:“你怎知觀瀾九勢有刀譜傳世?”鄧烈虹嘻嘻一笑:“我那梅師兄心裏藏不住話,什麽都說與我聽,這事情如何瞞得住他。”說着将任笑雲的身子提起來向地下重重一摔,叫道,“如何,你給我刀譜和七策,我給你解藥?”

這一下子将任笑雲摔得七葷八素,叫道:“日你姥姥的鄧二狗!沈老,你若将刀譜和七策給他,這小子翻臉不認帳,立時就給咱們兩刀!”鄧烈虹笑道:“我或許會一刀殺了你。沈老麽,卻要留着,觀瀾九勢神奧無端,萬一刀譜中有何不解之處,還少不得向他老人家請教!”沈煉石直盯着他,一字字地道:“鄧烈虹,你不是自己想要那刀譜,你要将《定邊七策》和刀譜一起獻給你那主子耶律城主,是也不是?”

鄧烈虹一愣,随即重重地一拍大腿,叫道:“你奶奶的沈老頭當真是料事如神,老子真是服了你!咱在大蒙俺答汗帳下黑雲城內效力。黑雲城主耶律誠翼是草原上的一代刀魔,向來嗜刀成魔,老子将這刀譜獻出去,耶律城主必然大喜。還有曾老頭幾次跟俺答汗見仗,都是以少勝多,他活着俺答汗不敢發兵。他一死,俺答汗才有了出兵河套的念頭,可是俺答汗若是知道這老東西還曾經煞費苦心的寫成了這個《定邊七策》,必然會急得吃不下睡不着。老子将這《定邊七策》獻将上去,俺答汗定會美得嘴也合不上,怎麽也要賞老子幾千兩銀子,這麽着老子也不必時時跑到江湖上來冒這大風險了!”

“好——”沈煉石待他說完,才嘿嘿一笑,“甚好,甚好!我也是今日才知俺答汗居然又要出兵河套,更事先派人潛入中原!你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機密大事,我沈秋岩可要多謝你啦!”鄧烈虹見他談笑之間,已經緩緩站起,不由一驚,叫道:“沈老,你……您竟然沒有中毒?”

沈煉石笑道:“毒是中了,只不過好得快些而已!” 鄧烈虹見沈煉石眼中精光乍現,大驚之下,一把抓起任笑雲,疾退了兩步,叫道:“您老……您老是故意讓我踢中的?”他一見沈煉石沒有受傷,立時便将“沈老頭”改成了“您老”。沈煉石笑道:“若不先讓你制住,哪裏聽得到這許多機密大事?”

任笑雲眼見鄧烈虹胸口起伏,象極了一副老實人受欺負後的窩囊相,不由心下又氣又笑:“鄧老二這時候還他娘的一副粗人老實相,這門功夫可是江湖罕見!沈老頭子不知是否真沒受傷,不管怎樣,将他唬住最好!”急忙開口叫道:“沈老,不必管我,一刀将這小子宰了!”

鄧烈虹更驚,一步已經跨到了洞口,叫道:“沈老,你……您給我老老實實的站着,再上前一步,我先将這小子斃了!”說着單掌已經抵住了任笑雲的後背要穴。沈煉石微微而笑,依然一步步向他逼來:“鄧老二,你敢傷他一根寒毛,老夫就讓你生不如死!”任笑雲已經感到了鄧烈虹貼在自己背上的手微微發抖,不由笑道:“鄧二爺,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何必拼個你死我活。不如咱們走馬換将,你放了我,沈老也就放過你如何?”

鄧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現下你在老子手中,老子幹嘛跟你們走馬換将?沈老,您将刀譜和《定邊七策》扔過來,我就放過這小子,如何?”話是這麽說,任笑雲卻覺得背後的手抖得更加厲害,知道只要沈煉石再逼上兩步,這鄧烈虹說不定就會轉身逃之夭夭。

沈煉石又笑:“這時還敢放肆……”驀然間身子一晃,卻靠在了山壁上。鄧烈虹見他幾乎跌倒,不禁又驚又喜,口中卻笑道:“沈老頭子,你是不是又在詐我?”沈煉石靠在山岩上,仰頭呼呼喘氣,笑道:“嘿嘿……可給你瞧出來了,咳咳……這也是天數!鄧老二,你只需上前一步,就能制住我啦。這刀譜就在我身上……你拿去,盡可去向你那主子邀功!”鄧烈虹見他仰在山岩喘息不已,心下暗道:“他奶奶的,這時他門戶大開,老子只需撲過去一招‘白蛇吐信’就能取了他性命。只是這老東西素來詭計多端,焉知他不是故意示弱,誘我上前?”他曾親見沈煉石以肉掌施展“觀瀾九勢”,兩招之間就要了巨靈鬼王乙凝的性命,那刀法的可畏可怖讓他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這時是說什麽也不敢貿然上前。

豈知這時的沈煉石卻也是難熬之極。适才他強力壓住“卧牛飲”之毒,再以上乘內勁沖開被封的穴道,已經是強弩之末,只盼着故作鎮定,唬走鄧烈虹,偏偏這時五內之中劇痛無比,顯是适才鄧烈虹那兩腳已經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他眼見鄧烈虹目光閃爍,知他膽小萎縮,已起了逃走之意,只要自己再沖出兩步,鄧烈虹說不定就會亡命逃竄。可是一陣陣的劇痛從胸口傳來,他的頭上已經滾下了豆大的汗珠,便是再邁出一步也是艱難無比。

偏偏沈煉石越是喘息難耐,鄧烈虹就越是畏縮不前。

驀然之間鄧烈虹大叫了一聲:“沈先生,罷了,罷了!這小子奸懶饞滑,不肯拜你為師,今日我鄧烈虹就拜您為師如何?”這話一出口,沈、任二人皆是一愣。鄧烈虹卻忽地直挺挺地跪了下來,道:“武林之中素來講究師徒如父子,我既然拜你為師,自然不能加害于您老人家。你将刀譜和《定邊七策》給我,我圖個封妻蔭子,自然也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好處!”

沈煉石見了他那一副又猴急又委屈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天下最無恥之人莫過于你鄧老二了……好……你既然拜師,也要有個誠意,這就先磕一百個響頭吧!”一笑之下,卻是牽動了內傷,幾乎咳出一口血來。

鄧烈虹聽出了他話中的取笑之意,不由惱怒無比,但在沈煉石積威之下還是不敢上前拼殺。任笑雲見這鄧烈虹口說逼迫利誘之言,眼射狠辣憤急之光,身子卻又一直這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覺若論膽小、奸猾和卑鄙,這天下真是無人能出其右了,不禁笑道:“鄧二爺,我瞧你就先磕頭吧,沈老是言出如山,你磕了一百個響頭,他見你心誠,一喜之下,說不定真收了你這麽一個乖巧機靈的關門弟子!”

鄧烈虹怒道:“放你奶奶的臭狗屁,你也敢取笑老子?”掌力一吐,已将一股內力灌入任笑雲背心的命門穴。任笑雲吃痛不住,就痛哼了一聲。鄧烈虹眼睛一亮,不禁裂開嘴,慢慢地笑起來:“沈老,你不是一直愛惜這小子的資質麽?你不将東西扔過來,老子就運功震傷他的奇經八脈!看他八脈齊傷,你奶奶的連路都走不了,還如何練你的觀瀾九勢?”說着站起身來,掌中內勁急速逼入任笑雲體內。

任笑雲忽覺這一股勁力巡經逼來,雖然比之當初陶真君給自己療傷之時送入體來的內氣霸道得多,但卻與那時的情形依稀相似,他心中一動,急忙運上了“納鬥真訣”,登時将鄧烈虹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的吸了過來。

鄧烈虹原來只盼任笑雲受他內力擠壓,渾身經脈如蟻咬蟲噬,必會張口呼痛。哪知內力一入任笑雲體內,忽如鐵屑遇磁石,給一股極大的吸力一吸,自身的內氣竟然源源不斷地向他體內送出。鄧烈虹大叫一聲:“不好!”一叫之下,內氣松懈,竟被吸得越快。這時任笑雲身上蓄滿了陶真君師徒和沈煉石幾人百多年的功力,又經沈煉石貫通了中脈,納鬥神功一施,那吞天納鬥之勁比之當初在真人府時已經有雲泥之別。而鄧烈虹的功力尚淺,也是遠難于陶真君相比,不過片刻之間,他的一身內力已經有十之七八到了任笑雲身內。

鄧烈虹只覺渾身漸漸無力,心中的驚駭更是無以複加——任笑雲在真君府的奇遇,沈煉石并未告訴他,鄧烈虹還當任笑雲施展了什麽妖法。危急之中,他猛的咬破了嘴唇,合身一滾,骨碌碌的滾出了洞外。任笑雲內力入體,急忙潛運真訣,将那股內氣緩緩送入腹內丹田。

返回頁首目錄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