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出兩日,裕慶宮的內侍都被調走了,偌大的宮中就剩下容下主仆三人以及兩個安分守己的廚娘。

容溪倒是樂得清靜,如果能在宮中這樣安安靜靜、平平安安的活一輩子倒也不錯。

但是很快他們就面臨了第一個難題。

他們沒有煤炭了。

這天早上容溪就被生生凍醒,咳了大半個時辰才微微平息,不放心他身體一直守着的翠覓和阿橋見此都十分心疼。

翠覓給容溪披上雪日裏才穿的厚裘,“少爺,屋裏涼,您身子還沒好得多穿一點。”

“要,要不我去找找孫美人吧,她不是和少爺還算交好。”

“不要。”容溪清咳兩聲,震得臉上白紗輕飄,他道“她不過是一個從未侍寝安分守己的小美人,若是因為我得罪了旁人,怕是會沒有命活。”

阿橋哎了一聲,道“這宮中還真是一群見風使舵的東西,這才幾天,連煤炭都不供給我們了。”

容溪道“不給我們,就拿銀子去買。”

“這剩下的銀子不能動。”翠覓道“少爺身體還要吃藥,按照這個情況,萬一哪天他們連藥都不給我們,少爺的身體怎麽受的住。”

崇德帝雖然賞賜了裕慶宮許許多多的寶物,可這些東西在庫房有所登記,他們根本不能拿出去打人情或者當賣,他們手裏的銀子還都是從王府帶來的。

容溪卻道“拿剩下的銀子去買煤炭吧,銀子的事不用你們操心。”

“少爺!”

容溪看了眼翠覓手上的凍瘡,輕聲道“聽我的,去買。”

翠覓和阿橋對視一眼,只得相攜出去買煤炭。

見人都出去,容溪才輕輕掀開臉上的面紗。

只見那張臉依舊冰肌玉膚,吹彈可破,不見一絲異樣。

林岫曾在信中千叮咛萬囑咐這味藥對身體損耗極大,一次僅可服用一顆。不過容溪怕太醫院的太醫看出端倪,生生給自己喂了兩顆。所以副作用才會這麽大,不僅臉部出現詭異紅斑,還持續高熱不退。好在這些症狀,兩日內即可慢慢恢複。

容溪想了想提筆給林岫寫了一封信。

肅穆朝堂之上,衆百官神色各異。

左相率先诘問“老臣鬥膽問馬大人,赈濟災民的六十萬銀子是怎麽一層又一層被貪賄,到受災最為嚴重的永安縣就只剩下三萬兩的!”

馬大人面不改色“左相深居京都多年,不知赈災路程曲折啊,那麽多地方受到雪災,那麽多地方需要銀子,永安縣頭上落到三萬兩那已經足夠了啊!”

“這十來個地方都得到了救濟,災民得到了安置,大家都知道歷年赈濟雪救災之路艱辛險阻,老臣不敢居功也不敢懈怠,這怎麽到左相這裏反而成了貪賄!”馬大人疊聲叫苦“皇上明鑒,太後娘娘明鑒!”

崇德帝沒有說話。

馬太後卻悠悠道“凡事都要拿證據說話,不能張嘴閉嘴就說誰貪賄,誰清明。”她看向崇德帝,“皇上,你說是不是?”

崇德帝摸索兩下胡茬,笑了下“母後說得對,得要證據。”

馬太後死死盯着左相“左相證據何在?”

左相一噎,“老臣……”

“證據在此。”

只見,身着墨黑大裘的秦盟忽然出現在朝堂之上。

而他手裏正提溜着一個人的脖頸,這人臉青鼻腫,頭發雜亂,一副顫顫巍巍之樣。

“此人是永安縣縣丞,臣在他家中發現足足七千兩白銀,也發現他與當地馬郡守來往書信,信上二人合謀貪賄證據确鑿。如此抽絲剝繭,臣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赈災各地似乎都有一位姓馬的大人在主持大局。”

馬大人慌了神“污蔑!這是污蔑!”

“秦盟你一個只會殺人的粗人,你,你懂什麽官場,你這純純是污蔑!造謠!”

左相像是看到了曙光,上前一步,厲聲道“秦将軍雖然不是文官,可年紀輕輕在沙場調兵點将,乃是我大都數一數二的将才,怎麽到馬大人你嘴裏就成了只會殺人的蠻人?到底是不是污蔑,所有證據罪狀呈交刑部即可!”

馬大人見左相咄咄逼人,趕緊轉頭求助“太後娘娘!老臣冤枉啊!”

馬太後義甲攥得緊緊的,冷冷看向崇德帝“皇上,此事還需在調查……”

“證據已經擺在這裏如何調查?誰去調查?”崇德帝道“難不成母後要親自前往哀鴻遍野,大雪封路的永安縣?”

“皇上!”

崇德帝眨眨昏昏欲睡的眼,悠悠道“來人,将馬大人收押大理寺,命秦盟為首,帶刑部速速查清此事!”

秦盟雙眸無波無痕,颔首行禮“臣,領旨。”

珠簾猛烈晃動,馬太後呵道“哀家看誰敢!”

秦盟直視馬太後那要吃人的陰狠目光,目光沉靜,瞬間,一柄禦賜的寶劍橫在了馬大人脖子上。

馬大人吓得當即跌倒在地。

秦盟沉聲道“馬大人,請吧。”

眼見着馬大人被狼狽的壓下去,就聽到馬太後聲嘶力竭的逼向崇德帝。

“霍沣,那是你親舅舅!你怎麽敢!”

“你以為沒有馬家,這個位子會輪到你!”

崇德帝聞此言,忽然目光一凜,他看向李福全道“太後娘娘累了,還不扶她老人家下去休息。”

退朝之後,崇德帝和秦盟走在禦花園。

崇德帝看向被大雪覆蓋得路徑正在被宮人一點一點清掃,他若有所指道“這條路,快要清完了啊。”

“此事,你功不可沒!”

崇德帝看着秦盟“說,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

秦盟神色淡淡“臣并無所想。”

“朕記得你似乎還未成家。”崇德帝笑道“難道還未見葷腥?不如朕賞你幾個國色天香得美人?”

秦盟卻道“謝皇上好意,臣如今無成家之想,只想為皇上分憂,為大都征戰。”

崇德帝哈哈大笑,滿意的看着秦盟“知道朕為何在你大勝歸來時賜你一把寶劍嗎?”

“臣不知。”

崇德帝道“那是因為你是真的無欲無求,權勢、財富、美色似乎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是朕最欣賞也最重要的寶劍。”

“臣惶恐,臣定不負皇上看重。”

“此事結束後,朕會将另一半兵符也交予你手中。”崇德帝道“到那時,你就回到邊疆,朕知道你的性情更适合那裏。到時候你就好好為朕守護這萬裏山河如何?”

秦盟面無表情的行大禮“臣遵旨。”

崇德帝起身拍拍秦盟的肩膀“你千裏迢迢前往永安着實辛苦了,這宮中景色不錯,你可四處逛逛再回府中休息。”

秦盟看着崇德帝離去的背影,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忽然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秦盟不欲在宮中久待,将要走到宮門時,兩旁掃雪宮人的話忽然進入了他耳朵裏。

“聽說沒,皇上尋來的美人因為得了怪病毀了容,聽說滿臉長紅斑,吓死個人。”

“你說這也巧,馬上就要冊封了,這臉還毀了。”

“巧?宮中哪有那麽巧的事,你看現在誰得寵,就是誰制造的“巧合”呗。”

秦盟腳步一頓,改變了方向。

此時容溪正在看林岫給他回的信,還沒看完就聽到門嘎吱一聲響了。

容溪以為是阿橋,頭也不擡道“我這屋夠熱的了,不用給我加炭火。你去偷偷給翠覓屋裏多加點,別讓她發現,她是姑娘,不能遭凍。”

半晌沒聽見回答,反而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容溪一擡頭就看到秦盟。

他吓了一跳,瞬間就往回抽信,然而還是晚了,被秦盟輕飄飄的捏到了手裏。

容溪好不生氣,“還給我!”

秦盟表情冷肅,只看一眼,就還給了容溪。

容溪趕緊将信收好,平複好情緒,淡笑着看向秦盟“不知道秦将軍此次又因何而來?”

秦盟的目光在容溪臉上的白紗轉了一圈,冷冷道“你二人合謀欺君?”

容溪神色一慌,捏緊了手上的信,道“秦将軍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秦盟似乎已經洞察了一切,一向波瀾不驚的清眸有些不解“成為皇上的郎君,你會享受無與倫比的榮華富貴,為何這樣做?”

容溪知道瞞不住了,只把頭扭過去,保持沉默。

“你也不愛乾王。”

秦盟聲音帶着點說不清的嘲諷,“不想做皇上的郎君,難道是與那個道士私定了終身?”

“我沒有。”

容溪輕聲道“我只是不想成為皇上的郎君。”

“為何?”

“沒有為什麽。”容溪頭一次對秦盟,這個大男主說話這麽強硬這麽大聲。

他想到了原著裏秦盟和乾王的關系,于是在心裏組織兩句措辭,過了會兒柔聲道“我曾經是乾王的王妃,本有安靜平和的生活,溫和儒雅的伴侶,這一切都被皇上毀掉了,我,我心裏有芥蒂,所以一想到成為皇上的郎君,我就不舒服。”

這話也不知秦盟信沒信,只聽他又道“你與那個道士如何勾搭上的?”

容溪嗔怒道“什麽叫勾搭,那是他愧對于我,補償于我。”

秦盟眯了眯眼,明顯不信“哦?”

容溪道“這是真的。當時在京雲觀我遇到了一個歹人,他,他偷了我的重要物品,林岫為了息事寧人,怕皇上怪罪于道觀,這才幫我的。”

秦盟不知為何忽然清咳一聲,道“如今你已失去盛寵的事情,能在宮中自由送信的林岫肯定知道。就算你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也不會因此降罪京雲觀。他為何還與你書信往來?”他又一頓“還問你銀子是否夠用?”

容溪支吾道“是他寫信給我的,我,我也不好不回,畢竟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那雙總是帶着情意和泛粉的眼睛忽然看向秦盟“秦将軍,你會告發我嗎?”

秦盟道“把面紗摘下來。”

容溪往後退了一步“将軍還是不要看了,我現在很醜的。”

“摘。”

容溪看着秦盟這麽強硬,心裏怕極了,道“我,我不摘。”

秦盟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揮袖就要走。

容溪見狀,緊忙道“摘,摘,我摘還不行嗎?”

他慢吞吞的解下面紗,露出了那張如生煙暖玉,毫無瑕疵的臉頰。

他見秦盟沒說話,低聲道“那個藥兩天就失效了,所以才會……”

“可有朱砂筆?”

容溪一愣“這是幹什麽?”

秦盟道“就你這風吹就露餡的僞裝,是怕命長?”

秦盟從梳妝臺挑挑揀揀拿出一只朱砂筆,看向容溪“坐。”

容溪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不過還是乖乖坐了下來。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碰上他的臉頰。

“別動。”

秦盟訓道“我殺人無數,第一次拿畫筆,若是不小心用了力氣,你這張臉就要有真疤。”

容溪一聽,連把眼睛閉緊,“秦将軍,我,我不動。”

容溪感受到秦盟的手從他的臉頰滑倒下巴,似乎輕輕捏了捏,粗粝的指腹忽然按上他的唇。

他聽到秦盟的聲音,“這裏有人親過嗎?”

容溪一顫,輕聲道“有。”

“誰?”

容溪忽然将嘴抿上,拒絕了秦盟的觸碰,随後便感受到朱砂筆在他臉上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容溪忽然睜眼,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而秦盟早已不知所蹤。

他注意到,床頭放着一個錦囊。打開一看,發現裏面裝了不少銀兩。

容溪眨眨眼,秦盟這是扶貧?

他想起什麽,趕緊下床,拿起銅鏡一看,當即吓了一跳,連忙将鏡子扣在桌子上。

他的臉上被畫滿了紅斑,惟妙惟肖,猶如真的一般可怖。

容溪想了想,再次拿起鏡子,鏡子裏自己十分醜陋也十分陌生,他想,秦盟到底為什麽這麽做呢?

馬大人貪賄一案在朝中掀起了很大的風波,不過這棵大樹到底是根基太深,想要連根拔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尤其是馬太後忽然的卧床不起,這讓一半的馬氏權臣向崇德帝施壓。

“秦盟,你覺得如何?”

“臣以為這是除掉馬之壽的最好機會。”

崇德帝猛摔奏折,雙臂扶着桌角,厲聲道“可是他們拿朕當初登基的事情……”

秦盟垂了垂眼,不再說話。

被馬氏權臣扶持起來的崇德帝想要将馬之壽打入天牢,那算是難如上青天。于是,這案子走到最後也只能從永安縣的馬郡守開刀,革職抄家斬首。而一手操控的馬大人卻被安好無損的被放了出來,只獲得了一個治下不嚴,閉門思過的懲罰。

前朝的風波同樣了也牽連了後宮,因為數次給父親馬如壽求情的名貴妃也被解了禁足,甚至為了能夠安撫馬家,還将名貴妃升為名皇貴妃,賞無數珍寶,似乎離鳳印只差一步之遙。

這日,冊封禮傍晚,名皇貴妃設宴請六宮嫔妃郎君同聚。

席上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咱們還真是很久未聚了,記得上次還是在賞梅宴。”

此話一出,宴席忽然靜了靜。

這誰不知道賞梅宴上名貴妃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被皇上禁足半月,這還沒來得及發作就因為馬大人的事情又被皇上禁足數日。

說話的嫔妃捂了捂嘴,連忙下跪“嫔妾口無遮攔,還請皇貴妃責罰。”

名貴妃輕瞥她一眼,悠哉的喝了口清酒。

她道“起來吧。”

“他現在在何處?”

衆人見名貴妃主動問起,紛紛攀道“聽說是毀了臉,被皇上仍在了裕慶宮。”

“那怎麽能說是裕慶宮,那裏現在是冷宮。聽說宮裏的內侍都跑光了,就剩下兩個廚娘。”

“還聽說,他們大冬天的連煤炭都沒有,這些日子太醫院的人也沒去過,怕是不是凍死在裏面了。”

有一端莊嫔妃輕輕一笑“娘娘若是好奇,不如就把他叫過來。”

“對啊,我聽說他會舞劍。”一個藍衣郎君道“雖然未親眼見過,但是聽傳聞所說,他舞的極好,不如趁此機會給貴妃娘娘助興。”

名貴對皇上因為容溪将她禁足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懷,因為父親的事情,也一直沒給他些教訓。

“哦?”名貴妃道“既如此,那就請他過來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宋郎君看向一旁候着的德喜道“你對裕慶宮熟,你去傳吧。”

德喜連聲應好。

而裕慶宮正在吃飯的主仆三人,就被一聲聲踢門聲驚醒。

阿橋看着德喜帶着一些人沖進來,直接護在容溪面前“德喜,你這是做什麽?”

“哎呦,奴才能做什麽啊。”德喜往上作揖“名皇貴妃今日大喜,想請容公子給其舞劍助興,公子您快些着吧,別讓娘娘們久等!”

翠覓氣急道“德喜,你忘了當初皇上說過,不管哪宮娘娘傳喚公子,一律不許答應,你當初應得最大聲,今日換了主子怎麽就忘了呢?”

“你也知道那是皇上當初說的!”

德喜惡聲惡氣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他是主子,他現在在宮中的地位連我這個太監都不如!娘娘們要他做什麽,他就得做!”

“來人,将容公子托也給我托過去!”

“你們別過來,你們這是幹什麽!”

“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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