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事變幻

天邊斜斜地墜着一輪落日,蓁蓁頭腦發麻,拖着步伐走在回去的路上。慌亂的心情一直到此刻還是沒辦法完全安定下來,這個世界光怪陸離地讓她害怕。每一次當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好生活在這裏的準備時,生活總會給她重重一擊。以往的屈辱感、那種缺乏自信、孤獨沮喪的情緒,像一條渾濁的河流裏的黑色沉澱物,在她的心裏不停泛起、洶湧地翻滾着、折磨着她,就要沖破她的胸膛。為什麽她總是惹來麻煩,為什麽她總是受苦,為什麽她拼盡全力,到最後都是無濟于事。她惶恐不安,卻無法回答心底那永無休止的問題——她為什麽要來到這裏,經受這一切。她原本以為陳秀才已經給她答案了,然而此刻的痛苦讓她意識到這一切并沒有結束,她并沒有找到屬于她自己的答案。

她忍不住諷刺地笑起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灰,人就是那小螞蟻。她連小螞蟻都不是,因為她沒有家,連陳秀才都不需要她了,還會有誰需要她。

一晃又是大半年時間過去了。蓁蓁就要離開盛德。崔瑩瑩也将在這一天穿着銀紅色的嫁衣,坐着小轎被擡進葉府的大門。在她去葉府的前一天晚上,她見了蓁蓁一面。

昏黃的燈光随風搖曳着,空氣裏還有着一絲未散去的春意,她的手輕撫着鋪陳在床上的大紅色嫁衣,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那個微笑,美得讓人恍惚,帶着無法言說的釋然、塵埃落定後的失落,仿佛一碰就碎。然後她讓翠兒把嫁衣拿下去燒了。那一晚蓁蓁也從她口中得到她最想知道的消息。魏望舒他并沒有受牽連,他過得很好。

她想她已經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是時候離開了。得知她的打算,崔瑩瑩交給她一個信封,讓她先不要打開,說她回弱水的時候會用到的。

蓁蓁收回紛亂的思緒,眼神定定地看着那個城門,褐色的城牆高高聳立着,帶着沉重的說不盡的歷史,現在她終于認得城樓上鑲嵌的那兩個字了,這原來就是“盛德”啊。她忍不住笑了一聲,真好,這是他教會她的。

城門越變越小,越來越遠了,她放下馬車的帷幔,慢慢眨了下眼睛,用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崔瑩瑩美得那麽肆意、那麽驕傲,最終求的也不過是一處栖身之所。即使她曾經有過不甘心,曾經想要逃離,但她通過努力改變了自己的處境,不管未來還會有什麽挫折,至少她是圓滿的。所以她會像崔瑩瑩一樣,即使離開了也要笑着走啊。

馬車漸行漸遠,只餘啪嗒啪嗒的碾壓聲。有關盛德的一切,開心的、快樂的、悲傷的、無奈的,都被遠遠丢下了。

“蓁蓁,你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啊。”蓁蓁剛在家中安頓下來,就有一個少女蹬蹬跑進了閣樓。

蓁蓁擡起頭,看着來人,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月梅,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我也一直很想念你們。”

李月梅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嘟着嘴說,“小沒良心的,就會耍嘴把式。想我們怎麽不早點回來。盛德有那麽好嗎!你再不回來,就看不到我了,我都快嫁人了。”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着無法掩飾的羞澀。

原是時間過得這麽快了。

“你都成大姑娘了,原來李月梅也有懂得害臊的一天啊。我以為你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幾尺呢。”

“你這死妮子,剛一回來就沒好話。看我怎麽收拾你。”李月梅笑着就要去撓蓁蓁的咯吱窩。兩人笑嘻嘻地鬧成一團。真好,這感覺真好,她終于又回到這個最初的地方。

她看着這熟悉的窗戶,落滿灰塵的梳妝臺,真切感受到兩年時光留下的痕跡。她用手帕輕輕擦拭着銅鏡,鏡子裏恍恍惚惚地印着她的影子,她習慣這張臉用了四年時間,習慣這個世界花了六年的時間。鏡子裏的這個十六歲少女,眼中早已褪去純真的青澀,只留下淡淡的惆悵和滄桑。

今天是李月梅出嫁的日子,李嬸一張臉快笑成一朵花。蓁蓁在月梅閨房裏,難得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梳妝臺前沒有說話,她一身大紅通袖袍,頭上梳着狄髻,十全福人正往她頭上戴上全套的頭面。蓁蓁微笑地看着她一直低着頭,露出雪白的脖頸,直到蓋上大紅色的蓋頭,被人送出廂房。她像揮別自己的青春一樣,看着李月梅一步步地走遠,白淨的臉上緩緩流下兩行清淚,又立馬用帕子逝去,嘴角揚起微笑,大步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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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梅出嫁後,李嬸悶悶不樂了好一陣。沒多久,她就把視線轉移到蓁蓁身上,整天尋思地上哪給蓁蓁倒騰一個如意郎君。

蓁蓁便接替了月梅的工作,留在綢緞鋪幫李嬸做一些雜活,也算能渡日。李嬸為她着急的事,她也知道,卻并沒放在心上,她現在很享受這弱水縣安寧的日子。回到弱水縣,她終于拆開崔瑩瑩交給她的信。弱水縣的知縣已經換了一人,此人正是葉渭渠的同窗。而崔瑩瑩就是讓她遇到困難時,拿着這封信,去找知縣尋求幫助。這也算她當初無法維護她免受葛二娘毒打的補償吧。從今往後,她崔瑩瑩便不欠着陳蓁蓁了。蓁蓁合上信函,把它藏在抽屜的深處,她不會用上這封信的,而崔瑩瑩本來就不欠她什麽,如果真要一件件擺出來,或許她欠崔瑩瑩的情更多。

此後她由着李叔陪同,找裏長立了女戶。又聽李嬸說那盧廣志已經去了盛德做大官了。她越發地安心過起小日子。呵呵,大不了臉皮厚一點,賴着李嬸,她總不會不給她一口飯吃。

抛開以往的關于世俗幸福的一切概念化的标準,蓁蓁覺得自己原來可以過得很随意很輕松。只是偶爾她還會想起那個人,想起他偶然露出捉弄人的微笑,想起他緊鎖的眉頭。走過街角的時候,總要回過頭看一眼,疑心他一轉眼就會出現在身後;月亮爬起來的時候,盯着影子也會慢慢癡了。

她慢慢吟誦着歌德的詩,“當陽光照耀着大地/我思念着你/當月亮的影子慢慢爬上/我思念着你/當路上央企灰塵/我會看到你/在深夜偶遇的一個流浪者身上/我也會找到你/當海浪掀起/我會聽到你/當森林萬籁俱靜/我也會聽到你/我伴着你/即使遠方/猶如身旁。”她把“猶如身旁”翻來覆去念了幾遍,才慢慢入睡了。

時光如流水,花開花落,她已經快忘記他的模樣了,只有手腕間殘存的觸感,還提醒着她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蓁蓁,明天和大娘一起去魏府,送一批料子。”李嬸一邊扯着手中的綢緞,一邊對着蓁蓁說道。蓁蓁手中的雞毛撣子頓了頓,問道,“哪個魏府?”

“我們十裏鋪還有幾個魏府,不就街頭那個。”李嬸說着走進了後廂房。

蓁蓁獨自一人,愣了半晌。他來了嗎?她是不是還有機會見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晚上去看了滾蛋吧,腫瘤君。很不錯,很催淚,但并不悲傷。健康和生命真的很重要,這是只有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會意識到的事情。人在有機會的時候真的要努力去經歷努力去精彩。愛過、戀過、通過、走過、看過、經歷過,生命才會圓滿。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試試夜釣,看看夜幕下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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