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直默默吃飯的容溪放下碗筷,他輕聲道,

“我與你們走就是。”

德喜虛僞作揖“奴才謝謝容公子了。”

翠覓和阿橋還想再攔,卻聽容溪說“你們回去歇着。”

他看出翠覓似乎想起梅園的事情,想要故技重施,只見容溪沖她搖了搖頭。

“聽話。”

眼見着容溪跟着他們走,翠覓和阿橋一點辦法也沒有。

此時天色已晚,北風吹着房檐細碎的雪,一股腦的往人脖頸裏鑽,凍得一衆穿着薄衣的內侍不斷的吸氣。

德喜看了看穿着厚裘的容溪,上下打量兩眼,道“容公子,你等會要舞劍,這大裘穿着也礙事,不如現在就脫下來吧。”

容溪淡淡道“德喜你在宮裏待多少年了。”

德喜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得意道“可別容公子待的時間長些,有五年了。”

“五年時間都沒教會你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嗎。”

德喜不耐道“你當你還是主子呢,你把面紗一摘,怕是連我都不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容溪笑了笑,将厚裘的繩子系緊“除非你硬要扒,否則為了能夠在宮宴上拿的住劍,我是不會把衣服給你的。”

一股冷風吹來,德喜往容溪身上吐了口唾液“什麽好東西,你德喜爺爺我稀罕似的!”

夜色中,一頂轎子裏的人将窗幔合上。

內侍小心問道“太子殿下,咱們走嗎?”

霍如桢道“孤也去給名皇貴妃賀喜吧。”

衆人見容溪一身白衣,帶着面紗的容溪款款而來,三三兩兩,都在竊竊私語。

只有孫美人看到容溪,一臉欲言又止。

容溪行禮道“參見名皇貴妃,參見宋郎君。”

名貴妃道“把面紗摘下來。”

“臣子貌醜,怕大喜的日子沖撞了各位貴人。”

“哎呦,聽聽,都聽聽。”一直在等着容溪出現的寧貴嫔終于找到機會落井下石“這曾經的第一美人說自己貌醜,這可真是……”

“若娘娘們想見,臣子願意摘下面紗。”容溪淡淡道“只要娘娘們不怪罪我驚擾到就好。”

名貴妃哼笑道“都說你毀了容,把皇上吓得連夜跑出了裕慶宮。本宮倒想看看,你這到底是這變成了什麽模樣,摘吧。”

“是。”

容溪聞言輕輕揭下來自己的面紗,只聽衆人倒吸一口冷氣,連聲喊可怕。

“這,這怎麽這麽可怕。”

“像鬼一樣。”

“這種人就是不吉,怎可久居宮中!”

令人沒想到的是,宋郎君緩緩離席,走到容溪面前。

容溪退後一步,他卻上前一步。

宋郎君聲音溫和極了,似嘆似憐“皇上最愛美人,你變成這樣皇上肯定很是痛心。”

他用手慢慢的觸碰容溪臉上的痕跡,随着力氣漸大,容溪察覺到痛,于是又後退一步。

他捂着嘴重重咳嗽兩聲,輕輕咬了下腮幫的肉,下一秒衆人就看到他的嘴角竟然咳出了血。

“臣子也不知道這病傳不傳染,郎君還是離臣子遠些吧。”

此話一出,宋郎君臉色當即一變,那只碰過容溪臉的手,尴尬的懸在半空之中。

這也讓宮宴喧嘩起來,“傳染,怪不得咳血,天哪!”

“這,這也太可怕了。”

“我可不像變成他那樣,快讓他走吧。”

名貴妃聞言也用手絹捂着口鼻,滿臉反感“容溪,你明知道你這病傳染,你還前來赴宴,到底是何居心!”

“臣子安分守己的待在裕慶宮不敢生出一點僭越異心。”容溪目光沉靜,道“不過是聽聞要給娘娘舞劍道喜這才前來叨擾,若娘娘不喜,臣子就先行告退了。”

“晦氣。”

名貴妃厭惡的揮手“退下,快退下。”

臨走前,容溪又故意重重咳嗽幾聲,引得諸位美人嫔妃吓得紛紛亂竄。

他這才輕輕戴上面紗,嘴角勾起一個笑,行禮道“那臣子告退。”

容溪活着走出來宮宴,這讓一直等着看容溪笑話的德喜心下覺得有些不安。

“容哥哥!容哥哥!”

容溪剛走不遠,就聽到有人叫他。

回頭一看,正是眼眶通紅的孫美人。

容溪道“孫美人,你怎麽出來了。”

孫美人吸吸鼻子,從袖口掏出一個荷包塞到容溪手裏“容哥哥,我,我這些日子一直不敢去看你,我害怕她們會以此欺負我,你不要生我的氣。”

容溪搖頭笑道“你也在宮中舉步維艱,我怎麽會怪你。”

孫美人露出個笑,“這個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錢,我聽說他們斷了你宮中的煤炭,這馬上要過年了,沒有煤炭可怎麽活呢。這些銀兩你先拿着用,不夠我再給你湊。”

容溪心下十分感動,将銀子又好好塞回孫美人手裏。

“你忘了我是從王府來的,又怎麽會缺銀子?”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把眼淚擦幹淨,快快回去吧。”

孫美人着急道“可,可是……”

“不用擔心我。”容溪拍拍她的手“照顧好自己。”

孫美人拗不過容溪,只得趕緊回到宮宴,容溪也看着孫美人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往裕慶宮走。

然而剛回頭,就聽到一聲熟悉的陰陽怪氣。

“哎呦,了不起,雖然皇上不養你,還能讓皇上的妃子心甘情願的養活你。”

容溪定睛一看,看到不知道來了多久的小太監阿嘉。

“阿嘉?你怎麽在這?”

霍如桢道“太子給名皇貴妃道喜,我也跟着來了。”

容溪點點頭,看他臉上沒有傷,道“看來你最近過的不錯。”又道“你這是又偷懶,怎麽不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着。”

“那麽多人,哪裏用得到我呢。”霍如桢看着容溪的臉,眉頭微蹙“面紗摘了,我看看你的臉。”

容溪無奈“怎麽一個兩個都想看到我的臉,難不成我除了臉就不剩什麽了?”

霍如桢上下打量他的臉,想起什麽,道“你腰很細。”

容溪白他一眼,轉身就走,卻沒想到霍如桢卻跟在他身後。

容溪不解“你不在太子跟前當值,跟着我作甚。”

“太子跟前有人,用不到我。找不到我,也不會罰我的。”

容溪點點頭“那沒想到太子殿下脾氣不如傳聞所說啊。”

“傳聞?你聽到什麽傳聞?”

雖然與阿嘉算是朋友,但是容溪也不敢随意議論皇室,只随意道“聽聞太子今年才十八,長得很是英俊,博學多才,足智多謀,很受皇上喜愛。”

“呵。”霍如桢冷哼“你說的這些只有兩樣對的上。”

“什麽?”

“年齡。”霍如桢壞笑道“還有英俊。”

容溪淡淡的哦一聲,繼續往前走。晚間風雪漸大,容溪有些提不上力氣。

霍如桢看了看他道“我背你?”

容溪連連揮手“不用,不用,你快回太子殿下跟前當值吧。”

“別廢話,雪越下越大,等你走回去,八成天都亮了。”

霍如桢蹲在容溪面前,道“快上來,若不是以後再有家書我是不會給你送的了。”

容溪知道阿嘉的脾氣,自己的身體的确是不行,想了想還是讓阿嘉背起了他。

容溪道“我覺得你長高一些,第一次見你好像沒這麽高。”

“那是當然。”

霍如桢背的很穩,昏暗雪地裏,二人不說話,只有嘎吱嘎吱的踩雪聲。

透着淡淡月色,容溪看到阿嘉被凍得通紅的耳朵,于是用手輕輕給他捂住。

這個動作倒是讓霍如桢差點把容溪扔到雪地裏。

他惡聲惡氣,像只被挑釁的小狼“把手拿開!”

“你背我,我給你捂捂耳朵怎麽了。不讓捂,你把我扔下吧,我自己走回去。”

霍如桢不作聲了。

容溪卻輕輕道“這是第一次有人背我。”

“謝謝你,阿嘉。”

霍如桢哼了一聲,在心裏念了句,有什麽好謝,孤不過是還沒戲弄夠你,怕你凍死了而已。

從那次宮宴以後,整個後宮的人,甚至是太監奴婢都不敢接近裕慶宮的人。

畢竟他們都怕傳染上容溪這個可怖的病。

“聽說今年過年皇室要去夜眉山狩獵。”翠覓道“想必到時候宮中會清淨一些。”

阿橋看了眼在默默看書的容溪,小聲道“若是咱們少爺臉沒毀,皇上是不是會帶少爺去。”

“也未必。”翠覓道“少爺身體不好,哪受的住這寒天凍地的。”

“但是我聽說這狩獵皇上只會帶自己最寵愛的妃嫔去啊。”阿橋道“我們少爺臉不毀,少爺必定是皇上最喜歡的郎君。”

這時只聽啪的一聲,容溪的書合上了。

“你出去吧。”

阿橋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想要道歉,卻被翠覓硬牽着出了屋。

容溪倒不是生氣,而是在窗邊看到一個黑色的衣角。

果然,阿橋翠覓前腳剛走,黑衣人就跳窗而入。

正是秦盟。

容溪到秦盟,張嘴就問“你用什麽給我畫的疤痕,怎麽洗不掉?”

秦盟神色淡淡“天膚子。”

天膚子是農人給牲畜豬牛身上做标記的一種草藥。

容溪敢怒不敢言,只敢自己小聲哼了聲,還假惺惺的笑了笑“謝謝秦将軍了。”

秦盟還真敢應“不用謝。”

容溪想了想道“雖然裕慶宮遠離後宮,但是秦将軍作為外男朝臣為什麽可以自由出入宮中?”

“有令牌。”

容溪眨了眨眼“秦将軍只會說三個字嗎?”

“不是。”

容溪也搞不清秦盟為何一次又一次來到裕慶宮,以及又幫他畫疤痕又給他銀兩。

他想了想,走近秦盟身邊,輕聲道“秦将軍,我有一事不解。”

“什麽事。”

“人人都說秦将軍在鐵血手腕,冷血無情。”容溪言笑宴宴,帶着粉意的雙眼靈動極了“我怎麽覺得秦将軍對我有些特殊。”

看着面前這張面紗遮面,只留一雙眼睛也足夠妩媚的人,秦盟神色未變,直視着那雙深情的眼睛道“你的确對我特殊。”

不知為何容溪心髒跳了一下。

然後他聽到秦盟道“你欠我二百兩白銀。”

二百兩白銀正是那日秦盟放在床頭錦囊裏的錢。

已經被容溪買了過冬的煤炭了。

這是容溪這輩子第一次欠人錢,他眨眨眼,有些尴尬“以後還你就是了,也不至于成天來我這堵我吧,怎麽秦大将軍還怕我跑了不成?”

秦盟偏下頭,容溪似乎看到他嘴角微翹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也不知道秦盟是不是在笑。

容溪剛想說你要是信不過我就寫個欠條,就聽到門外傳來阿橋激動又顫抖的聲音“少,少爺,皇,皇上來了!”

容溪和秦盟默契的對視一眼,容溪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急道“桌子底下,躲桌子底下。”

秦盟蹙眉,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容溪強硬的推了進去,下一秒,就聽到門戶大開。

容溪看到了數日未見的崇德帝。

崇德帝鷹眸掃視容溪一圈,坐在椅子上後,向容溪伸手“容兒,過來。”

容溪沒動,淡淡道“外界都說臣子這病會傳染,臣子不敢靠近皇上。”

崇德帝盯着那雙漂亮眼睛,沉聲道“怨朕?”

“臣子不敢。”

崇德帝道“知道朕為什麽生氣嗎?”

容溪垂頭,輕聲道“不知。”

“你病的太巧了。”崇德帝目光如炬,悠悠道“朕想要寵幸你,你吐血了,朕想要與你親近,你咳嗽的震天響,朕想要冊封你,你不僅重病連臉都毀了,這讓朕如何不氣?”

容溪脊背已經生了一層汗水,他跪地道“臣子該死。”

“別的人失寵,要麽給朕洗手煲湯,要麽想辦法重新讓朕眼前一亮,而你呢?自己過的倒是很好。”

“最為奇怪的是,朕卻沒辦法處死你或者不要你。”崇德帝走向容溪,将人扶起坐在椅子上,“你說朕這是怎麽了?”

容溪垂着眼,不敢直視崇德帝的眼睛,低聲道“許是皇上憐惜臣子身體,同情臣子。”

“朕問你最後一句,你想不想成為朕的郎君。”

“擡起頭,看着朕。”

容溪的臉被崇德帝擡起,他心裏慌張極了。

他有預感,如果他說願意,那麽崇德帝怕是會立馬冊封他。若是他說不願意,崇德帝怕是會徹底懷疑他。

就在這時,他的腳|huai被輕輕握了下。

秦盟這是什麽意思?

願意,不願意。

秦盟這是讓他選擇第一個?

随後,他察覺自己垂下的手,又被輕輕寫了一個字。

是臉字。

容溪輕聲道“臣子願意。”

崇德帝面色稍霁,松開他的下颌。

“不過,臣子要将臉治好再成為皇上的郎君。”容溪溫柔的看向崇德帝,他輕輕掀開面紗,明顯看到崇德帝眉心一聚。

他輕柔道“無論皇上信不信,臣子從未有一天不想成為皇上的郎君。如果皇上不信,臣子可以以死明志。”

崇德帝拍他的手“不可胡言。”

“臣子也覺得自己病倒的太巧了,怎麽就在皇上冊封的前一天生了這樣的病,毀了臉。”容溪眼底微微濕潤,聲音都帶了哭腔“皇上,您可要為臣子做主啊。”

崇德帝蹙眉“此事是朕欠考慮了。”

美人垂淚,的确是讓人心酸。

“皇上,以後您不要對臣子太好了。”容溪輕聲道“臣子,臣子怕……”

“不要怕,此事朕會派人好好調查,給你一個交代的。”

崇德帝起身“你先好好歇着,朕改日再來看你。”

臨走前,崇德帝又道“李福全,你留下來給裕慶宮好好整理整理,屋裏的煤炭不夠熱,宮裏的人不夠多,冷冷清清,沒有人氣像什麽樣子!”

李福全連連應是。

等崇德帝走了,李福全給容溪連連作揖“哎呦,恭喜容公子,賀喜容公子,老奴可是一直看着啊,您在皇上心裏是這個。”他做了個第一的手勢。

容溪只是笑笑,并不接話。

李福全又道“咱這宮裏的人的确是太少了,我讓德喜回來繼續照顧您吧。”

“可不要折騰德喜了。”容溪淡聲道“上次名皇貴妃宮宴上我見過他一次,比在我這裏胖了許多,看來還是在宋郎君那活清閑,這才長了膘。”

李福全連連揮手“公子哪裏的話,德喜這孩子……”

“李公公,我有些乏了。”

李福全一聽,連聲告退。

等容溪将門重新關上,再一回頭就看見站在他身後的秦盟。

容溪吓了一跳,“你,你怎麽神出鬼沒的。”

秦盟看他一眼,道“別忘還錢。”說着轉身欲走,卻被容溪攔着。

容溪道“你剛剛什麽意思,是在提醒我嗎?”

“還不算太笨。”

容溪道“那,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呢?他也沒答應是否等我臉好。”

秦盟淡淡看向他“皇城猶如囚籠,你猶如金絲鳥,你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容溪垂了垂眼,沉默一會兒道“你為什麽幫我呢?”

見秦盟不語,容溪試探道“是因為乾王嗎?”

秦盟眼神忽然冰冷如刃“你說什麽?”

容溪被秦盟吓得一驚,他結巴道“你那天不是還問我乾王的事情嗎,我想你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問,就猜想你是不是與乾王是朋友,所以才會這樣幫我。”

“一面之緣,不算朋友。”

容溪心想我信你鬼話,但面上不顯,只道“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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