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麽能不弄清楚自己是什麽!”
袁楓斜眼看着她:“為什麽要弄清楚?”
顏玖聽着這一句,方才硬憋着的那口氣頓時就洩了。她飄到窗口看着外面一輪殘月,沮喪地道:“要是我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那我究竟是為什麽存在呢?要是連自己為什麽存在都不知道,那不是很可悲麽。”
看顏玖那副受打擊頗大的模樣,袁楓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因着顏玖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模樣,他幾乎都快忘了,她也不過是個年紀還輕的女孩子而已。袁楓動了動嘴角,又實在是拉不下臉來向這麽一個貨正經地道歉,一時沉默。
樂至這時候并不算得上是十分清醒,有些木然地看着月色穿過顏玖那有些虛無的身形,照到屋子裏來,一時竟是有些恍惚。
我究竟是什麽人呢?
若是我連這個都弄不清楚,我又為何要存在?
要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存在,那不是很可悲麽?
有些在過去那些昏睡的時光裏從未回想起來的破碎的記憶,伴着翻騰的酒氣一起遏制不住地上湧。
哈,時光,那也太過久遠了,以至于那些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哈,其實也許并不是光陰的過錯,只不過是他其實根本不願意記得也說不定。
記憶深處的光影,輪轉得讓人眩暈,恰如一些青蔥翠綠卻深不見底的沼澤一般,讓人慢慢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那是什麽時候,那樣美麗的女子抱着年幼的自己,開開心心地喚着“阿樂,阿樂”。
那是為了什麽,轉瞬之後,她便把他的頭死死地按在水盆裏,肝腸寸斷地哭“阿樂,阿樂”。
那又是什麽時候,她溫柔淺笑,一勺一勺地喂孩童時候的自己喝最喜歡的銀耳羹。
可又是為了什麽,片刻之後,她便抱着那已經被自己喝幹淨的碗,痛哭流涕,說那羹裏放了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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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她哭,她溫柔慈愛,她歇斯底裏,她一直都在問他,她那樣一聲一聲不斷地問他:“你為什麽要存在!你究竟是為什麽要存在在這世上啊!你為什麽要出生!為什麽啊!”
是啊,我為什麽要存在?我為什麽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作為一個私生子出生,不知道為什麽要茍且存在在這個偏安的角落裏,我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應該給我這個答案的人,不正是把我帶到世界上了來的您麽?
母親!!
回憶洶湧而來,再度洶湧褪去,記憶的海岸被水浪卷過,空空蕩蕩,什麽都不曾剩下。
樂至嘴角慢慢泛起淺笑,通透卻有些呆滞的意味。他從來都不想要去弄懂這一切,便一直當做自己不懂。盡管他從一開始,就早已經猜到了最後的答案。
我自度畢生再不能脫,那起碼讓我所能幫到的其他人,在這癫狂而失控的命運之中得以幸存吧。
“小玖,小玖!”樂至終于拖長了聲音喊道,帶着醉意,還有些許無力。
“欸?”顏玖立刻抛開先前虛無缥缈的情緒,挂上大驚小怪的表情飄了過來,“樂至!你居然在天黑的時候醒着?!前所未見耶!”
樂至聽着傻傻地笑了笑,直到顏玖飄到他面前,他才終于咳嗽了一聲道:“你真的想知道自己是什麽?”
顏玖被樂至突如其來的正經話題驚到了,竟然不敢立刻回答。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樂至這模樣,她若是輕易答了,卻不知會發生什麽,然而若是不答,亦不知會如何。顏玖愣了好半天,終究是不甘心唯一可能讓別人認可她存在的機會白白溜走,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看着她點了頭,樂至因着酒氣上頭,有些愣愣地笑笑:“好,我明天帶你去見聶七公子,若是他的話,說不定能找到你是什麽、為何出現在此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樂至這孩子不算是裝傻的,他只是能主動無視一切東西,包括自己的智商。
所以表觀有點傻……
石簡修:母親懷孕的時候把智商全部分給妹妹了555……
石簡容:同意樓上。
顏玖:吐自己的槽,讓阿笙的小劇場無槽可吐。
樂至:阿笙讓我畫風變,我的畫風就變了。
聶七公子表示,本來沒我什麽事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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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某小厮懷袖:夭壽啦!七公子讓我帶個男人到他床上睡覺!
☆、關于會見貴公子
第二天早上醒來,樂至一睜眼便發覺顏玖飄在他眼前,眼巴巴地盯着他。
宿醉帶來的些許眩暈感讓樂至沒法立刻假裝什麽都沒看見繼續睡,同樣也沒有辦法立刻清醒過來,只得費力地揉了揉眼睛:“小玖?”
顏玖雙手無意識地捏拳,有些緊張地問道:“樂至,你還記得你昨天晚上醉酒的時候說過什麽麽?”
樂至揉了揉腦袋,眨巴眨巴眼睛,在顏玖幾乎快要噴火的目光中呆了好半天,總算有了點印象:“呃,我……莫不是說過,今日要帶你去見聶七公子?”
顏玖立刻大感欣慰,點頭如同撥浪鼓。
樂至“哦”了一聲,張嘴喊道:“碧荷!碧荷!”
聽到樂至的聲音、快步走進來的碧荷這一回并沒有帶另外幾個小丫鬟,獨自走了進來。即便是她平日裏臉上也無甚表情,然而這一刻,她臉上卻陰沉尤甚。走進房間也不先扶樂至起身,碧荷便“砰——”地一聲跪倒在樂至床前,把顏玖吓了一大跳。
“公子,屬下無能。”碧荷頭埋得極低,開口便是請罪,“讓四小姐昨日輕易地派人來取走了排雲簪。”
石府男女一起排位次,因而四小姐便是前些日子在法華寺掌掴樂至的那位石簡夏大小姐。想來是石簡夏羞辱樂至未能成功,恐怕樂至走後還被太子教訓了一二,因此對樂至懷恨在心了,趁着樂至碧荷都不在,派人來拿走了樂至什麽東西。
樂至聽到“排雲簪”三個字起身的動作停住了,就在顏玖擔心地看着他的時候,樂至揉了揉額頭,低聲嘟囔道:“醉酒果然頭疼得厲害……碧荷,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碧荷低聲解釋道:“公子,碧荷未能收好夫人留下給公子的東西,還請公子責罰。”
顏玖沒想到排雲簪會是樂至的生母石歲敏留下的東西,一時間也有些震驚,不知道樂至要如何反應。誰知樂至扶着頭繼續爬了起來,慢慢吞吞地披了一件深藍的外衣,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才看向跪伏在地上的碧荷道:
“簡夏喜歡就給她好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碧荷,你去準備車駕,我今日要去聶七公子那裏一趟。”
顯然袁楓昨日已經給碧荷做好了心理準備,碧荷也并沒有太意外,只咬牙道:“排雲簪……不要回來麽?”
樂至不緊不慢地系着腰帶,未曾擡頭:“無所謂的,一根簪子而已。碧荷,去喚前兩日誤闖進來的那個小厮過來。”
聽樂至這個态度,碧荷收起方才露出的一點點情緒,恭敬地告退離去。
顏玖急道:“樂至,你母親留給你的簪子你居然就這麽不要了?!”
樂至掃了她一眼道:“無所謂。”
顏玖一臉恨鐵不成鋼:“好歹也是代表着重大意義的東西!石簡夏她這是在羞辱你啊!她可是在搶你母親留下的東西!”
樂至的娃娃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唔,确實是母親了留下的,可是我的母親還在啊,即便是現在,她每日也還要用很多簪子啊,我若是想要,讓碧荷去母親那裏拿兩根就是了。”
顏玖:……對哦,你母親只是瘋了又沒死,那碧荷為什麽那麽急啊……
等恢複了一臉淡定的碧荷領着一臉別別扭扭的葉夷走了進來,樂至已經穿戴整齊,倚在床邊打瞌睡。
“公子,葉夷來了。”碧荷福了福身,向樂至通報。
樂至點了點頭,一張稚嫩的娃娃臉上罕見地露出思索的表情,等葉夷垂着手站了半天,樂至才突然道:“你叫葉夷?是個賊?”
屋頂上的袁楓:……
顏玖:等等,樂至你畫風突然變得這麽正常讓我覺得好不習慣啊啊!!
“是……”少年的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吐出一個字來。
“唔!”樂至鼓了鼓腮幫子,“為什麽會想到我這裏偷東西?”
葉夷對這遲到已久的問話表示興致缺缺:“因為聽說丞相府樂公子這裏雖然比不上貴家公子,但是有不少好東西。又加上大家都說樂公子有點傻,師父說傻子就算被偷了也不會追究……”
葉夷剛剛說到“樂公子有點傻”,便聽到屋頂上一聲“铿锵——”的拔劍聲,冷冷的寒光一下子閃瞎了葉夷的眼睛,順便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相比于袁楓過激的反應,樂至倒是不甚在意,點點頭,繼續道:“那你會駕馬車麽?”
這話頭轉得太快,葉夷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樂至以與太子同樣詭異的腦回路把人家的語氣詞當成了默認,施施然向外走,順便淡定地吩咐:“那今日其他人都留下,葉夷,你駕車送我去聶府。”
葉夷:“啊?”
袁楓趕緊跳下來,想跟過去,“嗖——”地三聲,他腳間前多出了三只飛刀。
“師妹……”袁楓戰戰兢兢地縮回在前面的那只腳,小心翼翼地擡頭看碧荷。
碧荷面無表情:“公子說其他人都留下。”
袁楓:“……那你好好說不成麽?犯不着動飛刀吧!”
————
見到聶七公子的過程,遠比顏玖想象的要簡單地多,樂至的車子甚至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從後門平緩地駛進了聶氏本宅。
聶氏不愧為流傳千年的大世家,本宅雖說并不太大,也談不上多麽富麗堂皇,然而貴在設計清奇,後院花園之中,花木叢生,結構精妙,稱得上是移步換景。
上輩子是土木工程預備生的顏玖看着那些精巧的建築簡直有些移不開眼,直到一路無精打采地透過簾子盯着窗外樂至帶着滿滿的睡腔道:“我們到了。”
車子停了下來,顏玖跟在樂至後面飄下車,有一深色長衫、須發花白面有憂色的中年男子并着幾個小厮一起站在車下,向着樂至一拱手:“樂公子。”
樂至動作頗為随意地拱了拱手,帶着一點鼻音道:“燕長史,七公子身在何處?”
燕承世憂心忡忡地指着身後的屋子:“七公子近來身體不适,昨日涼池之宴又操勞過度,尚在屋內歇息,請樂公子自行前去。”
樂至笑:“好。”
推開暗紫色镂花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帶着梨花香氣的暖風,在這夏末秋初裏顯得頗為悶熱。顏玖自然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也沒留神樂至進門之前停了停腳步,便自顧自地飄了進去。
屋子中央的軟榻上依着一個裹着厚厚白裘的青年,他長發未束,散在肩頭,正閉目養神。那容貌極為俊美,若說是敷粉何晏、擲果潘安恐怕也不過如此,然而他長眉極淡,而又膚色慘白幾乎能看得見面上青色的血管,即便是薄薄的唇上亦無甚血色,那面色與周身白裘相仿,竟是一時間映得滿室華貴之飾黯淡無光。
于這秋初時節,在這熏着暖香的屋子裏,他亦裹着白裘手捧暖爐,只消一眼,便知曉他患有有不足之症。
這是顏玖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看到這位傳說之中的聶七公子聶诤,那容貌驟然闖進眼中,顏玖剎那間無法思考,呆了一呆,竟是下意識地倏忽退回去好幾米遠,轉頭盯着剛剛踏進來的樂至。
榻上的白裘青年聽到樂至進來的動靜,緩緩睜開,淺琥珀色的眼瞳帶着微微的笑意看了過來:“阿樂來了?真是好久不曾見了。唔,第二次見面,顏姑娘。”
剛準備飄回樂至身後的顏玖,聽到這一句開場白簡直毛骨悚然肝膽盡裂:“你能看見我?!你……你昨天就已經看見我了?等等,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聶诤淺笑點頭,随即伸手掩口,努力壓抑着咳嗽了一陣。樂至看聶诤實在是難過得厲害,走上前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聶诤的背給他順氣,一邊跟他道:“阿诤,你昨天喚碧荷和袁楓出去是為了問小玖的事情?”
聶诤好不容易緩過來一口氣,輕輕颔首,承認自己昨日确實向他們二人打聽了顏玖。
這是當然了,顏玖點頭表示理解,是個人看到大殿裏飄着一只鬼魂,還跟自己認識的人相談甚歡,都會忍不住想要打聽一下。不過他當時能完全掩飾住自己能看見顏玖也算很厲害了,顏玖在心裏猶豫着要不要乖巧地跟聶诤問個好,刷一刷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好感度。
樂至打了個哈欠,也省掉通常寒暄的“你好我好天氣真好”那一套,漫不經心地直接問道:“那你有辦法解決?”
聶诤扶着椅背,勉強坐直了一點,輕聲道:“阿樂,容我與顏姑娘單獨聊一會兒。”
“甚好。”樂至很是高興地表示贊同,“你們先聊,我回車上睡一覺。”
聶诤不甚贊同地皺眉:“到了我院子裏還在車上睡像什麽話……懷袖!懷袖!”
他提高聲音喚了兩聲,忍不住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守在外面的小厮懷袖聽見了趕緊跑進來,聶诤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有些虛弱地吩咐道:“懷袖,帶樂公子去我房裏睡一覺。”
懷袖長得清秀活潑,聞言向樂至作揖:“樂公子,請随我去七公子的……”他愣了愣,突然露出不甚确定的表情,回頭向聶诤道:“七公子,恐怕是小人聽錯了,您方才莫不是說,帶樂公子去您房裏?”
顏玖:……你反射弧真長,我剛剛還在想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看不見顏玖的懷袖視角:今日有個男子單獨來找七公子,七公子沒起身就讓他進去了……他們單獨聊了一會兒……然後七公子就讓我帶那人去他床上!我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
下回預告:
聶诤:你覺得我是靠什麽混到這一步?
顏玖:靠臉。
【忍不住哭訴題外話:忘記申請榜單的阿笙被自己蠢哭了……這是一個雖然阿笙寫的很渣所以收藏點擊數據都很渣但是假如忘記申榜就會變得更渣的悲傷故事】
☆、關于穿越失敗的破解方法
懷袖的口氣驚恐萬狀,然而聶诤倒是淡定如常,笑得清雅,微微點了點頭。
懷袖頓時換上一臉見了鬼的神情,再度問了一遍:“去……您房裏?”
聶诤的修養與耐心皆是極好,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地神情,仍舊微笑點頭。
懷袖這才默默地抹了把臉,勉強是換上了平常的臉色,結果舌頭卻是控制不住地有點打結:“樂……樂……樂公子,這邊請……”
樂至欣欣然舉步,跟着懷袖從門前離開。
顏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轉頭看向聶诤:“聶七公子,我想若是你不去特意叮囑一下你那位小厮住口的話,只怕明日裏傳遍京師大街小巷的消息便是:聶七公子不肯娶言大美人的原因,并非是七公子身體不好,而是七公子乃是個斷袖,他居然将一名男子留宿自己床上……這樣。”
白裘青年淺淺一笑,饒是風雅出塵:“即便有了這種流言,以我的聲名,姑娘以為會有幾個人相信我曾留宿阿樂?”
這種“爺即是正義”的自信立刻閃瞎了顏玖的眼,顏玖嘴角抽了抽:“……私曾經以為聶七公子會是個更加正派的人物。”
“在下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可并不可能是全靠正派。”聶诤将本該是無比腹黑的話說得坦坦蕩蕩,理所當然,無視掉顏玖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
顏玖輕輕“哼”了一聲:“我本來也沒有以為你是全靠正派。”
“是麽。”聶诤絲毫不以為意地笑笑道。
顏玖非常肯定地點頭:“我以為你是靠臉。”
聶诤:……
顏玖:“七公子,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啊?”
聶诤默默地重新換上淡然的笑容道:“顏姑娘不必如此生疏地稱呼在下七公子,請如聶诤的朋友一般喚我聶卿便好。”
等等,是我的錯覺麽,為什麽在印象裏,聶卿貌似也是一個尊稱來着?顏玖看着聶诤溫和的笑臉,立刻把吐槽咽了回去,乖巧地喚道:“聶卿。”
聶诤溫和地笑笑,勉力撐起上身坐好,向顏玖提起正題:“昨日見着姑娘後,在下也向袁楓打聽過了顏姑娘的現狀,料想阿樂遲早會帶姑娘來尋求建議,因而在下回來也查閱了典籍……咳咳咳……”
話在一個極為關鍵的地方被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卡住了,顏玖趕緊形式主義地在虛空中給聶诤拍了幾下背,雖然也就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她這會兒連吐槽聶诤稱呼她“顏姑娘”可不太親切的精力都沒有,很是緊張地期待着聶诤查閱典籍得出的結論。
若是有實體的話,她這會兒恐怕能聽得見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聶诤努力平順了呼吸,這才繼續道:“顏姑娘,我從典籍上查到了你如今的狀況。”
顏玖咽了一口其實并不存在的唾沫,若是沒有變成魂魄的模樣,她這會兒腎上腺素肯定飙高數倍了。
青年的目光微微有些悠遠,帶着些莫名的悲涼意味:“書中說,姑娘本該連身體一并卷入異世,怎奈姑娘當時已然絕了生志,一心只求速死。若無求生之念,即便是有了重生之法亦未能救得了姑娘。”
聶诤的話音落下,顏玖卻沒能給出反應,只垂着頭,默不作聲。聶诤亦不曾開口,生無可戀,只求速死,他不知道這個書中所說的必定來自異界者在死前究竟經歷過什麽,卻知道無論那是什麽,都不是他這個外人可以輕易置喙的。
等了好半晌,聶诤才看到顏玖面無表情緩緩地擡頭向着天空,長長得吐了一口氣,倒珠子一般噼裏啪啦地急速連續吼道:
“我靠!我病死了穿越了變成鬼了然後你特麽告訴我是因為我病死之前沒想到自己會穿越所以想安心等死了才穿越失敗導致自己只剩個魂魄的?!!!老天你特麽是在耍我麽?!”
對于面前一個一身詭異的藍白條紋服飾還在不斷爆着粗口仰天長嘯的女鬼,聶诤默默地把自己剛才産生的那一丢丢凄涼和同情丢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淡定地開口道:
“顏姑娘請節哀。”
顏玖也抹了把臉,勉強恢複了鎮定,追問道:“書裏有沒有寫解決的辦法沒有?”
聶诤點頭,在顏玖滿懷期待的神情中道:“典籍說,既然姑娘是因為絕了生志才會如此,那待姑娘有了更為強烈的、對獲得一個身體的渴望,那姑娘便能夠現出實體來。”
顏玖嘴角抽風了半晌:“聶卿哪裏看出我如今不渴望着有個實體?難道作為一個魂魄飄蕩很有意思?我如今已經在渴望一個實體了,為何我仍舊不曾有實體?”
聶诤絲毫不曾慌亂,只淺淺一笑,伴着那絕俗的容貌稍稍晃花了顏玖的眼,語氣裏也帶上了三分禪意:“許是機緣未到吧。”
顏玖扶額,只想長嘆一聲:曾經以為聶七公子是個可靠的人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聶诤慢慢扶着軟榻邊緣站了起來,另一手抱着暖爐,笑容極是溫文爾雅:“對姑娘的事情,在下已經盡數告知,姑娘若是不願意,在下也不會告訴旁人。”
顏玖稍稍側頭,聽出了聶诤的言下之意,因而也坦然笑道:“聶卿說的是,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既然聶卿幫了我如此大一個忙,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聶卿盡管開口。”
聶诤神色淡淡,看不出想法:“顏姑娘非人之身,想必在涼池所見所聞,亦與我等凡人不同?”
顏玖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力圖裝傻,然而對面的青年絲毫沒有理會她的苦心,笑容和煦,極是耐心地看着她。
裝傻沒用。顏玖懊惱地轉了兩圈,其實就樂至的态度看,顯然聶诤是值得相信的人才是,再想想一向死忠于樂至的袁楓和碧荷都可以輕易被他叫出去,再輕易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她這會兒本也應該告訴聶诤才是。
然而這個人,實在是讓顏玖沒辦法輕而易舉地坦誠相待。她看不出聶诤的城府,什麽都看不出來,在那一層聶七公子光風霁月的殼子下面,顏玖看不出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好,我說實話。”彼此段數差得太遠,顏玖表示識時務地繳械投降,“既然袁楓和碧荷這二位對你都說了實話,那我也大概确信簡容姑娘所說的‘那個人’也是你了。也不難猜到,你其實已經從各個人那裏知道了絕大部分情況,我所能說的事情也就只剩了一件:我看到有人在通過水底的轉輪操縱水流。”
“恩,”聶诤颔首,并沒有太意外,顯然早已經想到了,“以姑娘所見,操縱者是誰?”
顏玖翻着眼睛望天:“我不敢說。”
“哦?”
顏玖別了別嘴:“要是我确實得飄一輩子,我還敢說,如今既然有了穿越成人的希望,我不敢說。”
聽着這邊像啞謎一樣的話,聶诤也并不惱,略微思忖一陣,笑道:“在下明白顏姑娘的意思了。”
顏玖持續梗着脖子仰着頭,死命盯着天花板,默默裝死。
聶诤也不是看不出來顏玖極力置身事外的态度,因而點頭最後道:“按典籍所說,顏姑娘如今這副姿态,世上所能見到姑娘的寥寥無幾,姑娘若是想要外出游玩,亦不必太過顧慮。姑娘請先回吧,在下去喚阿樂出來。”
顏玖如蒙大赦,連告辭都顧不上,一溜煙竄了出去。
看着已經無聊到在從旁邊的鳥窩裏面趁着母鳥不注意偷鳥蛋、再放回去、再偷鳥蛋以鍛煉偷竊技巧的葉夷,顏玖無語地沖那母鳥使勁一揮手,明顯動物們大多能看到這麽一個飄來飄去的魂魄,那母鳥受了驚吓,撲棱棱地亂撲騰起來,把趴在附近的葉夷吓得一下子摔了下去。
“哎!”少年長嘆了一聲,揉了揉被摔得快裂成四半的屁股,擡眼看着那不知道為什麽就撲棱起來的母鳥,很是神傷地想起最近流年不順的經歷,更是垂頭喪氣,面色黯淡無光
“師父啊師父……”葉夷幽怨地嘆着氣,“你真的不來救徒兒了麽,徒兒真的好想你啊……”
顏玖:……別這麽一副深閨怨婦的口氣,我都快要為剛才惡作劇愧疚起來了。
葉夷自然不知道旁邊還有人看着,繼續深情地對着空氣告白:“雖然師父你平日裏經常賭博欠債拿徒兒抵債,雖然師父經常一失蹤就是好幾天還不記得給徒兒留下飯錢,雖然師父總是調戲人家姑娘害得徒兒也被追殺,雖然師父……
但是徒兒是真心地想念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啊,你真的不來救徒兒了麽?徒兒最近過得好苦啊……”
顏玖=_=:這怎麽聽也沒有很值得懷念的地方吧,簡直辛酸血淚史啊。我覺得你還是跟着樂至吧,雖然碧荷妹子有點暴力,但是比你家師父貌似靠譜多了。
鑒于葉夷一時半會兒不打算停下他肉麻而深情的碎碎念,抖了一身雞皮疙瘩的顏玖等了好半天表示忍無可忍,決定直接去找樂至,看看他怎麽半天還沒出來。
等顏玖七繞八繞好不容易找到聶诤的卧房,從屋頂探進去半個腦袋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
樂至裹着一團薄被側卧在床上,而聶诤扶着床柱,神色間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甚至是有些悲哀的意味,看着樂至平靜的睡顏。
也不知聶诤保持這個動作多久了,只見他終于動了動,慢慢伸出蒼白而瘦弱的手去,緩緩地伸到床前,似是情難自禁,又似是猶豫了片刻,仍舊慢慢向前,仿若想要觸碰樂至沉睡中的臉龐。
顏玖心中無數句“卧槽”飛過:莫非我竟然沒說錯,聶诤果真是個喜歡樂至斷袖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阿笙:當然是你猜錯了,沒事不要胡思亂想!】
備注:聶诤跟樂至當然沒有斷袖情誼,聶诤跟顏玖絕對也沒有私情,七公子他也不是個反派
……這畢竟是個1V1的互寵文~~~
樂至:互寵?明明只要讓小玖寵我,我寵周公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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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下回預告:
樂至:想坑我其實不太容易。
聶诤:未必。
顏玖:樓上今天畫風都不對。
【又是周五了~~愉快地祝大家周末快樂~~~本來明天想加更一章,然而阿笙昨天不幸以一個非常炫酷的姿勢把自己的腰摔傷了,現在直不起腰中……所以這周末按慣例不更新了……
阿笙卧床不起,手動再見……
有事請給我燒紙……】
☆、關于畫風不對
聶诤尚未觸到樂至的臉,他指尖帶着的涼氣便将樂至驚醒了過來。
對上樂至驟然睜開的、同樣色澤極淺的眼睛,聶诤絲毫沒有任何尴尬之态,極為坦然地收回了那只懸在半空中、快要碰到樂至的臉的手。
剛剛睜開眼的樂至撐起上半身,使勁晃了兩下頭,懵懂地盯着聶诤看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想起來自己為何不在自己房裏睡覺,因而慢慢吞吞地從被子裏爬了出來,坐在床邊上,揉了揉因為壓在枕頭上而有些紅的臉。
等樂至好好地清醒了一陣,聶诤才起了身,拖着不算輕松的步子退了兩步,狀似不甚上心地問道:“阿樂,給你趕車的那個孩子是誰?”
樂至還有點渾渾噩噩:“啊?趕車的……”
“別裝傻。”聶诤眼角微挑,帶着些不容反駁意味,“我了解你,阿樂,你今日特意撇開袁楓和碧荷帶他來見我是為了什麽?他是什麽人?”
“葉夷。”樂至簡潔明了地嘟囔了一聲。
素來從容不迫的聶诤聽到這個名字居然臉色微變,停下步子,追問了一句:“他姓葉?阿樂,他是神偷葉舍的什麽人?”
聽牆角中的顏玖稍稍留神了一下,神偷葉舍?這麽霸氣的名字和外號,聽起來跟葉夷剛才深情款款地懷念的那個不靠譜的師父可不太相稱啊。
“葉舍撿來的寶貝徒弟。”樂至揉了揉眼睛,仿若在說什麽無足輕重的事情,同樣不甚上心地道,“不知道為什麽又送到我那裏了,不過葉夷他本人貌似什麽都不知道。”
果然,這世界上能被稱為巧合的東西少之又少。顏玖在心裏為葉夷點了根蠟,畢竟當初樂至離開了那麽長時間,葉夷偏偏就偷完東西沒來得及走樂至正好回去,他果真是又被自己師父陰了一把啊,有這麽一個師父看起來怎麽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葉夷果然還是乖乖跟着樂至比較幸福。
顏玖正這麽坦然地想着,突然渾身一個激靈。
等等,樂至,你什麽時候知道這麽多的?你不是早上才知道葉夷的名字?這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的!總不能是睡夢中周公告訴你的?
樂至一句話說得不上不下就停住了,所幸聶诤涵養極好,也不曾再問便起身坐到桌邊,将幾乎不曾離手得暖爐放到桌上,慢慢地給自己倒上一杯一直溫着的茶水:“既然葉舍把這孩子送到你那裏,那你就留着吧。”
樂至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有一下每一下地拉平揉成一團得衣服,聶诤靜靜地看了片刻,不溫不火地興師問罪道:
“聽簡容說,你在文宴上睡着了?簡修拉了你好幾下都沒醒?”
卡在屋頂上的顏玖表示,何止是石簡修拉了好幾下,自己還吼了好幾聲呢!樂至不還是沒有醒過來!樂至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地“恩”了一聲,算是坦然地承認了。
聶诤慢慢地抿了一口水,放下了杯子,顏色淺淺的眉角微微上揚:“文宴統共兩個時辰,敢問樂公子樂至一聲,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嚴重到連區區兩個時辰都醒不過來了?”
顏玖心中猛地“咯噔”一聲,她先前居然沒有想過這一點,事出反常必有妖,樂至每日要睡二十幾個小時,或許并不是純粹因為他懶,而是因為他根本就醒不過來。
樂至好不容易把臉上的惺忪睡意完全消了下去,擡起頭來露出一張起碼顏玖從未見過的無比淡定的臉,對着聶诤反唇相譏:“同樣敢問聶七公子聶诤一句,武宴統共也就三個時辰,你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寒症已經嚴重到了離開暖爐三個時辰都撐不下去了?”
顏玖驚恐臉:……樂至,你的戰鬥力什麽時候這麽爆表了?!你今天畫風簡直就沒有正常過!我認識的那個呆呆萌萌的樂至公子你去哪裏了?你今天是被弄丢不見了麽?!
聶诤臉上神色一如既往淡然溫雅,被樂至這麽問了一時不曾答話,只一直等樂至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打算轉身離開、走出去了三四步,聶诤才總算開了口,不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