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倒計時~~! (4)

後即便是登基了,又要如何自處?

這些心思,顏玖和蘇青遙都心知肚明,聶诤他們也不可能不清楚,只是大家都并不會直說出來而已。

顏玖呆了呆,皺眉道:“那這件事情,不是已經無可逆轉了麽?!”

蘇青遙點頭:“不止如此,石丞相今日早晨入宮領旨的時候,盧皇後急急入內,親自做主,要石丞相将次女石簡夏嫁與太子為側妃。”

顏玖沒說話,唔,這也難怪。聶诤素來行動隐秘,不曾暴露過他與樂至的關系。那在盧皇後眼裏,石簡容的婚事牽扯的便只有五寺之首石丞相石崇敬的立場,既然肅王可以求娶這個石府的庶女,那太子自然可以求娶石府的嫡女。孰輕孰重,皇後想必相當确信石崇敬會站在她那一邊。

到頭來,這種奪嫡之争,多少文臣武将你死我活,說穿了也不過是帝後二人的暗中博弈罷了。

“你怎麽想?”蘇青遙面有肅容,問道。

顏玖眨巴眨巴眼睛:“恩,我在想,正妃側妃都那倒黴性子,真想給太子點根蠟。”

蘇青遙:……

“既然事情已經無可挽回,那聶卿想要我勸石簡容什麽?”顏玖總算扯回了正題,“我人微言輕,恐怕沒什麽用才對啊。”

“阿诤身為男子不方便,所以想要你勸說她……”蘇青遙頗為難以啓齒,想了想才繼續道,“小玖你可知道,我們紫玥苑中為了防止姑娘們懷孕,會讓她們服用一種名為絕子湯的湯藥。這種湯藥能讓服用者不易受孕,然而姑娘們從良停藥之後,卻不再有影響,可以正常生育子嗣。”

顏玖挑了挑眉:“你說什麽?!”

蘇青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相當确信顏玖聽清楚了她的話,也同樣相當确信顏玖知道她的意思。

“絕子湯?”顏玖聲音平靜,透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憤怒,“你們想要我去勸說石簡容服用絕子湯?”

“是。”蘇青遙簡短地回答。

“不,不可能。”顏玖閉上眼睛,頓了一頓,“青遙,你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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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遙一愣,擡頭看向顏玖,便聽她語氣極其确定地道:“這不是聶卿的意思,提這個主意的,是樂至。”

“顏姑娘……”

顏玖睜開眼,目光銳利:“太子大婚一年多,太子妃一直未能有孕,如今要是石簡容先為肅王誕下皇長孫,肅王的地位無疑要穩固得多,以後恐怕再難撼動。即便祁王登基,到時候無論石簡容改嫁與否,這個與肅王的孩子如何處理仍舊是個大問題,所以現在不想要石簡容生下孩子,确實是情理之中。”

“然而,假如是聶卿的話,不可能讓我去勸她。”顏玖抿了抿嘴唇,“無論是什麽事情,聶卿只要認定了有必要,必定能做得坦坦蕩蕩。然而樂至看似溫和,其實遠比聶卿不擇手段。會讓我來勸說的,只有可能是樂至。”

蘇青遙沒答話,便聽顏玖繼續森然道:“樂至在哪兒?我要見他。”

蘇青遙頓了片刻,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了好一會兒才恢複了冷靜的表情,揚聲道:“阿樂,阿诤,怪不得你們說騙不過她的,果然如此,你們兩個進來吧。”

門前的簾子被人掀開,顏玖呆滞狀看着一前一後進來的這對乍看上去并不太像的雙生兄弟,一句話都不想說。

聶诤先進來,緩步走到蘇青遙身邊,掀開袍子坐下。跟在後面你的樂至多走了兩步,一直走到顏玖床前才站定,臉上倒是一如既往稍微有點呆萌的神情,然而那雙眼睛倒是比平日裏明亮得多,以至于有那麽一個瞬間,顏玖差點沒能認出來眼前的人是樂至。

樂至像是并沒有期待過顏玖有了實體之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種情況下,他有點呆地看着顏玖,一時之間居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或是做什麽,略微有點不知所措的模樣。

“樂至,你俯身過來。”顏玖向着樂至招了招手,樂至明就裏地揚了揚眉,以為顏玖有話有所,便順從地俯下身去,湊近了一些,只見顏玖以順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地伸手在他臉頰上狠狠地掐了一記。

樂至:……

顏玖心滿意足臉:肖想了幾個月的軟軟的娃娃臉掐起來手感果然跟想象中一樣好,恩,這兩天看起來因為中毒還瘦了一點,等胖一點掐起來手感更好……

不遠處裹着白裘的聶诤正以一種從骨子透出雍容華貴的姿态、端起蘇青遙剛給他沏上的茶,一擡眼看到樂至回過身的時候牙白的臉上憑空多出的兩道紅紅的指印,忍不住猛地嗆了一口茶。

“咳咳咳——”聶诤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咳嗽牽動着整個瘦削的身體都拼命抖了起來,蘇青遙立刻站起身,輕柔地拍着聶诤的背給他順氣,順便抽空給躺在床上的顏玖飛了兩記眼刀。

被這一對的恩愛程度晃瞎了雙眼的顏玖:……怪我咯?

聶诤好不容易正過氣來,拍拍蘇青遙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示意她自己沒事了,大概是這一茬心理陰影有點大,也不敢立刻再端杯子喝茶,只正襟危坐,開口道:“咳,顏姑娘,先謝……”

“停!”顏玖立刻堵住聶诤的話茬,“正主在這兒呢,他還沒什麽表示,你們急個什麽勁兒啊?!更何況,青遙肯定已經多嘴多舌地轉告了你們我不是故意要救樂至的,只是人品不好好麽!而且說起來如何穿越成功的方法,還是聶卿你教我的,就算要謝也得先謝你啊!”

聶诤半晌沒答話,默默地把那句“那個方法我就是随口說了說”咽了下去。

雖說顏玖這麽說了,即便她确實是運氣不好正好給樂至擋了一劍。然而最後她那死死握住劍尖的模樣,卻并不是無意的。若不是顏玖臉皮薄不肯承認,想必就是她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心思。

清官難斷家務事,聶诤默默地沒再開口。

“好了,我好歹也是個傷病員,精神不濟。”顏玖神采飛揚、大言不慚地說着自己“精神不濟”,“有話直說吧,別不必再客套了。石簡容那邊的事情,我們待會再說,你們看起來還有其他事吧?”

“其他?也沒什麽大事,”樂至笑笑,“就是來看看你。”

“誰特麽信啊!”顏玖怒,“樂至!你哄誰呢?!”

“好了,阿樂,讓我說吧,”聶诤淺笑,“确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也就是阿樂要搬到許氏去了而已,他想問問你是留在這裏,還是跟他一起搬過去。”

“等等,你要搬到許氏去?!”顏玖大驚失色,“什麽時候?為什麽?等等……你不會真的去許氏當主簿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許策微微一笑:快收拾房間,多收兩間,許家有新的主簿要來了!

杜懷遠:許閣老,這位主簿平日裏為人如何、喜好什麽?我們都應當了解一下,好按着他的喜好裝備房間,日後也才好相處啊。

許策:樂至的喜好?恩……沒關系,你們也不用真的跟他相處,把我房間底下那間密室收拾收拾給他吧。

杜懷遠:……(心肌梗塞,急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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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顏玖:青遙,求收留。

☆、談心的時候

樂至當然是要到許氏當主簿的。

居然要搬到那個許策家裏去住!雖然去過一次,然而完全不想去第二次的顏玖非常驚悚地看着樂至,過了好一會兒,才直接扭頭向着蘇青遙:“青遙,你的紫玥苑能讓我暫住麽?”

蘇青遙堅定地道:“紫玥苑從來不養閑人。”

“我不是閑人,你那裏缺下人或者是處理情報的人麽?我能幹活兒的!”垂死掙紮。

“紫玥苑的用在這一塊的人手都是從小養到大的,你能比他們更熟練?”不近人情的回應。

“我覺得人必定有所長,你收下我說不定會有用呢?”這已經到了死皮賴臉的地步了。

“你為何不想想你幹脆去許家住好了,每個地方必有好處,你先去了,說不定喜歡呢?”

顏玖沮喪地敗下陣來,在樂至和聶诤一臉的“跟青遙比嘴皮子你腦子是進了水麽”的表情中自怨自艾地蒙住頭。

蘇青遙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淺笑,立刻補了一刀:“對了,我差點都忘了,你本來也應該住到許家去啊。因為樂至接任了許氏主簿,許策聽說你對他家新任主簿舍命相救之後,立刻就下令說此舉義薄雲天,救了許氏主簿功不可沒,給了你一個極大的封賞。”

聽到“封賞”這個詞,顏玖猛地從被子擡起頭來。聽說收到了來自三閣閣老之一的封賞,她詭異地一點都不覺得高興,滿心是不祥的預感。

“三閣之中要是有做出極大貢獻的人,三閣閣老有權賞賜給他們一個閣內子弟的身份,與三閣嫡系子弟同等待遇。”

顏玖咽了口唾沫:“你不會要說……”

蘇青遙給了她一個“就是那個‘不會’”的肯定眼神:“本來阿诤也想通過這條路給你一個正當身份,然而你跟聶氏實在沒什麽能拿到臺面上說的交情,阿诤一時也想到合适的理由,所以便被許策搶了先。”

在顏玖驚恐萬狀的眼神中,蘇青遙再度勾了勾嘴角,笑得璀璨奪目、無比愉快:“是的,你現在的身份是,許策的義妹。跟剛剛離京的許悠平起平坐。”

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到倒地不起的顏玖只能默默地表示同意跟樂至一起搬去許策家裏住。

天知道她是一個多麽想庸庸碌碌地過一生的人,天知道她還是個鬼的時候就每天期待着明哲保身,天知道她多麽完全不想攪和進這種渾水裏面!

許策的義妹!這是什麽見了鬼的身份啊!

“石簡容那邊一定要我去說麽?”顏玖消沉地對接下來居住地得問題表示放棄掙紮,重新開始正題,“怎麽想都輪不到我才對啊?”

樂至跟聶诤齊齊搖了搖頭,這回是樂至解釋的:“肅王迎娶正妃這麽大的事情,本來籌備一下起碼大半年,如今要在一個月之中趕齊,本來就很困難了。又加上了給皇上沖喜的名頭,還有六個月之後太子要迎娶簡夏當側妃的禮儀如今也要開始準備,司禮寺也算是忙得不可開交了,再加上避嫌的緣故,我們要先在大婚之前見簡容一面,難得很。”

顏玖“嗯”了一聲,沒接話,耐心地等他們接着說。

聶诤接過話茬道:“而簡容指定了你,送她上轎。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啊?”顏玖瞠目結舌,顧不得掌心傷還沒好,握拳指着自己的臉,“我?送她上轎?等等,雖然聽說她在我還昏迷的時候來圍觀過我,然而我們根本不認識啊?怎麽會指定我呢?!”

樂至和聶诤對視了一眼,皆是極其無奈地搖了搖頭,蘇青遙見狀也知道這事情破難以啓齒,代為解釋道:“按照道理,送轎的人本當由府中出。要是讓簡容的嫡母韋夫人遣人,簡容勢必不情願,那這個人就必定應當從我們當中挑。然而簡容她何其要強,她是為了我們嫁給肅王的,又怎麽肯讓我們這些與她一道長大的人看着她那個樣子?

如此一來,她的選擇就只剩下你。名義上是許策的義妹,然而世人又都知道是石府出生的人。”

顏玖在心裏默默地遷怒了一把許策,再度給他頭上記了一筆:“那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我再送她上轎之前把東西給她?”顏玖想了想絕子湯那種東西,雖然心理上知道那就跟現代的緊急避孕藥差不多,但是就是覺得不太人道,“非得這麽做麽?”

“小玖。”樂至搖了搖頭,“簡容如今這個處境,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等事情結束,我會盡可能讓她與肅王和離,要是到時候已經有了一個孩子,對簡容而言,又該怎麽選擇呢?”

顏玖重新把頭埋進被子裏,悶悶地道:“恩,好。景公子你說得對,還有一位景公子你也說得對。二位景公子說完了的話就請先行離開吧……”

聽着這個簡直是故意嗆人的腔調,樂至搖了搖頭,給聶诤使了個顏色,聶诤與蘇青遙旋即起身告辭。再等了好片刻,樂至才聽到顏玖悶悶的聲音從枕頭深處傳來:“樂至,你在生個什麽氣啊……”

樂至沒指望聽到這麽一句話,呆了呆,順口道:“我沒生氣啊。”

“樂至,我又沒死,有虞錦在,這點傷很快就好了。”顏玖難得這麽正經地說了一長串話,簡直覺得羞恥到了極點,“更何況也因禍得福,有了身體,我都沒生氣,你一個人在那邊生個什麽勁兒的氣啊……”

樂至聞聲垂下眼簾來,睫毛的陰影遮住了眼角的神情:“小玖,也不全是因為你……”

他只是一直在忍讓,為了對母親的誓言,為了父親的遺願,他一退再退,他們傷害他在乎的人,傷害他,他都強迫自己視而不見,到如今終究是退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方,連他僅有的一點點他以為絕對不會受傷的東西,他們都要傷害罷了。

“好了!不要這麽悲觀!”顏玖忽然從枕頭裏翻出頭來,用掌心還纏着紗布的手用力拍了拍樂至的肩膀,“你看,我都這麽倒黴催了還在安慰你,你就不要哭喪着臉了!”

哭喪着臉?有麽?樂至下意識地想摸摸臉,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

“好啦好啦!別為了一點小事就牽心挂腸的!”顏玖龇牙咧嘴地把又被反震得有點疼得手塞到被子下面,“好啦好啦,我不是跟你一起搬到許家麽!你要是覺得冷清,我會呆在你身邊陪陪你的啦!沒關系,真的出了事情我一定保護你!”

對于顏玖完全沒什麽厘頭的安慰,樂至只能哭笑不得,被顏玖推了兩推也退出了自己的房間。

顏玖看着樂至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淺淺地出了口氣。

他那個樣子,明明就在笑,明明就是一副神清氣爽的表情,可是就是讓她有種錯覺,就好像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

顏玖揉了揉頭發,看手裏的紗布又滲出鮮紅色來,不由又嘆了口氣。

比起樂至那邊,貌似是她自己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了吧。作為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身份過去都無據可查、完全存疑,要在這麽一個時代活下去,哪裏就容易了。

這要是穿越在一個封閉的山村,或者是平民百姓家,說不定編個謊話、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她偏偏又穿在這個世界權力争鬥的中心,身邊沒哪個人不是人精,又偏偏半是自願地為前朝的血脈擋了一劍,不知道已經被多少人記恨上了。

許策偏偏又在這種時候給了她一個極大的、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富貴,如今看來,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是該感激許策起碼在現在算是給了她一個正當身份、也算是暫時保護了她,還是應該埋怨一下這個身份在未來十之八九會招致的嫉恨的明道暗槍。

哎,一時間事情太多,剪不斷理還亂,顏玖仰頭看着帳子上方一只搖搖晃晃,在這已經初雪之後的季節裏依然堅強地飛翔的蚊子,再盯了一會兒,那只蚊子終究也是無力地摔到了帳子頂上,六條腿抽動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茍延殘喘了這麽久,終于也凋零了。

從來沒有這麽嫉妒過魂穿的。顏玖把思緒從那只凍死的蚊子身上扯了回來,剛剛穿越過來就有一個合法身份,還有一群實實在在的親人什麽的,對現在的顏玖而言,真是奢侈到了極點的一件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顏玖确實有了些疲倦,阖上眼睛,自暴自棄地這麽想着。

——

樂至出了房門,卻看到聶诤背對着他,一個人在外面站着。

“青遙先回去了?”樂至略微意外地看着聶诤的背影,察覺到聶诤肩膀稍微有點僵硬,像是頗為緊張的模樣,“你等我有事?”

“阿樂……咳……”聶诤的聲音同他的身形一樣僵硬,努力清了清嗓子,才轉過身來,臉上極其勉強地維持着一貫的冷靜與溫和,“阿樂,我确實有事情在等你。”

樂至沒接話,看聶诤這個樣子,他也不是不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阿樂,能不能帶我去見一個人。”聶诤勉強動了動并沒什麽血色的嘴角,算是在笑,“我知道這對你很過分,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所以我一直……我只是想見見她……”

“好。”樂至擡頭,沒等聶诤說完,便幹脆地回答道,“好,我帶你去見她。我帶你去見——

我們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母子見面預備進行時!!咳咳,我有點小激動……

話說許策認顏玖當義妹這種事情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因為兩位當事人都不太在意……

【話說最近掉收掉得好嚴重……是因為情節緊張太慢的緣故麽……沒關系,明天就開始光速飚劇情了……】

=========

下回預告:

母親,你還記得我麽?

☆、重逢的時候

他們兄弟二人,在竹林中未完全融化的雪上陸續踩過,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聶诤并不是不知道樂至與母親石歲敏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對樂至而言,每次見到母親,都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更何況如今還要帶他一起。他的要求其實幾乎算得上很過分,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

他只是作為一個兒子,想要見見自己的母親。

那個從出生之後,從來沒有見過、卻舍棄一切保全了他性命的母親。

一步一步靠近那個小屋的時候,聶诤只覺得渾身僵硬,即便是他病的最重的時候,他也不曾如此呼吸困難過,即便是他卧床不起的時候,也不曾如此雙腿無力過,走在前面的樂至察覺到聶诤呼吸紊亂,轉過身稍稍扶了他一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這一扶之下,手裏卻幾乎沒什麽分量,隔着厚厚的白裘,仍舊只有嶙峋骨頭的觸感。聶诤近些日子一直說是身體好了,然而卻仍舊消瘦得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阿诤,別緊張。”樂至察覺到自己握住的聶诤的胳膊微微地顫抖,因而安慰道,“雖然母親可能……已經完全瘋了,但是她真的是在乎你的。”

“阿樂。”聶诤本就有着病容的臉色愈發慘白,輕聲道,“阿樂,對不起,我……”

“阿诤。”樂至看他緩過來一些,松了手,略微有些無奈地道,“我沒事。我這些年,其實也不是沒有偷偷來看過她,只是……算了……”

聶诤穩住身體,繼續跟着樂至向前走,沒走多遠,繞過幾根茂密的竹子,石歲敏居住的小屋便近在眼前了。

伺候石歲敏的那個青衣老尼正在屋子前掃地,見到樂至來了,緩緩放下掃帚,滾了滾從不離手的佛珠,宣了一聲佛號道:“公子今日要進去麽?”

樂至抿了抿嘴唇,回頭看了一眼聶诤,在背後比了個手勢示意一路隐沒着身形跟來的袁楓留在外面守着,這才回答道:“我今日,要進去的。”

聽到一個不同于過去十餘年裏聽到的回答,那老尼微微詫異了一番,這才躬身為他們打開了門,恭恭敬敬地道:“二位公子請進,老身先行告退了。”

屋子裏長明燈恐怕是忘了添油的緣故,已經熄滅了,只餘下袅袅的青煙慢慢地升騰上去。長明燈前,觀音手持玉瓶,依舊滿面慈悲、然而卻不言不語地看着眼前的悲歡離合。

那白衣的美婦人,樂至與聶诤的母親,石歲敏仍舊安靜平和地坐在蒲團之上,默默地垂頭微笑,聽到樂至反鎖大門的動靜,這才擡起頭來看向面前的二人。

“阿樂!”石歲敏原本木然無光眼中忽地有了明亮光澤,她立刻站起身來,飛快地上前兩步步,一把抱住了剛剛進來的樂至,“阿樂!阿樂!”

她已經十餘年沒見過樂至了,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一眼認出來的,只能推想是樂至與景源長得實在是相似。

亦或者只是因為她是個母親罷了。

樂至臉上神情淡漠,談不上喜悅,亦談不上難過,只是任由石歲敏用盡全力抱着自己,這才緩緩伸出雙臂回抱住石歲敏。

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然而是曾經想要自己性命的親生母親,樂至無從評判她的對錯,也不想去評判。他如今拿不出任何表情來,也不知道應該拿出什麽樣的表情。

“母親,你還記得阿诤麽?”樂至眼中情緒時而翻湧,時而沉寂,總算是冷靜了下來輕聲道,“母親,阿诤他也來看你了。”

這是石歲敏在生下聶诤之後第一次看到聶诤,她略微有些呆滞的目光順着樂至手指向的方向從聶诤臉上掃過,有些茫然和含糊地跟着樂至重複了一聲:“阿……诤?”

聶诤額角滲出些許冷汗,輕聲喚道:“母親。”

石歲敏抱着樂至的手卻陡然更加用力,她沖着聶诤尖叫了起來:“讓開!讓開!不要搶走我的阿樂!我要保護阿樂!你讓開!你們都讓開!阿樂,阿樂,你不要怕!母親在這裏!誰都搶不走你!誰都不能害你!”

在這樣歇斯底裏的尖叫之中,聶诤和樂至竟是都沒有發覺再牆外有一聲明顯的動靜。

聶诤原本就無甚血色的臉上竟是剎那更白了幾分,腳下不穩,倉皇地後退了好幾步。他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來,樂至亦沒有開口,一時間室內竟然只回響着石歲敏尖銳而凄厲的叫聲。

若非親眼所見,這世上絕無人會相信聶七公子竟會有如此失态的時刻。

然而若非骨肉至親,又有誰能讓那位聶七公子失态至此?!

他們的母親是被內疚逼瘋的,那時候有個曾在聶家當過差的廚娘開玩笑說樂至與聶家七公子眉宇間有些像,石歲敏為了起碼保住聶诤,就想要抛棄樂至這個在她看來必死的兒子。

她曾經為了保住聶诤親手想要毒死樂至,這個舉動最後卻逼瘋了自己。她心中不肯承認那個想要殺死樂至、殺死自己兒子的人是自己,因而她把那個人想象成了別人,然後在虛妄的想象中,自我安慰般說自己才是那個想要保護樂至的母親。

為此,她把那個曾經想要保護的阿诤給忘記了。

樂至回過頭,看到聶诤身形晃了幾晃,像是站立不穩搖搖欲墜的樣子。樂至略微有些驚慌地掙脫了石歲敏的懷抱去扶聶诤,不期然身後卻響起了兩聲破空的鈍響。

這響聲,對他們而言實在也并不太陌生。

聶诤的瞳孔陡然間放大了幾分,樂至悚然回過頭去,卻看到石歲敏如同護崽的母雞一般張開雙臂,擋在他們兄弟面前。

利箭的箭尾還有一點微微的顫動,箭尖卻透過了她本就單薄的身體,露出了寒光。

兩只箭,瞄準的是一人一根。

一直守在外面沒能立刻察覺到屋子裏的動靜、因此慢了半拍的袁楓這時候才終于繞到這一邊,将那射箭的青衣老尼一劍穿胸。

這個監視石歲敏的老尼,在偷聽到聶诤竟然也是石歲敏的兒子這樣巨大的秘密之後,立刻決定将這聶诤與樂至二人都誅殺當場,以除後患。

他們都天真了,石歲敏,昭和太子景源所愛的女子,即便已經瘋癫了,身邊怎麽可能沒有人監視?

再或者,石歲敏根本就是知道自己身邊一直有人監視這件事,才會強迫自己在發瘋之前,把聶诤徹底忘記了,來保護聶诤。

“母親……”樂至返身伸手接住脫了力軟軟地倒下來的石歲敏,幾乎是有些恍惚地喚了一聲,“母親你……”

石歲敏嘴角的血止不住地流下來,滴在聶诤白色的外袍上,一滴一滴觸目驚心。

然而她的眼神,卻是十餘年來未曾有過的清明。

“阿樂……阿诤……”最開始,逼瘋她的,是親手殺死兒子的內疚,到最後,喚醒她的,仍舊是要保護自己的孩子的念頭。

她口中有血,發不出聲音,雙手有些顫抖地伸了出去,一直試圖抓什麽,直到樂至和聶诤分別握住她的一只手,她才松了勁,慢慢吐出一口血來,稍微清楚地道:

“阿樂……阿诤……你們都長大了……讓我看看你們……”

“母……親……”樂至極慢極慢地吐出這個詞,像是隔着數十年得光景一般,終于慢慢地說了出來。

聶诤半跪下身子,張了好幾次口,才勉強控制住因為血氣激蕩而上下打顫的牙齒,在石歲敏幾乎望眼欲穿的神色中喚了一聲:“母親……”

石歲敏在混混沌沌中等了如此多年,終究等到了這兩個孩子一起在她面前,終究是等到了這一刻,聽着他們喚她一聲母親,她不斷湧出鮮血的嘴角慢慢泛起微笑:“你們兩個……要好好的……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聶诤與樂至再也沒能說出話,只是不停地點頭。

石歲敏眼中光芒愈發黯淡:“阿樂……對不起……阿诤……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母親……”聶诤嘴角也慢慢滲出血,強自将翻騰的血氣咽了下去,“母親,我和阿樂,都會一直好好地活下去,母親你放心吧。”

石歲敏再擡頭去看樂至,樂至終于用力搖了搖頭:“母親,我沒有怨過你。”

石歲敏雙手最後用力握了握自己一雙兒子的手,随即脫力,落了下去。

……

屋外的袁楓驚魂未定,他聽不到裏面的動靜,又打不開門,只覺得手腳冰涼。等了好一會兒,才驚覺門被打開,一道聲音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掠而出,摔下一句略微喑啞而銳利的吩咐:

“你去找舅父過來。”

————

顏玖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腹部的傷口時而抽痛,時而平靜,她慢慢地醒過來,見虞錦剛剛給她傷口換好藥,正在收拾藥箱。

“虞錦。”顏玖拿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變成鬼魂飄得久了,幾乎都快忘記睡覺和做夢是什麽樣的感覺,因而對這種沒睡醒的混沌感有些陌生與不适應,“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虞錦答道,“我剛給你換了藥,傷口好得比我預計的還要快,估計再五六天就能起身了。”

“唔,”顏玖沒怎麽挺清楚,随口道,“石簡容她下個月就要出嫁了麽?”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沒睡醒居然這麽問了一句,稍微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虞錦也沒回答,只手裏頓了頓,便繼續收拾藥箱。

門被“砰——”地一聲用力撞了開來,顏玖與虞錦皆震驚地擡眼看去,只看見樂至眉宇間肅殺一片,長袍擺上盡是鮮血,雙手橫抱着已經完全昏迷、嘴角還在不斷向外滲着血的聶诤快步走了進來,無比焦慮地厲聲道:

“虞錦!快救阿诤!”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段寫給石歲敏:

寫這一段的時候,想起來那句“誰若九十七歲走,奈何橋上等三年”的童謠。

景源已經在奈何橋上等了石歲敏二十年,她終于去了。

她半死不活地等了這二十年,耗得油盡燈枯,也不過就是為了等到聶诤和樂至兩人都能活下來的這個消息。

她絕對不算一個好的母親,然而她确實已經拼盡全力了。】

聶诤當然沒有死,他就是身體虛弱,經不起大喜大悲而已……

==========

下回預告:

顏玖:有的人活着,其實她已經死了……

【一次性感謝:

感謝染、沉鏡、初初、也依依、西米的地雷~大家破費了,麽麽~~】

☆、慰靈的時候

樂至的屋子除了樂至平時住着的、虞錦住的以外,還有一個偏間。

聶诤緊閉着雙眼平躺在床上,衣襟解開,能清楚看見每一根肋骨的胸口被虞錦插上了七八根細長的針。

“他……”樂至聲音略微幹澀,“還好麽?”

虞錦默默地給聶诤施完針才道:“他現在的狀況,雖然虛弱些,不過也未嘗不好。”

“公子可知道,有些病症,當病竈淤積已久的時候,我們醫者會用‘發’要來激發病竈以求治愈。”虞錦看樂至不解,解釋道,“七公子中的是寒毒。他平素情緒淡漠,也有寒毒的原因。如今陡然之間大喜大悲沖破了平日的性子,倒是将一口堵在心頭的血逼了出來,若是果真能好生調養,對他一直沒能痊愈身子,反倒是個轉機。”

得知聶诤身體無礙,樂至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時候才遲來地覺得胸口鈍痛,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

他勉強示意虞錦繼續給聶诤施針,自己慢慢地往回走,下意識地想要暫時逃避一般,走回了自己習慣呆着的房間,想要回到床上去如同過去十年一般,躲進夢裏去。

以至于看到他床上面色焦慮的顏玖的時候,樂至呆了一呆,這才反應過來。

“樂至……”顏玖印象中的樂至從來都是那麽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何曾如此失魂落魄過?一時顧不上受傷,稍微撐起來一點,肅容道,“怎麽了?”

樂至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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