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封情書
大四這年, 謝渝成功保研進了S大的物理系直博。
這僅僅是他學術道路的起點,不僅是未來幾年,他的後半生都會在學習和科研中度過。
沒遇到雲昭以前, 謝渝理想的死亡方式就是在做實驗時悄然倒在實驗臺上,雖然這可能會給其他同僚帶來麻煩。
現在, 他則是希望能夠與雲昭合葬在一起。可以的話最好是葬在一處僻靜的場所,這樣他們死後也可以獨處。
雲昭則是在本市早早找了一份薪資不錯的工作。
她在時薪二十塊的武術教練的工作和大企業的後端開發崗位中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謝渝意外于她一個學經濟的,居然會有足夠應聘上大企技術崗的編程技術。
不過雲昭沒有向他解釋原因, 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謝渝厚着臉皮從學校的宿舍搬了出來,跟她住在一起。
每日他要耗費一個多小時在通勤上, 可他樂此不疲。
同時, 他也分出一部分精力用在投資和創業上。
謝渝并不需要錢,可他希望能夠在未來幾年賺到足夠應付兩人後半生的金錢,這樣雲昭就能夠随心所欲地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 去做她的武術教練了。
雲昭畢業從學校離開的那天,蘇夢來送她。
謝渝幫忙把行李搬上車,只留下她們兩人在校門口。
蘇夢看了眼謝渝搬東西的背影, 湊近雲昭低聲問她:“你們住在一起啦?”
“為什麽你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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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渝才搬去她的房子一個月而已。
住在一起以後,她發現謝渝的毛病實在有點煩人。
他無時無刻都想把她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包括看書和閱讀文獻的時候。
據謝渝所說, 有她陪在身邊能夠極大地提高學習效率。因為他的大腦不必再分出精力去想她,就能夠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當下所做的事情上。
雲昭認為這是一種謬論。但她的口才不好, 沒能反駁成功。
蘇夢的猜想得到驗證,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只是直覺罷了……”
“你準備跟他結婚嗎?”
“……我不知道。”
“哈哈, 也是。你們兩人應該怎樣都無所謂吧。不過你們要是結婚了, 謝渝大概會比較有安全感。”
雲昭奇怪地反問她:“他為什麽會沒有安全感?”
“嗯……”蘇夢思考幾秒,“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而已。”
雲昭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她怎麽就什麽都感覺不出來?
她正糾結時,謝渝從車廂處折返回來,“走吧。”
雲昭回過神,向蘇夢揮了揮手,“我要走了。再見。”
聽見“再見”兩個字,蘇夢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跟謝渝報送到S大不同,她考上了曾經夢寐以求的A大的研究生,距離雲昭工作的城市有好幾千公裏。未來兩年她們将很難見到面。
她給了雲昭一個大大的擁抱,在雲昭和謝渝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不争氣地哭了出來。
“嗚……再見。”
……
雲昭工作的第一年,收到了來自喬志生的電話。
她上大學的四年裏,喬志生從來沒主動給她打過電話,對她學費和生活費的事情更是絕口不談。
現在,她畢業了,他卻一反常态地主動聯系。
這通電話主旨只有一個——他需要她這個女兒的工資來治病。
喬父的病情加重,自己的積蓄早就用得幹幹淨淨。
開始還能跟人借點錢,但幾年沒有歸還,在周圍人中的信譽度早就為負數了。被借債人的狗見了他都要吠兩聲。
然而雲昭沒有讓他輕易如願。
她更多地是在口頭上給予喬父精神層面的關心,包括但不僅限于讓他多喝熱水、吃飯時葷素搭配等。
每當這時,喬父就會在電話那頭破口大罵,說她是“不孝女”。
他罵一會兒,身體便承受不住劇烈的情緒而開始疲累,于是喉間的咒罵聲轉為痛苦的低吟,待休息夠了又接着罵她。
雲昭則會讓系統把喬雪的殘魂從系統空間內叫出來,把通話開啓擴音模式,播放給她聽。
通常這時候,喬雪就會發出“咯咯咯”的古怪笑聲,并且時不時同喬父一樣對他破口大罵。
她明知道電話那頭的喬志生聽不見她的聲音,卻還是執着地跟他對罵着,用詞比喬父更難聽、語氣也要更加激烈瘋狂。
有一次雲昭在外放的時候不小心被謝渝聽見了。
他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後,臉色驟然變得很差,并且奪過了她的手機,學着喬志生的髒話罵了回去,然後按了挂斷鍵。
那還是雲昭頭一次聽到他講髒話。
謝渝一怒之下把手機也丢出去了。不過雲昭反應很快,一下子就接住了。
那以後,每次她去喬父所在的醫院,謝渝一定會陪同着一起,站在她身後死死地盯着喬志生。
仿佛只要喬父敢說一句不好聽的,謝渝就能不顧自己的人倫道德底線掀了他的病床。
喬志生的病情又一次惡化時,雲昭将他所欠下的醫藥費全部付清,甚至還幫他請了一位男性護工。
她需要喬父多活兩年——這也是她當初工作時選擇高薪技術崗位而非武術教練的原因。
對喬志生這樣的人,病痛帶來的身體上的痛苦遠比精神上的折磨更加直觀,也更加有效。
多數時候,病症連同着毒瘾一起發作,喬志生在隔離病房裏佝偻着腰背,從床上滾到地上,癫狂似的大聲吼叫。
他忘記了免疫缺陷病導致的血小板減少的症狀,在撒潑打滾時常常磕碰到病房的桌椅櫃子,然後便在身體的皮膚上留下嚴重的淤青,許多天都下不去。
青黑色的瘀斑像是被人毆打過,從額頭開始,到雙腳結束,分布在身體上面看上去有些瘆人。他曾經對喬雪實施的暴力,在如今以另一種形式反饋到了自己身上。
護工常常會用一種厭惡、憐憫又包容的眼神看着他。
厭惡是因為他看過喬父的病歷,知道引發那些病的原因。憐憫則是因為清楚喬父沒幾年可以活了。一想到自己要伺候的人沒幾年可以活了,無論喬志生做出多麽讓人難以忍受的行為,他都能大度地包容他。
偶爾喬父精神平靜下來,他就躺在病床上從喉嚨裏發出□□,想到時日無多的自己,驚惶地流下幾滴渾濁的眼淚。
他不曾想起,幼小的喬雪也是這樣蜷縮着躲在角落裏抽泣,卻又在下一刻被他毫不留情地抓着頭發一路拖到前院。
當他因身體的病痛而發出難聽的喘氣聲時,也不會想起喬雪撕心裂肺的喊叫。
他從不會學着忏悔,因此死神将會代替上帝收下他的頭顱。
……
雲昭二十六歲這年,收到了來自醫院的病危通知書。
和謝渝趕到醫院時,喬父已經奄奄一息了。
醫生只說他可能撐不過當晚,但雲昭知道,喬父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幾分鐘。
‘我許下第一個願望,我想親眼看着他死亡。’
為了完成喬雪的第一個願望,系統在喬父病重後就一直監控着他的身體狀況,系統屏幕上的進度條變成了喬父的生命倒計時。
雲昭看了眼僅剩下三分多鐘的倒計時,轉頭對謝渝道:“你先出去吧。”
作為女兒,在父親臨終前想單獨說些話也正常。
謝渝沉默地看了她兩秒,安靜地退出病房。
病房內只剩下雲昭和喬父兩個人。
這幾年來喬父瘦了不少,肚子上的肥油變成了幹癟下垂的皮肉。皮膚依舊黑黢黢的,躺在潔白幹淨的病床上像一張突兀的髒兮兮的皮。
他的思維和邏輯異常混亂,看見雲昭以後口齒不清地不知道在說什麽,大概又是在辱罵她。
不過雲昭聽不清楚,也不在意其中的內容。
她轉過頭,目光落在櫃子上的一面小鏡子上。
鏡子裏面,與她長着同樣臉孔的女人正暢快地大笑着。
這還是雲昭頭一次見喬雪笑得那樣開心。
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似乎在一瞬間有了神采,
床上的喬父氣息奄奄,痛苦的“嗬嗬”聲響不斷從他嘴唇裏發出來,而喬雪依舊在“哈哈”大笑。
雲昭被兩人的聲音吵得耳朵疼,又不得不守在這裏等待。
良久。
病房裏傳來心跳停止的警報。
喬父的聲音,喬雪的笑聲,在同一時間消失無蹤。
病房裏安靜了下來。
[恭喜,任務完成得很出色。]系統适時地誇贊了她一句。
雲昭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緩緩伸出手把櫃子上的鏡面翻轉蓋在下方,
小聲地說了句“再見”。
作者有話說:
難受……開始擔心明天的章節能不能正常放出來了
我自以為我的文夠清水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