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鳴鳳灑淚祭雄傑(1)

何競我驀地止住悲聲,解下背後所負的一個盛水葫蘆,向着夏星寒的屍身高高舉起,道:“星寒老弟,可惜聚合堂素不飲酒,何競我姑且以水代酒,祭酹忠魂!”任笑雲見這聚合堂主乍笑乍哭,不由暗自咋舌不已:“這人好大的學問和武功,卻是說哭便哭,說笑便笑,渾不将旁人放在眼內。而他論輩份該是夏星寒的長輩,卻跟夏星寒稱兄道弟。看來世俗禮法他更是不放在眼內了。”

何競我先将大葫蘆一揚,一串銀光亮晶晶的飛起。鐘舟奇雙目放光,手中的太刀緩緩揚起,刀尖遙遙指着何競我的咽喉,只要何競我再多露出破綻,他便一刀刺出。

何競我竟似忘卻了眼前這個殺意凜凜的鐘舟奇,轉頭望着那被縛的兩大弟子,長長一嘆:“元山、寒山,師父也沒教你們什麽,但天地萬物本為一體之理,盼你們在身遭困厄之時還能領悟!這一杯是敬給你兩兄弟的!”将葫蘆緩緩向地下澆去。解元山和桂寒山二人聽得師父這麽說,似有所悟,身子簌簌發抖。

一旁的金秋影、閻東來對望一眼,均覺何競我若非太過托大就是太過癫狂,這時他渾身皆是破綻,對手若是以“白虹貫日”一類的招式長驅直入,十九便能得手。

葫蘆中的水如一串銀柱,嘩嘩流下,鐘舟奇渾身骨節格格作響,卻是始終不敢一動。

何競我對着夏星寒的屍身一躬到地,再将葫蘆舉起:“星寒,五年前在京師一會,聚談甚歡,秋岩老哥有你這麽一個好弟子,我好替他歡喜!豈知,嘿……這一杯我替秋岩老哥飲了,送你上路!”左手高舉葫蘆,仰起頭來,一股銀浪直向口中傾去。衆人都知他喝的是水,但他這麽一飲,竟是意氣縱橫,豪情不輸烈酒分毫。

一線清水飛花濺玉般貫入何競我的口中。鐘舟奇緊盯着那線水光,額頭已有汗珠滲出。

片刻之間,葫蘆內的水就所剩無幾,只有閃亮的水滴點點垂下。

鐘舟奇的身子忽如驚豹出枷般躍起,還有些沉暗的院中陡然射出一道閃電,那把太刀化作一道耀眼的精芒,疾刺何競我的咽喉!

這一勢“刺喉”他幾乎用了半生的時光苦練過,死在刺喉之下的人不計其數。

這時何競我的咽喉內正有清水淌過吧,可惜這點清水就要裹着鮮血給自己的刀鋒酣飲一番。

衆人全驚叫失聲,鐘舟奇不動則已,一擊之下當真快如飛星掣電,猛如山崩海嘯。

啪的一聲,那葫蘆忽然裂作千片萬片,一串晶瑩的水珠四散跳開。

那輪朝陽就在這時躍出,映得天地間一片明澈。飛躍的水珠給朝陽一照,忽然變得嫣紅如胭脂。

閻東來陡地雙目怒張,大喝了一聲:“不好!”

何競我已然出刀,那刀一揮即收。

鐘舟奇忽然裂成了兩個,這一刀斜肩鏟背将他一分為二,飛濺的鮮血将空中的水珠染成一團胭脂之色。

院內爆出一片響,有人喝彩,有人驚呼,院中百十人看清何競我如何出刀的不足四五人,但人人皆為這一刀之威折服。喚晴更覺心魂激蕩,這樣的一刀,才能稱作“氣吞山河”吧!

任笑雲這時卻是如癡如醉 ,在心中細細回味适才兩大高手那驚心動魄的一搏:何競我昂首酣飲,頸、胸、背、腹皆是破綻。鐘舟奇一刀電閃而至——刺喉,這勢在必中的一刀這時在任笑雲的腦中卻慢的出奇,慢到任笑雲能清楚的發現他運刀的路徑竟是一條弧形,完美而致命的一道彎弧,彎向何競我的咽喉。

何競我的身子就在長刀即将觸頸的一霎微微一動——那勁可分山的一刀便刺中了葫蘆。

何競我這一招險到極處也巧到極處,任笑雲甚至覺得鐘舟奇那一刀要刺的就是那個葫蘆!萬千碎片,潋滟水光之中,何競我擰腰,反身,一刀劈出!

鐘舟奇那時候才知道何競我這一刀在他昂首酣飲之時已經發出,暢飲的何競我全身無處不是破綻,卻又處處蘊滿刀意,刺喉一勢他傾力而發,敗就敗在“一擊必中”的輕躁上。但他知道得太晚了,他來不及嘶叫來不及驚駭甚至還未覺得痛,身子就已經裂成兩片。

那刀一出即收,随即橫在何競我的腰際,有如一條氣勢不凡的蒼龍。

任笑雲這時才看清了那把刀。披雲刀美在流暢,這把刀則美在雄渾,寬寬的刀刃,粗闊的刀把,挺直的刀身,無不給人一種厚重沉雄之感。更奇的是那寬闊無比的刀刃上鏽跡斑斑,仿佛這刀是在地低沉睡千載之後才破關而出。但就是這樣的一把大刀,握在何競我的手中卻又是如此相稱,甚至任笑雲覺得他若不是握着這樣的刀那倒是怪了。

何競我驀地仰天長嘯,聲若龍吟,遠遠傳了出去:“秋岩兄,這一刀是小弟替你斬的!”這當真是雷動九天,渾然天成的一刀!同時被這一刀擊中的還有金秋影,他的面色發白,這一刀讓他想起了青田埔山道上沈煉石那無跡可尋的一招觀瀾刀法。

“金兄,”何競我将刀在手臂間一抱,沉沉喚道,“請!”

金秋影道了聲“好”,随手緊了緊腰帶,明知這一戰幾無勝望,但他還是拔出了長劍,長劍出鞘時極輕極緩,卻毫不猶豫。“且慢!”閻東來忽然開口了。金秋影将幾乎邁出的一步止住,笑道:“若是宗主來,勝算便大得多!”三戰定勝負,這一陣實在是輸不起。

閻東來神色凝重的邁出一步,這一步如此沉凝,似乎前面是一片深淵,但閻東來還是邁了出去。兩個人就昂然對視,閻東來望着那把鏽跡斑斑的大刀,嘶啞着嗓子道:“好刀,這便是昆侖玄鐵所鑄的‘布雨刀’麽?”

何競我點頭:“這刀天生樣子不中看,比不得宗主的青玉神劍!”

閻東來也點點頭:“好,好!”他的臉上慢慢浮出一絲欽佩之色,“何堂主,咱們遲早要有一戰,卻不是現在!”何競我問:“為何?”閻東來道:“高手之争,勝負就在一念之間。善戰者必善擇勢,今日勢在堂主,我們有戰,無勝!”他說着轉過身來,“水門主,給他解藥吧!”

水若清一震,看了一眼金秋影,道:“宗主,這一戰咱們可還沒有敗!”閻東來孩兒般的臉上倒有一絲笑意:“這第二陣,咱們敗了!”院中群豪俱是一愣,實在想不到狂傲不可一世的閻東來會自己認輸。還是金秋影先定下神來,幹笑一聲:“大丈夫能曲能伸,宗主,我等可又在你這裏學了一手!”閻東來卻不理會他這一句象是誇獎又似貶損的話,徑自翻身上馬。

“閻宗主,”何競我這時忽然開口了,“今日若是與你一戰,在下自度有七分把握勝你的紫煙七變!待過了今日,這把握便只剩下不足六成。”閻東來嘿嘿一笑:“到你一成把握也沒有時,咱們再戰!”催動馬匹,率領數十劍士,徑自去了院門。

何競我揚聲道:“不得攔阻劍樓人馬!”只聽得外面呼喊之聲此起彼伏:“不得攔阻劍樓人馬!”層層遠去,也不知外面伏了多少鳴鳳山的人馬。

水若清急忙向何競我一笑:“堂主,這解藥難聞之極,你當真願和衆大俠們一起受這份罪麽?”何競我負手肅立,冷笑不語。水若清只得自懷中取出一個藥瓶,曲指一彈,那藥瓶高高飛上半空,直向聚合堂衆豪所卧之處飛去。待得那瓶子将要落地,水若清曲指再彈,又一個瓷瓶迅疾如風的趕過去。兩瓶相撞,發出清亮一響,同時粉碎,院子中立時有一股惡臭慢慢彌漫開來。

“臭死啦,是不是這毒婦又使了毒計?”“他娘的妖婦又使什麽詭計?”群豪紛紛咒罵,但這麽亂糟糟的一片罵聲中,卻有人發覺自己竟能緩緩舒展筋骨了。何競我雙眉一展,向水若清道:“這鎖魂煙莫不是當初西夏國的大內至寶‘悲酥清風’?”水若清眼中閃過一片驚異之色:“堂主當真大好見識,是有些淵源,只是悲酥清風失傳已久。現如今的鎖魂煙可就差得遠了。”

便在此時,忽有一陣歌聲隐隐傳了過來“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衆人聽了這聲音,心內都是一陣軟綿綿的,懶得提起勁來的酥軟。喚晴顏色一變:“是玉盈秀傳音示威!”曾淳雙目一寒:“這妖女也到了?”

何競我忽然大喝了一聲,聲若雷震。衆人耳中都是一炸,頭腦間嗡嗡作響。那一喝卻聚氣不散,如一條怒龍向遠處竄去。玉盈秀的歌聲霍然一顫,聲音變得顫抖細弱,卻仍有一絲聲音遙遙傳了過來:“你震傷了我,咱們……沒完的!”又道,“何堂主,鄭幫主傳話過來,曾銑百日之祭上,他要在曾銑衣冠冢前與諸位一會!”

聚合堂衆豪聽了這話心內均是一沉,大帥在京師沉冤被殺之後,陳莽蕩在鳴鳳山下為大帥造了一座衣冠冢,更要在冢前行百日祭禮。玉盈秀傳過來的話,分明就是鄭淩風的戰書,只怕幾日之後,大帥衣冠冢前要有一場好戰!

何競我冷哼一聲,卻不再回話,眼見聚合堂衆豪毒性已解,正紛紛站起,便将手一揮,冷冷道:“送金大人、水門主出去!”水若清如釋重負,領着人當先退出。金秋影若有所失,倒背雙手走在最後。

“金兄,”何競我開口叫住了他,“請回話給陸大人,蒙古俺答一部人馬暗自集結,窺伺大同。他屬下的黑雲城已經發動,還請朝廷早做防備!”兩個人的目光在晨曦中再次相遇,何競我從金秋影的眼中讀出了一絲無奈。只聽金秋影微微一嘆:“這些事,錦衣衛也有所聞,只是咱大明帶兵的将軍,嘿嘿……”他欲言又止,搖頭一聲苦笑:“不說也罷!”拱一拱手,徑自去了。

何競我将手一揚:“回山!” 聚合堂、鳴鳳山衆豪這會均能行走如常,只是四肢力道尚未恢複。廠衛衆人一退,外面的鳴鳳山人馬便進來攙扶起院內衆豪,向鳴鳳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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