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書與鮮花
雲昭離開沿濱市的原因并非只有祝憶的請求。
葉琳溪與顏明那無微不至的關愛令她很有壓力。
她很難做到跟顏姝的性格表現一模一樣, 葉琳溪悄悄問過她許多次是否遇到了什麽煩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跟祝憶分手之後，雲昭一個人待在顏家，葉琳溪跟顏明幾乎以為她患上抑郁了。
他們的愛讓雲昭感到十分愧疚, 這本不該屬于她。
于是，在祝憶提出希望她能夠離那些人遠一點的時候, 她思考了一天，決定去外面住一段時間。
選擇龍風市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她忽然間想吃海鮮了。
在任務世界裏，她習慣了有人陪伴, 即便是作為“顏姝”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也有葉琳溪跟顏明陪伴着她。
直到雲昭搬來龍風市, 葉琳溪還經常給她打視頻電話, 并且動搖了雲昭原本想租小房子的念頭。
雲昭想起來，她已經有很久沒有長時間地獨自生活過了。
于是她找了幾處很偏僻的房子，并且兼顧了葉琳溪的意見, 選擇了一處兩層的房子。
來到龍風市的開始兩天，雲昭以為她會非常适應這種獨居生活，就如同她在沒有遇到系統之前所做的那樣。
龍風市的海産品種類豐富, 她躍躍欲試地采購了幾次海鮮，結果毫無懸念。
她将肥嘟嘟白胖胖的各類海鮮丢進鍋子裏，然後得到了一鍋黑黢黢幹巴巴的不明物。
雲昭失落地放棄了烹饪。
她采購了一周分量的不同種類的速食放進了家裏的儲物櫃裏。
她購買了單人游戲, 還有專門的游戲手柄。
雲昭嘗試恢複她曾經的生活，不必擔心死神的追逐, 不必煩憂食物的匮乏，每日只要有泡面相伴就足以令她心滿意足。
但也許是這裏的沙發有點硬, 面前的屏幕不夠大, 泡面的口味不合心意, 她覺得這裏的一切都顯得有些無趣，甚至會令她産生沒有由頭的慌亂情緒。
[如果你感覺到孤單，我可以陪你說說話。]系統貼心地說。
空間裏躺在紅沙發上的顏姝也懶洋洋地舉了舉手，“要是想打撲克算我一個，跟一個機器打實在沒有意思。”
系統冷冷地拆穿她：[沒意思？分明是你打不贏我。]
“我怎麽可能打不贏你？！一定是你利用自己的能力作弊了！”
[我沒有！]
雲昭立馬挺直腰，“謝謝，但是你們多慮了。”
她沒理由會産生類似于寂寞的情緒。這曾經是她最喜歡的生活。
只是她的胸口有點發悶。
也許是家裏太悶了吧。
還是出去轉一轉好了。雲昭丢掉手柄起身。
[你要去哪？]
“唔……”雲昭思考兩秒，“去看看海吧。”
這附近好像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看。
“什麽？你要出門？”顏姝掃一眼她的着裝打扮，“記得化妝，還有，先換掉你那身醜兮兮的衣服再出去。”
換衣服？化妝……
好麻煩。
雲昭想出去的心思頓時打消了大半。
[我的員工已經完成任務了，你沒有理由再約束她的穿着。]系統幫雲昭說了句話。
顏姝不滿地哼哼兩句，到底沒再說什麽。
雲昭最終還是穿着她的短袖跑去了附近的海灘。
都說旅行能夠讓人放松心情，拓寬眼界。可一望無際的無邊海域并沒有帶給雲昭豁然開朗的情緒。
反而，當她獨自一人坐在大海的對面，聽見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的聲音，卻感覺心中的煩悶更甚。
整個世界仿佛只餘下她一人。
也許她不該選擇來到這樣偏僻的地方。
“大海其實沒什麽好看的。”雲昭小聲嘀咕了一句。
海面的太陽光芒似乎比別處更加刺眼，哪怕它實際上已經快要落下海平面了。
雲昭被太陽光晃得眯了下眼睛。
恍惚間，她看到有一個灰眼睛的人坐在她的身旁，回應她的抱怨。
‘有個詞叫海誓山盟。大海可是世界上的眷侶們都會憧憬的約會地點。’
他這麽反駁她。
雲昭看着西沉的太陽，覺得金燦燦的太陽像一顆蛋黃。
她默默收起傷感的情緒。
——今晚回去可以給她的泡面裏加一顆雞蛋。
當她回過頭，準備付諸行動時，穿着一身與大海格格不入西裝的男人出現她的視野。
他的灰眼睛令雲昭忘記了要往泡面裏加雞蛋的事情。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我……來這裏出差。”
“那可真巧，居然能夠碰見。”
她的語調中有着難以察覺到的輕快，吹散在在海浪的聲息中，更不易被發覺到。
雲昭沒有，祝憶也沒有。
祝憶連着三天都在午飯前來到雲昭的住所。
他每天中午前來，用一兩個小時準備好午餐。作為主人，雲昭阻止了祝憶打算收拾廚房的意圖。
不能什麽事情都交給客人來，她于是自己負責清洗餐具。
雖然比吃速食的時候麻煩了一點，不過她很樂意接受這樣的麻煩。
祝憶總是留到晚上七點鐘，幫雲昭連晚餐一起解決了才回去。
連着三日，祝憶幾乎在她這裏待了一整日。
到了第四天，祝憶再度拎着購物袋出現在雲昭的家門口，她不免産生疑惑。
“你的工作真的沒關系嗎？”
“……嗯，不是很忙。”
這已經不是“不是很忙”的程度了。雲昭想。
他的工作未免太清閑了些。
雲昭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她的泡面和各種速食，由于祝憶午飯後也一直留在這裏，她的單機游戲也被迫改成了雙人模式。
她發現，有時候兩個人玩游戲的确比獨自一人有趣得多。
祝憶自小就自律得吓人，別的孩子喜歡玩的東西，他幾乎都沒怎麽碰過。
故而他玩游戲的技術簡直爛得驚人！
盡管祝憶的進步相當快，但要追上擁有多年經驗的雲昭還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碾壓對手的感覺令雲昭感到非常愉快。
“我會贏你一次的。”游戲結束以後，祝憶不甘心地放出狠話。
“也許吧……”雲昭翹起唇角，“磨練十年你總有機會的，希望十年後你還在玩這款游戲。”
“……”
祝憶捏着手柄，低聲呢喃自語：“我以為你最喜歡的東西是那些寶石。”
雲昭耳尖地聽到了這一句，心髒立即緊張的砰砰直跳。
他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難道發現她不是原來的顏姝了嗎？
她悄悄地用餘光觀察祝憶的表情，卻發現他眉頭微蹙，黑密睫羽之下的灰眼睛滿是懊悔。
她怔然問道：“你怎麽了？”
祝憶擡起眼，微笑了笑說：“我只是發現，我們明明在一起過，可我卻并不了解你。”
“這不正常嗎？”雲昭不懂他為何會糾結這個，說：“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祝憶斂下眸，輕聲說道：“不一樣的。你并不喜歡我，不想了解我也很正常。”
她并不喜歡他，不想了解自己也很正常。
雲昭很想反駁他。
她想說，好奇心跟喜歡并沒有什麽關聯。
假如她現在有戀人，她絕不會想着要完全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喜歡什麽、讨厭什麽，事無巨細地清楚他的一切。可這并不能夠說明她就不喜歡他。
……
……
祝憶第八天來到雲昭的家裏時，雲昭開始擔心祝家的公司是否已經面臨破産倒閉的危機了。
它的老板怎麽能夠這樣悠閑？
她甚至擔憂地在私下裏跟林特助提起過，希望祝憶的這位下屬能夠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監督他消極怠工的老板好好完成工作。
然而并沒有用。
林特助尴尬地笑着，說最近淡季，公司事務比較少，用不着祝憶操心勞碌。
雲昭只好放下心來，安心地接受來自祝憶的每日投喂。
她的泡面買回來一周多了，到現在還剩下幾乎六天的分量。幾乎沒有怎麽動過。
雲昭想，如果祝憶再這樣每天來到她家“征用廚房”，那她的泡面恐怕要剩到明年了。
雲昭的生活因為祝憶的到來而一下子滋潤起來。
唯一有點麻煩是，顏姝總是要求她在祝憶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
雲昭非常抗拒用三四個小時來裝扮自己。
最後她們各自妥協一步，雲昭不必要從前那樣細致的裝扮自己，但是頭發的打理以及簡單的妝容是一定要有的。
不過對于雲昭而言，簡單的妝容意味着她只需要塗一個口紅。
顏姝一氣之下，想不開地又跟系統玩了兩局撲克。
……
祝憶帶着大蝦生蚝來征用廚房的第十八天。
雲昭已經忘記了他最初來龍風市的目的。
她安心地當起了米蟲。
然而，祝憶卻開始感到不安。
他的假期總共只有一個月，父親母親在短時間內能夠暫時接替他管理公司，時間再久一點影響就有些大了。
抛去在路上，以及他最開始來到龍風市當街溜子的那幾天，他至多再有一周的時間能夠留在這裏。
而他，好像除了做菜以外，還什麽都沒有做過！
他沒有正經地開口追求雲昭，沒有向她表明心意。
他并非恐懼雲昭的再一次拒絕，而是擔心她會因為他的死纏爛打而厭惡他，就此遠離他。
現在，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要如何做，就即将要準備離開的事宜了。
祝憶肉眼可見地開始焦慮起來，連做菜時也有點心不在焉。
他在開蝦背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手指，雲昭就在他邊上觀摩他處理蝦子，被吓了一跳，以為他下手重了砍斷了自己的手指。
好在只是割傷了。
傷口稍有點深，能夠看見裏面的血肉，再深一點也許就會切到骨頭。
顏姝所說的電視劇裏的情節在此刻得以應驗。
雲昭反應過來，“我去找東西包紮。”
“用不着，只是小傷口而已。”祝憶叫住了她。
但雲昭還是從廚房跑了出去。
家裏沒有藥貼，她便找來了包紮傷口的白紗布，剪出來細細的一條纏在祝憶的手指上。
祝憶發現雲昭綁紗布的手法很熟練，不由得愣了下。
“你以前受過傷嗎？”
雲昭險些要點頭承認了。
不過她很快想起來自己的身份，便說：“不小心擦傷過。”
祝憶不吭聲了。
他的注意力随即轉移到其他地方。
——雲昭抓着他的手腕。
祝憶的心髒輕飄飄地浮起來，混雜着沉甸甸的焦慮，讓他又歡喜又煎熬。
他想到了他們戀愛的那段時光，那時候他還有資格随時随地牽起她的手。
“好了。”雲昭剪去多餘的結，松開手。
祝憶征用廚房的第二十二天。
他的狀态明顯消沉下來。
“你的黑眼圈有點重，”雲昭很明顯地看見祝憶眼睛下面的烏青，“你最近在失眠嗎？”
祝憶應了一聲，勉強地牽動唇角，“我得回沿濱了。”
他以為雲昭聽到這個消息不會有什麽反應，卻不想她的表情稍微呆了一下，反應了好幾秒才給了他一個“哦”字。
“你的機票定下來了嗎？”她又問。
“嗯，在五號。”
五號，那就是大後天了。
雲昭抿住嘴唇。
祝憶忍不住問她：“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呢？”
他離開公司太久，回去以後接下來的幾周都不會有假期。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如果雲昭準備那時候會沿濱，他就要等很久才能再見到她。
雲昭遲疑幾秒，說：“我的泡面還沒吃完，把它們背回去有點太費勁了。”
“等我把它們都吃完了就回去。”
祝憶的心情頓時由陰轉晴。
她的泡面有一周的份，也就是說，他可能最短一周就能見到她了。
可祝憶又想到，雲昭未來一周都要吃這些沒什麽營養的速食，心中便是一陣擰巴。
于是這天晚餐，祝憶只做了雲昭一人份的晚飯，他自己則是解決了三桶泡面。
撐得他腦袋都有點暈。
他還準備連吃帶拿，回酒店的時候還拎了兩包回去。
“我記得林特助很喜歡蝦，把鮮蝦味兒的帶回去給他，他一定很高興。”
雲昭看着他把一包藍色包裝的泡面拿在手上，準備帶回。
她站在原地，垂眸不知想了些什麽，上前從她的儲物櫃裏也取了一袋她沒那麽喜歡的，放進了祝憶的懷裏。
“這個口味也很不錯。”她說，“也許他也會喜歡。”
祝憶微微愣了兩秒，有點錯愕她的舉動。
因為他覺得雲昭不是會主動讓食的類型。盡管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個結論是從哪裏得出來的。
第二天，祝憶帶着只有雲昭一人份的食材過來。
他只給雲昭做了午飯，自己則是跟昨天一樣，煮了泡面吃。
而他發現，雲昭也給自己泡了一碗。
他不由得停住筷子，“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嗎？”
“沒有。”
雲昭抱起她的泡面桶，卻沒說什麽原因。
祝憶開始懷疑自我。
難道是鹽多了一點嗎？
到了晚上，雲昭仍舊給她的晚餐多加了一桶酸辣味兒的泡面。
祝憶好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又默默忍住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兩天。
祝憶臨走前一天。
他沉浸在焦灼難耐的情緒，好像重新回到跟雲昭剛分手的那段時間，成日睡不着覺。
等他只身一人回到沿濱市，情況估計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即将與雲昭分別，今晚尤其不舍。
祝憶找了很多借口想要在這裏多呆一會兒，一會兒說他的手機沒充好電，一會兒說明天的菜需要提前一晚處理食材。
就這樣待到了晚上八點鐘。
雲昭默許了他留到這麽晚的行為。
祝憶在廚房裝模做樣地假裝處理明天的食材，她也踮着腳尖，在廚房的儲物櫃裏細數剩餘的東西。
“二、三……”雲昭小聲地嘀咕着什麽。
引得祝憶悄悄回頭看她。
她在數什麽呢？
“只剩下四桶了，明天就可以吃完。”雲昭合上櫃門。
“好吧，既然這樣，也許我們可以順路一起回去。”她勉為其難地說道。
雲昭勉強的聲音中含着不自覺流露出的雀躍。
這次沒有海浪聲音的遮掩，祝憶聽得很清晰。
“……”
他怔怔地望着她，腦海中閃過一種極為荒謬的可能性。
“你買的是幾點的機票？我想我待會兒可以看看還有沒有……”
雲昭轉過頭問他時，祝憶忽然朝着她伸出手，緩緩地靠近她。
他大概是有點神志不清了。
祝憶動作輕柔地攬住了她的後頸。
今日的大海安靜極了，讓這個一觸即分的吻顯得格外漫長。
與雲昭的唇分開時，祝憶的表情居然稱得上鎮定。
只有眼睫狠狠顫了下。
他即将自食惡果，作繭自縛。
他垂着眼眸，靜靜望着雲昭，等待她的審判。
祝憶心知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她也許只是想要早一點回家去看叔叔阿姨……也許只是覺得跟他一起回家更加方便……
她這兩天之所以陪他一起吃這些速食的原因裏，也許壓根沒有一丁點是出于舍不得他。
可他仍然因為這一絲絲的可能——她在想念着自己，而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雲昭很可能會因此厭惡他，遠離他。
而他完全沒有做好迎接這一切的準備。
祝憶擺出一副甘願接受一切後果的态度，然而任何一點懲罰他實際都無力承受。
即便雲昭只是稍微擰起眉頭，他都會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用嫌惡的眼神看自己，說上那麽一兩句憎恨他的話語，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雲昭既沒有皺眉也沒有憎恨地讓他離開。
她安靜地看了他兩秒，緩緩地小聲開口：
“你的嘴巴，沾上口紅了。”
“……”
祝憶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發覺自己的聲音不對勁，他立刻停止住言語，輕輕憋口氣以防止丢臉的東西從他的眼眶裏湧出來。
他的脊椎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弓起，嘴唇顫抖，随後這顫抖蔓延到整個身體。
……
“……嗯。”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